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请到漠河以北

小孩

我不喜欢邂逅，也或者一见钟情，特别是在网络，那从一开始就带着些虚假的萎靡的色彩。
我愿意跟L聊天，是因为他喜欢我在blog上撰写的故事，而故事的女主角实在不是个讨喜的姑娘，大概因为她太特别，特别的鲜少有人会去喜欢。
至少，顾穆山就不会。

【一】

L的QQ被我单独设置了一组。
顾穆山问我，这个人真的这样特别？
我说不是，是太陌生了。
我跟顾穆山交往了三年，就像喝了三年的白开水，是件很自然的事，已经变成了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时候我跟L聊天，顾穆山也会表现的闷闷不乐，但他从不会干涉我。就像我抽烟的时候，他会不愿意吻我，但他从来不说，琳琅，以后不要这样。所以我做这些总是不知收敛。
七七说我是被顾穆山宠坏了，其实我只是不喜欢他讨厌却又隐忍的样子。
L大概是经历过很多故事，他说琳琅，你是个怀揣着幸福却自找痛苦的人。
我说我好像痪了阿兹海默症，我不记得我应该是幸福的。
他说，看吧，你就是在自找痛苦。
其实我的心里有一座坟，坟里完好的安葬着我的幸福，跟我的幸福一起安葬的，还有顾穆山。
七七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顾穆山之外，唯一一个愿意围着我转的人。我问顾穆山，“你喜欢七七吗？”
顾穆山终于忍无可忍，我只是觉得，所有的男人都喜欢七七，她实在是个过分优秀的姑娘。
L：你为什么喜欢顾穆山？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他长得好看。
L：你为什么喜欢七七？
我：因为她长得好看啊。
七七身边总围着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优秀，多金，英俊，可是七七不喜欢他们，她心里住着个人，那个人是顾穆山。这些我都记得，我只是假装忘记了。
我们三个一起上大学，一起毕业，一起找工作，一起留在这个城市。顾穆山做了医生，七七是白领，我只会在我跟顾穆山租住的那间屋子的楼顶看星星，我没有职业，偶尔上上网，所以跟七七在一起，我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谦卑一些。
后来七七问，琳琅，你不是喜欢钢琴吗？于是，我就被顾穆山强行送去上钢琴课。
我常常回忆我跟顾穆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情，因为看见钢琴班里坐着的小朋友，我们就是在那样的年纪牵着手满镇子的跑，接着十几年后相爱，就变成现在的样子。
L：顾穆山喜欢你的故事吗？
我：不喜欢。
L：为什么？
我：可能他不喜欢我。
其实顾穆山没有看过我的blog，他不太会过问我的生活。我们很少谈话，他只负责照顾我，然后就是赚钱养我。
钢琴班的老师说，琳琅你真幸福，有顾穆山这样的男朋友。我不说话，就只是笑，于是他们就总嘀咕，瞧那傻丫头乐的，真是傻人有傻福。
七七偶尔会来看我，我弹简单的曲子给她听，直到顾穆山也来，我们一起去吃饭，一起到公园散步，就像大学的时候一样。
我的大学时光，似乎只剩下顾穆山的回忆，可那些回忆，饱含了太多迷幻的不真实的色彩，他的回忆里都是我，却不像我。
我问L，如果我听够了谎言，要不要去戳破，他说不要，因为你听了那么多都欣然接受，说明你一点都不想戳破。
L是对的，我一点都不想戳破，谎言的存在一定是为了维系某些东西，一旦谎言不在了，那么也就没什么能继续维系下去的。可是我越来越不安，谎言需要谎言去圆满，我怎么才能假装被欺骗一辈子呢？
生日那天，顾穆山跟七七带我去酒吧庆生，L还寄了份礼物给我，是个漂亮的八音盒，曲子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这份礼物一下子就戳住了我的心脏，很多年以前我对顾穆山说，我喜欢八音盒，这是他欠我很久的礼物，如今送出的人，却变成了L。
我甚至给L留言，“我在C城，晚上要去苏荷酒吧，你来找我好不好？”
L说，琳琅，我在漠河以北，是个极寒的地方。
我：有多寒？
L：连心也没有温度。
顾穆山喝了很多酒，有威士忌，有雪莉，还有一些鸡尾酒。我跟七七在舞池里摇摆，单身的男人喜欢围着七七，他们贴着她性感的身体。我看见顾穆山自己坐在吧台上，眼睛里透着阴郁的光。
七七给我画了彩妆，我却执拗的一定要穿简单的T恤跟牛仔裤，我搂着顾穆山呐呐自语，“我的新裙子只穿给你看好不好？”顾穆山吻了我的额头，说，“好。”

【二】

从酒吧出来顾穆山已经醉意阑珊的分不清南北，他抱住七七，大滴大滴的掉着眼泪，七七说“穆山，我不是琳琅，琳琅在那呢。”其实我们都能听的到顾穆山说些什么，他说，“七七，对不起。”只是我们谁都没有说破。
我揽着顾穆山的腰上了七七的车，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得我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发抖。他倒在我怀里，睡得像个婴孩儿。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摸到一道道温湿而咸涩的泪水。 “琳琅，你喝醉了么？”七七从后视镜里看我，“要不要喝点果汁？”
我咬着下唇摇摇头，然后听到自己嘶哑低沉的声音，压抑成蚊蝇的音调，“怎么办七七，我不想失去顾穆山。”
L的八音盒被我放在书桌上，于是盯着它的某一天，我突然很想给L写信，用那种最原始的方法，一笔一划的跟他说些什么。
顾穆山嫌恶的听着我雀跃的唠叨，我告诉他我们可以请L到这里做客，“邮寄的盒子被我扔了。”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没有与他争辩，转身下楼，把所有的垃圾桶推倒，铺在地上找，我不是顾穆山嘴里那么任性的孩子，这一刻，我只是试图找到那个盒子，无论上面是不是有地址。
最后垃圾车的环卫工人把我拖开，顾穆山去找我的时候，他们冲他吼，“连个疯子都看不住。”
我指着他们的鼻子跺着脚咆哮，“你们才是疯子，你们全家都是疯子。”歇斯底里的把眼泪都喊了出来。
顾穆山使劲的抱住我，手臂把我勒的生疼，我不知他那么瘦怎么使得出那么大的力气，我觉得我还没有骂走那些环卫工人，就得先死在顾穆山的怀里。
他把我拖回家扔在沙发上，我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他喊，“我不是疯子，不是疯子，你为什么不帮我。”
顾穆山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嘴角微微颤抖，“琳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的样子被他们修饰的完美无缺，他们从不讲以前我究竟是怎样的姑娘，他们只会一遍一遍的重复，“琳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把自己窝在沙发里，没来由的伤心，他的气息越来越远，“顾穆山，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他站在原地待了许久，久的空气里浸满了我的沮丧，最后还是转身开门出去了。
我打开电脑，里面躺着我跟顾穆山过去的照片，很多很多的照片，多的串起来足够讲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如果故事里没有七七。
顾穆山大概早就删去了关于七七的那一部分，只是我的记忆却难以模式化的Delete。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大学毕业那天，顾穆山那张尴尬的脸，他的眼神茫然，游离，可是没有痛苦。最后他低着头，声音带着内疚却无比坚定，“琳琅，我爱上七七了。”
真相总是同机会一样，是要留给有准备的人，可那时的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脑袋嗡嗡地响，像被谁扇了一巴掌。我盯着顾穆山，没哭，反而笑了，类似于回光返照。
后来我跟L提到这一段，我说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愤怒或者生气，只有大把大把的痛苦跟绝望，世界一下子被颠覆，像末日一样。
L说琳琅，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得到就是为了失去，失去旧的，才会有新的。
我知道这不是安慰，这是讽刺，因为我的放不下，故事开始往错误的轨道上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所有的错，一股脑的全都要我来买单，我在他们排山倒海的伤害里，做了最痛苦的选择，我选择，忘记。

【三】

我：你为什么送我礼物？
L：因为你需要。
我盯着屏幕突然语结，可是顾穆山呢？为什么不是他。七七总说，琳琅你还想要什么？顾穆山把他自己都给你了。
这句话让我觉得恍如隔世，现在的顾穆山，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
我：你说幸福是什么呢？
L：大概是你拥有顾穆山。
我：不，应该是拥有顾穆山跟七七。
L：那你为什么不觉得幸福？
我：因为顾穆山跟七七。
顾穆山不理我的那些天，我常常觉得我跟他其实早就散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认，反而还拖着，不肯放他走。
他说琳琅，你应该冷静一段时间，想一想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坐在电脑前漫不经心，我想要你，而你想要七七。
于是我们大吵起来，他砸烂了茶几，我把电脑摔在地上。
晚上七七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跟顾穆山吵架。我窝在沙发里流眼泪，后来靠在她肩上睡了过去，我记得我只说了一句话，“能不能帮我修好电脑？”
第二天顾穆山还是没理我，七七带来了她的笔记本，我开始继续跟L聊天。
我说顾穆山要离开我了。
L问，你恨他吗？
我对着屏幕摇摇头，后来想起，L是看不到的。但是七七看得到，我于是对七七说，我一点都不恨顾穆山。
七七漂亮的丹凤眼上铺陈着漂亮的彩妆，晶莹的眸子不停地眨，“琳琅你说什么？”
我看了看她，回头去答L的话。
我：不恨。
L：你写的故事，是真的吗？
我：顾穆山是真的，七七也是真的，
L：你呢？
我：我骗了顾穆山。
我骗了顾穆山，原本我骗他，是想给他一个离开我的理由，可是他却留下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因为他的留下充满内疚感，也许就是因为我骗了他。
七七泡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我，“琳琅，你也要替穆山想一想。”
我没说话，以前我总想，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爱顾穆山，可是现在，我却反反复复的折磨他。
毕业那天，我浑浑噩噩的冲出校门，只听见顾穆山在身后喊我的名字。那天没有七七，见到七七已经是我醒来之后。顾穆山说七七的爸爸给我找了最好的医院，就像毕业之前七七告诉我，她爸爸愿意给顾穆山安排最好的医院上班一样。
只不过，我是因为冲出学校时，被路口转弯的别克撞翻在地上。那一刻，我唯一想到得是，这世界，被彻底的伤害了。
医生说我摔断了一只胳膊，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七七抱着我，从梨花带雨到倾盆大雨。我用手摸了摸头上的绷带，然后把七七从我怀里推了出去，她止了哭声唯唯诺诺的看着我，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就这么骗了所有人，我说我不记得很多事，不记得很多人，我只知道我认识顾穆山。他听了把我搂在怀里，说够了，够了，记得我就够了。
想起这些的时候，就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七七还高挑的站在我身边，精致好看的指甲来回划着咖啡杯。最后她叹了口气，“琳琅，要不我给你也找份工作？”
我盯着七七粉白的脸，摇摇头，“这不容易，不过我会替自己找份事情做。”
晚上顾穆山早早就回来给我做饭，大概是七七告诉他我愿意出去做事，我不知道顾穆山干嘛听了这些就消气，也许他觉得，这样我就不会再无理取闹。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L，L说顾穆山也许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我讲和。
午夜下起很大的雨，天际滚滚的雷声连同闪电一起击打着窗户，我辗转着难以入睡，于是瑟缩着偎进顾穆山的怀里。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渴望一种温度。
以前我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影响得了我的心情，我不骄傲，不奢求，一切顺理成章，快乐甚至是一种可以触摸到的情绪。
可是我不懂，我依靠在顾穆山身旁，勾画着他安详的神色，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这一场暴风骤雨，掀起了我心底一片一片，铺天盖地，寂寥的荒芜。

【四】

顾穆山回家吃饭的日子越来越少，我不是个合格的女朋友，但我觉得我起码还是女朋友。
所以我去超市买了食材，决定摆弄出一桌让顾穆山回味无穷的饭菜。
我甚至特意约了七七。
于是我才知道，面对顾穆山，我从来没有底线。或者，我觉得自己是在祈求一份被包容跟接纳的怜悯。
当爱情这件事，在生活里变得自然，那它一定是渗入了你的皮肤骨血，我觉得我是离不开顾穆山的，因为我没办法清洗每一颗被爱情感染的细胞。他强制的剥离，正在慢慢的扼杀我。
那天晚上，没有人赴我的宴会，我穿了漂亮的新裙子，画了彩妆。后来我抽了一包烟，喝了六罐啤酒，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我用QQ给L发了消息，我说如果我消失了，那就是我死了。
大约凌晨，我才在电话里听见顾穆山的声音，很轻，很疲惫。
他说七七住院了，因为刹车失灵，撞在了路边的行道树上。
我想我不是个善良而悲悯的姑娘，因为我一点也没有担心过七七。
L的阿狸脑袋在顾穆山的电话之后窜出来，他问我，“你真的会为了顾穆山去死么？”
“会。”可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背着顾穆山的内疚，让灵魂苟且不安。
L的头像灰了下去，我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
房门打开的时候，屋子里依然弥漫着啤酒跟尼古丁混杂在一起的恶心味道，我没有睁眼，我想顾穆山一定在皱眉，他拉开窗帘，打开屋里所有的玻璃窗，还把易拉罐踢得叮当响，他在抱怨，在向我抗议。
我依然趴伏在沙发上假寐，直到顾穆山硬生生的把我拖拽起来，“苏琳琅，七七还在医院，你就只会做这些么？”
我揉了揉有些浮肿的眼睛，那大概是我哭过的唯一证据，我看着顾穆山，他的愤怒显得那么无奈而疲惫，“不然呢？”我摊摊手，“我睡不着。”
“不要用你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他甩脱我欲攀上他肩膀的手，我的头有些晕，宿醉之后还没有彻底清醒，被他推开只能跌回到沙发上。
如果是之前的苏琳琅，一定会跟他大吵一架，可是现在的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让我突然想起“气若游丝”这个词，是的，我想就这样睡过去算了，最好永远也醒不过来。
顾穆山开始进屋收拾东西，都是简单的换洗衣物跟洗漱用品，我抬了抬眼皮，知道就算我真的死在他面前都改变不了他要照顾七七的决心，以前顾穆山说，“要照顾七七，因为她是我们的朋友。”以前我从不知道，关于朋友，是连爱情都要一起分享。
我想，即便我会失败，也一定要留他一留，总不能如此凄凄艾艾的怨妇一般，眼看着出轨的男人另求他欢，于是我趁着他收拾衣物的时候，挪蹭到门口，倚着门板滑脱着坐了下来。
顾穆山的气还没有消，我看起来在他眼里是那么恶毒，“让开。”他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声音有些大。
我不耐的开口，“七七身边那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你照顾？”
“让开，”这一次他连解释都懒得给，我想也是，我们相互为对方设计了一个又一个的骗局，都不过是为了让生活顺心一些。
我只得叹一口气，“顾穆山，你不爱我的时候，要说不爱我，这样我才能离开。”
顾穆山的眼神似乎软了些，因为他的话不再那么生硬尖锐，他蹲下来，盯着我的脸细细打量，像极了他说‘琳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时候，可是这次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小心的将我抱起，放回卧室的床上，“你需要休息，”他声音很轻，却不容我反驳。
张小娴说过，要想留住一个男人，就要让他觉得你随时可以离开。也许她是对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离开顾穆山。我永远那么乖巧听话的站在他背后，就好像，那是我的全部。
我躺在床上，磨蹭着找不到一点顾穆山的味道。被单是新换过的，顾穆山不许我在床上抽烟，我故意没有听他的话，有时候我想，我任性一点，傲慢一点，不可理喻一点，也许顾穆山就愿意将目光多移一些在我身上。
中午的时候顾穆山没有回来，只留了条简讯要我自己吃东西，我打开冰箱，里面连一桶泡面都没有找到，只有桌上还摆放着前一日冷掉的饭菜。于是我重新窝回到沙发上，对着L的灰色头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等待总是艰难而百无聊赖的，我抽完了剩下的半盒大卫杜夫，不小心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苍白而消瘦的脸，杂草一样散乱的头发，连指甲都那么的毫无血色。
我摸着那张脸在镜子前端详许久，枯槁的，凋落的叶子一般，令人厌恶的脸。L说不能讨厌自己，可是此时我找不到喜欢它的理由，因为这张脸，连顾穆山都不喜欢。
我想，一个失去爱情的姑娘，身边是不是一定要有另一个姑娘的肩膀跟劝慰才算完整？原来我那么失败的围着顾穆山成长那么多年，只长成了他的影子，形单影只的影子。
L的消息来得不那么及时，好在他还是给了我一个不算模棱两可的答案，他说琳琅，你觉得开心就留下。
觉得开心么？我笑，不，顾穆山开心我才会留下，可是顾穆山他不开心。
午夜的时候我听见玄关窸窣的开门声，顾穆山放轻了脚步，我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大概他没想到，我还会像个乖巧的小妻子等他到深夜，或者他也许会想，只要我不再吵闹，生活已经很和谐。
开灯的时候他似乎愣了一下，眼波流转着满溢的疲倦，“七七睡了？”我淡淡的开口，“我买了食材，明天煲汤给她喝。”
我转身回到卧室，顾穆山呆立了良久，换了鞋子拖拖拉拉的走进来，衣服脱了满地，最后赤脚挪进浴室。我在床边摆上牛奶，安静的躺到一侧。
顾穆山出来的时候我几乎已经睡了过去，他坐上来，床垫陷了下去，参合着洗发水的清香味道，“你换了床单？”他忽然开口，嗓音有些哑。
我嗯了一声，身体蜷了蜷，没有告诉他，旧的床单真的被我烧了个洞。
他关了灯，破天荒的从身后抱住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切看起来在正常不过，可这个拥抱却在我心里波涛汹涌，我讨厌顾穆山犹豫不决的施舍，讨厌他爱着七七却又眷顾着我。这样的姿态变成禁锢而不是温暖，我企图挣脱，却恋恋不舍。
早上我煲了汤，准备了早餐，甚至还给顾穆山备了衣服跟领带。原本在别人眼里，我似乎早就已经是个全职太太，可今天的这些事，确是没有做过的。顾穆山盯着我忙进忙出，嘴角挑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出门的时候，他在我额上印了一吻，匆匆的离开。如果他手里的那一桶热气腾腾的鸡汤不是送去给七七的，我几乎真的以为，我们可以这样永远天荒地老下去。
L问我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我没有说话。
他说琳琅，也许顾穆山还是爱着你的。
我摇头，那不是爱，只多算是怜悯。这怜悯没有因为我的欺骗打折，对顾穆山来说，已经不易。

【五】

我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李，L还是一遍一遍的问我，“你要离开？你是不是要离开。”
我靠在沙发上吞吐着眼圈，我说L，我很累了，你不累么？
顾穆山毫无预计的提早回了家，早到离他上班的时间不过三个小时，我傻傻的盯着玄关的门缓缓拉开，眼底满是他匆忙而紧张的神色，有那么一刻，我告诉自己，我不想走了。
“要走？”他蹙眉站在门口，客厅里摆着我敞开的行李箱跟零散着错乱摆放的衣物。
“饿了吧，”我起身捻灭了剩下的半支烟，打算进厨房履行一番作为房客应当承担的家务事。顾穆山脱了外衣，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显得烦躁不安，“我来。”他动作麻利的将我拎了出去，看了眼空置着的冰箱，又回头看了看我。
“还剩下些面。”我讪讪的提醒，转身回去收拾散落一地的衣服。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我吃了整碗的面，又将空碗推到他面前，“还要。”我说，用舌头舔了舔嘴角。
顾穆山终于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走。”他接过碗，目光阴郁，仿佛在说，告诉我，才给你。
“你不是都知道么？”我揉了揉不甚饥饿的肚子，干脆抢过碗自己去盛。他没有说话，手死死地把住，不让我，我瞪他，“幼稚。”
“苏琳琅。”
我起身去厨房，觊觎着锅里剩下的面。
“琳琅。”他声音揉了揉，“我没有不爱你。”
“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对七七说过同样的话，在我假装失忆的时候。”我重新坐回到饭桌前，“你不吃么？味道还不错。”
“琳琅。”
“你除了叫我的名字，能说点别的么？L，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给自己设计的这个角色。”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送我八音盒的时候。”
顾穆山叹了口气，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
“所以让我走吧，”我漫不经心的吃着面，决意要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心态了结这件事。
“不行，”他打断我，生气的模样像个被抢了棒棒糖的小男孩，过去我怎么就没有发现，他蛮横的自私，自私的那么可爱，竟让我那么难以招架，哭笑不得。
“为了七七，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满意？”
“琳琅，你以前······”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顾穆山，我以前不会咄咄逼人，那是因为你还爱我，我不知道什么是伤害。”
“我现在也还爱你。”他懊恼的站起来，认真的陈述着他嘴里的爱，让我想起他给病人开诊断书的样子。
“是么，”我自嘲的笑，除了笑，竟再做不出其他的表情，“你没有不爱我，你只是也爱着七七罢了。”
他神色黯淡，仿佛刚刚浮出深潭的磐石，连眸子都凄冷的僵硬，最终也没有说出半句争辩的话。我没有见过这样的顾穆山，优柔寡断，摇摆不定，所以我才是最不知所措的那一个，不知道我记忆里的那些曾经，如今要怎么修补才能复刻出来。
也许到了这样的时候我才会发觉，顾穆山，他在我的生活里俨然是一种习惯，但好在不是不可或缺。
我知道我一定会走，顾穆山也知道，大约，只有这样，才看得出我们的默契。
是日已经过了盛夏时节，我是在凌晨时候起床离开顾穆山的，早秋的清晨沾染上雾气露水，越发透着些凉意。他睡得很熟，消了满脸的疲色，窗子里透进的微光洒在他的脊背上，那么安静，让我仿佛从他散乱的短发里看到了过去那些澄澈的爱情。我站在床边，像个游离在人间不肯离去的鬼魅，我得承认，我的初心还在，我依然爱着顾穆山，爱得那么虔诚，只是，只是我不得不离开。
我想起他说过的漠河以北，想起他说的那个极寒的地方，但我知道，那连心都没有温度的冷，只是因为他煎熬在我身边而已，就好像，我离开他的时候，感官所触及到的冰点一样。
从此，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顾穆山，再也不能有一个顾穆山。
【六】
其实所有的故事都不过是乏善可陈的生活里那么细微的一丁点变化，我没有经历死别，最最悲痛的也只是跟顾穆山的生离而已。
在漠河，我几乎是拼了所有的力气在呼吸，是的，如果不是接触到那些冰冷的空气，我并不曾察觉，在我对顾穆山这一场浩瀚的，如巨涛般汹涌的眷恋里，已经卑微的压抑到令我窒息。
有时候我很想回家，很想回去那些只有顾穆山而没有七七的日子，但，只有顾穆山又怎样，只有顾穆山的世界，早已不是我的世界。
我有时候不能相信，离开顾穆山，我可以孤身一人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处陌生的角落。那是我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未想过的鲜活，而这样的鲜活让我终于从萎靡却始终浓郁的爱恋里挣脱，挣脱出一具，属于我自己的，并不那么像提线木偶的躯体。
同年的十二月，北纬53度的北极村，在零下四十几度的极寒天气里，我的心却异常的晴明温暖。
只是，在我希冀了许久，久的已经开始习惯忘记过去，习惯一个人生计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还会有那样的一个早晨，浅薄而明朗的阳光，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的身影照进我的眼底，戳进我翻飞的记忆，再也没有办法平复。
很多年过去，我也只是记得他慌张而欣喜的侧脸，他小心翼翼拿出的那个精致的绒布盒子，那个早晨，在皑皑白雪映衬下的，属于宝石的那抹冷郁的光，照进我的眼泪挥之不去。
我想我终究，只是个庸俗而肤浅的女人，在我还愿意爱着顾穆山的时候，甚至，不会去思考他愿意爱的是谁。对我来说，在顾穆山与七七面前，我藏匿了太久，仿佛狂欢节上一张拥有灵魂的面具，当它暴露在阳光下的时候，只有生长起一根绝恋的常青藤，也或者，融化在漠河以北清凉透心的雪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