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有一种感情叫Carry a torch

一
认识方熠那年，我才16岁。
我的父亲本来是个农民，后来进城当了建筑民工，再后来，他当了建筑包工头，赚了一些钱。我16岁那一年，父母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一家人都搬到城里去居住。
搬家那天，我们正往新居里搬家具，我们的新邻居，住我家对门的那一家三口热情地跑出来帮忙。那家的孩子与我的年龄相仿，高高大大的，很健壮，他就是方熠。
那时我刚从农村到城里，还有点缅腆，方熠却大大方方地做自我介绍，还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来要与我握手，我忸忸怩怩的，傻得冒烟，但最后还是迟疑着伸出手来让他握了，脸却火烧火辣地烫。他问我读几年级，在哪所学校读。我说我原来在县城的重点高中读高二，现在搬到城里，父母打算让我转到十四中。他便惊喜地叫起来：“我就是在十四中，也读高二，8班的。你就到我们班吧。”好像他是校长似的，可以安排我进哪个班级。
我和方熠正聊得起劲，我的父亲高着嗓门对我兴奋地大叫起来：“晨晨，我们遇到本家了，我们的邻居也姓方呢。我得好好与他们叙叙，说不定我们还同宗同谱是一家人呢。”
经过一番交谈，结果终于出来了，方熠的父亲是“启字辈”的。父亲唤过我，要我恭恭敬敬地管方熠的父母叫爷爷、奶奶，更气人的是，还要我管方熠叫叔叔。
我叫不出口，让我管一个刚认识的而且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叫叔叔，我怎么开得了口？父亲生气了，骂我不懂礼貌。没办法，我脸都憋紫了，才老大不情愿地蚊子嗡似的叫了一句“叔叔”。叫完这一句，我就跑到自己房间去了。
                                    二
就这样，我有了一个大我一个月零九天的叔叔。这害得我后来在家里时一直不敢叫他。叫他叔叔，我不乐意；叫他名字，又要惹父母不高兴。有一天，我见了他，就“嗨”地打个招呼。从那以后，“嗨”就是他的名字了。
我进了十四中，而且真如方熠所说的，我进了他们8班，成了他的同班同学。方熠待我很热情，最初几天，他热情地带我熟悉学校的环境。以后的每一个日子，上学放学，我也一直与他结伴同行。
他第一次说我长得漂亮，是在我进十四中后的第三天。那天，母亲嫌我还扎着在县城中学读书时扎的羊角辫子不好看，说那显得太土气，人家一眼就瞧得出来是从乡下来的，逼我到理发店剪了发。当我理了当时城里女生很流行的发型出现在方熠面前时，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说：“其实你原来的样子更酷。”我问：“你是说这发型不好看？”他说：“像你这么漂亮留什么发型都好看。只是过去那发型全校独一份，多character（个性）啊。”这是他第一次说我漂亮，心里喜滋滋的同时，又有了一点后悔。后悔不该剪了头发。这以后，我遇事就喜欢征询他的意见。
与他同班了一个月，同学们就开始笑话我俩。那时班上已有不少同学在早恋，而我和方熠，时时刻刻呆在一起，难免就有人说闲话。第一次有同学笑话我时，我脸上直发烧，嘴里虽不停地分辩，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和幸福的感觉。起初，方熠听到同学们这样的笑话，并不反驳，只是嘿嘿地笑一笑，后来见我红着脸分辩，他才说话了：“你们瞎说些什么呀，我是她叔叔，你们想到哪里去了？”他这样一澄清，闲话没有了，不过新的一轮玩笑却开始了，大家笑话我俩：叔侄同窗，世间少见。
方熠的澄清，却让我少女的情怀受到了重挫。那天放学，我一个人跑回了家，第一次没有与方熠同行。回到家里，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我甚至恨我的父亲，恨他不该与方熠家叙谱，我也恨方熠，恨他不该说是我叔叔。
这以后，我和方熠闹过一段时间的别扭，我固执地上学放学不再与他同行，在班上也不大答理他。但他还是对我很好，总是找我说话，上学放学坚持在校门口等我。我孩子气似的责怨，终于在他的坚持不懈下渐渐地泄了气。我又开始与他和好如初了。
                                 三
1999年，我和方熠都考取了大学。方熠去了南昌，我则来到了武汉，我俩分开了。
进大学才一个周，我就接到了方熠的信，整整五页，字里行间都是教我在新的环境里如何适应，如何照顾自己，，如何与同学们交朋友，完全是一个叔叔对侄女儿的教诲。我看不惯他以叔叔自居的样子，决定不给他回信。
但我的誓言只坚持了四天，新的生活我很不习惯，我强烈地怀念过去那段有方熠关照我的日子。第五天，我忍不住给他回信了。提笔第一句竟是“我想你”。我想想不妥，撕了重写。我写道：“我在这里还不错，只是，我好想好想……”“你”字还没有写，我悚然心惊，又将那页信纸撕得粉碎，然后趴在床上伤心地哭了，我真的好想好想他啊。
但是他是我的叔叔，我不能说过分亲热的话。所以最后的回信我写得干巴巴的，像一份报告，简单地汇报了一下我在学校的情况。
于是，虽然我俩书信不断，但信中都没有爱呀想呀的词汇。我天天渴望收到他的来信，但收到后我又很失望，因为信中没有我想看到的语言。我经常有给他写信的冲动，但每一次写信又都是一种折磨，我要时刻控制自己的笔，不要流露出对他的爱慕。天知道，他到底爱没爱上我这个侄女儿啊。
最后，我狠心地决定，从这种折磨人的感情的泥淖中跳出来。当时大学里有好几个同学在追我，我完全可以挑选一个来恋爱，也许只有恋爱才能治愈我的单相思。我选中了哲。因为哲高高大大的，身体健硕，这一点，很像方熠。
                                 四
我和哲交往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受不了了。哲的身体很想方熠，一看到他，我不但不能忘了方熠，相反的，却更加强烈地勾起我对他的思念。而且哲从来不会像方熠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他也没有方熠那样让我折服的才识。
我打定主意要与哲断绝往来的时候，暑假已经到了。我来不及与哲说分手，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火车，急迫地回家去与方熠会面。
整个暑假，我和方熠天天呆在一起，两个人发了疯似玩，发了疯似地说话。说各自的生活，各自的见闻，但他就是不说“爱情”两个字，我也没有说。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方熠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恋爱。那一刻，我有了说爱他的冲动，但叔叔的称谓如一块石头，压迫着我，我不敢说。我吞吞吐吐地说：“我一直在爱一个人。”我希望他能明白，这个人就是他。但他傻乎乎的不明白，心不在焉地抬头四顾，然后漫不经心地问“谁？”他的表情深深地刺刺痛了我，我鬼使神差地吐出一个字：“哲”方熠低了头，哦了一声。
返校那天，方熠坚持要送我去学校，他嘻嘻哈哈地说，要见见他未来的侄女婿，看是不是与我般配。他的话让我绝望，我狠狠地骂自己：收起自己的单相思吧，人家根本没有看山你呢！
方熠与哲见了面，我们去学校附近的小酒馆吃饭，方熠不停地与哲干杯，一个劲地夸哲不错，与我般配。我的心却在滴血。我彻底断了幻想，我与方熠，是永无可能的了。
再与方熠写信，我的心就渐渐能够平静。我一遍有一遍地问他交没交女朋友，他说没有。我就教他，如何讨女孩子喜欢。后来，他就寄来一张女孩子的照片，说是他交的女朋友。
我以为我已平静，但看到那女孩子的照片时，我却很受伤。那女孩子长得的确美丽，比我还要出色。我顾不得矜持，写信去评判这个女孩子，说这女孩像个妖精，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轻浮的女子。
                                 五
方熠很快就回信了，他说，既然我不喜欢那女孩，他与那女孩断交算了。收到他的信，是2002年暑假的前夕。他第一次在信里给了我想象的空间。我反复读着他的信。猜测他话里的意思，我突然就由那一句话看到了希望，他那么看重我的意见，是不是，他对我，也有那个意思啊。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查找有关婚恋方面的书籍。我想找到侄女儿能与叔叔恋爱的佐证。我真的找到了，书上说，同宗同姓，只要出了五服就可以恋爱结婚。我与方熠，一个老家在陕西，一个老家在湖北，别说出了五服，只怕一百服也出了，如果不是父亲坚持要叙什么鬼谱，方熠根本不能成为我的叔叔！
心中的块垒没有了，我打定主意，在这个暑假，我要告诉方熠，我对他的感情。不管他怎么想，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我要说出我想说的，我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
我回到家里，但方熠却给我打电话，说他要迟几天回家，他和几个同学要顺道游游庐山。他还问我要什么礼物。我想了想说，庐山有栀子花吗，那花香味浓郁，沁人心脾，像爱情的味道。他在那边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说，好吧，你等着，我一定让你嗅到爱情的味道。
我心如撞鹿地等方熠，等栀子花，等爱情的味道，可两天后，我等来的，却是方熠掉下悬崖的噩耗。他的父母号啕大哭，伤心欲绝，我趴在床上默默流泪，枕头，被我的牙齿咬破了。
方熠的父母去学校清理方熠的遗物，我坚持跟去了。我一本一本地读他的日记，以这样的方式走进他的情感世界，走进他的心灵深处。
在日记里，满纸都是他对一个女孩相思的倾诉。我的心中微凉，猜测这个幸福而又悲哀的女孩是谁。我嫉妒她，又同情她的不幸，因为，方熠再不可能活过来，爱她，呵护她。
然而，当我合上日记本，在底页，我发现了这样一段话：“方晨，你知道吗，有一种感情叫Carry a torch（单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这种单恋折磨着，我多想告诉你，我有多么的爱你。但是，我担心，如果将‘爱’字说出口，会不会吓着你？你一直是当我是叔叔啊。
这种在情感炼狱中挣扎的滋味真不好受。如果你没有当我是叔叔，我只是你的一个同学、一个朋友，哪怕只是一种Carry a torch，我也要向你宣布I love you.Forever,Forever!（我爱你。直到永远，永远！）”
   我如五雷轰顶，原来，一直以来，方熠像我爱他一样，他也是深深地爱着我的！但我的心田碾过的不是幸福的眩晕，而是深深的伤痛，我的泪水如泄闸之洪，汹涌而流，发了疯地冲方熠的爸爸大叫：“你不是我的爷爷，永远不是！你只是，我的伯父！如果方熠在，你就是我未来的爸爸！”
我一直没有问方熠的同学他是怎样掉下悬崖，但我坚信，是悬崖边上的一枝馥郁的栀子花诱惑了他。我坚信！因为方熠说过，他要带给我栀子花，更要给我带回爱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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