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榕树下

我是小雨,2月13日出生的水瓶座女子。
???我的父母是在一个情人节舞会上认识的，轰轰烈烈的相爱，轰轰烈烈的结婚，为了爱情，他们和双方家长决裂.第二年的2月13日，有了我。
???十五年后，他们认为曾经的爱情已经燃烧殆尽，于是分头去找各自的幸福，留下我。我只是麻木的接受了，毕竟离婚是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坚决要求一个人住，所以他们留下房子给我，寄钱给我，仁至义尽，结婚去了。

???十五岁的我凝视镜中年轻的容颜，我的右眼角，曾经是有一颗泪痣的，可是母亲说，有泪痣的女人注定不会幸福。所以她买了药，帮我把泪痣去掉。后来这里有个小小的疤，再后来什么也没有了。它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现在死了。
???去掉了泪痣，命运会不会改变呢？我会不会比较幸福呢。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杂乱而模糊。想起一个算命的说，拥有这样掌纹的人，会有茫然不安的一生。那个人我记得，是个年轻的男人，眼神忧郁高贵，我无法把他跟那些算命瞎子联系起来。

???颜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水瓶座女子。
???那年，我们十六岁，高一。
???新生报名的那天，颜穿着黑色的T恤，洗得发白还有点脏的仔裤，长发有点乱，散散地扎起来，有些清冷，和不会受伤的漠然。
???军训的时候，很多女生都在小声或大声抱怨，我不喜欢她们，抱怨只能让人更累。所以我只是沉默。
???终于盼到休息，发现我没有带水。我还是学不会照顾自己。颜坐在我旁边，漫不经心地递给我一瓶水，我说谢谢。
???然后成了朋友。

???体育课。我和颜走过球场。我挽着她的手臂，我是个怕球的孩子，一直都是。那些圆圆的满天乱飞的家伙，危险在于它的不可预测。
???颜的鞋带忽然散了，她蹲下身去系鞋带。
???我松开她的手，站着。忽然有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分析。一个重物破空的声音响起，我想躲，可是晚了。一声巨响，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在我的后脑，我倒了下去。
???很痛。我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捞起滚在一边的球，狠狠地狠狠地对着朝我跑来的男生砸过去。
???正中面门。球砸在他的左脸上，弹了开去。他捂着左脸，看着我，说，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看着阳光在他脸上投射出美好的阴影。
???这个男生是辰。
???后来他成了我的情人，恋人，朋友，还是别的什么，有着亲密关系的人。反正他和颜一样，是可以让我依赖的人。
???我总是和辰或者是颜在一起。走过球场的时候，辰会帮我挡开那些危险的东西。

???我不厌其烦地对颜说辰，说他的好他的英俊他的忍让他的一切，知道她会对我嚷，你烦不烦。
???我认真的告诉她我将来是要嫁给辰的，我会永远爱他，也会让他永远爱我。
???颜总是无可奈何地笑，脸上有宠溺的表情。
???我总是说永远，说我会永远和辰在一起，说我和颜永远是最好最好的朋友，说得自己一脸幸福。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相信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这样容易的事情。
???颜说我的依赖已经无可救药。

???上生物课的时候，我说我希望自己是一种共生生物，与另一种生物相互依赖，一旦离开，双方都不能生存。
???颜说我错了，共生只存在于单纯的生物之间，不能发生在我身上。我最多只能是寄生，一旦离开，我不能生存，寄主却可以过得更好。

???2月13日，我们的16岁生日。
???我和颜坐在公寓的楼顶上，天空阴沉得像要压下来。****在颜的肩膀上，她很瘦，肩膀靠起来很不舒服，所以我建议她长胖一点。
???颜笑着说明天是情人节呢。
???我说是啊。我拉过她的手，看她的掌纹，她的手总是冰冷的，她的掌纹纵横交错，混乱模糊。我认真地对她说暧昧。
???暧昧？
???你的爱情会是纠缠不清的暧昧。
???她沉默了。
???我们都是水瓶座的女子，爱情注定有暧昧的结局，因为我们总会看不情爱情和友情的界线。
???我折了一只鲜红的纸鹤，再把它扔下楼去，看着它无助地飞舞，听着它狂乱地尖叫，明亮绚烂得像一滴血。
???我说，它一定觉得很快乐，致命的快乐。

???情人节。
???我和辰坐在明亮的KFC，那天的生意实在旺盛，我和辰9点就坐在那里，呆了8个小时。
???辰是安静温和的人，话不多，我们只是坐着，看人来人往，从多到少再到多。
???辰买了大堆的东西摆在桌上，看着就让人高兴。辰说你一定要多吃点，长胖一点才会健康。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怜惜。
???我说太胖了会没人要的，长到200斤怎么办。
???辰说别人不要我要。
???这时我把番茄酱弄到手上了，然后说我去洗手间，接着匆匆忙忙跑进洗手间，去洗脸。
???出来的时候眼睛只有一点红红的，我想看不出来。

???以后的日子看起来很快乐。
???只是，和辰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就像那天被球砸到前的预感，来不及分析，没有办法躲避。
???辰的危险性和球一样，看起来温和镇定，危险在于他的不可预测。
???更危险的是，我对他的依赖越来越强，明明知道危险，偏偏不由自主义无反顾。我在扑火，王菲说这是一种堕落。

???高中以后，我和颜在同一座城市不同的学校。辰去了北方。
???我常常和颜一起去逛街。不常和辰见面，两天通一次电话。
???那天是我和辰应该通电话的日子，可是他没有打电话过来。
???我打电话，他的舍友说他不在。
???打电话给颜，不在。
???我的心忽然一片冰冷的绝望，莫名其妙。像是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就要淹没。我爱的人，是不是注定会一个一个地离开。父亲、母亲、辰、颜，他们都要离开。
???不！我不停地打电话给辰，他回来没有？他回来没有？他回来没有回来没有回来没有！
???我终于彻底绝望，无论我说多少个永远，他们都是要离开的，这是宿命。
???电话铃声响起，我扑过去接。是颜。
???小雨，找我有事吗？
???没事，想找你聊聊。我笑着说，若无其事。
???闲聊了一阵后，我挂了电话。
???不久，电话又响起来。这次是辰。
???辰难得的焦急的声音。小雨，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微笑，然后哭了起来。辰，你回来好不好，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会不会离开我。
???小雨你别胡思乱想，毕业以后我马上回来，然后我们结婚，过一辈子。辰被我莫名其妙的哭泣搅得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像棵菟丝子，拼命寻找可以依靠的大树，不顾一切的攀援，让他窒息。

???毕业以后，辰回来了。
???颜陪我去接机。
???在机场的出口，我看见辰走出来。我跳了起来，冲了过去，尽我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抱住了他。
???辰微笑着在我耳边说，小雨，你要把我勒死了。
???我不肯放手。
???他对我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小雨，你为什么总让我这么累。

???我们终于要结婚了。
???我成天快乐的忙碌着，像个幸福的小女人。手里抓着很多很多东西，我不敢停下来，因为一闲着，我会忽然发现，其实我什么都抓不住。
???一无所有，还是怕失去。我还能失去什么。我还怕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没有权利恐惧。
???我无所依托，笑得一脸灿烂。心里冰冷，不祥预感。
???
???阴雨连绵。

???这一天总会来的。就像天天站在操场，一定会被球砸到。
???辰说，小雨，我爱了你七年，直到今天，依然。可是，为什么，你让我觉得疲惫。我已经无法继续和你在一起，因为已经窒息。
???他还是要离开的，我早就知道。
???我对他恍惚地笑，一步步退到门口，看着这张英俊的脸，写满了无奈和不舍。
???好吧，就这样吧，该结束了。我迅速而且清晰地宣布，然后疯狂地跑出去。
???外面下着的，不再是小雨。
???倾盆大雨，水迷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这个世界，也许一直都是这样。我一直都在欺骗我，终于毁灭。
???水把我的玫瑰红睡衣贴在身上，冰凉冰凉，像一朵颓败的玫瑰。玫瑰都枯了，我还想怎样呢。
???然后，在深夜冰冷的雨中，僵硬地笑出声来。
???疯狂地想念颜，她阳光下的笑容，散乱的长发，清冷的漠然，温暖或者冰冷的手指。
???于是站在颜的门口，按响门铃。
???全世界我最软弱，只想找个人来依靠，为什么找不到呢。****在门边，莫名其妙地笑。
???看见颜，毫无征兆的抱住她大声哭了起来。她的肩膀一如既往的瘦削，可是毕竟，她能让我依靠。我断断续续的诉说，我不愿再把自己伪装成纯洁乐观的女孩，骗她，也骗自己。
???颜猛地推开我，毫不犹豫地扇了我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痛。我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居然打我。
???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的面颊，或者是擦拭我的眼泪。我推开她的手，往外跑去。
???颜向来比我跑得快，所以她堵在门口，对我大声吼，他不爱你就不爱了有什么关系你爱他这么多年又算得了什么你还有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明不明白！
???我笑，再笑。我还有她，我手心中最后一条纹路，是颜，真是——好笑，太好笑了。我的手指遮住脸，在指间哭泣和微笑，说话。
???颜掰开我的手指，捧起我茫然的脸，她说我爱你，听到没有，不许再想他！她在心疼我，我能感觉。她的花瓣一般的嘴唇，有一点犹豫，然后坚定的亲吻我。
???温暖潮湿，像地狱中开出的花朵，带着一丝血腥的美丽，不安的游移压碾。亲吻能让人觉得安心，没有伤害。虽然她在狠狠地吮吸我的皮肤，留下一块块淤青的痕迹，仍然觉得疼痛的安然。
???我仰起脸，任凭眼泪滑落，你会不会永远爱我，会不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她说，会。
???我微笑，真希望这是真的，又一个人会永远爱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爱我就好。
???但我不会忘记辰也说过永远，他最终放弃了。
???我病了，颜送我去医院。
???一直发烧，晕得七荤八素，那个实习的小护士用我的手做扎针实验。我看着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犹豫着把白亮的针头扎进我的手，然后慌乱地说对不起，拔出来，再扎进去，再说对不起。她拿着针，呆呆地站着，不敢再扎下去，只是嗫嚅着说对不起。
???我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说没关系，你继续吧。我不觉得痛，为什么，难道我已经麻木，还是早已死去。
???小护士看上去很感激的样子，手起针落，终于找准了血管，兴奋雀跃着出去了，还不忘对我鞠了一躬。
???头昏昏沉沉的痛，但是看着小护士那张素静纯洁的脸，毫无杂质的笑，觉得很舒服。
???药水一滴滴进入我的血管，像沙漏一样计算着我的时间，我的生命，我的血液，我的爱情就是这样一点一滴流逝的。我的烧始终不退，不知道滴完几瓶药水，我想象着我的身体里面，流淌的都是一群一群葡萄糖青霉素之类的东西，血液都被稀释了，我还是我吗。
???颜始终安静的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指，或者是一根一根的亲吻它们。她用嘴唇对我的手指说话，暧昧模糊，清晰透明。
???她说小雨你这个傻瓜，其实有些人有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总是想把世界变得和你想象的一样完美，结果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你聪明一点好不好。
???我一直闭着眼睛，在梦和醒中间徘徊，在友情和爱情中间徘徊。两个女人的友情离爱情有多远呢，我想不明白。
有的时候，会有冰冷的液体顺着我的掌纹滑落，是颜的眼泪。

???埋葬了无数瓶药水之后，我终于还是好了。
???我搬进了颜的家。我想我已经无法工作了，因为情绪的变化无常，总是会无缘无故的哭起来。我已经不想辰了，可是我很难过。
???颜说没有关系，我养你。
???她忙忙碌碌地早出晚归，赚钱养活我和她自己。
???我每天买菜洗衣做饭拖地睡觉看书上网听音乐，微笑或者哭泣。有时候会把书或者别的不容易砸破的东西往地上砸，然后再一本一本地捡起来，整整齐齐摆好。
???偶然进了一个聊天室，沉默地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说着各种各样有趣或没趣的话题，很有活力的样子。一个自称是Gay的人四处寻找同志，我看着他自言自语，笑了起来，关掉电脑。

???没有界限的失眠，毫无道理。羊一只一只一只地从我面前跳过去，它们不觉得累吗。在黑暗中睁着双眼，不知道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藏着些什么秘密。悲伤的甜蜜的鬼魂们飘来飘去。我很恐惧。
???我跳起来开灯，颜惊醒了。
???颜，你爱不爱我。
???爱。
???很爱很爱吗。
???很爱很爱。
???会永远都爱我吗。
???会，永远。
???不对，你会结婚，你会有你的男人，你不会再爱我，一定不会。
???她叹了口气，伸手遮住我的眼睛，乖小雨，我会永远爱你，不会结婚，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可是我们都是女人，可以永远在一起吗。
???可以。乖，睡吧。
???她亲吻我的脸，安全的拥抱，想小时候被噩梦吓醒，钻进妈****怀抱，就不再害怕。我沉沉睡去。
???每天晚上，觉得恐惧的时候，会紧紧的抱住颜，把冰凉的手脚搁在她身上，那份真实的温度，让我沉溺。

???我不停地问她，你会不会永远爱我。直到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颜有时会觉得我很烦，所以用力打我，骂我。我狠狠的咬自己的手臂，用力到全身颤抖，皮肤下面泛出紫色，为什么没有血呢。

???我知道，颜最终也会离开，我只能带给她黑暗和痛苦。我的爱，因为太过投入，所以不幸。
???我不能让她离开。所以我决定，自己选择离开。
???24岁，我的本命年，也是命数。我应该离开了，不要再纠缠下去，我应该学会放手。

???2月13日。
???清冷的初春。
???我们坐在楼顶。****在她的肩膀。她和8年前一样瘦，肩膀靠起来很不舒服，于是我建议她长胖一点。
???我慢慢地亲吻颜的脸，我熟悉的曲线。明天是情人节呢，以前我都是和辰一起过的。我笑着说。
???然后坐直了，认真地看着她。记得16岁那年我说的话吗。我们都是水瓶座的女子，注定有暧昧的爱情，你分得清爱情和友情有多远吗。
???我慢慢贴向她的脸，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我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你会不会永远爱我。我笑了起来，我们都是孩子。
???我站起来在楼顶走来走去，在风中张开双臂，笑容幸福。我们没有翅膀，可是我们可以飞。
???我站在边缘，回头，对颜轻轻一笑，致命的快乐。
???然后坠了下去。
???那一瞬间，我很快乐地想，24岁的一生一世，就叫做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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