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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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3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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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现代化忧郁
从Sunsan的房子里出来,孤单的我背着孤单的背包,一个人上路。街道两旁盛开着不知名的树。红得让人忍不住绝望。盛放的生命,狂肆而且凄美。
这是一次送行,我且把它当成这个城市对我的一次,优美的送行。用狂肆而且凄美的绝望,送我。
我和它们,一样孤独。
“阿季,你要再回来。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我将要等你。”Sunsan躺在那副装饰画下方的病床上。笑容和画中少女的表情一样的凄凉。她那单纯跋扈的属于病人的要求。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这一别,将是永远。
“先凋谢的是我。苏,或者我早已先你而凋谢。请不要留我,也无须等待。”
我硬着心肠甩上门,一路向着归程走来。
我想逃的,我毕竟逃不开。我是开在那园里的,有根,并且没有翅膀。
无论我的努力多么的摧人心肺,我终究逃不开。Sunsan的话从背后传来,决绝的: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我将要等你。你要在回来,阿季。
一个脆弱的生命在向着我诅咒。诅咒我恐惧却也渴望的归途。她比我更清楚这故事的结局。对着我残忍的揭破。在她死亡之前,她想用她单薄的生命 ,事先杀死我。我单纯而且残忍的苏,她在对着我诅咒。
然而我终究要回来,从三千里以外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的,接近我自己酿造的苦果。在逃了半个中国以后,我依然必须吞食它。忍着眼泪或者其他的痛苦。我要吞食,我自己酿造的苦果,用眼泪或者其他。
Sunsan的眼睛里闪着执着的占有的光。苏是诚实的。在这一点上,她是强者。我是她唯一的依赖。我注定被征服,被这兄妹两个用同样的一种跋扈征服。我是猎物,我在苏的射程之内,我要在她的预言中,以一种正确的姿势——死亡。
然而苏依然是我唯一的牵挂。那些红得象火的记忆,依然在我的脑海里燃烧着。短暂、眩目、真实。一场充满情感的幻梦。压得我几乎不能呼吸。而 当我轻轻将它托起,它轻得仿佛只是,一片熄灭了的灰烬。
久违的故乡依然没有人接我,涌动的人流之中绽放着无数擦肩而过的陌生。我已经学会了不去接近任何人。
“以拒绝的结果,惩罚事前拒绝的形象”
正如苏所言,我已经成功的营造了一种恰当的疏离。在某些时候,Sunsan比我更象一个正常人。Sunsan有着病态的理智。我虽正常,在这一点上却远不及她。
阿震在家。我走进卧室时他还在睡。我洗了澡换好衣服就躺在他的身边,想看他醒来后会有什么表情。我回来了,阿震。我回来了。
然而当我把头倚靠进枕头时他忽然开口说话:
“手机在枕头底下呢,别压坏了。”
我开始流泪,甚至没有一个拥抱,甚至没有一句问候。这眼泪让远涉后的疲惫更剧。我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我救不了我自己。
长时间的怠工让我产生了一种惰性般的慵懒。我不想工作。每天无所事事的呆在家里。我会一连几个小时和同一个人讲电话。说Sunsan,说包法利夫人
情感的病态。说长春市静谧的夜空。说我回来时那些送我的红得让人绝望的花树。絮絮叨叨不停的说。我一直没有和Sunsan联系。也从不跟任何人谈起阿震。这两个人是我身上的硬伤。我比其他人更害怕去面对他们。虽然我才是故事里的美狄亚。但是他们加注在我情感里的绝望,让我宁愿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英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电脑前面浏览帖子。是大林做的文学论坛。我偶尔会去写几篇散文。但大多数时候是看。可能是职业病的缘故,我着迷于回复那些充满情感的帖子。
林英叫着抱住我,她说:“阿季!”
“你苍白的象个鬼。”
她的双臂强而有力。把我整个人挤进她的胸膛里。我试着从她过分的热情里挣脱出来。这拥抱来得太晚。那些初从异地归来的孤独,我已近乎忘情。我早回复到了那种恰当的疏离之中,我不想接近任何人,也拒绝任何人接近我 。
我对着林英微笑,这个女人是个热力四射的小火球,她时常让我感到温暖。林英告诉我,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刘老太去世了。她走得很安详。小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大家虽然难过,却并不太伤心。这老人在几经波折之后 ,终于圆满的走完了她的历程。林英要求我打电话安慰小芳。林英总是以为全世界的每个人都和她一样的热情。我被逼无奈只得去找我的手机。找不到。林英就抓去我的座机往我的手机里打。然后对着我耸肩:
“停机了。”
把只能等到晚上闹钟响时我才能找到它。我从枕头底下翻出阿震的,掀开盖时屏幕上有一则短信Sunsan的;
“她属于我,她是我一个人的。”
他们在说我,Sunsan和阿震。我呆住了,感觉自己象一个玩具。被他们兄妹两个争抢。Sunsan还是那么霸道。有时我觉得她象一只穿白衣服的女巫,善良和邪恶最协调的综合。自从那天从她的房子里离开,Sunsan的身影就一直在我的梦里徘徊。Sunsan躺在油画下方的病床上,双臂支在床缘,细弱的肩骨高高的耸起,脸上的表情和画中少女的表情一样凄凉。她说阿季,你要再回来,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我将要等你。
我以为我脱离了,但其实不然。Sunsan已经用另一种形态跟着我回到了北方。她此时离我更近。几乎无处不在。
因为阿震的事,我在一年的时间里就让自己患上了心绞痛。每次胸口疼痛的时候我就会想起Sunsan。我总在疑心我会先她而死亡。因为爱和绝望而死亡的人类,我可能是第一个。而凶手不是阿震,是我自己。
我合上电话回头看着林英,她此时也在看着我,无奈的对着我摇头。
“阿季,为什么你拒绝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座机号码?”林英问我。
我没有回答,那年搬来我自己重新装了电话。知道号码的人除了我的父亲,只有阿震。我的父亲几乎不打给我。阿震的朋友也从来不打过来。所以每次电话响起,我总知道那是阿震。我迷信这是出于爱情。这是我为阿震做的无数傻事中的一个。
我的胸口突然痛起来,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进了我的心脏,要冲出来,要冲出来,撕裂我的胸口。在林英的尖叫中我开始呕吐,我们两个跌跌撞撞挤进了浴室。镜子中的我真的苍白的象只鬼。但我知道我不会就此死去,这爱情只让我疼痛,它并不杀死我。
我不禁想起Sunsan的脸,她终年和我现在一样苍白,她是怎样忍受?
胸口的痛让我再没有力气思考。爱情,原来比疾病更加残忍。林英不停拍打我的背,她几乎要叫救护车。我阻止她告诉她没有事。这种疼痛虽然猛烈,但并不长久,忍一忍就过去了。这疼痛是我众多傻事中尤其傻的一个。它生自爱情的胎,却并不美好。
林英走的时候我倒在巨型沙发里,我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把整个毛毯包在身上以后,我静静的等待阿震回来。阿震总是在阳光射进阳台的时候回来,他站在门口先翻包找他的钥匙,最后终于找不到开始大声的叫我。他从来不按门铃,也从来找不到他的钥匙。我曾经为了他这个坏习惯暗自感动了很久,这可能依然是一件傻事。
我注视阳台上的那些花。沙宾娜已经开始枯萎。四个叉上只剩下几片叶子。叶叶冰冷而且苍翠。我还记得我抱着它搬进这栋房子时它那肆无忌惮的盛开。我曾经也用盛开的心情长久的对着它注视。现在我们都枯萎了,都低垂着头在等待,它等待死亡,我等待阿震。
我从毛毯里钻出来,走到阳台,用我冰凉的手,深深抱住它的枝叶……
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时发现是Sunsan.她用她不是很顺畅的语法对着我说:
“阿季,我想念你。”我意外她怎么知道号码,却并不想开口对她说话。
“我知道你在震的家里。我知号码。让我听你的声音,我要听你。想得心都疼了。”
我的心也刚刚疼过,为了另一个人……
她仿佛有点歇底撕里。她在电话的那头抽噎,进而哭出声来。仿佛一个不会控制情绪的小孩。我想象着她抱着话筒,孤零的瑟缩在大床的一角,她的小腿裸露着,昭示着一片滑润的苍白。Sunsan所有的衣服 都是白色的,她对白色有着一种固执的着迷。除了不能在人群中展示以外,Sunsan在服饰上富有的无可挑剔。Sunsan。孤单的仿佛一只仙女。
“我快没有时间了,你回来。阿季,你知道的,我等不起。”
我想Sunsan这一生也未曾如此等待过。她甚至没有过其他的渴望。她一直在以一种单纯存在的形式存在着。无关于房子外的一切,无关于这个世界。
我拒绝说话,提不起力气回答。我不知道我是如何陷如阿震和Sunsan之间这个旋涡的,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把自己扮成了如此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
“阿季,你不要讨厌我。我虽然尖锐,但我从未怀着恶意对你。”她呜咽了好久,又喃喃的说:
“要么,就不要来,来了,为什么要离开?”
我在心里头细细品位Sunsan的话。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巨大的无奈。谁能阻止它来?谁能阻止它离开?谁也无力拒绝上帝给你的那一份注定的馈赠。我想起刘老太。想起她浑浊却睿智的眼。那些纵横交错的皱纹,曾经多少次掩埋了智者的热泪?相较于刘老太,我和Sunsan才刚刚起了个头。无论我们对生活的信仰多么的热烈。无论我们一次性倾注了多少情感给这个世界。它也不会提前给我们圆满。命运在这一点上,永远公正而且无情。
“阿季,这里下雨,好大。阿季,我滞留在雨季。阿季,我心里的雨会一直下下去。”Sunsan说。
“总会有一轮太阳的。”我低低的开口。
“太阳已经离开了,它怀揣着忧郁回到了北方,不让我挽留,也不许我等待。”
我抚摩我的左胸膛,一种遗留的疼痛,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在……
我记起那夜被大雨淋透不停呕吐的我狼狈的闯进Sunsan房子时的情景。Sunsan站在巨大的非洲壁挂下面,仿佛是一道刺目的风景。幽暗的灯光让她苍白的脸庞愈发的细弱。她在那仿佛仙境的气氛里对着我微笑,她说阿季,
“你终于来了,我在等你。”
我以为无误入了另一个错乱的时空。我当时一直坚信那栋房子里住着阿震的爷爷,或者母亲。我的属于医生的理性的思维让我根本不能想象,竟然是如此怪异而且美丽的女人。
“我不喜欢你,因为你,我将不喜欢震。”她用平淡的语气对我抱怨。拒绝我的接近和治疗。那时候的Sunsan是不喜欢生人的。对我充满了敌意。我们都没有料到我们之间的这根弦会紧绷如同现在。
我要去那里只是以为阿震说过,他有一个亲人。精神病患者,在他十一岁的时候杀死了他只有七岁的妹妹。阿震看着我,他说阿季:如果你能让她可以与人沟通,我就相信你。
于是,只背了一个包包,我去了南方。
苏在那边是哭的语气:
“我要逃出去,我要见你。阿季,我要见你。不然我会死去。”
“你不能出来,你要乖。”
“那你是否会来,他们关着我,我出不去。我要见你,你是否会来?”
我听见Sunsan悲伤的哭泣。却不敢开口回答她我不能再去,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我再没有权利进入阿震其他的领域。
“你要来。你一定要来,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阿季,我谢了就不会再开。”
Sunsan在那头悄然的挂了电话。我的耳朵里响起一片空白的嘟嘟。我的左手还按在我自己的胸口。忽然觉得一切都如此凄凉。我跪坐在地板上就开始哭泣。哭得我自己也不明所以。眼泪沾湿了我的睡衣。我毫无凉意。这个秋天已经足够寒冷了。我在心里头喊着阿震的名字。阿震,你回来。哪怕不说话陪着我也好。经年在胸臆间积压的寂寞,一下子决堤。我再也无力一个人承担。我渴望阿震能无言的,在此刻用他的肩膀把我包在他的怀里。哪怕不说话也好。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一个怀抱。迫切而且绝望。
阿震,你回来。
我拼命的流泪,因为哽咽几乎不能呼吸。我听见阿震在门口寻找钥匙的声音。却无论如何站不起来去给他开门。阿震几乎是在门口咆哮了。他愤怒的开了门把包摔在我的面前大声的骂我;
“你死啦?”
然后就风似的回了房间。那一夜,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环抱着同一个姿势,一直到天亮。
“高震到底哪里好?”
诊室里恩师郑重的问我。我低下头,细细的回放着我和阿震相识以来的一个个片段。除了海盗一样把我掳进他的房子以外,阿震之于我,再无其他。
微笑流泪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在爱,爱得心力憔悴。
“我不知道。老师,有的时候我觉得我疯了,我明知道他现在把我当成一个用来排遣无聊的傻子。我仍然放不下。我什么也不要。只要能安静的抱着他就好。是否,我只是在渴求一个属于人的温度?”
我用双臂抱住自己的头,把眼泪深深埋进我的双膝。自从认识了阿震以后,我就学会了哭泣,变我自己也不认识我自己。
“阿季,你的一切病症皆源自于你的忧郁,这样下去我也救不了你。试着离开吧。”
“我会因为思念他而疯掉的。我试过,我真的试过。老师,我做不到。”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自己也要接受心理治疗。这可能是最尴尬的角色对调。我心口疼痛的频率在日益增加。我不得不用无节制的吸烟和酗酒让自己睡着。只要一闲下来。我就想和人讲电话。我不能忍受哪怕一分钟的孤独。我的反映也越来越慢,整个人变得愚蠢而且颓废。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自己的这种状态,我只能求助于我的恩师。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把自己的伤口撕开来给另一个人看是多么痛苦而且羞辱的事。在回忆过程中有好几次我哭得差点窒息。我颤抖着再没有一丁点力气。我的恩师走过来将我抱在他的怀里,他轻轻的抚摩我的头发,犹如一只刚生产的母样舔舐她的幼崽。他就这样一直抱着我,
“阿季,你一直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我们太少关心你。我们一直以为你根本不需要。哭吧,安心的哭一次。这有助于你遗忘。你给了自己太多的属于爱的心理暗示。以至于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爱。然后你错误的进行了远游,人在他乡的孤独让你更加确定你自己的爱。阿季,其实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他。乖,试着冷漠;试着让自己离开;你只是孤独,你谁也不爱。”
恩师的怀抱让我一点点的冷静下爱。他用我所熟练的温暖,象我安抚我的病人一样安抚我。我太了解这些话存在多大的欺骗性。我根本没有办法用他们来劝说我自己。
我按照恩师的要求回忆我少年时候的往事,重温那些没有阿震的日子。恩师的低语依然在我耳边轻拂着,我却看见Sunsan苍白的脸。她微笑着在对着我说话。
她说阿季,你要再回来。我将等你直到我凋谢。阿季,你要来。我谢了就不会再开。
恩师的离去我一无所觉。张信哲的歌还在响着。我把音量调到最大。整个诊室里回荡着忧郁而且伤感的旋律。房子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窗子上,是一片湿润的,长春市的天空。
我想起我初到Sunsan家那一夜的大雨。那个时候正值盛夏。雨水尽管凶猛却并不寒冷。我被整个淋透了。僵立在Sunsan的门口。仿佛一只带崽的野狗。孤独疲惫没有人收留。那个晚上向我展示了这个世界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全部的冷漠。我蜷缩了几乎一个小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我在怀里紧抱着的那个小小的希望,我以为是迷宫的出口,却其实是个布满机关的死门。我想即使我治愈了Sunsan的病,阿震也不会如他所言的爱我。他只是在寻找不爱的借口。让我去做一件我不可能做到的事。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不会爱的,阿震根本就没有爱的能力。只有我会傻到为了爱情披挂上战甲,骑着马去争取不可能的胜利。Sunsan患有忧郁症自闭症却依然要比阿震热情。Sunsan生活在另一个空间,阿震生存在这个世界。人性是最不禁磨砺的东西。他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凋谢了,而Sunsan却正在盛开,开得鲜艳而且绝望。我开始拨Sunsan的电话,我渴望能有一个声音敲击我的耳鼓。不象张信哲的歌这般寂寞。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听从我恩师的劝告搬离了阿震的家。住进小芳的别墅。小芳是我治愈的第一个病人。我现在的诊室就是建于她外婆刘老太的出资。另我惊讶的是阿震在找我。林英告诉我他在疯狂的找我。听到消息后我几乎就奔回了我和阿震的家。后来我对自己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强制暗示,他只是寂寞。你离开了,再无人供他派遣无聊。回去,你将被他杀死。用爱情杀死。
我让生活在忙碌中疾走,依然每天和不同的人长时间的讲电话。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Sunsan,想起她墙上的画和壁挂。想起板着脸的强壮的桂嫂。想起那红得让人忍不住绝望的花树。奇怪的是,在没有了无数的等待和失望以后,我的失眠和心口的疼痛消失了。只是有时我会疯狂的想念阿震。想念他抱着我时孩子气的微笑。我对着我和阿震仅有的一张合影整夜的哭泣。治罪后因为泪水的缘故,照片上只剩下模糊的相拥的人形。我和他在照片中的样子都融掉了。我为此难过了好久。
我始终没有再去接近阿震和Sunsan。即使艰难但我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零四年我自己买了一栋房子。没有再去触碰爱情。日子过得虽然孤独,但这孤独并不疼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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