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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30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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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关于离开
关于死亡,是没有人能体会到的。只有漫漫涌过来的永无边际的恐惧和无能为力。
我一直是一个固执的人。从一个固执的小孩到一个固执的少年再到一个固执的女人。这种隐藏在骨子里的固执使我不轻易相信别人,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虽然我一直被我周围的人群和景物影响着,但是我却总是默默的倔强的以我所认为的方式去追寻我所要的。
我叫李梦生,或许你会很轻易的联想起醉生梦死,然而不是,我是一个对生活很认真的人,名字是爷爷起的。妈妈说生我的前天晚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老屋的周围密密麻麻的木芙蓉在寒冬季节开的如火如荼。爷爷在我四岁时死了,肝炎。爷爷死的那天晚上,妈妈的腿摔断了,当时她抱着我,可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偌大的老屋到处是火光,我蹲在爷爷隔壁房间的搪瓷盆旁烧纸钱,烧着烧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周围的几十个火把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躺在冰凉的沙地上,妈妈的左手压被我压在我的腰下方的位置,温暖一点一点地退却,我很害怕,突然见我几明白我从此再也见不到爷爷了,而妈妈也会慢慢地离我远去。
妈妈腿伤好了之后,就和爸爸去湖北开了一家餐馆,我在老屋和奶奶还有小姑一起生活我是个听话的孩子,奶奶总喜欢把我厚厚的蓬松的头发扎成七七四十九根辫子,牵着我的手东家西家地和一些婆婆婶婶闲谈。 我不和孩子们玩耍,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椅子上听她们说话,看她们灵巧地把一根根彩线排成好看的花。没有人说我很怪,也没有人说我不乖。很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我也看不清当时我的眼中弥漫的是什么色彩。
妈妈很少回来过,爸爸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两岁,很黑很瘦很野。他从不带我出去玩。长大后也是。可是他总是带很多东西回来给我,烤熟的红薯,长满麻点的鸟蛋,用柳条穿起来的湿淋淋的鱼,甚至用橡皮筋和木丫做的大弹弓。我把这些东西都藏在一个小木箱里面,这个箱子也是哥哥送我的。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我从来都不过问。我把箱子藏在我的床的蚊帐后面,在我睡的那一头。每天晚上我都要用脸轻轻碰一下那个箱子,感觉到它的存在后,我才会踏实安心地睡去。
后来姑姑出嫁了,我有了第八的堂弟,奶奶被接走了,爸爸回来了,把我和一大袋米送到我大姑姑家,然后又走了。那一年我上小学四年级。我记得当时爸爸用自行车载着我和那袋米。我在前面,米在车后架上。上坡的时候,爸爸会下车,我也会下来,他在前面推着车子一言不发,我在后面低着头使命地往前用力,强迫自己的眼泪不流下来。
后来我就一直过着流离于各个屋檐下的生活,姑姑家,叔叔家,舅舅家——我像一只蝙蝠一样寄居,然后在黑暗里让无端的思念和眼泪自由飞行。那段日子我只知道我过得很不快乐。虽然我从未快乐过。可是连我最奢侈的简单与卑微的尊严也被剥夺了去。所以我变得愈来愈能忍受和安静,并且内心越来越固执,固执地维持我的信念,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离开了,我就不再是一只蝙蝠,而是一只可以随遇而安的飞鸟。
然而,飞鸟是注定要永久飞翔的,直到死。
大喜大悲只是上帝的一场游戏。不要刻骨铭心。既然时间一点点把它们尘封,只要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表明你曾经在其中存在过,这就足够了。
考上高中那年,爸妈回来了,老屋拆了。在离老屋很远的地方盖了一栋漂亮的三层楼房。可是我却离开了。我在离家三十里的学校里读寄宿,这个学校里有大丛大丛的栀子花树,不是一棵棵的,拇指粗的枝条纠缠在一起,纠缠满校园的清香。我的教室就在栀子花树的旁边,开花的时候,夜风和着花香渗着柔和的灯光一起浸润我的长发。我以为我离开了,我会自由,可是我发现这还不够。高二的一个傍晚,我在我曾经站 了一年多的松针树下发现了一个鸟窝。我怔怔的看了它好久,直到有两只鸟儿落在树上,我才凄然一笑,然后对自己说:你是没有家的飞鸟,所以你注定漂泊。
我在这所普通高中里进行我一平如水的生活。温和地笑,谦逊地说话。成绩不好也不坏,像所有单纯的小女生一样。甚至还简单地爱上了一个人,从容地谈了一场恋爱。可是这并不能改变我,改变我的固执。我有很多朋友,可是从没有人能看到安静的黄昏我在操场的边缘折下一枝又一枝野菊花时的眼神,也没有人看到只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在学校那棵最高的树上荡悠时的笑容。
我是属于我的。不需要别人帮助,也没有人帮我。
平静的日子持续太久了,上帝也会厌烦。我希望在教学楼的四楼看只有天空的窗外一直到永久,可是我不能了。时间总是一步步把你推着向前走,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想我该上路了。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向西,向西。这是一位诗人的句子。我终于可以起飞了。我看到站台上挥舞双手的人群,脑中空洞得没有一丝思想。车厢里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大包小包的行李,掩不住的兴奋与得意。很快,车厢就热闹起来,熟识的,陌生的,都热烈地询问与交谈。我戴上耳机,轻柔的音乐涌进我的耳朵,我感觉我的躯体,在安静的湖水中,慢慢下沉,碧绿的湖水缓缓滑开去,有柔柔地合上来——
醒来时已是凌晨两点,列车正在过长江大桥,江面漆黑看不见渔火,远处岸上有依稀的灯光,我掏出通知书,打开车窗,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我的长发,红色的纸片像一只只翻飞的蝴蝶,跌落江面。
血一样的颜色。
列车经过原本要收容我四年的城市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背弃固定的一切想要寻回我 的自由,可是我莫名其妙地难过了。
向西,向西。
列车终于停下了,不能再带我向前,它的下一步是原路返回或者叫后退。而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固执得像那只荆棘鸟,明知会刺破我的胸膛,仍然义无返顾。
列车既然不能带我前行。我只能用脚步丈量土地,用目光丈量天空。我不是旅行者,我只是一只注定漂泊的飞鸟。没有家没有感情牵绊的飞鸟。无论只有一线希望还是完全没有希望,我都固执地飞翔。
我去了沙漠,身上带有爸妈给我交学费的钱。我坐在断墙下看被夕阳染成金黄的沙丘,看挣扎着企图扭曲天空的胡杨树,看天边变幻着的云霞和脚旁一只受伤的蚂蚁。黄昏的沙漠是宁静而绝望的。没有风,残留的热气从沙漠向上延伸,是无形的火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平静地面对眼前的风景,并且平静地离开。
梦想的实现有时候比破灭来得更为残忍。
我穿越西北大大小小的村庄。我已经习惯了在烈日下裹紧衣服,并且连续好几天让肌肤缺乏水的滋润。我是南方的女子,是水做的女子,可是我在所不惜。这是代价,我知道。
在这些贫穷的村子里。我看到了快乐。善良的人民,黑瘦黑瘦的孩子,大片的棉花田,整齐的白杨树,尘土飞扬的土地,还有实实在在的羊群。在一个小村子里,我和一只黑色的牧羊犬成了好朋友,每天和他跟在羊群后面走到很远很远,躺在微黄的草地上看大片大片的云朵,哼着一些古老的歌谣。而傍晚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是偏爱黄昏的。能给人宁静和遐想。
诗)
在西北广阔的大地上行走的日子是我最鲜活的记忆,可是我不得不不停地逃离,我知道我太容易厌倦。我的安静使我的快乐像清澈透底的湖水,我的固执却使我的快乐简单并且有章可循。
在我身上的钱快花光的时候,我到了四川。这个湿湿的盆地或许是我宿命的归结,我不由自主地爱了他很久很久。所以,无论在这里发生什么我都会微笑着原谅他。
我一边拼命地赚钱,一边细心地挖掘我身上已经蠢蠢欲动的快乐。为了维持和积累已经开始的行走。
白天我在一家餐馆当服务员。晚上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当收银员。工作很累,只有早晨和傍晚才能躺上一会儿,可是我很满足。我微笑着面对每一位顾客,收起了固执和流离的神情,这座城市是我倾心的恋人,在他的怀中我自由而轻声地呼吸。
一个普通的早晨,我如平时一样从店里穿过一条马路两个十字路口三条小巷回我自己临时的家。天灰蒙蒙的,路上偶尔开过一辆车掠起风的呼啸,整座城市正在慢慢苏醒。菜贩的三轮车声,楼房里发出的咳嗽声,呓语声,开门声,水流声。这是这个城市鲜活存在的见证。我的发尖被晨雾打湿,我听见自己的皮鞋敲击水泥地板的声音。多么令人愉快的早晨。然而,当我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从背后袭来时,一个黑色的身影把我扑倒在第二个巷子的拐角处。我听见衣服撕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早晨如同鸟凄惨的尖叫。我睁大眼睛企图看清天边亮时的颜色,可是雾越来越浓,顷刻间淹没了一切。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一切都进行得很好。我以为终有一天我会像童话中的公主一样变得幸福。可是我只是上帝掌心中的一粒灰尘。他仔细地端详了我很久,现在突然不要我了。
我回到我住的地方,整整一天把自己泡在温热的水里,我知道这不能洗去什么,可是我只能用水来温暖自己。
我要原谅他,我说过我要微笑着原谅他。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原谅这座城市。
我再次离开。可是我的身子越来越虚弱,我必须停下来,因为我发现我怀孕了,我并不觉得我的肚子里的生命是我的耻辱,他是无辜的,虽然他有一半是罪恶的,但为了另外一半的善良,我不能剥夺他生存的权利。我在另一在座城市的一栋老房子里安顿了下来,我把只有二十平方的房子布置得很是舒适,我想给自己一个真正的家,我想起家乡的爸妈,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在我母亲子宫时的情景,想起母亲出嫁时外婆门前如雪花纷纷扬扬的梨花。漆黑的夜里思念如潮水汹涌而来,我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泪流满面。或许,很多年前,我的母亲也有如此的梦想和固执,可是后来有了父亲有了哥哥有了我。我们总是把父辈们一步步推向衰老,待我们有了下一辈时,我们就转过身,被推着走向死亡。
日子的更换对我已经毫无意义,我默默地等待一个新的生命的出现。我知道孩子的将来要承受什么,没有爸爸,没有合法的权利,甚至没有妈妈。可是这是他的宿命,无可更改的宿命。无论他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 的人,他都有他存在的理由。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他自己的。
在一个很平常的凌晨,他出生了。就如十个月前那个平常的凌晨有个人把他给了我一样。我没有去医院,因为我没有很多的钱。他就这样在一间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出生了。我和他的血染在洁白的床单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莲。我不知道为什么有如此多的血,当房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席卷而来,我才突然明白。我号啕大哭。我第一次如此失控地大哭,委屈和绝望的无助。我是多么努力地要把他留下来,可是上帝却不给他生存的权力,我已经被上帝抛弃了,可他仍不愿放任自由,他惩罚我。
我诅咒上帝。
我把我的孩子放在一个小盒子里面,仔细地端详着他,我不知道上帝什么时候杀死了他,他紧闭着眼睛,赤裸的身体我的血已经干枯,我托着他的时候冰冷的寒意渗进我的手心,恐惧吞噬我的世界。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我用颤抖的双手剪下一缕头发,放在他的身边,盖上了盒子。
我把他埋在郊外,邻着铁轨,我希望无论我在哪,我的温暖能顺着铁轨抵达这里和他做伴。
我的孩子。
一个月后 ,我离开这个我心爱的城市和唯一我爱过的人,我心爱的城市背叛了我,我唯一的爱人已经长埋黄土。
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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