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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天蓝色的彼岸<好书>



作为一个早慧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死是黑色的。

    它沉重,潮湿,缓慢。它是一种向下的东西。经历它的人和目睹它的人都会感到悲伤。

    然后有一天我遇到这本书——《天蓝色的彼岸》。

    它有天蓝色的封面,  
天蓝色的主角和天蓝色的笔调。

    它轻快、温暖、明亮,如夏末秋初的时候,一盏街灯,照出一脸和煦的黄。

    它关于死亡。

    男孩名叫哈里,穿T恤,戴绒线帽,脸上有雀斑,头发是淡金色的,十二岁。

    他死于车祸。

    之后他来到一个地方,这里有永远也落不下去的夕阳。他懵懂且无所适从,明白死与生都如此盲目。他觉得寂寞。

    他的幽灵朋友阿瑟告诉他,死去的人都应该前往“天蓝色的彼岸”。但是,若你有心愿尚未完成,若你的灵魂尚未得到安宁,你将无法到达。

    于是哈里决定重返人世,做最后的游历。

    不不不,不要误会这是少年版的《人鬼情未了》。

    十二岁,太年少了,初恋刚露端倪,尚未开始。

    哈里所想做的,只是取得与姐姐之间相互的谅解,并且,他要向朋友家人以及旧时光说再见。

    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但它动人。

    哈里以青涩少年的心情俯瞰生命,自己的和别人的生命。

    哈里看到:

    一个老幽灵,坐在人世间某个街灯罩上守望他的狗。他等了五十年,并还将等下去。这样无谓的坚持,即使死亡已经把它和他分开。

    一个原始人的幽灵,不知为了什么,羁留在盲目的中间地带,跟别的幽灵无法交谈,但他“欧呜欧呜”的声音,有时候是那么悲伤。

    还有阿瑟,哈里的幽灵朋友,在中间地带寻找自己的母亲,一百五十年来希望凭一枚纽扣与母亲相认,失望了很多次,但不放弃,最终如愿以偿。

    其实都是救赎。

    哈里用意念与姐姐完成交流和谅解之后,终于可以离开,了无牵挂,固然不快乐,但也不再忧心忡忡。

    他终于获得内心的宁静。那一瞬间,我竟莫名羡慕。

    我喜欢笔者那种幽默,英国式的幽默,绅士淑女派的,矜持的,但你会笑一下,再笑一下。

    像夏天喝一碗枸杞银耳羹那么熨帖舒服。

    死是那么蓝。

    知道这一点,对每个人的结局并无任何改变,但至少可以让我们更加恬淡地去爱去生活。
在今后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依然會像花兒一樣.茂然地盛開.只是.在時光的背后.依舊寂寞
A

  
             “欢迎您来到另一个世界”


人人都觉得,走完人生的旅途,尘世上的事情就一了百了了,死后不是长眠地下永久得到安息,就是进入天国省心享福了。其实远不是那么一回事,至少对小孩来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


                          1

    你刚进入天国,一群成年“人”就围了上来。

    “哦,小鬼!”。

    “小不点,你是来找你妈妈的吗?”

    “不是”,当你告诉他们,“我妈妈还活着呢!”他们就会大惊小怪起来:“啧啧!这太不像话了!”听那口气,好像我这么小就不应该死,好像我犯了多大的错误似的。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在谴责我在进天国时加了塞儿,抢了别人的位置。

    “在那边的人,总是按年龄和经验来判断谁能干什么,谁不能干什么!”看来阿瑟(我一会就会说到阿瑟)的话还真对,天国“那边”的人也跟“家乡”的人一样。

    阿瑟把我称作“家乡”的地方叫“这边”,把死人呆的地方叫“那边”,但我不喜欢这样叫。

                           2

    在一般的故事书里,你认为自己会有一个漫长的人生,当你真正老的时候,身体衰弱了,像枯萎的稻草一样,然后再一点也不让人奇怪的死去。

    阿瑟告诉我说,人最好穿着靴子死在床上,但我不这么看。我想不出,人有什么正当理由穿着靴子躺在床上——除非你病得太厉害了,没有力气去脱靴子,但这时还是有人会帮你脱的。事情并不总像故事书里写的那样,甚至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人可以在各种年龄上死去——像我这样小的,像我爷爷那样老的,还有更多年龄在我和爷爷之间的人,都死了。

    当你来到“文书桌”(我马上就会告诉你关于“文书桌”的事情)面前,你就会知道你真的是死了,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说老实话,真没什么另一个世界,反正我没见着。在我看来,死这件事就像是一件麻烦的日常文书工作。)

                            3

    你一死,你就发现自己得排大队,你得等上老长老长时间,然后才轮上你去登记。一个“人”,在一张大文书桌后面正襟危坐,透过厚厚的眼镜片不停地上下打量你。

    “我能帮助你吗?”他问道:“像你这样的小孩能干什么呢?你太小,还不可能有一个完满的人生。你是干什么行当的?你不该来这里!——你骑的是自行车还是什么,你应该从车上下来!”

    “是的,先生,我骑的是自行车”。

    那“人”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再次打量你,然后说:“你应该仔细看好路再骑!”

    你向他解释说,你是看好路后才骑的,你也很小心,你的死完全不是自己的错,完全赖那个酒后驾车的司机。

    但是,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博得那“人”半点同情。

    那“人”还是坚持说:“你一点也不应该来这里,你还得再活72年!你将来还会用电脑病毒惹下大祸呐,你来这里来得太早了!我也是刚刚会使电脑的呢!以前这里用的还是钢笔、墨水和账册——那时真是糟糕透了!我真有点想把你送回去。”

    这时,你想着还有许多没写的作业要回家去做,所以你说:“好呀!我并不介意回去,要是你能让那辆卡车不撞我的话。”

    但他一听这话,立刻就说:“很遗憾,我不能这样做,我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对不起,你不能回去!你看,从来也没有这个先例。”

    于是他开始填表,把你的名字输入电脑。然后他给你一张打印好的信息条,上面写着“欢迎您来到另一个世界”。


                           B
         谁都不明白自己死后应该做点什么。

          ——就像人们不知道自己活着应该干什么一样
     

                          4

    “另一个世界”,就是人们常说的“天堂”。

    纸条上还有一个箭头,指向一个小圆圈,表示“你现在的位置”;另有一个箭头指向另一个小圆圈,标明是“天蓝色的彼岸”。

    说的可真够简单的,连怎么走都没告诉!

    “另一个”世界是个什么地方,可真够怪的!这有点像在说:“既不是这个世界,又不是那个世界。”可到底是哪个世界呢?你的手随便指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这里”而不再是什么“另一个”世界了;你在地图上随便找出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那里”而不再是什么“另一个”世界了。

    “另一个”世界,是在哪个世界?这可真叫人大伤脑筋!这种困境,简直没法说,除非你自己去试一试,就会知道厉害了。

                        5

    这里密密麻麻长满了树,还有好些小土路、长长的山间小径,到处是拐角和走不完的田野。不时还出现一个个路标,“此路通向天蓝色的彼岸”。这些路标都指向太阳落山的方向,太阳一直在落山,但总也落不下去。

    按理说,太阳早就该消失在地平线下面了,但它却还是挂在天上,似乎时间已经静止不动了。到处是晚霞的颜色,黄色、红色和金色交织在一起,还有一道长长的夕阳背影,就像是夏天和秋天一起跑到春天里来了!

    这里虽然景色还算不错,但你还是不知道应该往哪儿走。只有路标指引你去什么“天蓝色的彼岸”,可没有人领着你走——这可不像你第一天去学校上学,有爸爸妈妈开车送。

    不过你也不算完全没有同伴,因为在这里你遇到的每个“人”都挺友好的,对你都不错。阿瑟说这是因为大家都走上了同一条路——死。

                          6

    在这个地方呆长了,你就肯定会感到特别压抑,其实“人人”都不好受。谁都不明白自己死后应该做点什么——就像人们不知道自己活着应该干什么一样。

    所以,在这里,有人见人就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死的意义是什么?”这跟好些人活着的时候,老在书里写“什么是活着的意义”差不多。

    我原先就问过我爸爸死的问题,可他根本就没当回事儿,耸耸肩膀说:“小不点,别为这个操心!我们死后自然就会知道答案了。”

    但是他错了。因为你死了以后,还是不知道答案。比如我吧,彻底断了气,可还是一点都不明白我怎么到了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你跟我一样,特别想在死后就能知道什么是活着的意义的话,那你可要失望了。

                           7

    人死了一段时间后,原来的记忆就会衰退。我敢打赌这是真的,因为我遇见了老格拉姆利太太,她是我家以前的老邻居,但现在一点也不认得我了。

    “您好!我是哈里。”我主动上去跟她打招呼,“以前咱们住一条街。不记得了吗?你还从婴儿车里抱起过我呢!当时我就哭了,您说是风把我吹哭了,其实当时根本就没风。您不记得了吗?我长大了一点,您还给我巧克力豆吃呢!——哈里,想不起来了吗?我有个姐姐,我爸是电视台的,我妈经常去社区委员会干活。”

    她看了我半天,还是记不起来,“亲爱的,我实在不记得你了。”说完她就走了,手背在后面,像是拉着超市里的手推车,但其实除了她的幻想,她后面什么也没有拉。

    这可能是天国超市里的手推车,里面装满了想像中的打折商品,肯定还有不少是半价的。

    她走了以后,我才想起,她已经死了5年了。任何人在5年里变化都是很大的。我肯定,我跟她最后一次见面的长相和现在大不一样了。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有点失望,毕竟被人给忘了,是件不好受的事情。

    我还遇到了一些能想起的熟人:巴恩斯太太,古特夫妇两口子,莱斯利·布里格,还有马比。

    马比见到我挺吃惊,“你怎么也来这儿了?你爸、妈呢?他们没先来吗?你是怎么搞的?”

    “我骑车时被撞了。”

    “呀,好可怜!”他说道:“你没伤着吧。”

    他问得挺有意思,我一点也没受伤。我正在骑车过马路,很小心,速度也不快,但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辆卡车来。

    紧接着我知道的事就是我到了这里。但我一点也没有受伤。就像按了个什么电钮,一秒钟前你还在那儿,一秒钟后你就消失了。就像按了下开关一样。

    够怪的,真够怪的!就像恶作剧一样消失了。

                          8

    说这么半天,你可能还担心:要是婴儿死了可怎么办。就我来说吧,你若是见到我,你大概会想:“这个家伙该有多大呢?他该有10岁或者12岁大了吧,若9岁,他可就太高了,若是13岁可就太矮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多少还可以照顾自己,但那些刚出生的婴儿在那个地方可怎么办呢?”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在这里大家都会相互搭把手的,除非你特别执意拒绝别“人”的帮助,否则都会有好心“人”来给你解决困难的。在这里没有“人”被遗弃。

    真的,这挺难说的,除非你自己死了以后,才能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反正我只能说到这儿了,明白不明白只好由你了。再说你不管怎么样,也不会着急到我这里来的,不是吗?你还有的是时间,而且以后你不用问,就什么都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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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扰一下,先生!”我问他:“我还得死很长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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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一千道一万,我不过就是死了。前一分钟还欢蹦乱跳,后一分钟就彻底断了气儿。

    我得死多长时间?我的意思是说我该怎么打发这些时间?这里有好玩的东西吗?有足球踢吗?或者有点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事情可做吗?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个大“文书桌”前,问那个坐在电脑后边的人。

    “打扰一下,先生!”我问他:“我还得死很长时间吗?”

    “什么?”他说:“你怎么问这样的怪问题,你有什么要紧的约会?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要去,不得不马上离开这里吗?”

    “我们家本来打算去长岛度假的。”

    “在这个时候死了,你可够倒霉的。”他回答我说。

    “那您也死了吗?”我问他,“您是格里姆·里普尔先生吗?是你吗,里普尔先生?”

    他看了看我,嘟囔了几句,然后大声说:“对,我也死了!而且死人不愿意回答你这些傻问题!别在这儿捣乱了,我正忙着呢!”

    他这样发火也不能光怨他,他面前还排着大队,许多“人”正等着登记。这次我在队伍中还看见了狗,还有猫。我猜它们跟它们的主人一样,准是也死了。说不定其他的动物,像羊啊,牛啊,有他们自己的“另一个世界”,可能还是个“咩咩——哞哞——嘎嘎——唧唧——哼哼”的世界。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我还是不大高兴。

    “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将会死多久?”我又问他,“我不能总这样闲逛着吧。而且这里看起来没有很好的管理,什么都是乱糟糟的。”

    “随你的便吧,”他耸耸肩膀说,“就算你说的对,这里一直就是这样的!”他又转身在他的电脑前忙起来了。看他那样子,好像认为自己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似的,其实我敢说,他跟我们其他死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D

              说不定,我们这些“人”,

                其实也都不过是一些记忆,错觉什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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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不管我在这里呆多久,他都不会给我什么有用的答案。于是我打算离开,并一边走一边想我该怎么办。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嗨!到这儿来,说不定我能给你帮点忙。”

    这就是阿瑟。

    阿瑟跟我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他穿着一身过了时的衣服。我以前听妈妈读过查理·狄更斯写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个小孩叫奥列佛,生在孤儿院。后来在棺材铺里当学徒,不过奥列佛他自己从那里逃了出来,跑到了伦敦。但他又被一帮坏蛋抓住,被逼着去偷东西。最后被好心人救了出来,人们又发现奥列佛其实是个有钱人的儿子,于是他继承了一笔财产。

    我觉得阿瑟就像是从这个故事里走出来的小孩。要是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写这个故事的狄更斯活在19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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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你死后会一直穿着你刚死时穿的衣服,而且还不会变脏。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衣服,还是我保留着对以前衣服的记忆,以为我穿着衣服。甚至我都开始怀疑我还有没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手、脚什么的,是不是只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对以前的记忆。说不定,我们这些“人”,其实也都不过是一些记忆、错觉什么的呢!

    阿瑟的衣服穿的很邋遢,扣子都没有了。衣服上还挂着各种过了时的装饰。对一个小孩来说,最奇怪的是他还戴着一顶帽子,还是参加葬礼时戴的那种帽子。这就是阿瑟曾经、已经、仍旧给人的印象。在我们这里,对死人来说,“曾经”、“已经”、“仍旧”这些词没有任何区别。

    不管怎么说,我猜阿瑟肯定有150多岁了,但他一点不像有这么大年纪了。他还是身手敏捷,能翻跟头,还能戴着帽子倒立。他就像那种能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圣诞老人。我曾经把我这个看法告诉过他,但他却问我:“圣诞老人是谁?”好像他从来没有听过似的。

    看起来,阿瑟死的时候,也就是很多很多年以前,跟我差不多的年纪。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长过了。“另一个世界”里的时间跟“家乡”里的不大一样——它不能让人变老。你死的时候多大,你就一直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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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阿瑟,你是不是也是被卡车撞死的,他说不是,他是发烧死的。他告诉我,在他活着的那个时代,好多在他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会得发烧,然后就死了。所以在这里,可以看见许许多多穿着过时衣服的男孩和女孩,他们跟阿瑟一样,都是发烧死的。

    我问阿瑟,自己病死,是不是很难受。他告诉我,发烧刚开始有点难受,但要是真厉害起来,你就会感到有点冷了,然后你就发现自己死了。之后就到了这里,你就再也不会发烧了。

    我又问他,来这里怎么还会戴着帽子呢?要是我得病躺在床上,是不会戴帽子的。

    他说他没有躺在床上,他和马睡在马厩里。

    我接着又问他,什么马?

    他说是那种用来骑的马。

    我又奇怪为什么他睡觉不穿睡衣呢?

    他告诉我说,在他那个时代,马不穿睡衣。

    我马上纠正说,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阿瑟,你为什么不穿睡衣。

    他又告诉说,他跟马一样,是没有睡衣的。他现在穿的是他惟一的衣服,他睡觉时必须戴帽子是为了挡风,在马厩里必须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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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点烦我问这么多问题了,我们差点为这事打一架。但很快,事情都过去了,我必须承认,跟一个死人吵架这事做的有点傻。于是我决定以后不再和阿瑟拌嘴了。

    我还问过他,为什么他要睡在马厩里。

    他说,要想睡觉,在那个时候马厩可是好多小孩能找到的最好地方了。我想那一定很不好受。因为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全家一次外出度假,我不得不和我姐姐睡一张床,那就够糟的了,更别说要和马睡一张床,不用问,肯定更糟糕!但是要让我选,是跟我姐姐,还是跟马睡一个晚上,我可能宁愿选马。因为我想像不出马会像我姐姐那样打呼噜,虽然马有时候也叫几声,但至少马身上没有我姐姐身上的那种怪味。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我还把这些想法告诉了阿瑟,问他怎么看。但他说他没有见过我姐姐,所有没法下判断,而且他觉得要是不能说一个人的好话,就最好不要说这个人。

    我对阿瑟说,如果你有耐心等一段时间的话,我总会见到我姐姐的,不管怎么说,她跟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早晚都会死的。到时候你就见着她了,那时你就可以下判断了。但他却说,那时我姐姐该变成一个老太婆了。阿瑟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姐姐变成老太婆的样子。她是个老太婆,可我却还是个小男孩,到时候见面一定挺尴尬的,我都想像不出来到时见面会是个什么样子。


                                  E
            你死后应该去哪里?难道死亡不是终点吗?


                               14

    说到死去的人,我问阿瑟,他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他说虽然他已经找了好多年,但还没有找着。最大的难处是,他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他从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他告诉我在他活着的那个时代,好多妈妈都是在生小孩的时候就死了。

    我又问阿瑟关于他的爸爸,他说他也没真正见过他的爸爸,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这让我又想起了狄更斯写的故事,里面的那个奥列佛简直跟他一模一样。他是在当学徒的时候死的,这段经历也跟奥列佛一点不差。实际上,我已经开始怀疑阿瑟就是奥列佛,或者至少狄更斯是按照阿瑟的经历编的故事。但阿瑟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奥列佛”,也不知道狄更斯。

    我想,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奥列佛后来长大了,属于那种苦尽甘来的人,最后又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但阿瑟没有。阿瑟戴着破帽子,躺在马旁边,没有睡衣,还发了烧,最后死在了马厩里。这又让我想起了小耶酥,耶酥是生在马厩里的。而阿瑟,他也是死在马厩里的。我觉得这事情本身好像有点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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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建议阿瑟应该大声叫,这样就可以找到他妈妈。我还建议他去找“文书桌”后面的那个人,说不定他能帮忙,可以让他在电脑里查查看。但阿瑟却说,那一点也不管用,因为“文书桌”后面的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把表格填对过,而且他的电脑技术跟白痴也差不了多少。并且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却有无数人等着查他们以前的亲戚朋友,根本不可能忙得过来,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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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在这个“另一个世界”里,有无数人在到处找他们以前的亲朋好友,但我觉得阿瑟是最惨的一个,因为他连他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可怎么找啊,真是人们常说的:大海捞针!

    “阿瑟,我还是得对你说,”我告诉他我自己的看法,“你看你要想找到你妈妈实在是不容易。你连张照片什么的都没有。你真的连张小画像都没有吗?”

    他指给我看:“我确实是什么也没有,哪怕是一张小头像。我有的只是这个。”

    他给我看的是一个小扣子,他告诉我说,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就有这个扣子了,它可能是从他妈妈上衣上掉下来的。但他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是这样,但孤儿院的人是这么说的。

    除了这些你还可能知道什么呢?也许这些都是那些孤儿院里的大人们编的,他们不想再让阿瑟问这问那,他们可怜阿瑟,所以给了他一个纪念品,虽然它不是真的。

    他把那个扣子递给我看了看。它是那种用在大衣上的贝壳样子的扣子,我想或许就叫珍珠吧。反正它是个挺不错的扣子,简直可以算得上一件首饰了。

    我欣赏完这个扣子,又把它还给了阿瑟,阿瑟小心地把它收好。阿瑟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告诉你,我不找到我妈妈,我是不会走的。”

    他这话让我大吃一惊,“你要去哪儿?我们不是死人吗?死人还能去哪儿?”

    阿瑟盯着我,眼神很奇怪,“哈里,你死多长时间了?”

    “我嘛,应该是刚死的吧,”我回答他,“我不肯定,我是刚刚来到这个地方的。”

    “噢,那我就明白了,你还不知道那件事。”

    “不知道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还不会告诉你呢。”

    “告诉我什么?”

    阿瑟回答说:“人家应该给你一本详细的说明书,而不是那个没有用的纸条。但实际上,哈里,你应该自己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但我还是不明白,应该去哪里?你死后应该去哪里?难道死亡不是终点吗?”我急忙问他。

    “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阿瑟说,“下一站我们应该去——天蓝色的彼岸。”

    “天蓝色的什么?”我问他,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怪名字。

    “彼岸,”他回答我,“就是另一边。”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遥远的地平线,就是太阳要落山却又怎么也落不下去的地方。在那红色和金色后面,你可以看见淡淡的幽蓝的颜色。这时,我记起来了,在那打印出来的信息条上,有“天蓝色的彼岸”这个名字。

    “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好奇地问他。

    “你知道嘛,”他耐心地回答我说,“当你准备好了的时候,你就可以出发去那里了。对了,你知道要去的地方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还是一个新人。到底去哪里呀?”

    “你如果准备好了,你下一步就要去,对了,那个地方叫、叫什么来着?这个名字就在我、我……”

    “我嘴边!”我恨不得帮他快点把话说出来。

    “我想起来了!”他高兴地叫起来了,“轮回!对,那是人们现在叫它的名字。轮回!”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轮回?轮回是什么意思?”

    “我一会再告诉你,”阿瑟说,“我好像看见我妈妈了。”

    他跑了过去。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阿瑟一边跑一边回头冲我喊。

    “告诉我什么?”

    “就是你问的,你还会死多长时间。”“多长时间呀?”

    “那要看情况了。”

    “看什么情况?”

    “看你想死多长时间了。这全看你愿意了。我一会再告诉你,别走远了,我一会回来找你,一会见!”

                             17

    阿瑟急急忙忙向他看见的一个夫人跑去,她穿着一身老式服装,还拿着一把过了时的雨伞。那把雨伞不是真的雨伞,看来顶多可以遮遮阳光,要用它来挡雨是没希望了。我想大概应该管它叫太阳伞,另外,她还戴着一顶下额系带的帽子。这样,不管是起风,还是太阳晒,她都可以应付了。

    阿瑟在那夫人后面追,手中紧紧攥着他妈妈留下来的珍珠纽扣,嘴里还不停地嚷着:“等一等,等一等!”。

    那位夫人停了下来,转过了身,看是谁在叫她。这下你就可以看清楚了,她身上一个纽扣也不缺!所以,她也就肯定不是阿瑟的妈妈了。不过那位夫人长得可真美!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都不会反对让她当自己的妈妈!

    当阿瑟看到她的纽扣是齐全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喔,对不起,”阿瑟解释道,“很抱歉打扰您了。我认错人了。”

    那位夫人和蔼地笑了,用她的手指在阿瑟的额头上摸了摸,那可是魂灵的手指!洁白无比的手指上,还套着幽雅的白手套。

    “真遗憾!”她回答说,“我自己也正在找人呢。”她又甜甜地笑了笑,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我看阿瑟特别失望。看来他找不到他妈妈就不会安心。死后还安静不下来,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阿瑟死后还一直忙个不停,都忙了一百多年了,还是歇不下来。哪里人多,他就往哪里去,到处找穿着一百多年前衣服的夫人,看看她们少没少纽扣。

    我看着他走远了,我想我可能也会像他一样安静不下来,或许我也有事还没做完。
在今后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依然會像花兒一樣.茂然地盛開.只是.在時光的背后.依舊寂寞
抱歉...

《天藍色的彼岸》第二章 另一个世界
第二章节..老是无法显示...
在今后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依然會像花兒一樣.茂然地盛開.只是.在時光的背后.依舊寂寞

《天藍色的彼岸》第三章 像鸟一样飞

H     
现在我还得拼命地跑,要追上前面的阿瑟。


    26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到人间去做幽灵什么的。我一点也不觉得闹鬼好玩。开玩笑得有心情,而且至少还不能伤害别人,总要有个限度。我的意思是说,比如你正在看电视,或者做着什么白日梦出神,突然你姐姐或是你弟弟在你耳朵边大叫一声:“鬼来了!”把你吓得蹦起来,或者出了什么别的丑样子,这些都无所谓。但是当你正专心写作业,或是在小心翼翼地做飞机模型,这时有个人悄悄地从你背后走来,突然大吼一声。那简直是个灾难!准得把你正做的事情给毁了。

    再回到“活人的世界”去,我感觉就是去闹鬼,就像书里写的那种“捣蛋鬼”,把满屋子的茶杯茶碗都打碎,揪着人们的帽子满天飞——我一点也不觉得给人们捣鬼,让他们害怕、出洋相有什么好玩的。其实去干这些捣蛋的事,才犯傻呢!

    我一直奇怪那些幽灵,干什么总要在老房子里吹口哨,把暖水瓶扔出窗外。我真觉得那些幽灵的脑子里是进水了,怎么总也长不大,去办点正经事呢!在小孩的时候,开个玩笑,犯点坏还是可以的,但如果一个家伙都活了900多岁了,还净干这些事,那可真有点不可思议。至少他们也该找点跟自己年龄相符的事情去做。

    27

    后来我发现,其实事情完全不是我原来想像的那样。因为许许多多的幽灵,并不是来存心捣蛋的,他们是来完成他们还没有干完的事情的,比如我就是这样的。而且幽灵还真的会飘荡,真的,幽灵能飘荡在他过去的时光中。

    不过这些都是我以后才知道的,现在我还得拼命地跑,要追上前面的阿瑟。

    我一边跑,还一边琢磨着鬼魂的游荡,心想最好阿瑟不是带我去做什么捣蛋鬼。但愿阿瑟不是那样的鬼。不过我也不用太着急,反正一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瑟对“另一个世界”了如指掌,想想看他都在这里呆了150多年了!当然这里也许根本没有时间,我是拿“活人的世界”里的时间算的。

    我们好像是往那个大“文书桌”那里跑,他一边跑还一边四处看。这是他的习惯,总是在找有没有新的路或拐角——他以前没有走过。如果发现了,他就会说,“我还没试过这条路呢,我得去瞧瞧看”;或者“也许她在这条路上,我今天就能找到她!”他手指就会不停地摸那个珍珠纽扣。你就知道他又想他妈妈了,不过也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真能找着他妈妈。

    他说“我今天就能找到她”这话有点逗,因为在“另一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天的概念。泛着金红色光芒的太阳永远也不会真的下山,天总是黑不下来,在远远的地平线上只能看到一抹淡淡的蓝色。

    28

    阿瑟和我不停地向“文书桌”那里跑。但我发现所有的“人”走的方向都跟我们相反。“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阿瑟!”我有点不放心。

    “哪的话!”他回答我的时候,腿一刻也不闲着,“我们跟别人走的路是不一样。我们没有走错,只是走的不一样。”

    我远远望见另一群“人”,他们不像我们,似乎没什么没干完的事情。他们看起来都很安详平和。

    “那群人要去哪啊?”我问阿瑟。

    他有点不屑一顾地看了看我。但他肯定又马上想起来,我是刚死没多久的人,什么事情还都不知道,就告诉我说:“那还用问,去天蓝色的彼岸呗!”

    “噢,我知道了,”我装成听懂的样子,“他们都是去天蓝色的彼岸的。”我其实挺想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忍住没有再问。

    29

    琢磨,这可能是我能用来形容这事的最好的一个词了。就是自己好好地独自地使劲想,而且要把自己的想法广播出去,就像是电台放信号那样,但愿你能接收到我的信号!

    自从我死了以后,我就有好多时间用来思考了,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我想了好多活着的时候从来不想的事情,结果发现原来以为理所当然的好多事,都变得特别奇怪起来。

    就拿写书编故事来说吧,那些故事都是从哪来的呢?编故事讲的那些人总是说:“我突然有了一个灵感,于是就有了一个特别好的故事。这些情节都是它们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故事都是它们自己编出来的。”

    这些话都是那些作家什么的常说的,我也挺相信的,但是这些故事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冒出一个东西,总该有个冒出它的地方吧。我猜,肯定有不少像我这样呆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是我们这帮人把故事告诉那些作家的。我们不是拿根笔、拿张纸把故事写出来交给他们,而是像广播电台那样。我们把自己的信号传出去,可能有个大人或是小孩就把它给接受了。接受的人可能是位先生,也可能是位太太;可能是个男孩,也可能是个女孩。再确切的我就不大清楚了,反正事情大体上就应该是这样的。至少我对此坚信不移,不知道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30

    我活着的时候,就特别想弄明白这些事情。为什么鬼魂不会常常回来显灵,比如带话说,“诺曼叔叔问你好”,“贝里尔大婶告诉你,什么都能忘就是别忘了喂鸽子”。其实鬼魂他们把话都说了,只是你们没有认真去听罢了,不是吗?芽难道像我这样的鬼魂不早就告诉你“另一个世界”的情况了吗?不是早就跟你说了那个文书桌后边的人、从来不落的太阳,还有天蓝色的彼岸?难道我没有说吗?你们应该“调好台”、“对准频道”,认真仔细地听!

    好了,不说这些了。阿瑟和我已经接近文书桌了,“回去”的路就在那里。文书桌前依旧排大队,比以前更长了。那个坐在文书桌后边的家伙好像更忙了,也更叫人讨厌了。“姓名!”他冲着每一个到他面前的新“人”叫道,“住址,万一出现紧急情况可供联系的电话号码。”

    “我都死了,还能再出什么紧急情况!”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妇女不客气说,“我已经死了,不是吗?我的紧急情况已经结束了。”

    坐在文书桌后面的人眼睛盯着她。

    “制度,”他说,“这是制度。日常文书工作就是这样规定的,电脑里也要求输入这些内容。”

    “你的制度是个愚蠢的制度,不是吗?你的日常文书工作是个愚蠢的日常文书工作,你的电脑是个愚蠢的电脑!”

    “就算是吧,但这制度又不是我规定的。我只是执行,执行!”

    这个夫人还是不依不饶:“你就是一个满嘴胡话的白痴——”看她的长相,估计以前是个老师或校长。

    “好吧,太太,请注意听我说——”那个在文书桌后面的人又开始了。

    “咳!”这时阿瑟小声对我说,“趁他分神,我们赶快跑!”他说着话,就从文书桌和那位正在吵架的太太之间溜了过去,我也紧紧跟着他,钻进了正在排队的人群中。

    那个在文书桌后面坐着的人,肯定看见我们了。“嗨!你们俩给我站住!听见了没有,给我站住!你们走错方向了,给我回来!”

    但是我们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瑟对我说:“别管他,哈里,没关系的。他不会来追我们的,按规定他是不能离开文书桌的。”

    “截住他们!”那个坐在文书桌后面的人还在大叫,“你们排队的那些人,快截住他们,截住那两个小男孩!”

    但是没“人”听他的。所有“人”都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也难怪他们,他们都是刚来的,对这里的事情一点也不明白。他们一定是被眼前的事情弄糊涂了,没有一个人有出来拦住我们的意思。因为他们都被搞蒙了,他们中有的人,才死一两分钟,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I
   啊!我们在飞!!——我睁开了眼睛。


    31

    你知道吗?你要是死了,第一个进入你脑子里的念头会是什么?首先,你肯定会想:“我在哪里?”然后你向四周看看,你就会发现自己在排大队,等着到一个大文书桌前登记。这时你就可以肯定,你已经死了。你感觉到你死了,这事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就像你感到你渴了,你饿了一样,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有些人可能还要发一会呆,自言自语:“我现在在哪儿?我怎么啦?”但一般“人”都会老老实实地排队,然后问站在前面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就会向你耐心地解释:“哥们,你已经死了。你已经玩完了,懂吗?就是说你的时间已经用完了,结束了。但是别难过,也别着急,我们大家都死了。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这时,你就会进入第二个阶段,怀疑,不相信这是真的。“死了,我?不可能!我还没写完我的作业呢!”“我还没有去遛狗呢!”“我存在银行里马上就要到期的存款可怎么办?”

    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你的钱担心了,真像人们常说的,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可我觉得,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就算你把钱“带走”了,带到“另一个世界”里来,也一点用处没有。这里连一个商店也没有,真的,你在这里连一个商店也找不着。反正这就是第二个阶段,怀疑:“我?死了?不可能。”

    过了这个阶段,第三个阶段就是适应现实情况,第四个阶段就是为自己难过一会,回想一下自己度过的一生,在心里跟每一个认识的人告别。当你做完这些事情,你会感到很舒服,很平和,这样你就可以上路奔向那个“天蓝色的彼岸”了。

    但最后两个阶段,对一些“人”来说却是一个坎,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我、阿瑟,还有那个山顶洞人“呜呕”,都是这类“人”。我们还不能“奔向”那个地方,因为我们还没完成我们没干完的事情,也就是说还有未了的心愿,这个我记得已经告诉过你了。

    32

    “嗨!嗨!”坐在文书桌后面的人还是叫个不停:“你们两个给我回来,回来!说你们呐,那两个小孩!”

    不过我们连理都不理他,脚下不停地跑,很快就跑出了他的视线。

    阿瑟跑在我前面,他过了时的旧衣服附着各种装饰,真是累赘。他还得把双手按在自己的大帽子上,防止它掉下来。别看他那副怪样子,他还是跑得很快,我刚刚能跟上他。

    我们跑得太快了,我都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悬崖。阿瑟也没有告诉我前面有悬崖。我们跑到等着登记人群的队伍末尾,出现了一个拐角。我们一拐弯儿,前面就没路了。不仅是没路了,什么都没有了。我的意思是说,什么都没有了,完全都没了!这可不像你活着的时候常说的“没事可做”、“没电视节目可看”——这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是从一个悬崖上掉了下去,什么都没了,没有亮光,也没有黑影——什么都没有。

    但是我们跑得太快了,根本收不住脚,也没法收住。我们跑过了拐角,一下子就掉到了虚空里。我就一直掉呀掉,手抓脚蹬,却什么东西也碰不到。我吓得大喊大叫,那声音可真是我能叫出的最大音量了。

    “救命!救命,救命啊!快来人啊,我就快死了!救命啊!”

    我承认,我当时喊这话有点傻,但当时我确实喊的是“救命”,喊的是,“我就快死了!”。

    对于我来说,我是不会再死的,因为我已经死了。其实你看,死也有不少好处,并不都是坏事,至少你不用再死一遍。另外,你还不用再洗衣服了,也不会再受伤了,更不用没完没了地上钢琴课。你只要死一次,就再也不用为死担心发愁了,这可是件特别棒的事!

    “救命啊!”我还在喊,“救命,阿瑟,快救命啊!”我当时紧紧闭着双眼,等着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

    但四周除了我自己的喊声,出奇的宁静,甚至都听不到我下落时带起的风声,因为好像就根本没有风,什么都没有。忽然我听到了一阵笑声。

    我特想睁眼看看,但是还是不敢。总觉得我会砸在什么东西身上。我当时忘了自己其实早就死了,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我了。

    笑声又来了,可是跟刚才的不大一样。不过它倒不是那种来自地狱里魔鬼的那种恶毒的嘿嘿的笑。至少我知道自己没有掉到地狱里去。我渐渐听出来了,那是阿瑟的笑,大概他是为自己成为死人而感到高兴吧,我猜。

    我感觉到,我们根本并没有掉下来。

    啊!我们在飞!!——我睁开了眼睛。

    我飞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们在它的上空飞翔,像鸟一样自由地飞翔。真是太棒了!那是世界上最棒的感觉!
在今后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依然會像花兒一樣.茂然地盛開.只是.在時光的背后.依舊寂寞

《天藍色的彼岸》第四章 玻璃缸里的金鱼

J
    我想知道,没有我,他们可怎么办。


    33

    第一眼看到你平时生活过的地方,一定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但除非你死了,否则你永远也做不到这点。你可能要不服气,说“在婴儿的时候,不就是第一眼看世界嘛。看到的,满眼都是新鲜和奇异的事情。”但是你错了。你应该想到那些婴儿,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明白。他们看见的只能是大人的眼睛和嘴巴,听到的只能是:“哎呀呀,多可爱的小宝贝呀!”“我的小宝贝,小心肝!”“乖,乖!瞧这孩子。”这些一点意思都没有。

    当时你的年龄只有半分钟大,对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有劲、什么没劲,一点也没有概念。你那时,根本不可能真正看看这个世界。这跟你坐着飞碟来到地球,第一眼看这个行星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但我跟阿瑟却有这样的感觉,我们在高空向下看,我们越飞越低,就像是从高原向盆地俯冲的大鸟。

    虽然我们在飞,但我总的感觉是在回家——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比如说吧,我的感觉就是自己有点像是一个什么远房亲戚,比如堂兄什么的,而且还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老家的那种。——多少有点游子远归的感觉。周围的事物都是你熟悉的,你就是它的一部分,但是你跟它融不到一起去,你永远也不能影响到周围的事情。你就像玻璃缸里的一条金鱼那样看着外面的世界。

    34

    我们飞到云层下面了。

    “真棒!阿瑟。”我兴奋地叫了起来。阿瑟不等回答我,就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我也学着他翻了一个。

    “嗨,我们往哪儿去?”我问阿瑟。

    “你就跟着我吧,”他回答道,“跟我下来。”

    我们向下俯冲,这时我看见了许多熟悉的景物。教堂的尖顶,各个高层建筑,露天广场,还有霓虹灯广告牌。霓虹灯全天24小时都亮着,但只有在黑夜才惹人注目,真正“兴奋”起来。

    怎么说呢,我和阿瑟就是那种——在黑夜“兴奋”起来的精灵。你应该常常在书里读到,在深夜各种鬼灵精怪都出来活动,我想我们现在也应该算作其中的一员了。想起来还真有点兴奋,我已经是幽灵了。我成了在黑夜里出没的家伙了。一想起这事,我就想笑,八成你也会笑,我能在深更半夜装神弄鬼去吓人,真不知道活人他们的观念有多少是正确的!我会去害人吗?我几乎连鸭子、鹅,还有火鸡都不会去吓唬。

    我们掠过城市上空,下面车水马龙。地面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那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同它之间被一个无形的盾牌隔开了,我们只能看,但不能进入这个世界,我们不能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影响。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当然我这种想法事后看来也不全对。

    35

    “这边走,”阿瑟对我说,“我们去看老虎机。”

    “老虎机?”我不明白,“那是什么?”

    “你一会就明白了,跟我来吧。”

    他在前面飞,我在后面跟着他。我们现在飞得跟一般建筑物差不多高,飞过写字楼的顶层,飞过大饭店最高一层的客房。

    “哈里!”我们飞过一个窗户时,阿瑟叫住了我。有个男的坐在房间里,他前面的空间特别大,都可以打乒乓球了,而且还是四个人的双打。有这么大的房间和这么大的桌子,看样子他是个大人物了。不过老实说,他的行为很幼稚,因为他正在用手指头掏鼻孔。

    “我们进去瞧瞧!”阿瑟从窗户飞进了房间。

    说实在的,那个男的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难看的一张脸。真是糟透了,要是我在学校里写作文,准会形容它是“最最丑陋的一张脸。”

    阿瑟冲着那人叫:“嗨,榆木脑袋!你的礼貌到哪里去了?”但他还在用拇指使劲地捅他的鼻孔,就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一样——对他来说,我们也确实不存在。这时有人敲门,他马上装成正在看文件的样子,“进来!”走进来另一个男的,交给他一些文件签署。他签完字,又看了看文件的重要部分,就让来人离开。他又拿起笔记本开始乱画。画小人、玩火柴,这种事你在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也会干。或许这个家伙是个大人物,因为好些文件必须他签字后才能生效,但是他又靠画小人、玩火柴来消磨时间,等着5点钟可以下班回家。

    “他看不见我们吗?”我问阿瑟。

    “当然不能!”他回答说,“我们是幽灵,你懂吗?我们是幽灵。好了,咱们走吧,去看老虎机,往这边来。”

    我们刚飞出屋子,身后就传出一个声音。

    “你们好,小伙子!”

    我回头一看,是位小姐,长得特别好看,飞在我们后面。她看上去比较年轻,穿得也比较现代,但是没有我那么现代,不过远没有阿瑟那么过时。

    “特罗小姐,你好!”阿瑟回答道,“最近怎么样?”

    “还不坏,阿瑟,”她说,“不必牢骚满腹。还有很多情况不如我的人呢。”

    我不明白她说的话,不过也没有问她,我看她飞了下去,从一个窗户中进入了大教堂。

    “她是谁?”我问阿瑟。

    “特罗小姐。”

    “特罗小姐又是谁?”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特罗小姐就是特罗小姐。”

    “她有什么没完成的事情吗?”我问阿瑟。

    “不大清楚,”他回答我说,“不过是跟爱情有关的。我想应该是的,是关于真正的爱情,那就是她还没完成的事情。咱们也走吧。”
他又俯冲到下一条街,我跟在他后面。他拐了个弯儿进了一家名叫“黄金走廊”的赌场——我妈妈从来不会让我到这种地方去浪费时间和金钱。
    我们走了进去,阿瑟四处打量,看看有没有人玩“老虎机”。

    不远处有个老头把一枚硬币放进了投币孔里,突然机器上所有灯都闪了一下——那东西可能就叫老虎机了吧,我猜。看那样子,今天老头输得特别惨,恐怕连本都赔上了。但他还不停手,还要再试试手气。只有连续得到四个草莓,老头才有机会大赚一笔。我们看着他把最后一枚硬币从他口袋里掏了出来。

    这时阿瑟对我说:“你看着!”

    阿瑟开始使劲盯着老虎机,差不多把全身的劲都用上了,脸都有点变形了,看样子像是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点上。

    喀嚓!第一是草莓。

    阿瑟高兴地笑了,他再次集中注意力。

    哗啦!

    还是草莓。

    老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快停止了。以前他也连续得到过两个草莓,但到头来他连一个子也没赢。

    喀嚓!哗啦!

    现在是第三个草莓了。

    喀嚓!

    最后一个。四个!四个草莓连成一排!老虎机安静了片刻,突然把所有的硬币都倒了出来。

    “我赢了!”老头叫了起来,“我赢了!”

    赌场老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给每台机器都做过手脚,那个老头是不可能赢的。

    赢来的硬币装满了老头的腰包。他打算出门找一家酒吧好好庆贺一下今天的胜利!他快走到门口时,他又掏出一枚硬币,投进了另一台机器里。

    他说:“只是碰碰运气。”

    我看见阿瑟又皱起了眉头,紧紧盯着那台机器,把注意力集中到一点上。

    跟前一台机器不一样,这台机器必须得到一排银星才能赢。老头按下了开始的按钮。

    银星,银星,银星,还是银星!!

    四个银星一排,又是一大堆硬币掉了下来。老头高兴地跳起了舞。但这次赌场的老板急了,赶紧把那老头赶出了赌场,再也不让他投币了。

    “对不起,今天我们提前关门了。”老板宣布。

    但老头不想走:“今天我手气特别好,我还没有赢够呢,我现在还不能收手。”

    “那就请您到别处去走您的好运吧,”老板说,“我们这里可是付不起您的好运气。”

    赌场老板关上了大门,锁上了窗子。

    我看阿瑟开心得不得了,我敢保证,这事一定是他干的。

    我问他:“阿瑟,是你干的吗?”

    “当然,”他说,“只要你集中意念,这很容易。”

    赌场老板把那台“草莓”机和“银星”机都拆了。

    “到底是怎么搞的?”他嘟囔着,“不可能呀?”

    “阿瑟,”我说,“你不觉得我们得赶快走了吗?芽”

    “他不会发现是我干的,”阿瑟说,“他只会觉得是机械故障。”

    阿瑟对这一切都很有把握。

    尽管是阿瑟捣的鬼,你还是很难去同情那个赌场老板,反正我只同情那个“走运”的老头。

    36

    阿瑟从紧闭的赌场大门穿了出去,这对于幽灵来说很正常,我也跟了出来,到了大街上。

    “你想去哪呢?哈里。”阿瑟问我,“你有什么地方特别想去吗?”

    我早就想好了,我恨不得马上就赶到那里,一刻也等不及了。那就是——

    “我要回家看看,看看我爸、我妈都怎么样了,还要看看雅丹,还有阿尔特我的那只猫,还有——”

    但阿瑟看起来对我想去的地方一点也不感兴趣。

    “哈里,我可不想去你家,”阿瑟说,“我带你出来可是想到处飘荡的,总去看老面孔、老地方多没劲!”

    “我们还可以去我以前的学校,阿瑟!”我嘴里不停地说,“我会带你看看我的同学,还有我在教室里的座位。我敢打赌他们肯定把我的座位用鲜花、纪念物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堆满了,而且还修饰得特别好看。这肯定没错。”

    “哈里——”他试图打断我的话,但是我不听他的,话多得根本收不住。

    “你还是听我说,”我继续对他说,“来看看我家,我的学校。我还要带你去看看我经常去踢球的公园,我一到周末就到那里去玩。我还要带你看看我常在哪骑自行车,指给你看我是在哪被卡车撞上的。还有一家游泳馆,阿瑟,我以前常去那,还有——”

    “行了,哈里?选”阿瑟说,“我不是——”

    “听我说,阿瑟,”我继续长篇大论,“咱们去吧,现在就去。我会向你介绍雅丹的,她是我姐姐。不过那不是她真名,她应该叫雅丹婷,我猜这可能是种什么花的名字,不过也拿不准。你会喜欢她的,她人不错。虽然我俩以前老打架,不过那不是真打,我的意思是,一般家庭的兄弟姐妹都会这样的?选阿瑟——”

    “听着,哈里!”阿瑟又开口了,但是我的声音压住了他。我已经下定决心,我非得去我以前呆过的老地方看看不可。我特别想见我妈妈,我爸爸,还有我姐姐。还有好多朋友也想去看。我想知道,没有我,他们可怎么办。

    “走吧,阿瑟!”我说,“走吧,咱们先去学校。”因为现在是大白天,家里肯定一个人也没有。雅丹还在学校(她上的是女校,跟我上的学校不一样),我爸我妈也都去上班了,得等好几个小时以后家里才会有人。

    “哈里,等等!”我听到阿瑟在叫我,就放慢了脚步,但还是向城北走,去找一块绿地,那是我学校的操场。“等一下,哈里!”他还在喊我,“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必须先明白一些事,哈里。你必须先知道一些事,等一下!”

    可我再也等不及了。我这个人就是犟,一旦下了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等等,哈里,等等我!”阿瑟不停地叫我。但我现在已经在空中风驰电掣了,穿过了各式各样的建筑物,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自由翱翔。在空气上掠过,就像是“打水漂”,从一个又一个的波纹和泡沫上跳过。

    “等等,哈里!等等,等等啊!”

    阿瑟的叫声离我越来越远了,我现在可没有心情等任何人,就算是魔鬼叫我,我也不等。说到魔鬼,我倒是常想究竟谁是魔鬼?魔鬼住在哪?我怎么一次都没有见到过他?你知道我对这事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根本就没有什么魔鬼。魔鬼是人为了骂人或是吓唬小孩编出来的,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魔鬼。除非你心里有鬼,自己编出一个魔鬼来吓唬自己。魔鬼、害怕、焦急,还有大衣柜里的怪物,都是我们自己胡思乱想瞎编出来的。
在今后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依然會像花兒一樣.茂然地盛開.只是.在時光的背后.依舊寂寞

《天藍色的彼岸》第五章 操场上的游戏

K
    我特别怀念那种感觉,风吹在脸上。

    37

    我已经等在学校的大门口了,等着阿瑟赶上来。

    学校大门柱上左右各有一个大理石的圆球,挺好看的,是装饰品,我就坐在左边那个球上。我坐着等阿瑟,倒不是因为我累了——因为当你死了以后,你就不会真正觉得累了。不光是累,就连渴呀、饿呀,什么的也都是这样,反正就是对它们没感觉。但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你还有心理感受。你还能感到高兴、难过、孤独、内疚什么的。你还会笑呢!

    反正我坐在大理石球上,不是因为我想歇会儿,主要是那里位置很好,坐上去样子很“酷”。你想想看,大模大样地坐在学校大门上面,向学校俯视,就像你已经离开了好几个世纪了。

    我坐在学校大门上,等着阿瑟赶过来,我开始奇怪阿瑟在赌场里是怎么摆弄那些“老虎机”的,他说他是用意念控制的。我想,要是他能行,我也一定能行。

    就在学校的大门口边上,有一棵老枫树——那样子可真够怪的,看起来已经长了好多年了。它的枝杈很多,都伸到人行道上去了。社区委员会的人早就要求给它剪枝了。他们也这样做了,不过剪得一点也不好看。看上去就像是一棵刚被剃了头的树。

    我看到这棵树,才发现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因为树的叶子都掉光了。这说明我已经被卡车撞了几个星期了,因为我记得当时还是夏天——或者已经是初秋了,但那时的天气还是特别热,跟夏天没什么区别。

    这真有点奇怪,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我觉得车祸是刚刚发生的,不会超过几个小时,甚至就是几分钟前的事情。我没在的这几周,学校都发生了什么事呢?我一定错过了好些事情。学校间的球赛肯定又开始了,可我已经上不了场了。那一定很糟,我敢保证,因为我是队里最棒的中锋。他们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我。说不定他们真的找不到,也说不定他们已经弃权了呢。

    就在这时,我听到学校足球场上人们的叫喊声,我看见是我们队和外校的一个队在比赛。看来球赛没有停,我没有上场,球赛也没有停——尽管没有我。

    我现在的感觉怪怪的,真是怪怪的,说不清楚——难过,期待,感觉还是活着好,我想可能就是这些。不过这些感觉很快就过去了,我是干着最坏的工作,还想着最好的美事的那种人。“知足者常乐”,“随遇而安”,如果你不能“做你所爱的”,就必须“爱你所做的”,我觉得这就是真理。

    38

    我又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那棵老枫树上了,我看见最高的那一枝上还挂着一片叶子。好的,我想,既然阿瑟能在老虎机上弄成四个一排的草莓,我为什么不能把这最后一片叶子给弄下来呢?

    我开始集中我的注意力。

    我盯着那片叶子,使劲地盯着,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它上面,就像你用放大镜把阳光都聚焦到一点上一样。不知道你试过没有,你用放大镜把太阳光都聚到一点上,过一会就会在纸上烧一个洞,甚至你可以点燃一块木头。

    “我就是放大镜镜片,”我对自己说,“我的想法就是太阳光。而你,这片树叶就是那张纸。”

    我死死地盯着那片叶子,一动不动。

    “下来,”我心里想着,“下来,下来,下来!”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不气馁,继续盯着它。既然阿瑟能办到,我为什么办不到呢?我也死了,跟他一个样。唯一的不同可能是他比我死得更彻底一些?或他死的时间更长一些?但你做一件事做的时间长,并不能说明你就能把这件事情做得更好。你可能做得更糟糕,因为你干烦了。如果你刚死,说不定还有一股子新鲜劲头呢!

    而且,怎么能说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死的更彻底呢?你有什么标准说,一个“人”是死的比较彻底、更彻底、最彻底呢?

    要么死了,要么没死,这中间你“别无选择”。既然是这样,我肯定跟阿瑟的意念力一样大,阿瑟能干的,我就一定也能干。

    “下来,”我还在盯着那片叶子,“下来,下来!我警告你,给我下来!”

    但是那片叶子还是在枝头一动不动。

    “下来!”我继续把我的思想集中到一个小圆点上,并让这个小圆点对准那片叶子,可钉可铆地对准那片叶子。

    “下来,”我命令它,“下来!”

    就在这时,它开始动了。叶子真的开始动了,就像风吹的那样,而且整个树枝都开始摇起来,树叶就在树枝上挣扎。其实那天真的有风,你可以看见天上的云都在动。但是我感觉不到风吹到我脸上,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特别怀念那种感觉,风吹在脸上。也许你还活着,根本没把这当回事。但我真的很想那种感觉。要是我再能活过来,我会写一篇作文,题目就叫《我死后所错过的事物》。我再也没有了微风拂面的感觉,失去爸爸、妈妈、姐姐以及好多好多朋友,还失去了你所有熟悉的东西,足球、电视、电脑,所有的东西!

    风吹在我的脸上,但我没有感觉到它。

    那片叶子还在动,在风中不停地颤,那声音就像一张纸卷进了自行车轮子里。

    “下来!”我还在命令它,“下来!”

    它颤得更厉害了。我不大清楚,这到底是我,还是风的缘故,也许都有。突然,那片叶子落下来了,不紧不慢地掉到了人行道上。

    我有点吃惊,我想你要是做了一件你觉得自己肯定干不成的事,也会有这样的反应。是我干的吗?真是我干的吗?“不会是风吹的吧?”“我应该再试试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有人喊我的名字了。
    “哈里,你干什么呢?傻呆呆地望天,我都看你半天了!”

    是阿瑟,就坐在我对面,右边的那个大理石圆球上。

    我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我想我的脸应该是红了,如果我还能脸红的话。

    “啊,没干什么,”我说,“我什么也没干,只是坐在这里想点事情。”

    阿瑟从他那边的门柱上飘了过来,坐到了我这边。

    “听着,哈里,”他说,“我得告诉你一些事,你得小心点。”

    “告诉我什么?”我心不在焉地问他,眼睛又盯上了一片我刚刚发现的树叶。

    “这是你以前的学校,对不对?”阿瑟指着前面的教学楼问我。

    “没错,跟我进去吧,阿瑟。”我说,“我可以好好带你看看,我会给你指哪个是我以前的班,还有我所有的好朋友,还有——”

    “不用了,谢谢,”阿瑟说,“我不会进去的,你也别去了。”

    “但是,阿瑟,”我有点恼火了,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反对。“这里真的很好玩。现在的学校跟你们那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可不这么想,”他说,“没有什么大区别。另外,我也没怎么上过学。”

    “真的变了,全变了!”

    “还是老样子,读、写、算。150年前就是这样。我想不出学校还能有什么变化。”阿瑟固执己见。

    “但是阿瑟,”我反驳他,“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计算机房。我敢打赌你们那里肯定没有计算机。”

    阿瑟承认他们那时还没有计算机,但他却说:“虽然没有你们那种计算机,但我们那里也有很好的工具,而且机械的总比电力的强。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见识过了计算机。那东西对我来说什么用也没有,反正用它也找不到我妈妈。”

    我真有点失望,阿瑟看起来真有点像乡巴佬。一般的乡巴佬,除了知道给牛挤奶,剩下什么都不懂,来到大城市,瞪大了眼睛到处瞧,见到什么都说:“呵!可真开了眼,这可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但阿瑟还不是这种乡巴佬,我猜他什么都见过了,他“活”的时间太长了——我想,你明白我说的意思。

    39

    “老实说,哈里,”阿瑟继续说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学校。我在学校的时候,那里还常常惩罚学生。我知道你上学的时候不一样了,但你得为这感到庆幸。我们成天挨罚。要知道在你挨罚的时候,你是不会喜欢学校的,你想的就是什么时候能罚完。如果终于惩罚完了,你就得担心下一次惩罚什么时候再开始。所以我一点也不喜欢学校,一点也不!”

    我从门柱上站了起来。

    “那么好吧,阿瑟,”我说,“随你的便。我要自己进去了。如果你愿意,你就自己回去吧。”

    “我会等着你,”阿瑟说,“我怕你找不到回‘另一个世界’的路。”

    “不必了,我会找到的,谢谢,阿瑟。”我礼貌地说,实际上我已经生阿瑟的气了。我既然能用意念让一片树叶落下来,我也可以像你一样毫不费劲地回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那很好,”阿瑟说,“我们幽灵出来飘荡,就是欣赏一下周围的景色。你也别总呆在这儿,否则你就得永远呆在这里了。”

    “你放心吧。”

    “那就好!”他说,“不过我还会等你一会,要是你出来的不是太晚,我们还会见面的。”

    我跳下了门柱,落在了校园里。我记得刚才阿瑟好像要告诉我点什么,但他后来忘了。不过这也没有关系,我一点也不担心它。

    我蹦进了学校的操场。

    阿瑟还在看着我。他穿着100多年前的衣服,坐在我们学校的大门口,样子很滑稽。

    “哈里,”他冲我叫道,“不要想得太好,知道吗?”

    “你说什么?”我停下来看他。

    “不要想的太好!哈里,我是说,别人原来怎么活,现在还怎么活,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刚死的时候也回去过一次,想去看看没有我,事情会是怎么样的,大家会怎样想念我……”他话越说声越小,好像陷入了对非常遥远事情的回忆。

    “后来怎么样了”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向下看了看我,笑了。

    “只要别想的太多,就行了,哈里。否则你会失望的。”

    我不明白阿瑟说这话的意思。但是我等不及了,我得马上去学校看看,看看我不在的时候,学校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简直都没有办法想像,没有我,事情该如何运转。实际上,如果因为我,整个世界都停顿下来,我也一点都不奇怪。我不仅是最优秀的中锋,而且还是班里的“大腕”。不论老师提什么问题,我都是第一个举手回答的。当然我不是说,我总是回答的非常正确——但至少我是第一个!现在没有我了,他们该怎么办呢?我真想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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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可能就像转学走了一样,渐渐地就被人们给忘了。


    一天又一天的,就没有人想起我了。这让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40

    我刚走进操场,下课铃就响了,教室的门都打开了,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向操场里冲去。这是上午的大课间。

    他们都从我身边跑过,我所有的朋友、同班同学。他们中还有人直接从我身上穿了过去。我有点兴奋,我想我应该叫他们的名字:

    “特里!丹!达那!西蒙!是我,看,是我,哈里,是我!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们了,是我!”

    杰菲·唐金斯也来了,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把我后背弄伤的坏小子、臭小子。他长得又高又胖又凶。他拿着一个塑料足球,正找人跟他一起玩。哼!谁会跟他一起玩。没有人会跟他一起玩,就是在我活着的时候,也没有人跟他一起玩,因为人人都知道他跟我有仇。没有人会再跟他一起玩了,永远不会有人跟他一起玩了!

    我跟你说起过,我希望坏小子杰菲·唐金斯会为我的死感到难过,为再没有机会向我道歉,抱恨终生,说不定由此变好,好用来表示他认罪的诚心。就算是臭小子杰菲变成了一个又胖又秃的臭老头,他还得为这事后悔不已。

    我向他吐舌头。

    “坏杰菲,臭杰菲!”

    但坏小子杰菲·唐金斯径直从我身边穿了过去,钻进了操场。

    今天在操场上值班的是戴蒙德先生,他还和原来一样高,留着两撇小胡子。

    “嘿,戴蒙德先生。是我,哈里!你好吗?”

    当然,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我知道没人能看见我,能听见我说话。但是我还是特别想叫他们,想在他们面前挥手,我也承认,我这样做有点像个疯子。

    彼得出来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我们都认识好多好多年了。我们上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班的。我可以清楚地记得我妈生气时,曾经把我甩在后面不理我,我又哭又喊地去追她,去抓她的手。但彼得从来不这样,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是对我一张笑脸。

    我们俩在班里的座位也都挨着,就在教室的最前面。我们还常一起吃中午饭,放学一起回家。

    “嗨,彼得!”虽然我知道他听不见,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去叫他。而且,我希望,说不定,我们俩会有点心灵感应什么的呢,既然我能用意念移动一片树叶,说不定我也能让活人感觉到我。这是完全可能的。

    “转过来,”我盯着他想,“转过来,彼得。我就在你后头。”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地想。

    但是没有用,他还是没有转过来。

    我干脆站到了他旁边,但他把手插到兜里,往操场里头走去,想找别人一起玩。我知道彼得一定特别想念我。就算是没有人想我,彼得也会想我的。我敢在这件事情上跟任何人打赌。

    “我在这儿,彼得,就在你旁边。”

    但是他还在四处张望。

    “是我,哈里,我是哈里。”

    彼得跺了跺脚,把手从兜里掏了出来,看样子天很冷,他往手里哈了哈气,然后两手一插,夹在了胳肢窝下面。

    以前,在课间我和彼得经常踢球,特别是上午这个大课间,我们总要踢一会,有时我们也玩手球。就算是下雨,我们都要在操场上玩。在教室里,我们还爱玩“海盗船长”、“找土匪”或者其他什么别的游戏。反正我们总是有的玩。

    现在彼得只有一个人了,没人陪他玩了。看他真是有点可怜,他再也没有我跟他做伴儿了。每个小孩都和别人一起玩得特开心,只有彼得一个人在旁边呆着,当然我跟他一样在操场上也是一个“人”。但是彼得还活着,这就是跟我最大的区别。彼得就在操场上孤零零地站着,等着看有没有人叫他一起玩。

    “嗨,彼得!”

    彼得四处看是谁在叫他。

    “彼得,彼得!”

    是坏小子杰菲·唐金斯在叫他。

    彼得没理他,我也没理他。但杰菲又叫了。

    “彼得!嗨,你耳朵被堵上了吗?你聋了!”

    杰菲只会说这一套,从来不会说好听一点的话。

    “你要干什么?杰菲。”彼得开口了。

    杰菲差不多跟彼得有20米远,他这时手里还抱着那个足球,显然没有人愿意和杰菲一起玩。

    “踢球吗?彼得,”杰菲说,“你在那边,我就在这里,咱们来回踢。”

    彼得没吭声。

    我知道彼得在想什么。他的想法肯定跟我一样。有点怕,我也会的。怕坏小子杰菲。杰菲是我一辈子的死敌,还想站在那里跟我最好的朋友踢球。

    就算是为了我,彼得也肯定不会过去的,但我真担心,坏小子杰菲会把不听他话的彼得打一顿。杰菲肯定敢那么干,我真替彼得担心。真不希望彼得为了我,被坏小子杰菲打一顿。

    彼得动了动嘴唇。肯定是压住心里的怒气,不让它爆发出来。彼得又动了动嘴唇,我想彼得马上就会开口说话了,他准会告诉坏小子杰菲你还不配跟我彼得踢球,甭想!

    我简直等不及彼得说话了。

    “好的,杰菲,踢过来吧。”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杰菲把球踢了过去,彼得跑上前接着。一会他们又跑到了操场的另一头,杰菲想把球从彼得那里抢过来,他抢到了,彼得又在后面追他,彼得又把球抢了回来,往用两棵树代表的临时球门里踢。

    杰菲跑到大门前去守门,彼得第一次踢歪了,他连踢了三次才进。彼得像往常进球一样,高兴得又蹦又跳。杰菲一屁股坐在足球上也乐了。“哈哈!哈哈!”彼得笑的声音更大了,他跑过去一脚把球从杰菲屁股底下给踢出去,杰菲干脆一下子躺在了操场上。彼得也猛地扑到了杰菲身上,看那样子,好像他们是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似的。不一会,又来了5个人跟他们一起踢。

    我只有站在旁边看着的份。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最好的“死党”和最大的“死敌”,竟然在一起踢球,而且还高兴成那个样子。我很难过,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怎么一切都乱套了?

    我回头往学校的大门口看了看,想看看阿瑟是不是还在那里瞧着我,我真希望他已经走了。但是他还在,还在原来的位置。而且阿瑟还用一种可怜同情的眼神看我,虽然他不大清楚我跟彼得的关系,不过估计他什么都猜到了。

    我赶快扭回头,装作没有去看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又去四处看别人做游戏。

    看见自己最好的“死党”和最大的“死敌”在一起玩,而且还玩得那么开心,那滋味可真不好受。他们简直是旁若无人!说老实话,我都有点恨彼得了!我转过头不去看他们了。

  41
    我穿过操场,想去看看我在土路边上大箱子里养的蚯蚓。但是我发现,箱子里连土都没有了,一定被人清理过了,说不定那些蚯蚓都死了,就像我一样。

    我到处寻找我留下的痕迹,找那些能够让人想起我的东西。我站在爬杆顶上,向下看。就在今年春天,还是我第一个爬上杆顶,我还在杆顶上“打秋千”呢。但是现在没有人能想起这些来了,我著名的“打秋千”也像我一样永远消失了。

    我又回到操场,走到每一对说话的人中间,看看他们能不能提起我,范尼莎和麦克,汤姆和克莱夫——没有一个人想起我吗?我甚至直接去问他们,冲着他们的脸叫,在他们耳朵旁边喊。

    “是我!是我!老哈里,回来看你们了。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最后我还要问他们一句:“你们难道不想我吗?”

    唯一能听到我说话的,只有那个老小孩,有150多岁的阿瑟,他静静地坐在大门柱上的大理石圆球上。他把帽子压得低低的,用那种让我讨厌的同情眼神看着我。

    我想让那些老朋友、老同学能认出我来,甭管是以前跟我好的,跟我打过架的,参加过我生日聚会的,还是和我老闹别扭的。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我吗?就过了短短的几个星期,他们就都把我忘了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还想着我吗?

    看样子,他们是没有一个人能想到我了,瞧他们在操场上玩得多高兴。学校操场上的游戏好像从来就没有停过,好像只要游戏能够继续下去,谁在玩都没有关系,只要游戏能永远继续下去就行了。

    想到这里,我真有点难过。

    伊瑞、弗兰、蔡斯、特雷弗——我想起了以前好多的小伙伴,他们都搬家转学到别的学校去念书了。我记得我有一阵子很想念他们。我还给蔡斯写过信呢!他回信告诉我他的新家、新学校,还有他跟新同学处的怎么样。

    但是,当我觉得写信是一件麻烦事的时候,我就不再写了,我想他跟我的感觉是一样的,因此他也不给我写信了。渐渐地,我就不大想他了,到最后我几乎就根本不提他了。跟弗兰、特雷弗的情况也差不多。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想到他们了,只是今天才偶然想起他们。

    可能彼得也是这样。刚开始他想我想得要死,然后一天一天,他想我就越来越少了。事情可能就是这样,而且我也会渐渐忘了彼得的。况且,让彼得天天想着我,再也不去交新朋友,这也是挺自私的想法。

    我又想到了伊瑞,他原来跟我特别好,彼得就生气了。这和我看着彼得和杰菲玩就生气是一样的。其实我以前根本没问过彼得,他是不是也觉得杰菲是个大坏蛋。我以前觉得那根本就没有必要问,彼得肯定跟我想的一样。

    我想,我可能就像转学走了一样,渐渐地就被人们给忘了。一天又一天的,就没有人想起我了。这让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但我还想试一试——试最后一下,看看有没有老师能想起我,想起那个最优秀的学生。我敢肯定会有老师想起我,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总是第一个举手回答问题的学生。有时我甚至在老师还没有说完问题,我就把答案喊了出来。当然,也不是每个老师都喜欢我这样。实际上,有好多次我的答案根本就不对,或许是正确答案,但不是老师问的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别的问题的正确答案。

    “你总是像机关枪似的,哈里!”他们总是这样说我,“不要太毛躁,仔细一点!”或许我真是这样的,直到今天我还是这样的。

    我穿过了操场——差不多是从值班老师戴蒙德先生的头顶上飞过去的。

    “戴蒙德先生,”我在空中说,“我是哈里,你看我一眼吧——”

    但他根本没有听到我在叫他,而且肯定他也没有想起我来。因为他只顾看他的手表,然后从兜里掏出哨子,使劲地吹,把脸都憋红了。

    看他的样子,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犯心脏病了。

    要是他真的犯病了,我就能够帮助他了。我甚至有点希望他真的犯心脏病了。要是他真的倒下了,就死在操场上,他就可以看见我了,听见我说话了。我就会告诉他好多关于死的事情。我想他肯定愿意听。要知道,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看见熟悉的面孔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我会把阿瑟介绍给他,我会告诉他关于“文书桌”的事,带他去登记,领他去看“另一个世界”,给他当向导,还给他指哪里是“天蓝色的彼岸”。

    戴蒙德先生又鼓起腮帮子吹哨,这次声音更大了。他的心脏一点事情也没有,我想,简直壮得像头牛。

    当然,我也不是真希望戴蒙德先生死,我决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就在他面前,正和他说话呢,而且还有许多许多事情想告诉他,我等不及了。

    他第三次吹哨了,“上课了,该上课了,”戴蒙德先生大声喊起来,“回各班上课去。”

    但是操场上没人听他的,还都在玩个不停。跑的跑,跳的跳,踢球的踢球,扔包的扔包,看样子就是再吹一遍哨也不会管用。——当然,到最后,谁也不能不回去上课。
在今后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依然會像花兒一樣.茂然地盛開.只是.在時光的背后.依舊寂寞

《天藍色的彼岸》第六章 曾经的大衣钩

M
    我真的没法接受,没法接受:

    他们把我的大衣挂钩给了别人!


    42

    我回头看了看阿瑟。他还在那,呆在门柱上,很高兴的样子。他那样子,就像是一点也不会为什么事情着急。他死了,但也可以说,他拥有了世界上一切的时间。

    “我再进去转转儿,阿瑟,”我对着他喊,“你不介意再等一会吧,我马上就回来。”

    他向我做了个鬼脸,表示随我的便。我怕他自己呆在那里闷得慌,“你不跟我一起进楼看看吗?”

    他冲我摇摇头。

    “不了,哈里。我在这儿挺好的,我等着你。”

    “不会太长时间的。”我说完,就跟着那些赶回去上课的人走进了教学楼。

    没有太多变化,还是老样子。但是毕竟有几个星期没来了,跟以前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楼道墙上的公告栏变了,我走近去看看有没有关于我的内容。但是没有。我敢打赌,以前肯定是有的,但是可能刚刚被换下来了。

    我出车祸的事,肯定在学校里一度是“爆炸新闻”。我敢说在上午的校会上,整个学校的人一定都会给我默哀,为我祈祷。校长哈里特先生一定在全校面前讲话,说我的死是学校的最大损失。

    甭管这话是真是假,他都一定要那么说的。因为谁都不会轻易说死人的坏话的,都只会讲他生前的好处——否则就显得太不厚道了。

    他可能还会说几句,让大家注意交通安全什么的。特别是提醒那些平常爱骑自行车的学生,路上要小心。

    我早就说过了,其实那场车祸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我骑自行车一直都特别小心。因为,你想,谁会喜欢让一个十吨重的卡车压在你身上?反正我不喜欢!但是那还是发生了。谁也说不准,你在路口会遇到什么。

    我还想到,在校会上,大家会为我祈祷的,还会唱圣歌,每个人都会说:“多好的一个家伙啊!”整个会场上每个人都是热泪盈眶的。真可惜,我没有看见这一幕!

    更让我感到遗憾的是我错过了我的葬礼,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让人失望的一件事情。我特别想在我的葬礼上看到学校的同学们,我所有的朋友,所有的亲戚,还有所有的邻居,还有我爸爸、妈妈和雅丹。我知道我要是真看见那个场面,我一定会难过得让自己受不了,自己哭得甚至比我妈妈、爸爸和雅丹哭得都厉害,他们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他们——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去参观我的葬礼,去看看他们,哪怕只说一声“再见”。

    感到难过的时候,大哭一场可能会感觉好一些。要是我在我的葬礼上,我跟每一个人说再见,就像他们来到我的葬礼上,给我告别一样。我会绕着举行葬礼的教堂转一圈,跟每一个人都说几句话。虽然他们肯定听不见我说什么,但我还是一定得说。

    “再见了,查理叔叔,谢谢你送给我那么多的书。”

    “别了,佩格婶婶,谢谢你在圣诞节送我那么多手绢。虽然现在没人使手绢,都使餐巾纸了。但是这些手绢可以用来给我的玩具士兵做降落伞。真的非常谢谢您!”

    我会向每一个人正式告别的,特别是我的爸爸、妈妈和雅丹。我会用我的幽灵手臂去拥抱他们的,告诉他们我是多么地爱他们,离开他们是多么的难过。我还要告诉他们,他们也不用为我难过,我没受什么罪,也没有不开心,一切都很好,让他们放心。我会为我以前闯的祸向他们道歉(我以前也确实闯过一些祸)。我会感谢他们对我那么好。我会对他们说,虽然我活的时间不算很长,但这并不说明我活得就不好。我活得很好,从头到尾我活得都很好,我有欢笑,我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痛苦。

    我没有任何不满、任何抱怨,我只会对他们说“谢谢”,我只会对他们说“我爱你”。还要特别对雅丹说,为在出车祸前几分钟所说的话道歉。她也不用为她说的话太难过,因为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真的,我真希望自己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我真希望我当时在举行我的葬礼的教堂里。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愿意跟他们一起去墓地。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这有点怪,我甚至有点害怕。因为看见自己的遗体躺在教堂的棺材里,就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了。如果再去墓地,看见自己的遗体被放进了一个墓穴,再听到爸爸、妈妈和雅丹的哭声,我会受不了的。我的心会碎了的。甭管鬼魂会不会哭,我一定会痛哭不止的——这还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种情景了!

43
    实际上,我怀疑,是不是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参加你的葬礼。因为地球上的时间跟“另一个世界”里的时间速度完全不一样。一旦你死了,你就得去排大队,等着在“文书桌”那里登记。你会排几个小时的队,但地球上却过了好几天,甚至是几周。而且那时你根本想不到要回去,你想的只是你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该去“天蓝色的彼岸”。只有像阿瑟和我这样有未了心愿,有没完成的事情的“人”,才会想到回去。

    我不是很想去墓地,但我真的很想去参加教堂为我举行的葬礼,还有在上午校会时间举行的追悼会。我为我没有赶上而感到特别的遗憾。在那里,他们肯定都在说起我,说我是个多好的孩子。我喜欢听这话。我可能还会为此很高兴。

    我在教学楼里,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穿过,就像我还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的名字在学校的花名册上。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变成幽灵了,变成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幽灵了。

    在我们进入教室以前,我们会把大衣挂在大衣挂钩上。每个人的大衣挂钩都是固定的,每个挂钩下面还有一个柜子,用来放午餐盒。你可以把你爱吃的三明治放进去,这样就不用到学校的食堂去吃饭了。

    44

    路过大衣挂钩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想找找我的挂钩,看它怎么样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发现点什么。也许他们会在我的大衣挂钩旁边,嵌一个黄铜的金属牌,就像在别处常常见到的那种。

    我想像在我以前用过的大衣挂钩上面,新嵌了一个黄铜牌。就像名人故居里常用的那种黄铜牌,只不过上面没写“这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而是刻着:“哈里·迪凯兰曾经在这里挂过大衣,哈里是这所学校最出色的一名学生。”

    但是我找了半天,没有黄铜牌,连我的大衣挂钩都没有找着。我想,我一定是记错了,要不就是眼睛出了毛病。你不可能第一天还有一个大衣挂钩,第二天就没了。我又仔细找了一遍,但还是没找着。我明明记得我的大衣挂钩,在哈里特·威尔逊和本·贾里他们两人的大衣挂钩之间。但就在这个位置上的挂钩,它旁边标的名字却是“鲍尔·安德森”,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一点也不明白——

    当然,我不是真的不明白。但是我真的没法接受,没法接受——

    他们把我的大衣挂钩给了别人!

    没有黄铜牌,也没有任何纪念我的话,甚至都没有提到著名的哈里,他们就把我的大衣挂钩给了鲍尔·安德森!

    鲍尔·安德森?他肯定是新来的,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对,他可能是新来的,还没有自己的大衣挂钩,他们就叫他使这个空着的挂钩了。说不定鲍尔·安德森压根就不知道这个大衣挂钩原来是谁的呢!这肯定是校长哈里特的重大错误。哈里特先生一定是幕后的主使,如果没有“说了算的人”发话,鲍尔·安德森可能不会自己把大衣挂到这里来。一定是校长哈里特先生!

    我感到特别痛苦失望,让我的大衣挂钩去挂别人的衣服。我一想起这事就受不了,它让我太难受了。

    我在我以前的大衣挂钩前站了好几分钟。这时我才发现楼道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几个迟到的正忙着往教室跑。所有的教室都关上了门,开始上课了。

    我看了那大衣挂钩最后一眼,最后确定我有没有看错。但是,没错,我的大衣挂钩现在给别人用了。

    校长哈里特先生,从楼道那边跑过来了,很着急的样子。可能跟平常一样,他又赶着给哪个临时没有到的老师代课。

    “校长哈里特先生,”我去叫,“打扰您一下,我不是想抱怨什么,我只是想问问。把我的大衣挂钩给别人用,是您的决定吗?”

    但是他从我身边匆匆跑了过去,连脚步都没有任何放慢的意思。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堆被扔在角落里,没有人理睬的破烂。你绝不会想到,死后你会有怎么糟糕的感觉。说实话,如果你还没有死,你肯定是感受不到这些的。你以为大家会一直记着你,但看起来他们不到5分钟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45

    我顺着楼道继续往前走,我想去看看我原来的那个班,看看教室发生什么变化没有。他们会把教室装扮成纪念我的圣地的,他们一定不会像校长哈里特先生那样把我就这么给忘了。我的老朋友、同班同学、班主任思罗克(她的全名是思罗克莫顿),他们都不会像校长哈里特先生那样把我就这么给忘了!我的班主任思罗克老师人可好了,对我们很严格但却很和气,而且还特别幽默(不像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见到的那个跟人吵架的那个女校长,就是那个挺凶的,跟坐在“文书桌”后那个人吵架的女校长)。

    我路过四年级二班,往里瞟了一眼。看见科利斯先生正在上拼写课,但愿下面的学生好好听,科利斯先生的考试可难了。

    再往前走就是五年级一班,他们在上地理课。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再走,因为马上就要到我原来的教室了,那里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我真有点紧张。

    “黑纱!”我突然想起这个词,对!他们坐在教室里一定会在胳膊上戴黑纱,说话时表情还一定特别肃穆。班主任思罗克老师一定会让他们这么做的。他们一从操场上回到教室上课,他们必须在胳膊上带上黑纱,表情肃穆。他们甚至必须戴墨镜,这样别人就不会看见他们的红眼圈了。他们人人都带一块大手绢,好去揉他们总是酸酸的鼻子。

    事情肯定是这样的,我恨不得马上去看。

    我下了决心,往我以前的教室跑去。
在今后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依然會像花兒一樣.茂然地盛開.只是.在時光的背后.依舊寂寞
追究着生命地长短
无所适从
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走...
我只想这样轻松平静
我只想持有一颗纯真而平静的心
试图不耗费这手指之间流逝的光阴
你说,安可,我们结婚,然后我就可以叫你老婆. 我说,好.. 然后,我们要一直漫无边际地幸福..

《天藍色的彼岸》第七章 最后一口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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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存在了,但生活还在!

    46

    跑到教室门口,我停了下来。我闭上眼睛,不敢往里边看。因为这是最后一次看到我的班级了,我想留下一个好印象,就像你吃巧克力或者奶油蛋糕,吃到最后一口一定会特别仔细。

    我打算在我进入教室以前,先静静地默想一会。当然我有时很难真的安静下来不出声,但这时我真想安静地想一会。你知道保持自己安静,不说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数数。

    我低头看着我的鞋,慢慢地数,我真的数得很慢,数一下是一下。就像你能猜到的那样,我仔细地数着:“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我低着头,让自己安静几分钟。楼道里不时有人走过,我看见有大人的鞋、有小孩的鞋,有男鞋、也有女鞋。但我没有抬头看看他们都是谁。我只是安心地做自己的准备,要去看我以前班级的最后一眼。

    我就这样呆了好几分钟。我想,他们大家当初在上午校会时间,给我开追悼会可能就是这样,严肃地低着头。我要是在场,就能看见整个学校的人,所有的同学,所有的老师。校长哈里特先生站在主席台上讲话,在讲话之前他一定会给大家鞠躬,这时你就可以看见他的头顶已经秃了——这是可以看见他秃顶的唯一机会。

    这一定是很让人伤心、难过的场面,但我也有点为此感到骄傲。我的死可以让这么多人表情肃穆,内心悲痛。

    “一千零三十五、一千零三十六……”

    我特别想现在就睁眼往教室里看看,但是我忍住了,眼睛还是盯着地板。

    “……一千零三十七、一千零三十八……”

    教室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会看见什么呢?这很难猜。我以前的座位肯定撒满了各种鲜花,他们会把它布置成纪念我的圣地。马蒂娜——我们班最有艺术细胞的人,她一定会做彩色插花图,放在那里纪念我。格雷厄姆一定会给我写花体字的条幅,他的书法是全班最好的。

    “哈里的书桌,”他会这么写,“纪念我们最亲爱的同学哈里。他虽然离我们而去,但我们绝不会忘记他。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想念他是我们每天的功课。哈里的离去,是我们足球队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

    我真为我们的足球队感到难过,这个赛季他们肯定输得很惨,十比零、二十比零、甚至五十五比零。没有我这个得力的中锋,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办。

    “一千零五十五,一千零五十六……”

    我突然想到了阿瑟,他还在学校门口等着我呢。他肯定还在等我,不过他也可能转到别处去了。我有点紧张,担心没有他领着,我自己怎么从这里回到“另一个世界”去。但是,我想阿瑟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一千零五十八,一千零五十九……”

    我想我要是睁开眼睛,看见教室里的情景,我一定会感动得哭起来。我猜我的书桌上会摆一个漂亮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鲜花,但也可能是一支红玫瑰。每天都有一支红玫瑰,枯萎的会被拿走,每天清晨都会换上新的。没有人知道这是谁干的,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奥利维雅。奥利维雅一直都很喜欢我,她还告诉她的女伴蒂利说她爱我。可是蒂利没有给她保密,把这件事告诉了佩特,佩特又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上的每一个人。全班男生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课间他们就在奥利维雅面前起哄。

    “奥利维雅爱上哈里了!奥利维雅爱上哈里了!”

    奥利维雅一般都不会去理他们——这是对付起哄的最好办法。但有时不理他们也不行,班主任思罗克老师只好叫他们老实点,别再胡闹了,但那也往往不是真管用。

    我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特别“酷”,就像根本没把这当回事似的。当彼得跑来告诉我:“奥利维雅说她爱上你了,哈里!”我表现得若无其事,好像这件事对我来说很平常一样,无论是谁都很容易爱上我。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压根不是。以前从来没有人爱上我。

    我从来没跟奥利维雅说过什么。我尽量躲着她,实际上我们根本没单独呆在一起过。

    因为你知道,要是我们那样做了,肯定会有许多谣言,说我也爱上她了。要是有人到处说“奥利维雅爱上哈里了”,“奥利维雅爱上哈里了”,对我来说还不算是件坏事;但要是有人到处说“哈里爱上奥利维雅了”,“哈里爱上奥利维雅了”,那可就不妙了。

    说老实话,有时在课堂上,趁人不注意,我会偷偷看她一眼。她总是那么漂亮,真的很好看,我其实真的完全不在乎她是不是爱我。不过倒真的有点喜欢她爱我,因为这会让你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像身体里有好多小虫子在乱爬。

    你知道嘛,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也开始有点爱她了,就因为她爱我。这是不是有点奇怪?我以前倒真的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但是现在我发觉她其实真是很爱我的。我开始用一种不同的眼神看她,发现她人很好,有好多优点,我花很多时间来想她。

    我还收到过一张情人卡,就在2月14日,情人节那天。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写的,因为底下没有落款,只是写来自“你的一个爱慕者”。我猜可能是她写的,也可能是别人开的玩笑,好让我误认为是她写的。我听说,她在情人节那天也收到一张情人卡,同样没有落款,也只是写着来自“你的一个爱慕者”。她把它带到了班里,给她的朋友看,一些人说像是我的字。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么说,因为我猜,那张卡一定是一个人用左手写的,而且那人还不是左撇子;当然那张卡也可能是个左撇子写的,那他就一定是用右手写的。

    总之,我就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觉得那卡是我写的。

    “一千零六十!”

    我静默的时间该结束了,到了我睁眼向教室里看的时间了。到了我进教室的时间了。到了我看我书桌的时间了。

    在进入教室的那一刻,我应该看见我的书桌,也就是纪念我的圣地,还有上面点燃的蜡烛,一朵深红色的玫瑰,插它的瓶子里还盛有清水,就像人孤独的眼泪,那人就是奥利维雅。

47
    我从教室大门直接穿了过去,班主任思罗克老师正在上数学课。

    “如果我们用100去除一个数,小数点应该怎样移动?”

    我的手立刻举了起来,“老师!老师!我知道,老师!”

    思罗克老师的眼睛正看着我。

    “好,你来回答,你——”但她没有说哈里,而是叫“奥利维雅”,思罗克老师的眼光穿透了我。

    太傻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还活着上课呢!

    我把目光转向了奥利维雅,想看看她现在因我的死,难过成什么样子了——可能早就泪眼模糊,眼窝深陷了。

    “小数点向后移两位,老师。”

    “很好,奥利维雅。”

    没有,一点也没有。奥利维雅看上去和平常一样,一点都没有遭受巨大打击的样子。

    而且,她的胳膊上还没有戴黑纱,全班没有一个人戴黑纱!更没有人戴墨镜和手绢!我的书桌呢?我的书桌呢?我以前的书桌,它现在应该打扮得像一个圣地,像一个纪念我的博物馆。我的书桌呢?

    有人竟然坐在我的书桌后面!

    没错,我没有看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里没有鲜花、没有蜡烛、没有条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新男孩坐在我的书桌后面!

    “好了,”思罗克老师说,“下面我们开始做关于负数的习题。”

    负数!我懂负数吗?一点也不懂。别说负数了,甭管“负”什么我都不懂,我只听说过磁铁有个正极、有个负极。我们班已经上新课了,我被落下了,除了我,现在他们都知道负数是什么!

    他们现在正在翻书,找下面要做习题的页码。我站到那个坐在我原来位置上的男孩旁边,想看看他到底是谁。他的数学书上没有任何线索。但我从他的笔记本上看见了他的名字。

    鲍尔·安德森。

    是他!

    又是他!又是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偷走了我的大衣挂钩去挂自己的衣服,偷走了我的柜子去放他的午餐盒。我,现在躺在墓地里,他,却坐在这里,坐在我的书桌后面!他把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抢走了,好像我离开全都是为了给他腾地方似的。

    好个你!不知道怎的,我特想好好揍这小子一顿。

    先是我的大衣挂钩,然后是我放午餐盒的柜子,现在是我的书桌。下面还有什么?我还有什么东西被他拿了?说不定他还用了我原来在球队里的号码。

    这时,我看见奥利维雅正冲他笑!我想他可能已经拿了本属于我的情人卡。他拿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我的大衣挂钩、我放午餐盒的柜子、我的书桌,可能还有我在球队里踢球的位置,我的情人卡!

    这简直太不公平了!鲍尔·安德森他没我高,更没有在老师一提问的时候,就立刻站起来回答问题,这说明他还没我聪明。

    他只不过是碰巧还活着!这太不公平了。一个长的没你一半好看、本事没你一半大、脑子没你一半聪明的人,竟然拿走了你的大衣挂钩、你放午餐盒的柜子、你的书桌,还有你的异性爱慕者!为什么?就因为他还活着,就因为他还活着,我却死了?芽我简直恨死他了。我不知道他是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取代了我的位置。

    “好的,”思罗克老师说,“现在我们做下一道题。两个负数相乘,会得到什么结果?彼得。”

    “一个正数,老师。”

    “很好。那三个负数相乘呢?”

    她像是在问我。但问我等于白问,我一点也不懂。我落了所有的课。三个负数相乘会得什么?这个问题问我,没用,因为我死了。

    我站在教室里,谁也看不见我。我看着周围我所有的同学。我还看着坐在我位置上的鲍尔·安德森。我回头看班主任思罗克老师,听着她的声音。她的声音里有悲痛吗?有为失去哈里,她最优秀的学生而感到的无比悲痛吗?一点也听不出来,一点也没有。“生活还在继续”,就像人们常说的,“离你地球还不转了?”你不存在了,但生活还在!

    我看见鲍尔·安德森在咬铅笔头,看样子他一点也没有听懂老师在讲什么。

    “既然两个负数相乘得到一个正数,那么这个正数再乘以一个负数,最后还是得到一个负数。”思罗克老师自己回答了她刚才提出的问题。

    听这话就像听天书,看样子,负数对鲍尔·安德森和我来说,就像象形文字一样难懂。这可不像象形文字对中国人那样简单!

    我有点同情鲍尔·安德森了,突然不那么恨他了。毕竟他坐在这里还不是他的错。他父母可能刚搬家到我们社区,他也就跟着转学到这里。他挺无辜的,可能他压根就不知道那是我的大衣挂钩,看它空着,就把衣服挂在上面了。

    但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啊!他们真该骂,都赖他们没有告诉鲍尔·安德森,也没有阻止他,否则他是不会坐在我的位置上的。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呢?彼得、奥利维雅、班主任思罗克老师、校长哈里特先生,还有足球队里的每一个人。教室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用来怀念我的,没有一样。也没有一个人在胳膊上带黑纱。

    “在一个数上,是加一个正数会让它变大,还是加一个负数会让它变大……”
48
    就在这时,我看见我身后的那面墙了!它上面贴满了小诗、图片、照片、水彩画、还有油画,整整贴了一墙!最上面有一行大字:我们的朋友哈里。

    那是我,那是关于我的。整个一面墙,都是关于我的。我说他们都忘了我,这话多傻、多不应该呀。每一个人都那么好,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每个同学都写了,就连跟我关系不好的同学都写了。

    上面有一首小诗,写在一张蓝色卡片的白色底页里,卡片中还夹着一支压平的干玫瑰。诗的题目叫《惟有哈里》,是奥利维雅写的。但是我不想把它念给你听,这可以算是我的“隐私”,虽然它贴在墙上,全班人都能看。不过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读完这首小诗,心里有点酸酸的,就像你快要哭时的感觉。但是我没哭,我这个人很少哭,就像别人告诉你的,人就应该成天开开心心的。

    这里还有一篇作文,叫《我的好伙伴哈里》,是彼得写的。但是它一点也不悲伤,彼得写的很有趣。他写了我们在一起的所有事情,连我们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他都写了。但他写的让你一点也不感到那是件让人犯难的事情,读起来就像是笑话——比我记忆中的有意思得多。他写得太好了,我读了好几遍,好让我把他写的所有的事情都回忆起来。他提到我们有一次去踢比赛,我把放在长凳上的球衣给丢了,结果我只能穿着我红色的衬衫上场,从那以后,人家就都管我叫“红色魔鬼”。其实事情一点也没有写的那么好玩,当时我都快急死了。不过经过彼得这么一写,我觉得原来我过得还很“精彩”。

    也许,也许我有一个很精彩的生活。彼得的作文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在彼得作文的最后,班主任思罗克老师还有段评语:“谢谢,谢谢彼得,如此精彩地描绘了哈里,描绘了哈里的生活。虽然我们对哈里的思念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但是彼得还是如此传神地向我们讲述了哈里独一无二的精彩人生。哈里是那么机灵、那么有趣,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哈里在我们心中的位置。如果哈里知道我们是那么爱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是我不高兴,一点也不感到高兴,我又想哭了。因为我有这么多好朋友,但我却要离开他们,渐渐被他们忘记。

    当然他们是不会真的忘记我的,我为自己说这话感到有点难为情。

    “如果从负四中减去负六,那么结果会是……”

    思罗克老师的声音,对我来说就像背景音乐一样。我读着墙上所有关于我的东西,看所有的图画和照片,感受每一个人对我的思念。

    在所有的作品中,我特别留意找其中一件,我很想看到它(我马上就会告诉你我在找谁的作品)。我终于在墙的右下角看见了它,它被人特意用一张彩色放大相片遮住了,那照片是我们全班的合影,八个月前照的。它不是很厚,只有三页纸,是用又大又潦草的字写成的。

    《哈里》,这就是它的题目,只有这两个字,不像《想念哈里》、《最亲爱的哈里》。题目:《哈里》,作者:“杰·唐金斯”。

    “杰”代表杰利,也就是杰菲,“杰利”是他的大名,就是我老跟你提起的坏小子杰菲·唐金斯,我找的就是他的作品。

    他能说什么呢?我根本想不出他能说什么好话。

    题目:《哈里》,作者:“杰·唐金斯”。

    他或许已经感到他应该写我点好处,因为我已经死了。但是我不愿意人人都可怜我,就因为我已经死了。朋友就是朋友,对头就是对头,不能因为一个人死了,就非得说他的好话。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比说违心的话强。

    他就在这儿,坐在他的书桌后面,拼命想着关于负数的问题,那题也真的很难。如果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会说什么呢?他会怎么写呢?

    我做了一下深呼吸——至少我觉得我们自己是做了一下深呼吸(尽管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开始读了。
在今后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依然會像花兒一樣.茂然地盛開.只是.在時光的背后.依舊寂寞

《天藍色的彼岸》第八章 有时候,树,就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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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下次可要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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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哈里从来就不是好火(伙)伴……”作文是这样开头的,我们的确不是。

    他的字写的很难看,字又大又潦草。而且他把“伙伴”还写成了“火伴”。思罗克老师在“火”字下面划了一道,还在旁边用铅笔写上了“伙”。通篇都是错别字,三张纸还被他涂抹得乱七八糟。

    “我和哈里从来就不是好伙伴,老实说从来都不是,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天生就好像是来‘作对’的,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有仇。我不知道,也许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或许他不喜欢我的长相。我不知道,但我们也没真的打过架。

    我试着跟哈里交朋友,试了好多次,我总是问他是不是愿意一起踢球。但他从来不跟我踢,好像他不是认为球上有病毒,就是认为我身上有病毒,一碰就会传染。

    是哈里最先叫我‘杰肥’的,因为我有点胖。现在大家都叫我‘杰菲’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不管怎么说,这还得感谢哈里。那次是我拿了哈里的球衣,它就放在比赛休息用的长凳上。他只得穿着红衬衫上场,人人都叫他“红色魔鬼”,但我觉得他很喜欢这个名字。我很抱歉拿了哈里的球衣,我会把钱还给他妈妈的,让她买点花放在他墓地上。我保证我会这样做的。

    可是,我不觉得是我先招惹他的,我只在他让我难受的时候,我才去惹他,要让他也觉得难受。我确实对哈里不怎么好,我很抱歉。但他对我也不好。

    我曾经希望哈里成为我的好朋友,我很想改善我们的关系。但是,看起来,我们要永远敌对下去。我真的很喜欢哈里,虽然我从来不愿意承认这个。他有时很有趣,你很难不被他的话逗乐了。但是我总是坐在旁边,使劲忍住不笑。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被他的话给逗乐了。

    哈里死了,我很难过,因为我再也不能跟他成为好伙伴了,我也不能为曾经好多次的招惹过他,而向他道歉了。而且我也不能去原谅他了,因为他也曾经好多次的招惹过我。或许他从来就没打算和我成为好朋友,我不知道。但正因为有人不是你的好朋友,而且他现在却死了,这会让你更加的遗憾。我真的很喜欢哈里,他有时很有趣,球也踢得好,脑子也比我快,虽然这些我都没有当面告诉过他。

    如果哈里能回来,我会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告诉他说,让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即使我们还是成不了最好的朋友,那也没有关系。

    哈里死了,我真的很难过。这是真心话。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那场车祸发生在另一个路口,或许死的就是我杰菲了。那你哈里就该像我现在这样难过了。我简直受不了了,哈里。我现在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情,那棵树是我出的主意。是我想到去种那棵树的,这样事情也许会变得好一点。再见了,哈里。一路走好!”

    底下是“杰·唐金斯”的签名。

    他说什么?他说什么?我必须坐下来,好好想想这件事,我必须坐下来仔细想想。我坐到了思罗克老师讲台的边上,认真想这件事。

    我?是我讨厌杰菲?事情怎么都反过来了。明明是他先开始的,是他先叫我“马竿”的,我才叫他“杰肥”。我从来就没有惹过他,从来没有,都是他先惹我的。我不跟他一起踢球也不是事实,我们踢过好多次,而且每次他要是输了球或是被踢着膝盖,他就会一下子把球抱在怀里,“这是我的球,我现在不想踢了!”我们说:“杰菲,再踢会吧,至少把这场比赛踢完。”但他从来不让我们再踢了,因为是他的球。他不想玩,谁也别想玩。

    这不是我的错,这真的不是我的错。

    我又回去看看那面墙,看看挂在上面的杰菲的作文。我走到他的书桌后面,他还在为负数绞尽脑汁。他真的觉得我讲的笑话很好笑吗?这是真的吗?还是仅仅为死人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又想起了他作文结尾的话,我已经死了,一切都无法补救了。这时我明白了,我对我姐姐雅丹的感受就是这样,再也无法挽回了。这就是我们未了的心愿,还没有干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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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出了自己的手。

    “如果是朋友,杰菲?”我说,“就握一下吧!”

    他还在想那道负数的题,专心听思罗克老师讲课。

    “交个朋友吧,杰菲?怎么样,OK?”

    但是他还是在算题,他把圆珠笔上的油抹得练习本上到处都是。涂涂改改,他从来就是这样。他这样子,你看上去就烦——他总是这么邋邋遢遢。

    “交个朋友吧,杰菲?OK?”

    要是他能听见我说话那该多好!要是我能出个声该多好!哪怕只让他一个人听见,只把声音传到他脑子里也好啊!就像电话、传真那样就行。

    “杰菲,是我哈里。我们以前处的不好,我很难过。我们现在和好吧!”

    说话的时候,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想他。我看看他的表情,有没有任何听懂的迹象。

    没有,什么也没有。他还是在算题,在改错。

    “杰菲!”这会我冲着他脑袋喊,“杰菲!是我,哈里。我就在你旁边,我已经看了你的作文了。我这次回来,不是来报仇的,不是来吓唬你,不是来让你做噩梦。我回来是想跟你和好,向你道歉,你听见了没有?我觉得你不喜欢我,杰。这就像你觉得我不喜欢你一样。咱们中间有误解,你懂吗?我们现在和好吧!OK,杰,OK?”

    但是没有任何反映,任何反映也没有。我就像和一个放在椅子上的大汉堡包讲话。我看着杰菲,他长得还真有点像大汉堡包。

    我对他真有点恼火了,就像我活着的时候对他一样。

    “杰!打起精神来!”我对着他想,“注意了,我今天原谅你了。你如果同意,就点一下头!”

    但他还是老样子,越来越认真地算数学题。思罗克老师让他做一道负数减负数的题目,就像刚才出的负四减负六,杰菲可能为老师让他做这么“高难度”的题,感到特别兴奋,算的特别起劲。

    就在我马上要放弃的时候,我想起来,阿瑟曾经让一台“老虎机”出了一排四个草莓,我也让一片树叶掉了下来。我可以试试我的意念力,这是我最后的选择了。

    “减六,减减六,等于减……”他还在写。

    “嗨,杰菲,我是哈里,我在这里。”我命令他的圆珠笔写:“我是哈里,我是哈里,我是……”

    突然,事前没有任何征兆,杰菲的圆珠笔突然从他手中飞出来了,直接飞到了鲍尔·安德森的书桌上(我以前的书桌)。

    “呀!”鲍尔·安德森说了起来,“你干什么呢,杰菲!”他抓住笔就想给杰菲扔过去,思罗克老师阻止了他。

    “给我吧,鲍尔。”

    她把笔递给了杰菲。

    “怎么了?杰利。”只有老师叫他的大名。

    “对不起,老师,”杰菲说,“我正在算题呢,它不知道怎么搞的,就从我手里飞出去了。可能我太使劲了,笔自己弹起来了。”

    “没关系,下次可要小心点。”思罗克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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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为你种过树吗,阿瑟?”


    51

    “下次可要小心点。”我听见这话时,我想起了我以前曾经有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那次可悬了,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差点就没命了。事后我爸爸对我说的也是这句话。“这次你可够走运的,哈里。下次可要小心点!”

    危险,总是跟你上次遇到的不一样。危险每次都会变。你小心“老的”危险了,它就会来一个“新的”,让你防不胜防。那次,是大约一年前,我把鞋带卷进了自行车链子里了,车一下子就被卡住了,我整个人摔在人行道边的马路牙子上了。

    “你很走运,只是擦破点皮。”我爸爸对我说,“小心你的小命!每次骑自行车前先系好鞋带,别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我一直照着这话去做。如果我的鞋带长了,我总要认真地把它系好才去骑车。我总是特别小心我的鞋带。就算是出车祸的那次,我也是一样的小心。我骑车的时候,忽然感到右脚的鞋带松了。难道我想再那么摔一次吗?不想!所以我低头去检查我右脚上的鞋带。因为我低头,没有向前看路,车子就晃了一下,车把稍微有点歪了。就在这时迎面开来了一辆大卡车。它是不应该开过来的,因为我们小区的路上是不让走卡车的。我从来就没想到对面会有卡车开过来。我就知道了,我下次会小心注意的——

    但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那还怎么“下次小心点”!

    52

    杰菲看着自己的圆珠笔,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它怎么自己飞出去了。”

    “快点,杰菲,”思罗克老师说,“题,你做出来了吗?”

    我又试了好几次,想让杰菲的笔写我想让它写的字。但是不行。那根圆珠笔一点也不听我的话。或许他的笔飞出去,就是次意外,不是我意念的作用?可能真像杰菲说的,是他自己太使劲了,把笔给弹出去了。

    我没有任何办法告诉杰菲,我已经看到他写我的作文了,我想跟他交朋友。

    看起来,我不能改变任何现状,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再见了,大家!”我说:“再见,彼得。再见,奥利维雅。再见,思罗克老师,还有每位同学。再见,鲍尔·安德森,虽然我以前还不认识你。我希望你好好照顾我的大衣挂钩和放午餐盒的箱子。我肯定是再也用不上它们了。好了,再见了各位。谢谢你们大家,又看见你们感觉可真好,谢谢你们给我写的话。再见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我很难过,我不能跟你们一起长大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升级、升学了。祝你们一切顺利。或许我还会再来看你们的,谁知道呢。再见,各位,再见!”

    我走了。

    我连头也没再回。我想最好不要老是回头向后看,那样会更伤心的。不要老想着过去怎么样,应该多想想将来。我穿过楼道,奔向操场,回去找阿瑟。

    我在公告栏中的足球队名单前停了一会,想看看现在是谁在踢我原来的位置。不出我之所料,是鲍尔·安德森,他现在是主力中锋了。他好像把我彻底取代了。球队最近已经连续赢了三场,看来没有我,他们踢得也不错。看来没有我,事情进行得也很顺利。我想起了阿瑟刚才在我进校前说的话。

    “哈里,我是说,别人原来怎么活,现在还怎么活,事情就是这样的。”“只要别想的太多,就行了,哈里。否则你会失望的。”或许我是想的太多了。不过,我觉得也可以说,有些事我想的太少了。

    在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我想起了杰菲在他作文最后提到的那棵树,他还提到种那棵树是他的主意。

    我想看看那棵树,我又绕到了学校后院,找哪棵是新种的树。我在那里的“生物角”意外的看见了我养的蚯蚓。原来把它们搬到这里来了。一个个小家伙,多可爱啊!

    我很快就找到了新栽的那棵树,旁边还有一个金属牌子,上面写着:

    “哈里,我们永远爱你!”

    下面还有我的生卒年月。

    我站在那里,注视着大家为我种的树。这时,我突然记起,阿瑟还在学校门口等我。

    让他等了这么久,太不应该了!我得赶快回去了。

    “哈里,我看见他们给你种的这棵树了。”

    我回头一看,阿瑟就站在我身后,也在瞧这棵树。

    “你知道它是什么树吗?”我问他。我对树可一点也不在行,要是汽车,我准能知道它是什么牌子的。

    “是橡树,你没看出来吗?”他说。

    “是吗,我没看出来。树在没长大的时候很难认。”

    “没错。”

    “橡树能活很长时间吗?”

    “几百年吧。”阿瑟回答我。

    “能活几百年!”

    这让我很高兴。想到我的树可以长啊长,一直那么长下去,能长好几百年。这样就会有很多人来这儿看到它,在我的树下面乘凉、避雨(我现在不得不警告你,在树下避雨是很危险的,容易受到雷击——这是我刚刚才知道的)。人人都会看到那个金属牌,想起我这个人,计算我活了多大岁数。他们还会讲起我、我的自行车,还有撞我的卡车。他们会说起我的同学为我集资买树苗。说不定他们还会记得这是杰菲出的主意呢!也许人们听到这些,就会浑身上下感到特别温暖,从此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是那么美好,充满了爱。

    或许吧。

    我转身问阿瑟:“这棵树不错吧?”

    “很不错,”阿瑟回答我说,“真的很不错。”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人为你种过树吗,阿瑟?”

    他看上去有点不舒服,把头上的帽子向后拽了拽,他一紧张就爱这么做。

    “哦,当然,”他说,“当然他们为我种了。老实说吧,有好多呢,差不多都快成了一片小树林了。没错,是树林,他们管它叫,老阿瑟纪念林。要不是被砍光了——为了烧火,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看。”

    “噢,”我说,“真可惜。”

    我怀疑他在吹牛。我猜他可能有点嫉妒我的树,可能他死后没人再想起给他留点什么纪念。所以我就没再追问他的树林原来在什么地方了。

    我又端详我的树。我想着它能长多高。可能将来它会被砍去当木柴。或许将来扩建道路会把它伐倒,或许它会生虫子自己枯死,或许将来会有一架飞碟落到它上面,或许——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不能再想我的树会发生什么意外了。我把这些想法都从我脑子里剔除出去,为什么不想点好事呢?最坏的事情就是死亡,而我已经死了。我只会更好,不会再坏了。也许我的树可以长几百年,也许不会。我只能希望它好好地生长,只能希望每一个人都过得好。

    有时候,树就像人一样。
在今后的時光里.我們的生活依然會像花兒一樣.茂然地盛開.只是.在時光的背后.依舊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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