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组诗）

消逝流星

01

风翻过几座大山
呼哧呼哧地从村口而入

在乡村
只有一种风-------
温柔平静、面带微笑

02

一个人，从山边出发
回到草根
试图比一株草活得
更实在与永恒

03

八月的枣树结满了果子
我看着它
它望着我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

这种沉默方式
对抗着转身的碎脚步声

04

谷物和汗水
沿续着
一场最直接的对话

05

打村庄经过的人
都是母亲手中的稻子
一茬又一茬
每一茬都是一重再生

在某一茬里，有一个
只属于我的乳名
每一次从母亲的口中念出
都金灿灿

06

叫不出名字的花
叫不出名字的树和草
和有名有姓的村庄，一同
牵连异乡的日子

07

一只脚在城里
一只脚在乡下
中间隔着一条叫岁月的河

08

在一座废弃的旧屋前
我想起了王婆
那个最会讲故事的老人
如今
成了我口中的故事

09

两间空屋
窗对窗
它们从彼此的眼中
看出了历史与等待
而主人，在城市的建筑里
躺成一付新生活的幸福样

10

面对这里的任一处残垣
比面对城市巍然高耸的大楼
更让人心潮澎湃

11

我不会强求城里的人相信
一片瓦砾会开口说出
扁担。锄头。铁犁的故事

12

村庄分娩鹰
村庄留下一只只完好如初的窠

13

面对一群黝黑的女人
一种荒凉穿胸而过
留下
苦难的本质和香火的秘密

14

夜暮降临
辣草纹丝不动
静如村庄，等待
没有方向的方向

15

黄昏。
鸭子们嘎嘎地寻找回家的路
麻雀在树上，用叽叽喳喳的方言
唠嗑

想想自己
真像一只燕子，总也割舍不了
万水千山的老房子

16

面对一个村庄
三十岁的人仍是个孩子
不由自主地低着头
抿着嘴

一个不断犯错与失意的孩子
捂住伤口
走进黄昏的怀中

17

一个人，在夜色里，在月光下
端视一头老耕牛
闪动着一双深邃的眼睛
默默地嚼草

老牛不说话的样子
让我感动

18

月光。从树梢间轻洒
沐浴室内的睡眠

在村庄，月光如水
淌成一条无源无尾的长河

19

深夜。几声狗吠
撕裂空间的宁静
愈合一种乡情

20

我只能摁住开口表达的欲望
第一千次
继续保持沉默
聆听更深的沉默，在远处
如雷滚动

21

一直想不出
还会有什么比乡村的夜
更加宁静。如果有
那只能是像山一样，睡得
踏实的先人们

22

雄鸡们总是早早地醒来
先于它们出门的是
提着光辉蓝子的母亲

23

早餐：茶叶蛋
午餐：鸡蛋汤
晚餐：煎鸡蛋

母亲说我有口福
三只老母鸡好久
未像这样频繁地下蛋了

24

从母亲的掌中
我看见：春天到秋天之间
横亘着一个硕大而粗糙的词
越磨越光亮硕实

25

三天来，在金钱与政治
够不着的地方
我更像一个婴儿
在摇篮里睡得多安稳

26

又将结束这种短促的停留

母亲送到村口
“没事常回家走走”
说这话的母亲老了

以前母亲却是这样说的
“少回家，好好工作。”

27

回首
炊烟并未升起
我却目睹
村庄袅袅上升

28

今夜在城市
我不再是一个诗人，而是
一个纯粹的思乡者
保持着高度的精神集中
怕走神的刹那
就会
被挡在村庄的柴门之外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