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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一些情事

[言情篇]

我常常觉得一个人把他的过去对你和盘托出,也许就意味着请你对他的将来负责我觉得有点危险。我们轮流指给对方看我们的来处,那么我们的去处呢。
 
把粉扑从脸上拿下来,她说怎样。

一个女人打扮好了自然是为了取悦人,取悦男人,一个或很多。她的对面却是同样穿长裙的我。

我说很好。然后她就同样认真地卸妆。

和你们想的不一样,丁冬和我都绝不是难看的女人。走在街上,化不化妆都一样有很多人看。

因为还没有成功嫁掉,最近我已经成为父系母系众多三姑六婆的心病。比如我姑妈,她每隔两周就来看我一次跟我讲婚姻的重要性。我刚下车,她就冲我嚷嚷起来:走快点你,我来半天了。我打开门一步跨进去,差点踩到端坐在地上的狗。它张开眼斜乜我一下,又耷拉着脑袋想心事。

其实这条狗开始时不这样,跟丁冬在一起时它就乱吃乱拉,还不断勾三搭四弄得家里常常是两只狗和一个人。到了我这里,它不知怎么变成了一只个性忧郁的狗,老是睡觉,打喷嚏,看异性的眼光都是懒洋洋的,像那些性格破产的大四男生。

没有客人屋子里就太安静,所以我一般就无休止地开着音响,把调频随意安置在某个波段,让不一样的声音在我房间里说话,每一句都与我无关。

姑妈在沙发上坐下来,说嗨,你把那个关了,哼哼叽叽像鬼撞上了桃木勺。她又开始讲建立家庭对女性对社会的重要意义。她说你就算是为我想想,别让你妈老在那恨着我。

两个更年期妇女一般做不了朋友,当甲妇女是乙妇女的嫂子时尤其。我妈老觉得我这么不听话是我姑妈挑唆的。

我递给她一杯水,说渴了吧,喝点水接着说。

她喝了一口水说其实你妈也够可怜的,摊上你这种不听话的女儿。

我说咦,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本来看到我的事迹我姑妈已经有了一定思想准备,没想到上个月还是被她女儿气得卧床不起。这个姑娘以惊人的写作技巧和充沛的想像力在一封听众来信里把自己描述成被离异的父母抛弃因为祖母病故面临失学的少女。非常有爱心的电台DJ号召有道德良知的市民提供舆论支持。然后信件就把四院精神科的骨干苏纹医生给淹死了。很多人在信里质问她为什么只顾跳舞找男朋友还想去香港,就是不管自己的孩子。

姑妈本来想我妈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她觉得我妈一直盼着别人家孩子出点事好让人家都忘了我的那点事。结果我爸和我妈拎了一大堆补品来看她,还说了很多好听的宽心话。姑妈说你爸和你妈一边拌嘴一边走了,好像还真的蛮恩爱了。

他们俩原来不这样。他们对每件事的看法都不一样。妈妈说只要是我说的,哈,就是一加一等于二他也要反对。一见人她就跟我爸装出一副恩爱相,没有人就哇啦哇啦吵个不停。人人都能看出来我爸不爱我妈。一个人在一些人眼里是可爱的,在一些人眼里就特别不可爱。这也很正常。很多女人没有人爱一样能活得很好,我妈不行。一般说一个人不容易满足还非常要面子就比较糟糕。

初中开始我就老坐在那儿发呆想他们这件事。我妈就看不惯我这种样子,她不能容忍一个人坐在那发呆,就那样什么也不干。时间在身边飞来飞去,无动于衷。她说我是浪费生命。我大概是从我爸那学会发呆的。他老坐在另一张藤椅上对着一叠报纸出神。我猜想他是在怀念旧时光里某个女同学。我妈从来不这样。有时间她要不断地擦地板,擦桌子,擦墙壁,把生命浪费在水和抹布里。听任思维凝固成一锅杏仁霜没有波澜。

姑妈说你发什么呆啊,跟你说正事呢。真的,这回这个准好。你都不想你多大了,哎,你多大啦?

我26岁。和历史上很多著名的小寡妇一般大。

姑妈用指头捅了捅我的脑门,说我约了他下午五点在丁丁喝茶,我坐在这等你,你收拾收拾就去。我说别是把你的病人介绍给我。姑妈眼睛瞪得很大说胡说,人家是搞电脑的。我倒吸一口凉气。这种人大多有着谨小慎微的灵魂,快乐都是限制级的,只有智慧在跋扈。姑妈说别发呆了,你倒是去呀,肯定吓一跳。

B

我坐下来,看着对面这个男子,谭凯是吧,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这顿茶我请你因为等一下无论你是邀请我看电影还是逛街我都会拒绝你。

他愣了一秒钟,和以前那些男子一样。不过接着他很快活地说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所以我可不可以多要一块蛋糕。

我瞧瞧他的盘子,很少见到这么爱吃甜食的男生。我说怎么,很好吃吗。这是第几块了。

第五块。他笑笑,可以实话实说吗,味道真不怎么样。没有我们公司对面的那家好吃。嗯,他沉吟一下,我不想你停在我对面只有五块蛋糕的时间。可我真的已经吃不下了,他说,怎么办呢。

我说来一壶铁观音好不好,我跟他说那么,再加一壶茶的时间吧。

回到家,姑妈坐在沙发上等我。兴高采烈地说,哈,吓傻了吧,帅吧。我点点头,对,而且很能吃。姑妈凑过来拍拍我说太好了,我刚问过了,好像他也很喜欢你。她开始志得意满:要说我的眼光一向是比你妈好。

C     

他说怎样,是不是比丁丁的蛋糕好吃。

我点点头。

他说原来你妈妈就是八十一中的校长。我皱皱眉,讨厌,好像人人都知道我妈。他说我们中学时候很多男生崇拜她,觉得她很漂亮。

对啊,我妈是个很漂亮的人。像那种花开得很嚣张的木棉。而我就像个豆芽。虽然是个秀气的豆芽。一直到大学毕业时还有人认为我是个漂亮的高一学生。我妈年轻时候没有机会穿裙子,那时候女人都怕被人看出来是女人,用什么布呀马甲呀把自己的胸部勒得平平的,再套上一件起码大两号的衣服,衣服里藏只炒瓢都没问题。因为以前白浪费了好身材,后来我妈就把长度不同的裙子各买了一条,把一个夏天穿成了二十个。从后面看,她的样子尤其美好,让我很嫉妒。我当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本来有义务把我生得更好看一点。

我说你想听听美丽的于校长的家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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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一度非常希望我和她大学同学的儿子丁大为在一起。丁伯伯是个很精神的胖子。他坐在我们家客厅里就会衬得我爸脸色苍黄。大概是得了我妈的暗示,我刚上大学他就带着他大我两岁的儿子频繁出现在我家。每当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我脸上,我都觉得他是在找我妈的眼睛,那是我惟一像她的地方。我猜想他们是准备借我们圆满他们曾经的心事。

可我不愿意。我觉得那是对我沉默寡言的父亲的背叛。

我找到了一个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像丁大为的中文系男生,宣布我要跟他在一起。我还说一毕业就要嫁给他。我妈气得要命说她绝对不赞成。我说要是非要问别人的意见才可以,对于你的婚姻我才是绝对的不赞成呢。这次我姑妈也反对我。她跑来学校找我,跟我说找个家境这么糟的男人是不现实的,就算是为了气死你妈也是不值得的。这种绝望形势让我异常振奋。每天我心情激荡地穿越校园的小径,揣着一肚子悲壮挤兑得丝毫甜蜜都无处栖身。周末我开始不回家去,坐在校园的石椅上,我说将来我准备嫁给你。他眼睛就很温柔地睁得大大的,像一夜之间丢了几十只羊的阿拉伯人。他老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意图是想吓死谁。

我常常想起在晚风里,他温柔的眼睛,盛满小孩子那种一觉醒来发现有陌生人在身旁的诧异和羞涩。我告诉自己,没错啊,我是喜欢他。

折腾着我就毕了业,我立刻从家搬了出去。一夜之间我的书和衣服全都没了。听我爸说我妈拿起我留下的信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我从城南搬到了城北。养了一只狗,有了一个家,没有争吵也没有狗叫的一个人的家。

这就是苏家出了个忤逆女的全过程,亲戚朋友中还有很多别的版本,都比我这个好看。

我说谭凯,听说你喜欢我,为什么。他说我喜欢你的样子啊,好看。你姑妈也问我,我说我喜欢女孩子是你这种好看。

我说那我姑妈有没有告诉你这些。他拿起茶杯说也算有吧。她形容说你从小独立性强。他说你讲完了吗,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下,那个男生呢,他现在跟谁结婚了。我说对啊,这才是听故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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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他来看我租的房子。拉他到厨房去看丁冬送我的一只平底锅,两只炒瓢,还有边上一圈紫罗兰的碟子。我兴冲冲地说拿着咱们家的钥匙吧。他把钥匙放进钱夹又拿出来,捏在手心里过一会挂在车钥匙上,最后又卸下来。我坐在光秃秃只铺了些报纸的床上看他,像这样恍恍惚惚的激动就是类似幸福的感觉吗。周末时候,我们一起做饭,然后吃饭。然后他就说我去洗碗了,然后他说我走了。然后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等我妈来电话我就底气很足地重复说你别讲了我不搬回去。之后有一天,我搬出来有半年光景 ,在菜市场看到我爸和我妈。我爸抱着菜篮,我妈抢过来挂在自己臂上。我爸一个劲往篮子里放姜,一块又一块。我妈最讨厌吃姜,不过只这一回什么也没说,看着我爸从兜里掏钱,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开始讨价还价。

我想那倒不能说明他们开始相亲相爱地过日子了,只是吵架的激情不再。这一回的休战可能会持续到死亡吧。如果他们吵得热火朝天,我一个人在外面,心安理得。他们不吵了。我要不要回去呢。不过,我直到26岁也没搬回去。我妈说我心肠很硬,一点没错。我就是个心肠比青桃子还硬的人。

渐渐我妈不再打电话来。

有天从外面抱着一堆零食和水果走到楼下,发现丁大为靠在树干上等我。他说你闹够了吧,现在也搬出来了,你妈也生病了。你可以正眼看看我了吧。他的眼睛很大,直视着我,他说你讨厌爸妈介绍,我自己来认识你行吗。

后来我跟他吃饭。跟他看电影。听他讲他的导师和师兄的笑话。我知道了一个前程远大又高又好看的男人的拥抱是那样自信而松弛,没有紧绷绷的绝望。后来有天我回到家,门虚掩着我打开台灯他坐在床上发呆。我说你怎么了。他说上周我第一次见到了丁大为。一周来我就在想为什么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选的人是我。之前我以为是我幸运。现在,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明天,行吗。

那天回家之前有个人也在问我要答案,他说你现在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吗。他的眼睛很大,眼光从容,是我从小见惯的那一种,就比如,我的妈妈,很多人怀念的美丽的于校长。我最终疲惫的发现我最擅长面对的还是这样的眼睛。

第二天我在他工作的中学附近等他,揣着他要的答案,有个老头在马路对面卖豆沙糕。天很热,知了也午睡了,整条街上只有他的吆喝:好吃一块钱一块。我眯着眼睛看他的嘴巴像濒死的鱼一样一张一合。只有我们两个人,都在有气没力地等人。听了一会,我想总不能让两个人都失望吧。我就跑过去买了一块这种很好看但实际上很难吃的东西。

我想很多话像这块糕难以下咽而且无法消化,可我必须要说给他听。一点一点地吃下它,想像我是今天之后的他。我的糕啃了三分之一,独自坐在末班车上,吃掉了剩下的三分之二,我想这样大家心里都是苦苦的,我可不可以觉得我就不欠他了呢。

他最终没有来。有一封信放在我枕头上。他说你说来就来了,说爱我就爱了,说要一辈子就像真的要押上一辈子。我很害怕,你会说走就走了。那么长的一辈子扔给我一个人。我怎么办。他说那天你妈妈来找我,她跟我说只要她停止反对,你就会离开我。你说有爱就可以在一起,你那个只是喜欢不是爱。我这样才是爱。喜欢就是你觉得他好,爱不是,爱是你把他放在二楼,其他人放在一楼,即使所有人都比他高,在你心里最高的那个人仍然是他。可有时我觉得你选我反而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低。

我的电话响起来。他说我知道下午你要跟我说什么。但是这一次,我想先说出来。他开始有节制地哽咽,但是最后他很清楚地说我们分手。

我觉得自己像个捣烂了鸡蛋壳把蛋黄糊了自己一身的孩子。握着话筒我觉得自己又好像真爱上了他。第二天我打电话去,他的同事说他请假回老家了。

他们都说接下来暑假里他在家乡水库游泳时被一根水草绊住了,我苏小米的幸福是在那个盛夏的艳阳下被彻底地败坏了。那不是真的。

该睡觉的时候我瞪着眼睛。几乎没有办法对付那样汹涌而来的分分秒秒。耳朵里有一个小人在不屈不挠地吹海螺。有人死命擂门,是丁冬。她瞧瞧我,给了我一个真真实实的拥抱。她的怀抱温暖而干燥,有力士香皂的味道。我像考拉熊一样挂在她的手臂上,睡了一夜。我问她我能假装我们在他生命的最后刹那还是相爱的吗。她拍拍我的头说可以啊,你并没有说我要我们分开吧,不是吗。是啊。在这段恋爱的暮年,我缺少一个明晰的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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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停地把茶倒进肚子里。我说谭凯,你跟我一起好像就不停地在吃蛋糕然后喝茶。我讲的故事很难消化吗?他说对,所以我回去,夜里会失眠。我盯着他的脸,找不到他的眼睛。一个人不想给你看他的眼睛,你再近地望着他的脸,一样找不到他的眼睛。忘了是哪个失望的女人说的了。

我说谭凯,你有故事吗。他说没有。都是些事故。我说嗯,知道了。那些爱情里面一般都没有人失恋。我们遇到了就在一起一阵,最后我们再一起把这点过去给丢了。干净利落。这是我朋友丁冬说的。她是个特别好看的姑娘,所以也有很多程度复杂的故事。跟你很像吧。

他笑笑说对啊。推开茶果店的门,走出了几十步,他忽然叫我说小米,你说我们俩在一起会不会很好看。

我凑过去把头放在他肩上,在对面橱窗玻璃上端详一下,说很好看啊。

他笑笑,说小米,顿了许久,他说没事了,你刚才说你的朋友,丁冬,她是怎样的人,像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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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冬跟我不一样。

常常有人问丁冬是个怎样的人。我就告诉他们说比如是我苏小米和人吵架,别人说你放屁,苏小米什么也不说。丁冬和人吵架,别人说你放屁,她马上兴冲冲地说你放了一个响亮的屁。

丁冬就是我见过最爽快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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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冬在我家抱着我垂头丧气的狗, 耷拉着眼皮说跟那个IT新青年约会完啦。我说你又来借钱的吧,没门,一抽屉都是你的借条。丁冬就是这样,和一切美丽女子一样,她总有最充分的理由不亏待自己。手头阔绰,屁股后面一堆烂账。

她不说话。我说我包在那呢你自己拿吧。过了一会,她突然开口说大洛要结婚了。

大洛是她众多前男友中的一个。对她很好,前前后后求过很多次婚。谈恋爱时连卫生巾都替她买。在柜台前面一米九十的个子很耐心地问小姐什么品牌最受欢迎。不嫁也找不出理由了。她这回真给急哭了,哭了一个晚上,跟大洛说我不嫁行不行。大洛真是个好人。把眼镜摘下来戴上去折腾了一个中午。但是大洛还是说没关系。

我说丁冬你看,你送我这条裙子还在呢。她和什么人谈恋爱会穿什么格调的衣服。她和他们结束了就把它们扔进箱子。不过她留下这一条。我知道这是穿给大洛看的。裙子是蓝色,海的女儿眼睛的颜色,裙子下摆有一圈百合花。她穿刚刚好,在我就是长得了不得的裙子。我穿上它就会不断地被自己绊倒,从报社到我们家,穿上它一路平均得摔四五跤。可那年我依然穿着它来来去去虽然她们都说你怎么穿这么样一件衣服,不好看。时间久了就不再被自己绊倒了再后来我甚至能穿着它跑步。

我知道我穿这件衣服只是给一个人看,让她知道她在一个人眼里海水一样的纯净和美丽。

她说大洛从海南回来了,他昨天又问起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这个问题你以前也问过。她说你记不记得上大一的时候,有天我爸来学校找我,我躲在操场的女厕所里,后来你找到我问我为什么不肯见他。那天我回家找学生证在客厅镜子里看到他和我们过去的邻居全阿姨。我一直以为有外遇那个是我妈。小米,我还跟你说过我妈根本一点女人气质都没有,又怕别人说她不像女人所以又要结婚又要生小孩。那别人就满意了,觉得这个女人完成任务了。我还跟你说这样很不好,为了不让别人说就给我和我爸说不出的痛苦。后来那天我爸公司的李蓬来找我,我就去了他那,我就跟他在一起了,那是93年4月7号。大三时候有天下雨我湿答答地从外面回来,宿舍一个人也没有。95年1月15号。那天我去医院把张卓的孩子拿掉了。这些你都知道。后来我再去医院,医生说我不会再有孩子了。这个你不知道吧。

她说小米,昨天他来找我告诉我他要结婚了。因为他女朋友怀孕了。他问我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我就把这些全告诉他了。我问他那些时候他在干什么,我问他为什么不赶在那之前认识我。我说你回去想一个晚上,睡醒了你还想和我在一起那我们就在一起。刚刚他打电话来,他说对不起。

丁冬说人家都说美人总是最后一个被遗忘。她们能长久地活在什么人的记忆里,直到她们死了,直到他们死了。丁冬说我一直以为当初不跟他在一起世上就会有个人一直爱我。可是会有不甘心,就因为这点侥幸这点不甘心,现在都不能这样骗自己了。她笑起来,说小米你知道的,他以前总说无论发生过什么他都不在乎。现在他29岁,知道在乎了,也知道害怕了。

我把她的头放在我怀里,拍着她的肩背,说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I

周末爸叫我回家吃饭。妈递给我一碗汤,沉吟了一会说你姑妈介绍这个人如果觉得还不错,带回来吃个饭吧。爸说好啊,就下周吧,好不好。我说嗯,再说吧。妈皱着眉说你不要表现得这么消极,像大为那么好的男孩就白白错过了,多么可惜。爸说吃饭吃饭,别说了。

周末谭凯打来电话,说小米,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领我去见的是一个女人。

我比她年轻,她比我浓艳。看到风韵犹存的那些美丽的人我就会很真切地悲伤,为我不曾见过她们最灿烂的怒放。这个女人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我想她大概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道门,里面收留着我所看不到的他的过去。

他说你在里面等我一下,嘴角的笑意比往常更温存。我向她点点头,选择了一张背向他们的桌子。想着刚刚的对视,她的目光很远也许温暖也许不。过了一会,他走过来,很轻地拍了拍一个试图和我搭讪的男人说对不起,我们要走了。接着拉起我走了出去。      

经过吧台的时候,那张高脚凳空了。一只杯子驻在柜上。里面有艳红的液体。  

今天晚上我用放在他手边的一把刀类的利器,帮助他跟他不想要的一段过去做了了断。这么想着,心里面竟有了漠漠的酸涩。我们都不开口。过了一会儿,他说给你看个东西。手心里握着一只笨笨的银戒指,戒面上有一块墨绿的石头,像水塘里藻类的尸体。他说这是见不到你的时候的我的心,他顿了顿说那时候家里让我出国,我那时21岁,她大我两岁,我想三年以后我回来她有二十六七了吧,我不能保证什么,所以不能耽误了她。这好像很合理吧。其实不是。那时候我们交往有一年多。我已经觉得她很罗嗦也不像最初以为的那样好看,又不够优雅。开始纳闷为什么先前喜欢上她,跟家里吵得那么厉害说要和她在一起。可是我不晓得怎样说分开。这下好了,我觉得很轻松。男人该有的冷酷和自私我一样也不少。分手时候她把这个给了我,我陪着她哭。但心里面在感激上天的赐予。我想当然我会有更好的选择。

去年我碰到了她,在酒吧里。她一直哭。那天我们又在一起了。她说想要和她先生离婚。她没有很快乐我很难过,但是我现在觉得她比以前更加罗嗦更加不够好看也更加不够优雅。他笑笑,看看我说,一个喋喋不休的男人很可笑吧。

我说你的全部问题就在于你好像还不是一个明码实价的无赖,我常常觉得一个人把他的过去对你和盘托出,也许就意味着请你对他的将来负责,我觉得有点危险。我们轮流指给对方看我们的来处,那么我们的去处呢。

我说我要回去了。他说我送你。天开始落雨了,下得稀稀落落。我忽然笑起来,他看看我,我说没事。我忽然想起丁冬说的一句话,最近两年真是危险,很容易就能结个婚。尤其旁边有个人的时候,会很容易就想到一辈子。从包里拿出雨伞,撑开来,他熟稔地接过去,罩在我头顶。仰起头,数着伞面上一簇簇的蓝色花朵,忽然憎恨起它营造出的那种暧昧的温存。这把伞罩住我们,把一天的雨和一街的人都隔在外面。我停下来说谭凯,把伞收了吧。伞没有了,距离一下子涌进来。一辆车驶过来,有一只手臂适时地捉住了我。这一次它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向下找到了我的手指。我的指尖僵僵的,已经不能迅速温习起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是怎样的。

他扶住我的肩膀,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肩上,说可以就这样开始吗。我停在他的肩上,手里一直捏着湿答答的雨伞,这个拥抱不够温暖和干爽。

我们两个人就可以有资格互相原谅了吗。

我想我们都有一点爱上了彼此。可是我们可以代替那个人原谅对方了吗。所以我说不要见面了吧。我说是的,我想找一个纯真的男人。心里面极度地不自信。我要么。

他说如果有天你忽然愿意和不够纯真的男人结婚了,那么能跟我结婚吗。

行,我说行啊。

                      J

这些年里将会是我和她相视而过。她会打扮自己给我看。看到她卸妆时候我也知道了我的脸没有红与黛绿的渲染是什么颜色。有一天当她的腰肢在艳色裙装里无法盛放,我也将看见我不再纯净的笑靥。这些是男人们看不到的。所以我相信,我可以坐在对面看她卸妆,第十万次。

有时候我和丁冬会有同样的迷惑,为什么要给他们一个更苍老更疲惫也更失望的自己。更多时间我知道回到那天那一刻,仍然不肯就蔓延成一辈子,那一点不甘心那么倔强地梗在那,这一笔画出去也是一个委屈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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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这么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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