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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那是于路南

那是于路南
路南经历过两次爱情。第一次失恋,路南学会了吸烟。

那是一个痞子样的男生。没有学历,没有工作,也没有理想。

路南喜欢他眼睛里那抹无所谓的光。喜欢他有时深奥有时幼稚的独特的语言逻辑。所以,当某一个晚上的某一次相遇,文童对路南说“喜欢”的时候,路南应了一句“我也是”。

就为了这一句“我也是”,两个对彼此来说都无关紧要的人。把对方看成了爱人。他们,走在了一起。

他们的结束也同样的淡然。某一天路南出差回来,老吴对路南说:

“文童昨天结婚了。”

很可惜,路南没来得及参加文童的婚礼。

路南没有哭泣,文童还没有重要到让路南流眼泪。

几乎是无声无息的,路南的哀戚感结束了。她一直在思索,她当时答应文童的索爱,到底是基于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不可能是因为她对文童几近微薄的喜欢。但如果不是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后,在一个喝醉了的晚上,点燃了一支烟。路南顿然醒悟!原来如此。一切,不过是寂寞。她太急于让自己有一个伴。她孤独。

她与文童之间的爱情,她对那双眼睛的喜欢,她的彻夜与文童的散步……不过是为了寂寞。原因,简单的可笑。

从那以后,路南开始吸烟。起初,她在房间里吸。后来,在人群里,毫无顾忌的,路南点燃她的烟。

路南不容于人群。她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她。路南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为了博取谁或者谁的喜欢。她是如此骄傲而又孤立的活着。她不容于世界,甚至不容于她自己。就在她以为自己其实已经疯了的那一年。她认识了冠休。

冠休在人群中一路向着她走来,大声的对她说:

“于路南,我认识你!”

路南并不认为她对冠休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她和冠休的在一起。只是因为冠休想。而她,无所谓。

一个想矫正她拯救她的男人。自以为以爱为武器,可以迫使住在她心里的那个魔鬼,放过她自己。

“我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贪婪。我想的太多,但是我懒得争取。”路南对冠休说。

“而我要的,你给不起。”路南又对冠休说。

冠休只是笑,用一对坚定任性的眼睛看着路南。

“我要救你,于路南。”

于是,路南爱上了冠休。只为了这一对眼睛。真的爱。热烈的以一种可以摧毁一切的感情——于路南,爱上了方冠休。

茶屋里遍布浅绿色的吊兰。从檀木窗棱的顶端,放肆却也安静的向下蔓延。

路南迷蒙的盯着冠休衬衫上淡蓝色的纽扣,幻想着从这个怪物一样的小点的孔洞里,可以走进冠休的心脏。

她不懂冠休的心。

不在乎的时候,路南一眼就可以看穿一切:恐惧、试探、贪婪、欲望以及一切。她看惯了这个世界,用她不在乎的眼睛。

现在,这对在乎的眼睛,看不穿方冠休。而他曾经坚定任性的双眼里,却囚禁着她的心。

“于路南,那天在车站看见你,那么多人,我竟然以为只有你。神色孤离。”

“我在他们之中,怎么可能只有我?”

“不,你不在。”

事实上,她在。只有路南自己知道。她是属于那里的,只有因为爱,才会产生故意的叛逆。而叛逆所能换取的,绝对不是爱。她太孤独,她想从那个“人群”中求取一点点温暖。然而吝啬,他们不给。

“于路南,我在夜里醒来,总是发现你抓着我的手。”冠休说。

确切的说,是食指。方冠休的修长的柔软的食指。

路南盯着冠休的眼,一字一顿的告诉冠休:

“那不是手。那,是一切。”

是的,一切。属于那个“人群”给她的,她所渴求的一切。

“其实,我要的并不多。”

女人。当女人爱时,她们要的,的确不多。

事实上,路南并不喜欢茶,她讨厌一切苦涩的东西。尽管,她就活在苦涩里。

她之所以总是抓着冠休的手往这个茶屋跑。是因为她知道,冠休喜欢茶。她不知道她能给冠休什么。尽管她抱着一颗甘愿奉献一切的狂躁的心。

她看着她对面靠着窗子独坐的小男孩。眼睛里含着温暖的光。忽然之间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怀着无措的心情,迷惘的独坐在人群之中。大概和他,一样孤独。

冠休也转身向那边看去。一个二十左右的娃娃。干净的脸,简单的表情。看不出有何迷人之处。

“你好象很喜欢此类干净的孩子。”冠休说。

“那不是孩子,那是幼兽。在他的心里潜伏着一个魔鬼,正在慢慢长大。就因为还没有长大,所以他美丽。”路南喝茶,然后忽然抬起头问:

“方冠休,你可爱我?”

她看着他的眼睛,伸手去抓住了他的食指。因为冠休的指尖冰凉,她找不到她已经熟悉了的她的纹路。她只能探寻到一抹,无奈的冰凉。她走不进他的心,这些年来,命运披挂在她身上的深深的孤独,让她走不进任何人的心。

冠休抽回了自己的手。伸出那根食指,淡笑着告诉路南,

“因为它是一切。所以,我喜欢你。”

路南笑了。她的手心里,依然残存着冠休的冰凉。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路南关上《圣经》,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一句。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喜欢,就是不爱。




路南离开了,一走三个月。她回来时,房间里突兀的站着高妮。高妮一看见路南就幽幽的说:

“你好残忍。于路南,你好残忍。”

房间里都是酒气。高妮手中端着的盆里是粘满呕吐物的衣服。那是冠休的衣服,路南认得。那个淡蓝色的纽扣,路南曾经幻想过,要从那个扣眼,走进冠休的心。

路南并不以为冠休是为了她酗酒。冠休是太随性的一个 人。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或者事而重创自己。也许,冠休才是一个真正的痞子。而文童,他的人性太单薄。他只不过是披了一件痞子的外衣。冠休的痞性,在骨子里。他不在乎一切。他在人群中大喊:

“于路南,我认识你!”

于路南,我认识你。



冠休搬出了路南的家。冠休走的时候,抱歉的看着路南,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却带走了‘一切’。”

他举起他的食指。

路南说:

“那不是一切。离开了我,那只是一根手指。”

第二次失恋,路南开始疯狂的读书,读那些她早就已经读过了很多遍的书,她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路南死的那个晚上是星期四。在那个蓝色调的孤独的屋子里,因为睡不着,路南吃了过量的安眠药。

《圣经》开着,六百五十二页: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村上春树的书也开着,二十八页: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一切并非刻意,一切皆为巧合。
落叶随风  我心如是
二、现代化忧郁





从Sunsan的房子里出来,孤单的我背着孤单的背包,一个人上路。街道两旁盛开着不知名的树。红得让人忍不住绝望。盛放的生命,狂肆而且凄美。
这是一次送行,我且把它当成这个城市对我的一次,优美的送行。用狂肆而且凄美的绝望,送我。
我和它们,一样孤独。

“阿季,你要再回来。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我将要等你。”Sunsan躺在那副装饰画下方的病床上。笑容和画中少女的表情一样的凄凉。她那单纯跋扈的属于病人的要求。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这一别,将是永远。
“先凋谢的是我。苏,或者我早已先你而凋谢。请不要留我,也无须等待。”
我硬着心肠甩上门,一路向着归程走来。
我想逃的,我毕竟逃不开。我是开在那园里的,有根,并且没有翅膀。
无论我的努力多么的摧人心肺,我终究逃不开。Sunsan的话从背后传来,决绝的: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我将要等你。你要在回来,阿季。

一个脆弱的生命在向着我诅咒。诅咒我恐惧却也渴望的归途。她比我更清楚这故事的结局。对着我残忍的揭破。在她死亡之前,她想用她单薄的生命 ,事先杀死我。我单纯而且残忍的苏,她在对着我诅咒。

然而我终究要回来,从三千里以外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的,接近我自己酿造的苦果。在逃了半个中国以后,我依然必须吞食它。忍着眼泪或者其他的痛苦。我要吞食,我自己酿造的苦果,用眼泪或者其他。

Sunsan的眼睛里闪着执着的占有的光。苏是诚实的。在这一点上,她是强者。我是她唯一的依赖。我注定被征服,被这兄妹两个用同样的一种跋扈征服。我是猎物,我在苏的射程之内,我要在她的预言中,以一种正确的姿势——死亡。

然而苏依然是我唯一的牵挂。那些红得象火的记忆,依然在我的脑海里燃烧着。短暂、眩目、真实。一场充满情感的幻梦。压得我几乎不能呼吸。而 当我轻轻将它托起,它轻得仿佛只是,一片熄灭了的灰烬。

久违的故乡依然没有人接我,涌动的人流之中绽放着无数擦肩而过的陌生。我已经学会了不去接近任何人。
“以拒绝的结果,惩罚事前拒绝的形象”
正如苏所言,我已经成功的营造了一种恰当的疏离。在某些时候,Sunsan比我更象一个正常人。Sunsan有着病态的理智。我虽正常,在这一点上却远不及她。


阿震在家。我走进卧室时他还在睡。我洗了澡换好衣服就躺在他的身边,想看他醒来后会有什么表情。我回来了,阿震。我回来了。
然而当我把头倚靠进枕头时他忽然开口说话:
“手机在枕头底下呢,别压坏了。”
我开始流泪,甚至没有一个拥抱,甚至没有一句问候。这眼泪让远涉后的疲惫更剧。我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我救不了我自己。

长时间的怠工让我产生了一种惰性般的慵懒。我不想工作。每天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我会一连几个小时和同一个人讲电话。说Sunsan,说包法利夫人
情感的病态。说长春市静谧的夜空。说我回来时那些送我的红得让人绝望的花树。絮絮叨叨不停的说。我一直没有和Sunsan联系。也从不跟任何人谈起阿震。这两个人是我身上的硬伤。我比其他人更害怕去面对他们。虽然我才是故事里的美狄亚。但是他们加注在我情感里的绝望,让我宁愿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英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电脑前面浏览帖子。是大林做的文学论坛。我偶尔会去写几篇散文。但大多数时候是看。可能是职业病的缘故,我着迷于回复那些充满情感的帖子。
林英叫着抱住我,她说:“阿季!”
“你苍白的象个鬼。”
她的双臂强而有力。把我整个人挤进她的胸膛里。我试着从她过分的热情里挣脱出来。这拥抱来得太晚。那些初从异地归来的孤独,我已近乎忘情。我早回复到了那种恰当的疏离之中,我不想接近任何人,也拒绝任何人接近我 。
我对着林英微笑,这个女人是个热力四射的小火球,她时常让我感到温暖。林英告诉我,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刘老太去世了。她走得很安详。小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大家虽然难过,却并不太伤心。这老人在几经波折之后 ,终于圆满的走完了她的历程。林英要求我打电话安慰小芳。林英总是以为全世界的每个人都和她一样的热情。我被逼无奈只得去找我的手机。找不到。林英就抓去我的座机往我的手机里打。然后对着我耸肩:
“停机了。”
把只能等到晚上闹钟响时我才能找到它。我从枕头底下翻出阿震的,掀开盖时屏幕上有一则短信Sunsan的;
“她属于我,她是我一个人的。”
他们在说我,Sunsan和阿震。我呆住了,感觉自己象一个玩具。被他们兄妹两个争抢。Sunsan还是那么霸道。有时我觉得她象一只穿白衣服的女巫,善良和邪恶最协调的综合。自从那天从她的房子里离开,Sunsan的身影就一直在我的梦里徘徊。Sunsan躺在油画下方的病床上,双臂支在床缘,细弱的肩骨高高的耸起,脸上的表情和画中少女的表情一样凄凉。她说阿季,你要再回来,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我将要等你。
我以为我脱离了,但其实不然。Sunsan已经用另一种形态跟着我回到了北方。她此时离我更近。几乎无处不在。
因为阿震的事,我在一年的时间里就让自己患上了心绞痛。每次胸口疼痛的时候我就会想起Sunsan。我总在疑心我会先她而死亡。因为爱和绝望而死亡的人类,我可能是第一个。而凶手不是阿震,是我自己。
我合上电话回头看着林英,她此时也在看着我,无奈的对着我摇头。
“阿季,为什么你拒绝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座机号码?”林英问我。
我没有回答,那年搬来我自己重新装了电话。知道号码的人除了我的父亲,只有阿震。我的父亲几乎不打给我。阿震的朋友也从来不打过来。所以每次电话响起,我总知道那是阿震。我迷信这是出于爱情。这是我为阿震做的无数傻事中的一个。
我的胸口突然痛起来,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进了我的心脏,要冲出来,要冲出来,撕裂我的胸口。在林英的尖叫中我开始呕吐,我们两个跌跌撞撞挤进了浴室。镜子中的我真的苍白的象只鬼。但我知道我不会就此死去,这爱情只让我疼痛,它并不杀死我。
我不禁想起Sunsan的脸,她终年和我现在一样苍白,她是怎样忍受?
胸口的痛让我再没有力气思考。爱情,原来比疾病更加残忍。林英不停拍打我的背,她几乎要叫救护车。我阻止她告诉她没有事。这种疼痛虽然猛烈,但并不长久,忍一忍就过去了。这疼痛是我众多傻事中尤其傻的一个。它生自爱情的胎,却并不美好。
林英走的时候我倒在巨型沙发里,我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把整个毛毯包在身上以后,我静静的等待阿震回来。阿震总是在阳光射进阳台的时候回来,他站在门口先翻包找他的钥匙,最后终于找不到开始大声的叫我。他从来不按门铃,也从来找不到他的钥匙。我曾经为了他这个坏习惯暗自感动了很久,这可能依然是一件傻事。
我注视阳台上的那些花。沙宾娜已经开始枯萎。四个叉上只剩下几片叶子。叶叶冰冷而且苍翠。我还记得我抱着它搬进这栋房子时它那肆无忌惮的盛开。我曾经也用盛开的心情长久的对着它注视。现在我们都枯萎了,都低垂着头在等待,它等待死亡,我等待阿震。
我从毛毯里钻出来,走到阳台,用我冰凉的手,深深抱住它的枝叶……
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时发现是Sunsan.她用她不是很顺畅的语法对着我说:
“阿季,我想念你。”我意外她怎么知道号码,却并不想开口对她说话。
“我知道你在震的家里。我知号码。让我听你的声音,我要听你。想得心都疼了。”
我的心也刚刚疼过,为了另一个人……
她仿佛有点歇底撕里。她在电话的那头抽噎,进而哭出声来。仿佛一个不会控制情绪的小孩。我想象着她抱着话筒,孤零的瑟缩在大床的一角,她的小腿裸露着,昭示着一片滑润的苍白。Sunsan所有的衣服 都是白色的,她对白色有着一种固执的着迷。除了不能在人群中展示以外,Sunsan在服饰上富有的无可挑剔。Sunsan。孤单的仿佛一只仙女。
“我快没有时间了,你回来。阿季,你知道的,我等不起。”
我想Sunsan这一生也未曾如此等待过。她甚至没有过其他的渴望。她一直在以一种单纯存在的形式存在着。无关于房子外的一切,无关于这个世界。
我拒绝说话,提不起力气回答。我不知道我是如何陷如阿震和Sunsan之间这个旋涡的,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把自己扮成了如此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
“阿季,你不要讨厌我。我虽然尖锐,但我从未怀着恶意对你。”她呜咽了好久,又喃喃的说:
“要么,就不要来,来了,为什么要离开?”
我在心里头细细品位Sunsan的话。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巨大的无奈。谁能阻止它来?谁能阻止它离开?谁也无力拒绝上帝给你的那一份注定的馈赠。我想起刘老太。想起她浑浊却睿智的眼。那些纵横交错的皱纹,曾经多少次掩埋了智者的热泪?相较于刘老太,我和Sunsan才刚刚起了个头。无论我们对生活的信仰多么的热烈。无论我们一次性倾注了多少情感给这个世界。它也不会提前给我们圆满。命运在这一点上,永远公正而且无情。
“阿季,这里下雨,好大。阿季,我滞留在雨季。阿季,我心里的雨会一直下下去。”Sunsan说。
“总会有一轮太阳的。”我低低的开口。
“太阳已经离开了,它怀揣着忧郁回到了北方,不让我挽留,也不许我等待。”
我抚摩我的左胸膛,一种遗留的疼痛,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在……
我记起那夜被大雨淋透不停呕吐的我狼狈的闯进Sunsan房子时的情景。Sunsan站在巨大的非洲壁挂下面,仿佛是一道刺目的风景。幽暗的灯光让她苍白的脸庞愈发的细弱。她在那仿佛仙境的气氛里对着我微笑,她说阿季,
“你终于来了,我在等你。”
我以为无误入了另一个错乱的时空。我当时一直坚信那栋房子里住着阿震的爷爷,或者母亲。我的属于医生的理性的思维让我根本不能想象,竟然是如此怪异而且美丽的女人。
“我不喜欢你,因为你,我将不喜欢震。”她用平淡的语气对我抱怨。拒绝我的接近和治疗。那时候的Sunsan是不喜欢生人的。对我充满了敌意。我们都没有料到我们之间的这根弦会紧绷如同现在。
我要去那里只是以为阿震说过,他有一个亲人。精神病患者,在他十一岁的时候杀死了他只有七岁的妹妹。阿震看着我,他说阿季:如果你能让她可以与人沟通,我就相信你。
于是,只背了一个包包,我去了南方。


苏在那边是哭的语气:
“我要逃出去,我要见你。阿季,我要见你。不然我会死去。”
“你不能出来,你要乖。”
“那你是否会来,他们关着我,我出不去。我要见你,你是否会来?”
我听见Sunsan悲伤的哭泣。却不敢开口回答她我不能再去,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我再没有权利进入阿震其他的领域。
“你要来。你一定要来,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阿季,我谢了就不会再开。”

Sunsan在那头悄然的挂了电话。我的耳朵里响起一片空白的嘟嘟。我的左手还按在我自己的胸口。忽然觉得一切都如此凄凉。我跪坐在地板上就开始哭泣。哭得我自己也不明所以。眼泪沾湿了我的睡衣。我毫无凉意。这个秋天已经足够寒冷了。我在心里头喊着阿震的名字。阿震,你回来。哪怕不说话陪着我也好。经年在胸臆间积压的寂寞,一下子决堤。我再也无力一个人承担。我渴望阿震能无言的,在此刻用他的肩膀把我包在他的怀里。哪怕不说话也好。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一个怀抱。迫切而且绝望。
阿震,你回来。
我拼命的流泪,因为哽咽几乎不能呼吸。我听见阿震在门口寻找钥匙的声音。却无论如何站不起来去给他开门。阿震几乎是在门口咆哮了。他愤怒的开了门把包摔在我的面前大声的骂我;
“你死啦?”
然后就风似的回了房间。那一夜,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环抱着同一个姿势,一直到天亮。


“高震到底哪里好?”
诊室里恩师郑重的问我。我低下头,细细的回放着我和阿震相识以来的一个个片段。除了海盗一样把我掳进他的房子以外,阿震之于我,再无其他。
微笑流泪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在爱,爱得心力憔悴。
“我不知道。老师,有的时候我觉得我疯了,我明知道他现在把我当成一个用来排遣无聊的傻子。我仍然放不下。我什么也不要。只要能安静的抱着他就好。是否,我只是在渴求一个属于人的温度?”
我用双臂抱住自己的头,把眼泪深深埋进我的双膝。自从认识了阿震以后,我就学会了哭泣,变我自己也不认识我自己。
“阿季,你的一切病症皆源自于你的忧郁,这样下去我也救不了你。试着离开吧。”
“我会因为思念他而疯掉的。我试过,我真的试过。老师,我做不到。”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自己也要接受心理治疗。这可能是最尴尬的角色对调。我心口疼痛的频率在日益增加。我不得不用无节制的吸烟和酗酒让自己睡着。只要一闲下来。我就想和人讲电话。我不能忍受哪怕一分钟的孤独。我的反映也越来越慢,整个人变得愚蠢而且颓废。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自己的这种状态,我只能求助于我的恩师。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把自己的伤口撕开来给另一个人看是多么痛苦而且羞辱的事。在回忆过程中有好几次我哭得差点窒息。我颤抖着再没有一丁点力气。我的恩师走过来将我抱在他的怀里,他轻轻的抚摩我的头发,犹如一只刚生产的母样舔舐她的幼崽。他就这样一直抱着我,
“阿季,你一直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我们太少关心你。我们一直以为你根本不需要。哭吧,安心的哭一次。这有助于你遗忘。你给了自己太多的属于爱的心理暗示。以至于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爱。然后你错误的进行了远游,人在他乡的孤独让你更加确定你自己的爱。阿季,其实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他。乖,试着冷漠;试着让自己离开;你只是孤独,你谁也不爱。”
恩师的怀抱让我一点点的冷静下爱。他用我所熟练的温暖,象我安抚我的病人一样安抚我。我太了解这些话存在多大的欺骗性。我根本没有办法用他们来劝说我自己。
我按照恩师的要求回忆我少年时候的往事,重温那些没有阿震的日子。恩师的低语依然在我耳边轻拂着,我却看见Sunsan苍白的脸。她微笑着在对着我说话。
她说阿季,你要再回来。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阿季,你要来。我谢了就不会再开。

恩师的离去我一无所觉。张信哲的歌还在响着。我把音量调到最大。整个诊室里回荡着忧郁而且伤感的旋律。房子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窗子上,是一片湿润的,长春市的天空。

我想起我初到Sunsan家那一夜的大雨。那个时候正值盛夏。雨水尽管凶猛却并不寒冷。我被整个淋透了。僵立在Sunsan的门口。仿佛一只带崽的野狗。孤独疲惫没有人收留。那个晚上向我展示了这个世界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全部的冷漠。我蜷缩了几乎一个小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我在怀里紧抱着的那个小小的希望,我以为是迷宫的出口,却其实是个布满机关的死门。我想即使我治愈了Sunsan的病,阿震也不会如他所言的爱我。他只是在寻找不爱的借口。让我去做一件我不可能做到的事。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不会爱的,阿震根本就没有爱的能力。只有我会傻到为了爱情披挂上战甲,骑着马去争取不可能的胜利。Sunsan患有忧郁症自闭症却依然要比阿震热情。Sunsan生活在另一个空间,阿震生存在这个世界。人性是最不禁磨砺的东西。他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凋谢了,而Sunsan却正在盛开,开得鲜艳而且绝望。我开始拨Sunsan的电话,我渴望能有一个声音敲击我的耳鼓。不象张信哲的歌这般寂寞。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听从我恩师的劝告搬离了阿震的家。住进小芳的别墅。小芳是我治愈的第一个病人。我现在的诊室就是建于她外婆刘老太的出资。另我惊讶的是阿震在找我。林英告诉我他在疯狂的找我。听到消息后我几乎就奔回了我和阿震的家。后来我对自己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强制暗示,他只是寂寞。你离开了,再无人供他派遣无聊。回去,你将被他杀死。用爱情杀死。

我让生活在忙碌中疾走,依然每天和不同的人长时间的讲电话。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Sunsan,想起她墙上的画和壁挂。想起板着脸的强壮的桂嫂。想起那红得让人忍不住绝望的花树。奇怪的是,在没有了无数的等待和失望以后,我的失眠和心口的疼痛消失了。只是有时我会疯狂的想念阿震。想念他抱着我时孩子气的微笑。我对着我和阿震仅有的一张合影整夜的哭泣。治罪后因为泪水的缘故,照片上只剩下模糊的相拥的人形。我和他在照片中的样子都融掉了。我为此难过了好久。
我始终没有再去接近阿震和Sunsan。即使艰难但我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零四年我自己买了一栋房子。没有再去触碰爱情。日子过得虽然孤独,但这孤独并不疼痛。
落叶随风  我心如是
三、 方冠休



既然故事的另一面是从车站展开,那么此刻,我们不妨再一次回到这个车站。

冠休从人群里,大踏步的向着路南走去,
“于路南,我认识你!”冠休说。
是的,他认识她。在高妮的小型聚会的客人中,他曾经专著的看着这个女人。一个奇怪的雕塑一样的女人。她坐在电脑前听巴赫的《勃兰登堡舞曲》。反复的听,不和任何人说话。冠休多少听说过这个女人,著名的摄影师。性格孤僻而且蛮横。作品多半灰色调。从样子上看,她倒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阴郁。只是一头红得过火的头发让人觉得不舒服。冠休也不喜欢喧闹,就坐在她的身边。时不时的看她一眼。
电脑的屏保已经出现,许多红色的线交缠在一方黑色的生硬里。路南就看着那些线,没有入神,也未曾分心。
冠休注意到这个女人的视线是在不停的调整着焦距的,她,在看着什么。然而她的视线范围里,除了电脑,什么都没有。
走的时候她没有道别。冠休向高妮询问时,高妮只是说:
“不要在意,她很……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第二次是在影展上,于路南匆匆来了,粗暴的从主办人手里夺走了一张她的出展照片,撕毁后就木然的走了。从出现到离开,不超过五分钟。只说了一句话,声音低调而且艰涩,
“这个不行。”

匆匆的两次相遇,让冠休对这个女人无比的好奇。有意无意的,他开始接近她。
蛾,开始接近火种。
又或者,对于彼此来说他们都是火种,而这两个人,又全然是,蛾的性格。
“于路南,我认识你!”
这句话,展开了一幕悲剧……


冠休很容易的就走进了路南的生活。从朋友到路南房子的男主人,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好运。男人,就有这么一种劣根性,轻易得到的。他们不会看重。
这是一个难懂的女人,她冰冷,在大海里,她耗尽了力气。而他,适时的出现了。他要拯救她,把她从大海里,从死亡的边缘,拉上来。在冠休的概念里,他,之于她,是拯救者。

路南依然喜欢象雕塑一样凝固着自己。拒绝说话,也拒绝接听。冠休在这个时候的询问会被忽视。或者,她转身就离开。
“你在想什么,于路南?”
冠休总是这样打断她,而路南,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冠休,我们喝酒吧,喝很多酒,然后一起醉掉。”路南说。
她冲到冰箱前取出了一大堆啤酒,快乐的扔到床上。她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冠休很少有机会正视路南的眼睛。她总是回避他。
象一只人群中防备的兽;又或者,象一个兽群中防备的人。

那天晚上,冠休和路南喝掉了家里所有的酒。路南醉掉了,她在冠休的怀里唱歌,她在冠休的怀里哭泣。然后,忽然抬起头,对着冠休的眼睛说:
“以后每次分开前,你都抱一抱我吧。”
“为什么?”
“这样,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忽然消失掉了,最后的记忆就一定会是拥抱。剩下的那一个,才不会更难过。”
那是冠休酒醒后记起的唯一的他们的谈话。路南的闪着晶亮的光的眼睛,路南的痴痴的说话。
以后每次分开前,你都抱一抱我吧……

冠休预测不到如果真的分开了他会怎样。他甚至不认为他爱于路南。他对路南,仅止于拯救,一次英雄式的拯救。于路南在大海的中心,几近灭顶。她挣扎着,屏弃所有的援助。只对他伸出了手。于是,天神一般的,方冠休出现了。

然而,终于有一天。路南不见了,她象化掉了一样消失于冠休的生活。不在摄影楼。她也没有朋友。讽刺的是,冠休从来没有询问过,路南在哪里有亲人。每一个她可能出现的地方她都不在。若非她留下她的房子,冠休会以为于路南只是一场幻梦。只是这梦太真实。她每夜睡时必然握着冠休的食指。她说那不是手,那是一切。她的喝醉以后闪着光的晶亮的眼睛,她的那些痴痴的说话。
以后每次分开前,你都抱一抱我吧……

冠休从焦急到寻找,到再焦急、担心到绝望。这些过程用去了一个月。他本以为如果这场相识结束了。最多三天他就可以忘却。然而过了一个月,他的梦里依然闪烁着那双晶亮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孩子一样握着冠休的食指,她说:
“那不是手,那是一切。”

冠休,我们喝酒吧。喝很多酒,然后一起醉掉……

那个晚上醉掉的只有于路南,冠休醒着。看她在他怀里唱歌,看她在他怀里哭泣。
冠休的确对路南伸出了他的手,只是他的力气太小,他没有把她从海里救出来。冠休现在觉得他已经被路南,拉进了海里。
冠休一下子崩溃掉了,他的脑子里一直闪烁着路南低调艰涩的声音。
冠休,我们喝酒吧,喝很多酒,然后一起醉掉……

粉碎了的一场相识,用他破碎以后的尖锐,扎伤了冠休自以为坚强的心脏。他不得不用酒精麻痹自己的记忆。用巨大的头疼和呕吐,去驱赶黑夜里,那双紧紧追随着他的迷雾。路南在迷雾里唱歌、哭泣。她衣冠如雪,在黑暗的跳动中仿佛一只舞蝶,蜕去了翅膀,悲伤的蜷缩在自己的角落。冠休伸手去抱她,却无论如何也穿越不了那层黑暗。有一张无形的网。隔在他与她的之间。让他们只能心疼也无奈的看着对方演绎。他们相互渴盼,然而天定的隔膜让他们根本找不到正确的路径,走进对方的世界。
每一个灵魂相对于外界来说都是孤立的。无论怎样努力,爱与爱之间,始终都隔着一线,永恒的结界。

路南的回来也是那样的突然,一个酒醒后的早晨,路南出现于冠休的床边。她看着他。那目光让他以为从前世他死亡以后,她就一直那样看着他了。路南伸手抚摩冠休的头发。用她低调艰涩的声音说:
“方冠休,我回来了。方冠休……”
她一遍一遍的低吟着他的名字 ,忽然间就开始哭泣。她伏在他的胸口颤抖。冠休却全然不懂,这颤抖的意义。
爱与爱之间,始终都隔着一线,永恒的结界!

冠休开始感觉到痛苦。那种看着,却无论如何也穿越不了的痛苦。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张网,是如此单薄,又如此坚韧。
爱情赋予人类快乐,也同样赋予人类苦痛。上帝总是如此公平。
于路南就在冠休的手心里,他可以每夜拥抱着她入睡。然而他却永远无法打开她的心脏。看一看其中,珍藏着何样的,一个他。
“方冠休,我不能忍受你的眼睛,你不要这样看我。”
路南挡着冠休的双眼。而这双眼的主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他。冠休沉重的低下头。那种穿越不了的痛苦慢慢袭来。如此近距离的凝视,他用尽了所有的心力。却依然走不进她的领域……
路南的那次离开,在冠休的心里种下了一种危机感。冠休总在疑心路南在某次离开以后,就不会再回来。这种危机感慢慢扩大,压挤着关心天性中的急噪。最后慢慢的。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冠休的情感开始以恨的形式表现出来。那种求之而不可得的无助,让冠休疯狂的恨着路南。他试图伤害她,有可能,冠休并没有发觉自己的这种可怕的“试图”。但他的潜意识里挣扎,让他随时随地利用各种机会刺痛路南。他时时刻刻说着他不在乎。时时刻刻的表现着他的不爱。而此刻路南的无动于衷。让他疯狂。
他无法忍受路南不怒不惊的眼睛。无喜无哀,不嗔不求。尽管她依然每夜抓着他的食指入睡。尽管她依然痴痴的说那是一切,这一分钟的感动,根本不足以温暖冠休心中的恐惧。冠休酗酒,这次无须路南提议。他直接就把自己灌醉。醉了的冠休不知道,他喝醉以后,路南依然在他的怀里哭泣。


那个晚上冠休以为自己疯了。他对着路南喊叫。不着边际的吼着许多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废话。他把酒瓶摔在地上,那整个房间砸得乱七八糟。
等他平静以后,他懊恼的发现,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发脾气。而那个碎成几百块的啤酒瓶,刚刚差点就砸在路南的头上。差一点,他就打碎了于路南。
冠休发现他彻底乱了。而路南。愈加冷漠。
那不是手,那是一切……
以后每次分开前,你都抱一抱我吧……
再也没有这样的说话。那一分钟的感动,只存在于冠休的记忆。这记忆仿佛一根坚韧的绳子,不弃不舍的勒在冠休的喉头。他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才可以改变他们之间的相处的模式。让两个人,都不再痛苦。
冠休搬住了路南的家,他觉得一切都太乱。他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情感。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走的时候路南指着他的食指告诉他:
“那不是一切,离开了我,那只是一根手指。”
是啊,只有在于路南那里,它才是一切。


冠休一个人走在黄昏四点的街头。这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十一月的天气弥漫着透骨的寒冷。稀稀沥沥的冷雨让街上到处都是泥水。一个女人用血红色的皮包挡着头从冠休的前面跑了过去。和路南一样,她也有一头怪异的红头发。如果不是这场相识,于路南之于方冠休。也许就只是这样一个有着怪异发色的陌生的女人。然而,他们相识了。这普通的红色。已经可以让冠休疼痛。颤抖的,战栗的疼痛。

原来,他爱着于路南。他爱着她。才为了她无措。为了她愤怒。为了她,乱了阵脚。一个温暖的念头出现于冠休的脑海。
相守,还有什么,比相守更加美好呢?
他们都是用感觉生存的人。他们都太在乎自己。结果反而弄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们错看了自己在戏路中的角色。自己掩藏自己,彼此欺骗彼此。

电话通了:我是于路南,我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路南没有来得及听冠休的说话。遗像里凝固的她依然是那种沉思中的表情。葬礼没有太多的朋友。原来,于路南是没有亲人的。除了老吴在真正哀伤以外。其他人只是尽责的来看看。
冠休站在游走的人群之中,隔着无数匆匆而过的头颅看着他对面的路南。路南就躺在那里,仿佛一朵冬日里盛开的马蹄莲。坚定的存在,却也隔绝在人世之中。冠休渴望这只是一个玩笑。是路南为了诱他回来。对他开的一个再恶劣不过的玩笑。悲哀的是。在冠休的记忆里,于路南从不和他开玩笑。
她死了。在他方冠休的生命中,真真切切的死了。再也没有一双手臂会在他寂寞时绕上他的肩膀。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握着他的食指,对他痴痴的说话,那些只有于路南才会说的傻话。
路南死了,冠休的左手,荒芜出一根真正的指头。那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一根手指和一对眼睛的爱情。在结束以后,沉淀成此刻冠休的一具,刺痛空虚的怀抱。路南死了,冠休胸口的空洞,再无人可以填满……

以后每次分开前,你都抱一抱我吧 ……

冠休搬走的那一夜,他们之间并没有拥抱。


这样,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忽然消失掉了,最后的记忆就一定会是拥抱。剩下的那一个,才不会更难过。

冠休木然的走过去,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将自己的双臂,虔诚的,覆上路南的肩膀……

不是为了爱,只是为了以后,不会更难过……
落叶随风  我心如是
每次找不到
总是要搜索
呵呵
把他们粘这里好了
这是老帖子
我贴在这里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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