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今生

西门吹血

这一世就是那么样开始的，穿过黄昏光影斑驳的长走廊，来到毕业班的窗下，轻轻敲了玻璃。路灯一小朵一小朵亮起来，窗边的他跑出来。他还只是个年轻的男孩，但看见她伤得很深的膝盖，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他敏捷地收好书包，又笨拙地扶着她重新穿过走廊，一路勇敢地迎向老师猜疑的目光。
　　她到了家，他也到了家。两家本来就近，没有一天不在上学途中相遇。谈不上认识，却有着知根知底的熟稔。他不帅，她也不漂亮。可她伫立在家门口，满怀都是他摘的紫色花，香气馥郁的一大捧。隔着重重的花瓣，他柔和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流泻进心里。她忽然热泪盈眶，他却着急地问：“很疼吗？”
　　他们一起上学，放学。男孩双手抄在工装裤的口袋里大声地唱：“哦，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红红的玫瑰……” 　他们一起大声地笑，大声地唱，大声地念彭斯的诗：“哦，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红红的玫瑰……·”
　　他们兴高采烈地画画，下五子棋。等女孩的腿好了，他们又一块儿去溜冰，在冬天的寒风中将大块的雪掷向对方。
　　他们都喜欢冬天，因为冬天能够感受到人们散发出来的热量。
　　梅季节来临，他的考试也近了。他们面对面站在走廊尽头的水池旁，深青色屋顶上的水珠子不断落下来。他说：“我不打算念大学。”她一惊，细细长长的手指摁在池沿上。他于是也用手去触池沿，她飞快抽回手指，怕被弄脏似的。“成绩不好”，男孩说，“我不打算念大学。”
　　她用力地奔跑，离他远远的，啊，他竟然是这样的人，没有理想的人！
　　后来他们到底是和解了，但不再心无芥蒂。第二年她考上大学，要离家。她天真地笑道，好吧，以后让我们每天写一封信。然而他们毕竟只通了一封信，从此她没有信来，他没有信去。
　　女孩念完了本科，接着念研究生。接着，工作，恋爱，结婚。偶然回家也从未见到他。
　　再见他是十年后。她已是一个忙碌的妇人，帮母亲去对街打酱油。远远觉得百货店的老板有些面熟。这一刹那，脚下的街就像一条生活的河流，汩汩流淌。将他们隔开，一个在此岸，一个在彼岸，而且都守着各自的一份生计，毫无差别。
　　那，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的事将他们分开了呢？不都是一样的人生吗？一样柴米油盐的人生。她和他，理想和现实，都已被磨损了，也都有消失的一天。诚然，他们纵不分离，未必不是过着同样嘈杂、实在的人生。
　　可哀的是，事隔十年，他们只能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河流，远远地亲爱地彼此望着。只因为年轻时侯不懂事，不敢偏离别人强加的道路，一心在乎别人说些什么，终于在既定的路上，被一桩桩琐事慢慢磨去了自我，也背弃了对方。
　　她弯下腰去，捡起来的，不是流年残影，就是支离破碎了的记忆。怎么样过，还不就是一世人生当年学校的那条走廊，谁说不是一条人生的走廊？她却耗费了十年时间丢掉了自己。啊，十年来重复地丢掉自己，终于在今生开始的地方丢掉了开始。
　　打一瓶酱油，她走过街，这么说。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男孩大声唱的：“哦，我的爱人是一朵红红的、红红的玫瑰……”歌声飘荡在脚下绵延的河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