【小说】纸飞机

墨染月媛

纸飞机

Side A
手指微微用力，身体前倾。漂亮的弧线，破开午后的天色，欲欲他方。女孩雀跃。男孩嘴角上仰。明媚阳光，水光波澜，清风微许，花香淡芬。

六月燥热。纸飞机在空中绕了个圈，平稳地下落，静静地停落。冉见懊恼地摆了摆手。是了，又失败了。停在街口，甚至连两米都不到的位置，慢慢地旋转，下落。纸飞机，纸飞机。冉见捡起地上的飞机，拍了拍灰粒。很漂亮的飞机，有淡紫的花缀，在净白的纸张上，开着朵朵微小而灿烂的花。可是，却飞不远。冉见揉了揉眼睛，转身，离开。不远的男生们，亦在比赛着纸飞机，时不时爆发雀跃的声音。冉见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站在隐晦处，看着。纸飞机在他们手指间变换，有力而坚韧，飞机在沉郁的天色下，破尘而出。冉见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飞机，叹息。然后，走开。纸飞机揉在手心，渗着汗水。五指握紧。

许子卓，第一次注意女孩。这个只会站在阴暗处，手指相握，如拽着什么，从不说话，仅默默地看着，咬着嘴唇。穿着棉白的裙子，及膝，有蕾丝的边纹，胸口是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用瑰红的棉线刺绣着，如血涌。在炎热的季节下，未曾醒目。却历历在目。许子卓并不认识女孩，只是听说，听说女孩不爱说话。父母离异，随祖母生活。性情怪异，不受人迎。女孩歪着头，似很用心地看着男孩们的纸飞机。笑。一个喜欢纸飞机的哑巴女孩。许子卓想，这是个多么新奇的女孩。

冉见，在转身欲离开时，便看见了立于身后的许子卓。微微蹙眉，怔怔地盯着男孩。空气中弥漫着炙热的味道，手心漫延着汗水。男孩笑道，我叫许子卓。冉见点了点头，尔后绕过许子卓。暗想，太晚了。回家又要被骂了。喂。蓦然被叫住，冉见转头。许子卓略带焦急地说，那么，那么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教你折纸飞机。冉见回头，看见男孩略略紧张地用手绞着衣角。未语，只是瞬然一笑。便独自小跑溜走。留下男孩独自，被夕阳的余辉消损。

冉见，不可相信爱情。你父母的结局就是反例。冉见，你要记得，不可相信。爱情只会让你愚蠢。祖母每天都会嘟囔这个故事。就象童话故事里的巫婆，每日需下蛊咒。冉件清晰记得，那时母亲埋在自己怀里哭道，冉见，我不爱他。不爱他。真的，不再爱他。眼泪在胸前，化成一片片晕染，带者支离破碎的气味。冉见就象个木偶小丑一般，无动于衷。她顿了顿，冷颜说，那么你爱我吗。既然不爱他，为何要生下我。母亲诧异抬头，泪痕将脸划得落魄憔悴，怔怔地望着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环绕的双手被人推开，女孩转身离开。一个月后，父母离婚。她再也没见到那个曾经在怀中软弱的女子。她并不恨母亲。她只是不想自己成为累赘。爱情就是这样，只是一时激情，却没有人可以给予细水长流的保证。她的诞生是一场错误，拖累彼此。

冉见，我们去放风筝好吗。
冉见，那个街口的羊肉串很好吃吧。
冉见，我们去放烟火好不好。
冉见，莲花开了，你可喜欢。
自从那日后，许子卓总喜到处拉着冉见。他习惯紧紧地握住冉见的小手，象是向他人争视，这是他的宝贝，无人可夺。他们是没有顾及地玩闹，亦不需苛守陈腐规定。但他们玩的最多的还是纸飞机。许子卓不明白为何冉见会如此执迷于这个游戏。冉见说，许子卓，我一定要叠出飞得最远的飞机。一定要。说这话的时候，冉见习惯仰望，眼神迷离却坚定异常，与平时懦弱内向截然相反的坚强与镇定。刹那瞬时的反差，却诡异得让人寒涩。冉见折的纸飞机很漂亮，有时，冉见也会在双翼上画些纹章图形，交错横行，有如藤蔓。这些纸飞机，冉见总是很小心地对待，谨慎地折起，摊开，再折起。或是说，犹如对待珍宝般，无人可及。许子卓喜欢冉见这样带些认真执拗的表情，好似收敛起了她的寂寞。冉见是个寂寞的孩子。无爱。

冉见坐在栏杆上，夕阳焦灼着混凝土地面，天气依旧炎热。塘面莲花已盛。以前母亲最喜欢莲花的，可那只是以前。就象以前，她爱过父亲一般。那时的永生永世，变成如今殊同陌路各不相谋的局面，实在讽刺之极。推了推旁边的许子卓。道。天暗了，走吧。借势从栏杆上跃下，许子卓点了点头，走在冉见前面。许子卓的影子落在她的鞋上，斑记驳驳。象是小时侯玩的游戏，有意无意地去踩他人影子。路灯已亮，夜晚至，群摆被风微微吹起。不喜欢夏季，空气被滞缔，凝结成泪，灼伤彼此。记得父亲在那日，拉着她的手说，冉见，没有永生永世。爱情不过愚蠢。换不回生活。我爱她，只是爱她。不曾诺守永远。第二日便是离婚。天亦炎热酷暑，不曾孜眷。冉见沿着许子卓的影子，小心地走着。一步步，慢慢地跟着，象是一辈子的追随。

冉见突然停下，此时天已暗。路灯拉着彼此的影子，一道一道的。许子卓走了两步后，突然听不见身后的脚步，转身望着冉见。低着头，紧紧地盯着鞋，手拽着群摆，象是做错事的孩子。许子卓笑了，走向冉见，柔声道，冉见，怎么？冉见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吞吐道，许子卓，你可相信永生永世。街灯昏暗，看不清表情。有飞蛾旋绕半圈，扑翼而飞。许子卓思绪半时，道。冉见，这世界没有永生永世。一顿，冉见的脸被更深地埋入阴霾。再言道，但我相信。许子卓举翘起左手小指，道。冉见。我相信此生此世。冉见蓦然抬头，满目诧异与惊喜。昏暗的街灯下，纸飞机从冉见指尖滑走，卷走念想，只余空白。小指相扣，契约落定。

Side B
三月。印象中柳絮纷飞，江南这样的地域，无论城镇小乡都地域不去这样阳春温清之氛。即使冉见所生这小屯村，亦漫天柳絮如棉，纷白若雪。冉见拉着许子卓的手，跑遍河堤，亲吻溪水，带着蝴蝶风筝，肆意奔跑。
冉见。冉见。她回来了。你的母亲。那个贱人。
祖母坐在沿街的石凳上，略带枯槁的双手死死地钳拉着刚玩闹回家的冉见。夕阳落在祖母浑浊的双眸中，如同渗着血丝的瞳目，带着惊恐与不安。冉见抬头望见那半阖门户后那张苍白而孤傲的脸。她突然意识到，是了。那是母亲，母亲回来了。

冉见。跟我走。好吗。离开这里。我需要你。冉见。你是我唯一而最爱的女儿。
冉见紧抿嘴唇，抬头看着这个自负着背离所有而隐忍寂寞愧疚的女子。终有这天，粉碎所有软陶面具，一点点脱落。眉微蹙，却狠狠地疼痛。眼泪落下的时候，漫无止息。然，挫顿沉重化为利刃，挖掘伤口，突破那柔弱而坚强的情感防线。席卷所有苦痛。冉见伸出手，拂去了那只紧紧钳拉着她的手。退后三步。道。你说爱我，却依为了你的自由而舍弃，我与父亲。你们的离异至始至终都仅仅是围绕着你们的思维模式，你未曾在十年中看望，问候我。我知道，你未曾想念我。而我似乎只是与你身体相连的一条线，在十五年前，自剪去脐带后，彼此分离与隔绝。你我已我关系。

冉见吐了口气。她依旧不习惯说太多的话，十年的寂寞已让她熟悉了静默与平宁。她直视那个对面唾手可及却早已远离她的女子。冉见仍喜爱称她为母亲，至少证明她不是个具有漏洞的孩子。这是长年无助所带来可悲的安全依偎感。她看着这个已明显有被时光磨损的母亲，一点点地被记忆替代。似乎如十年前，那个临别时，蹲下将只褐色小熊塞在冉见手中，叹息道，冉见，等我回来。好吗。这算是母亲第一次如此软弱地示弱吧。那时冉见只是一笑，未语，却悄悄地再将小熊塞回了母亲的行李箱中。她是真的不愿意原谅母亲。真的。不甘心。她本应该有让人羡煞的家庭，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冉见。我从未想及将你抛弃或撕裂相联。亦未曾料想，十年前的离异会使你如此无助。我和他，你的父亲，一直以为彼此分异，更能使你幸福。那是我和他纠结的错误劫难，而绝非你的。母亲低下头，不敢对视冉见，那时她于十年间日夜思念且愧疚不堪的面容。是辗转多时，才敢于回返面对的。却不知，那时的无奈，竟铸就了如此的鸿沟。但她必须挽回她的冉见。

子卓。我是不是该原谅她。可她欺骗了我和我的父亲。
子卓。她是不是爱我的。或许她只是爱自己罢了。
这是许字卓第一次看到冉见落泪。她一直都是个静默而坚忍的孩子。于是，他只能看着这个孩子落泪而手无所措。他不断说，冉见。不要哭。不要哭。却只能一旁站着，数着那些眼泪落下的烟晕，一点点心痛，刻骨铭心。他伸出手，掌心覆盖了冉见的湿润的眼眸，说。冉见，其实你早已原谅她了，不是吗。这一刻，他再也看不见她的眼泪，蓦然安心。

冉见。其实你早已原谅她了，不是吗。
我原谅她了。是吗。真的吗。我从未怨恨过她。我只是一直寂寞地期望她的回返。如今，她已回到我的身边。并且，她说她是爱我的。如那些平凡女孩一般，可以拥有那最真挚来自亲情的爱。你看。最终父亲亦是原谅母亲的。他是明白母亲的，她的爱是实在存在他的记忆中的，一直，永远。
眼前是子卓温暖而厚实的掌心，一片黑暗。却依旧安详。

冉见。你随她走吧。这里终究不适合你。子卓拉着冉见坐在栏杆上，眼神眺望远处。冉见蹙眉，不解说，子卓，那你是不要我了吗。子卓摇头笑着说，冉见，你的留下，可为自己带来什么呢。你已禁锢自己太久了。冉见微怒道。许子卓，你是嫌弃我了。是吗。子卓转看向她，依旧云淡风清的笑容，说。冉见。你从来未想过，此生此世的誓言，并非是为了捆绑束缚。最终你父亲的放手，亦是对这最后誓言的妥协与坚定。你需要追寻更浓郁的天际。我不希望你再次静默。离开与留下，只是一个世界中的两块地域。冉见，你需要执着的不是地点。而后起身离开。无人看出那远离背影的不忍与寂寞。

冉见最终是随着母亲离开了，她未告诉许字卓日程。她害怕最终她的动摇会让许字卓看不起鄙夷。冉见始终是个骄傲的孩子，不会给予他人轻视的机会。母亲将那只十年前曾赠予冉见的小熊塞入她的手心，道。冉见，你无法知晓，我是如此欣悦与安慰，你的原谅与重返我的怀抱，这些都是我苦苦奢求并且等待的温暖。而这次，我必不再放开你的手心，让你远离我的视线。一生一世。并且永远。冉见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玩偶，缓缓道。我已不需要一生一世的诺言。你爱我便足了。母亲一诧，沉默瞬时，笑道。冉见。我将用我的余生来爱你。这不是誓言。而将是事实。

许字卓看着那划过天际的痕迹，一点点随时消磨。慢慢地笑着。他的此生此世，在天上飞翔。

冉见。你的纸飞机，终于变成了飞机，翱翔在你的天际中，永不坠落。

小茶渣

当人有了理想后,
纸飞机便是停靠在落埃的角落里，
人依旧可以展翅高飞...

染,今日下午至晚上,
我们的信息让我想起许许多多的影子,
重重叠嶂了记忆,
以至头微疼着..

家庭环境影响着孩子的成长,
我们都是如此受害,
却也有所幸运,因为还有被爱,
如小说的结局,
冉见懂得了,追究责任的最后,被爱着,才是最重要的,
染,用那些置身于外的心态看着自己的生活,
你会觉得,自己活的也不是那么累,
也不是每时每刻都需要刻意地扭转谁的思想来得以抚慰..

墨染月媛

盆子。
我很感念你今日的陪伴。
这亦让我想起了一些影像。
此文是一年前便踌躇想写的。
却一直延续了一年断续地完成。
总怕，若是一直前行，会遗忘身后那些陪伴我的人。
而终有一天，他们的离开，无声无息。

小茶渣

染,也许一年前的你不曾想过这个结局,
而今却有了眉目...
于是,我想,在你无头绪时,
就先放下负担,
好好地放松and休息...
盆子乐于与你相谈,
仿佛仍是昨日的自己需要些安慰...

愿此后你的日子越过越顺..
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