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谁是最倔强的人

四月里一个星期三的夜晚，街角日夜兼营的小酒吧。
店里的客人大都是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或卿卿私缠的小情侣，或不为什么只是想喝上三两杯的一伙。狭小的空间里，流走着时间、酒气、音乐、和一些或许不曾为人解读过的迷茫与纠葛。
今天没有歌手，只有一架老唱机在放着破碎的摇滚。坚定沉重的鼓点，尖细而略带神经质的女声，象破空中已不及收招的利刃，措不及防的冷凛。

墙角吵闹中的一桌已经呆了整一个晚上，桌上散乱的的啤酒瓶，热闹中沉默着已纪念或未纪念的点滴。
也许快乐，也许忧伤。

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都不支声了，静静地听着一曲未曾听过的调子，遥远而空旷的男声，用一种陌生的言语，风吹过高地的感觉。配乐单薄的似乎只剩下一根弦在底底呜咽，细听，竟然是幽怨的马骨胡。

“桑，这是什么歌？”大家都转头看墙角自斟自饮的女子，一个怪人，喜欢看奇奇怪怪的书，满脑子离奇的掌故。
女孩子笑了笑，懒散淡漠的脸上高挑的眼眉，是一个喧闹时如夏蝉沉默时如影子的女子。她习惯在热闹中静静地笑着，象落在溪流里的花瓣，顺水而下，却不曾容入其中。
“这是藏语，唱的是西藏的一个传奇故事。”女孩子微笑着，不看任何人，包括梓。

“故事说有一个少年叫哈的卢，是草原上的英雄，又是个好歌手，他非常骄傲，从不向人低头，后来他爱上一个牧羊女，名字叫阿盖，比他更骄傲，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她的裙下，她才答应婚事。
哈的卢果真跪下来求情，年轻的姑娘们都掩着面，不忍见她们心目中的英雄这样受凌辱，现在唱的是哈的卢说的话，他说：
‘我孤鹤野云的仙梦，
到今都已陷入空冥，
这廿年来的身心骄傲，
都降伏你冰雪的聪明。’

“牧羊女阿盖拒绝过一个藩王儿子的求婚，心中其实也是爱哈的卢的，她说：
‘一切繁华在我是昙花过眼，
众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虚无，
我只见夜空中的明星一点，
永恒不变直到石烂海枯，
那不变的星星是他漆黑的明眸，
将指示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
这十多年来的痴情眷恋，
愿化做他心中的脉脉长流。’”

“你听，这首歌美及了。 ”桑侧着头。
是的，很美的音乐，单薄而纯粹，象一根细细的丝，穿过每一个人的冥想，遭遇每一段感情的发生或死亡。
“这不公平！”梓说。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开口。“如果我是哈的卢，那个女人要我当众表示屈服，我是一定不会的。”
他看着桑，因喝多而布满血丝的两眼，坚定而执拗。
即使是成日在一起玩耍的朋友，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分手。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坚持着自己的坚持，骨立形销，也没有人喊痛。
“后来呢？”一个女孩子轻声问，“该是他们结婚了吧？”
“不，结果是谁也料不到的。”桑低头，把玩着早已喝空的酒杯。再抬头时，仍是安静的浅笑。

“哈的卢是非常骄傲的人，他爱阿盖，也爱自己的骄傲，他跪下来求婚，阿盖笑了，正想拉他起来，不料他一把匕首就把阿盖插死了，跟着自己也自杀了，他临死前唱到：
‘欢乐的时间过得短促而明亮，
象黑夜的天空电光一闪，
虽旋既又消于漠漠长空，
已照出欢乐悲哀交织的爱念。’”

安静。

“这不近人情！”一个男孩子叫道，“如果我爱一个人，我绝对不会去杀她。”
“我也不会。”桑莞尔。低头缓缓倒酒，看着迅速发生与消亡的泡沫。抬头，正迎上梓的眼。
她不笑了。
“如果我是哈的卢，也决不会当众表示屈服的，哪怕那又是另一个结局的悲剧。这首歌虽然不近人情，但也唱出了人的自尊，虽然那自尊是过分的。这首长歌的名字就叫：
在草原上谁是最倔强的人。”

收藏分享评分开心人人

回复引用人人网开心网

订阅 TOP

天才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