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傻的早恋

傻傻的早恋

我们一进入高二，老师就不再让我们看课外书了，他认为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搞好学习，争取把别人挤下独木桥。这让我很不高兴。我喜欢看课外书，只要和功课无关的书，我都喜欢得六亲不认，觉得它们比老师和爹娘还亲。所以老师和爹娘都不喜欢我看课外书。前一段时间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个大学生谈恋爱的故事，意思是说，他在大学时才开始谈恋爱很冤枉，因为许多哥们儿在高中时都已经有了女友。这让我小吃一惊，赶忙站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校园中早已掀起了早恋的狂潮，狂潮中有纯洁的歌唱和貌似深刻的眼睛，有朦胧的灰暗和蹩脚的表演。

　　我是决不会早恋的，因为我觉得恋爱特没意思。据我私下观察，女孩子们大都婆婆妈妈，整天叽叽喳喳的。想想看，好不容易有点课余时间，看课外书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空谈恋爱呀。

　　早恋的家伙们真是闲得发疯，没事去街上买张《南方周末》看看也比这有意思多了。我正这样想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吓了我一跳，本来我以为是“记者”何小竹，扭头就说：“你——”一看是个披着头发很漂亮的小女生，我忙把后面的“狗日的”三个字咽回肚里了，露出了一脸汉奸见到太君时的笑容：“你叫我吗？”她很文雅地微笑着说：“是我叫你，听说你书挺多的，能不能借我一本看看？”我说：“你想看哪些书？是武开、凶杀，还是侦破、言情？”她说：“你喜欢看哪一种？”我想了想，就对她实话实说：“我喜欢看小说，比如莫言——”卖弄一下，我又说：“还有意大利的卡尔维诺的。”本来我以为我把卡尔维诺拿出来会吓着她，谁知她却没一点反应，这让我有点失望。上个星期我在语文教研组接受语文老师批判我那篇作文《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当个大侠，铲恶扶弱，笑傲江湖。刚分到我们学校的地理老师张sir 顺手把我作文拿过去随便翻了翻，就表扬了我一句：“小伙子写得不错嘛！并且还很感兴趣地问我平常都看些什么书？”我知道他不相信我，想考考我，这可难不住我：“看得不多，只看过《分成两半的子爵》，《攀援在树上的子爵》。”他继续对我穷追猛打：“看没看过《寒冬夜行人》？”这我可真没看过，果然有两下。但我也不甘示弱，就装作很内行的样子说：“我虽然没看过，但我见过有关这个小说的书评，我一直没买到。”他很高兴地说：“我就买到了一本，正好刚看完，你要不要看？”我当然要看。长到十七岁以来，我就喜欢莫言、卡尔维诺这两个家伙，有卡尔维诺的书我当然不会放过。我真没想到老师中居然还有一个像张老师这样视野开阔的家伙，他如果当我们语文老师，我一定给他当语文课代表。谁要是在语文课上捣乱，我一定帮他私下摆平。可异他刚来，论资排辈他只能教地理，又不能当班主任，真倒霉。

　　扯得有点远了，书归正传。我见“卡尔维诺”没把这个女生震住，说明她根本就不懂，所以就又小看了她许多，说话的声音就更自然了：“你看不看卡尔维诺的小说？”我的原意是让她知难而退，因为我很讨厌别人借我的书看，我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这些书。谁知她无知因而无畏。她说：“那我就看卡尔维诺。”这让我更不高兴，什么东西借不了，偏要借我的书看，这里面肯定有阴谋。记得有一篇文章讲过，想和某人恋爱，最好是借某人的书，这样借了书，还要还书，等于交往两次，慢慢地两个人就混熟了。
下课时，我等这个小女生出了教室，忙问“记者”：“这个小女生叫什么名字？”因为我们高二时分了文理科，这个女生高一时并不在我们班。“记者”抬起头，很警惕地问我：“你问这干什么？”一副很没礼貌的样子。“记者”一向以记者自居，“记者”一般都比较敏感，所以我也就原谅了他。我低声下气地说：“你没瞧见她刚才向我借了书吗？我总不该连谁借了我的书都不知道吧？”“记者”仍然很不相信地看着我，他抱着膀子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仿佛他面前坐着的不是他的铁哥们儿，而是一个阶级敌人。这让我很不高兴，摆什么臭架子？我自食其力地伸手去拿这个女生的课本，想看看她课本上的名字，谁知“记者”居然像她手下的狗腿下一样按住了我的手，义正辞严地说：“别动，人家又不在，你不能随便动人家的东西。”闹得我当场面红耳赤，好像我这人道德挺败坏。我讪讪地缩回手，扭过身子，看见同桌女生“小鱼儿”正抿着嘴看我，就很不好意思地自我解嘲：“嘿嘿，何小竹这家伙越业越进步了，思想境界眨眼之间比我高出一截了。”

　　“小鱼儿”趴在课桌上低声说：“你懂什么呀？人家何小竹是爱上高丽了。”我恍然大悟：“噢，原来她叫高丽呀。”想想不对，又瞪大眼睛问：“‘小鱼儿’，你刚才说什么？”“小鱼儿”嫣然一笑：“你真是个呆子，居然还看不出来，何小竹喜欢上高丽了！”我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是早恋吗？”“小鱼儿”撇了撇嘴：“你小孩子懂什么？这叫爱情，懂吗？爱情！”“小鱼儿”的口气让我很生气，我说：“你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爱情这玩意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爱情是什么？你懂吗？”“小鱼儿”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懂。”

　　像我和“小鱼儿”这么聪明都不懂，何小竹和高丽又懂多少呢。还早恋呢，真是无知。我本来想开导开导“记者”，但这几天，我一扭头看他，他就充满敌意地看我，倒是人家高丽有礼貌，每次都很热情地和我没话找话说。我们还谈到了将来的理想，我看她对小说还比较感兴趣，于是就不准备当大侠了，打算将来当个作家，我得意洋洋地说：“我的理想就是当个写小说的，把我手中的圆珠笔修炼成一把杀猪刀，把汉语杀得吱吱叫！”高丽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这下又惹着了“记者”，“记者”火气很大地说：“嚷什么嚷，吵死人了。”当着高丽的面这么说我，搞得我很没面子。所以，有一次趁“记者”不在，为了挽回一点面子，我对高丽说：“你同桌到底怎么了，真是个怪物，和你说几句话，他都不愿意！”高丽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他心眼小，你不要理他就是了，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我忙说：“对对对，你以后别理他。”我本来想再恶毒地攻击“记者”几句，谁知“记者”这时进来了，我忙转身，伏案疾书，做出一副刻苦好学的模样。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高丽冷若冰霜，对何小竹不理不睬。有一次，高丽和“小鱼儿”她们正在聊昨天晚上的电视剧如何悲惨，高丽很夸张地讲自己看完以后还小哭了一场，“小鱼儿”很刻薄地说高丽是傻冒，国产电视剧一个比一个臭，根本不值得小哭一场。“记者”忙凑上去讨好高丽：“此言差矣，这说明高丽同学为人善良心肠好！”谁知高丽一点也不买帐，回头瞪他一眼，继续和那帮女生吹牛。看着“记者”红着脸又坐回了座位，真是笑死我了。
等“小鱼儿”她们吹完昨晚的电视剧，我忍了又忍，甚至用指甲掐自己的胳膊，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向“小鱼儿”炫耀自己的战果：“真是逗死人了！为了挽救何小竹同学，我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前几天在高丽面前好好地臭了何小竹一番，现在高丽果然不理何小竹了，真够他难受了。”然后我又实事求是地给自己下了评语：“我真坏。”“小鱼儿”一脸诡秘地说：“你别得意忘形得太早。我是说过何小竹喜欢高丽，但人家高丽倒好像对你挺有好感的。”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这让我陶醉了五秒钟，五秒钟之后我很得意地说：“这不是很正常嘛，除了老师们对我没好感，咱们班哪个同学不喜欢‘幽默大师’？”“幽默大师”是师弟妹们授予我的荣誉称号。“小鱼儿”说：“你别臭美了，我说的可是正经话，刚才我们说话时，我看见高丽总往你那儿瞟呢！”她绷着脸，很严肃，看看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又激动又很慌张地问她：“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我学习又不是很好，看上去又很坏，人家高丽会——喜欢我？”“小鱼儿”又笑了：“看盾，你又激动得结巴了，是不是又有点不自信了？”然后高深莫测地说：“你要是想知道高丽是不是喜欢你，我有个办法，很简单的！”她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又要卖关子，让我求她。女孩子的虚荣心就是强。好在我已经积累了一些和“小鱼儿”打交道的经验。于是我忙调整了一下情绪，做了个深呼吸，很平静地说：“你不告诉我也没什么，反正我知道你是拿我开心，我差点上当。”“小鱼儿”果然急了：“你不信？咱们可以打赌，谁输谁买冷饮。”我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点了点头。“小鱼儿”说：“女孩子要是喜欢上一个人了，是非常敏感的，你要是在她面前夸另一个女孩子，她就会嫉妒那个女孩子。你有机会就在她面前夸夸我，她要是对我有了敌意，那你得给我买冷饮。”

　　果然“小鱼儿”这几天和高丽好得像一个人，她要到哪里都要拉上高丽。两人形影不离，俨然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小鱼儿”真鬼。我都有点不忍心再做这个试验了，好像是背后算计人家，真不是我的做事风格。但我对高丽也挺有好感的，她要是喜欢我，我一定给她写纸条。

　　于是有一次趁“小鱼儿”不在，我和高丽在交换阅读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的心得体会时，就对高丽说了不少崇拜“小鱼儿”的话。高丽本来也在随声附和，但说着说着就不吭声了，拿笔在纸上了许多圈，然后又打上了许多叉，像一张网一样，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两天，高丽和“小鱼儿”依旧形影不离。这让我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自己反而找机会和“记者”吵了一架。正当我要失去耐心时，第三天中午，“小鱼儿”冒冒失失地要出去时，把高丽的课本撞掉了，“小鱼儿”画龙点睛弯腰去拾时，高丽脸色很难看地说：“你怎么搞的，走路也不看看！”然后自己把书拾起，“啪”地摔在了课桌上了，然后双手支着下巴，低着脑袋生气。大家一齐看着“小鱼儿”，“小鱼儿”不但不生气，反而连连道歉：“怪我，怪我！”然后抬头向我做个鬼脸：“给我买冷饮去！”
我忙捂着咚咚狂跳的胸口跑出去给“小鱼儿”买冷饮，想了想，又多买了一支，回去以后，给了“小鱼儿”一支，又高丽一支：“来一支冷饮消消火，我请客！”我在路上曾经设想过无数个结局，但我做梦都没想到高丽不但没接这支冷饮，还很凶地冲我发火：“不要你巴结！”

　　然后气冲冲地站起来就走。同学们都哄地笑了，其中“记者”笑得最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在我脸皮还比较厚自我解嘲地说：“不吃呀，我吃！”然后一口吞下肚子，心灰意冷。瞧瞧，还想谈恋爱呢，一点意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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