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充满凉意的下午，一种伤感的气氛笼罩着似乎早已经疲累的广州。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考虑着一个不知道该不该去的约会。今天是除夕，街上到处是着急着回家的人们。他们匆忙的步伐和我犹豫的眼神再加上广州冬天特有的凉意，便构成了这个不知道该叫什么的下午。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过去曾经住过的大院，虽然样子并没有多少的变化，但是我已经无法从中找到半点过去的气息。我看见身边一对年轻的情侣，悄悄商量着什么从我身边慢慢地走过。
“今晚别回去好吗，我想和你在一起。”女孩子说。
“不行，我没有和家里说。”男孩子回答。
“你打个电话回去不行吗？”
“可是他们肯定会生气。”
“就这一次，行吗？”
“……”
听到这段对话，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少年时代的爱情是不顾一切的，少年时代的爱情是真实的，而少年时代的爱情是否是没有未来的？我想起了茵，想起了当蓝色连衣裙出现在我生命里以后我生活所有的变化。那是一种人类感情最高境界的升华，然而却也是我生命里最惨痛的回忆。我和她有过无数刚才那样的对话，那样其实是无知的，但却是我生命里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忘记的珍贵回忆。但是我后来出国了，现实很残酷，但来得真实，在生活的压力和我看不到边际的工作面前，我失去了她。平时的我没有感觉，或者说是没有时间去感觉。我把自己投入到了无数的工作里，好让自己没有可以喘息的机会。而今天，是我回国工作后的第一个除夕，我再也找不到工作去做了。而偏偏在这个上午，我接到了茵的电话。
“你回来了吗？”她的声音从来就没有变过。
“是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回来了？”
“不想吵醒往事。”
“你过得好吗？”
“还可以。你呢？”
“我？我也还可以。对了，你现在是在好又多工作吗？”
“是。”
“祝贺你。”
“为什么？”
“那是你的梦想，你以前一直都在我耳边说好又多的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很烦。”
“呵呵。”我忽然想起了少年时代我们曾经在一起谈论过的梦想，如今我有了自己的房子和汽车，但是身边少了她，梦想没有实现。
“你有女朋友吗？”
“你有男朋友吗？”我不想告诉她这些年来我是如何如何地想念她。
“有过……”
“是吗，我一直没有时间去恋爱。”
……
“今晚有空吗？”
“什么？”
“我想你请我吃饭。”
“这……”
“你考虑吧，不管是怎样，都打个电话给我，我的手机号码一直都没有变过。再见”
“再见。”
……
穿过了省委，我走到了东湖公园前的那条小河旁，如今水里已经可以看见鱼了，市政府花了很大的心思去治理，在河堤上还修建了一排长椅。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我可以想象夏天时候这里会有一对对的情侣。这里没有什么人，或许因为今天是除夕。我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抬头看见了自己以前的家。这是我在广州时代的第二个家，也是茵在一起的时候住的，那里有着无数的回忆，后来我的父母回了上海，这个屋子就空出来了，现在已经出租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五点半了。
我还在犹豫，我不敢去面对那个真实的茵，我害怕她会把我的精神世界摧毁。没有她在德国的日子里，寂寞的时候我总会握紧手中的笔。我可以用笔创造一个有她虚幻的世界，那种甜蜜和那种温存可以令我继续生存下去。而当我放下笔的时候，一切都会消失。但那样子我不会有心痛的感觉，我笔下的故事的结局是由我来安排的，在我创造的世界里，我已经无数次和茵白头皆老。我开始相信，我有我的虚幻世界就已经足够了。
这时候，一阵蓝色从我眼前闪过，随即坐在了我的身边。我定睛一看，是茵。她的样子比以前成熟了，但她的眼睛里仍然保留了她原本的天真，她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离我如此之近，我可以闻到我想念已久的她的气息，她没有用香水，这是她的味道。她又穿了一套蓝色的连衣裙，虽然已经不是以前的那套，但鲜艳的蓝色却同样挑起了我对曾经向往的幸福的感觉。她很美丽，我猛然发觉她和我过去笔下的茵不一样，现实中的她要美丽得多。或许是我被这种美丽吓呆了，我只是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她的眼睛依然美丽，仍旧像以前那样，令我痴狂。而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我非常熟悉的东西，还有一种似乎我向往已久的东西。
“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她先开口了。
“是啊，我来这里走走，没有想到这里都变了。”
“你回来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了。”
“一年了才来知道这里变了？”
“我没有时间。”其实我是没有勇气去打开记忆。
……
“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我是指任何形式的想念。”茵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有。”我平静地说。今天，我面对思念已久的她，决定说实话。
“是怎样的想念？”
“怎样的都有。”
“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也不知道你的电话是不是变了。”
“你不试试？”
“我没有。”
“这我知道。”
很久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茵把她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我有点舍不得那种被她看着的感觉。
“真是笨蛋……”茵很小声的说，但还是被我听见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很笨。”
“为什么？”
“不告诉你。”
她的天真和她的可爱好象是在冰箱里保存了这么多年一样，没有半点的变味。
“我们走吧。”我说。
“去哪儿？”
“我请你吃饭。”
“我哪儿也不想去。”
“那……”
“再坐一会，行吗？”
她看着我的眼神令我不可能拒绝，那种感觉甚至比初恋还要强烈。
“哎，你能让我靠靠你的肩膀吗？”
我的呼吸加速了，我不知道这算是一个怎样的要求，但我的思想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能再次成为她的依靠，却又可曾经是我无数夜里的梦境！
她好象又读懂了我的心，她没有等待我的回答，轻轻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被一种幸福的感觉彻底地击败了，这种甜蜜深深地刺痛了我。
“你现在还有常打篮球吗？”她小声的说，但我看不到她的眼睛。
“有的，差不多一周一次。”
“我就知道，你的肩膀永远都那么舒服，和你常锻炼有关吧？”
“呵呵。”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此时靠着我肩膀的茵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的有关你肩膀的话吗？”
“记得。”
那是一个我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再说一次，好吗？”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的心在我的胸膛里狂跳，我害怕她会察觉到我此时的不安。
“别这样。”
“我想听。”
“我肩膀是专门为你而生的，它，它的尺寸正适合你的头……”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今天我会彻底的输掉，“对不起。”我轻轻地推开了茵，站起来走了一圈，然后又回来坐下。茵一直看着我。
“我有些冷。”茵说。
“我把外套给你。”我脱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可是我的脚也冷。”
“那就把衣服放到脚上吧。”
“那我的肩膀会冷……”
她已经完完全全地变回到了过去的那个她，任性，可爱，真实。
“那，那我总不能在街上把裤子脱下来给你吧？”
“你可以的。”
“可是……”
“周围又没有人。”
“可是……”
“如果我说，你现在脱裤子给我的话，我就会以后一直留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脱？”
“我……”
我找不到任何答案，如果追回她是如此简单的话，我会把我的裤子脱一百次，一千次。然而我知道这只是一个玩笑，她仍然是那个爱作弄我的小女孩，而变了的人其实是我，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这样的玩笑。
我坐在她的身边，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你脱不脱？”
“别开玩笑了。”
“你一定要脱！”
“你冷的话，我们到暖和一点的地方去。”
“我不去，我就要呆在这儿！”
我没有办法，只能傻傻地坐在那里。
接着，她没有问我，一个正好适合我肩膀的头轻轻地靠了过来。她的头发不时地拍打着我的脸，那种发香可以令我忘记自己。
“你还记得世界大观的那个晚上吗？”她的声音突然温柔了下来。
天已经黑了，路灯在她说完那句话的一刻全部亮起。
“记得。”
那时候我们是一对疯癫的情侣。
“你还记得那晚我也冷，你为我做了什么吗？”
“我给了你我的外套。”
“还有呢？”
我不愿意提起了，所以我撒了谎。
“忘了。”我说。
“你骗我，你一向都记得比我清楚。”她似乎已经知道我将会逃避。
“你坐在我的腿上，我……我抱着你，撮着你的手和腿，这样你会暖和些。”
她的头离开了我的肩膀。她坐直在我的身旁，用眼睛企图征服我。在路灯下，她的眼里似乎有泪，有似乎没有。但是，她眼神的这种力量已经控制了我的思想。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能再像以前那样再抱我一次吗？”
“我，我……”
她还是没有等待我的回答，起身站在了我的面前，深情地看着我。她没马上有坐到我的腿上。我才猛然地发现，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其实她比我还要更加害怕对方。其实刚才的可爱，刚才的任性，都是她所尽的一个女人最大的努力。凉凉的风突然变得刺骨了，风里的她是如此的脆弱，令我又有过去怜爱她的感觉。终于我有了勇气，她需要我，在少年爱情失败伤痛之后，她和我一样，从来没有痊愈。而其实或许她痛得比我更深，而或许她一直在等待我回到这个充满爱情的城市，而或许她的思念比我的更刻骨铭心。
终于我又有了勇气，我没有再说什么，把她猛地拉入了我的怀中。那一刻，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我紧紧地抱着她，想用自己所有的力气，给她温暖。她的双手轻轻绕在我的脖子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怀里。
过了很久，她抬起了头，却已满是泪水。我们什么也没有再说，一对炽热的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冷。”茵说。
“对不起。”
“回来了也不找我。”她一边说一边用一个拳头打着我的胸脯，另一只手一直揽着我，但始终依偎在我的怀里。
“对不起。”
“你知道错了？”
“知道了。”
“你说该怎么罚？”
“照顾你一生一世。”
“就这么点？”
“两生两世。”
“你有赚了。”
…… |
游客 发表于 2002-3-9 12: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