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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2-8-28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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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荡
走廊上,脚步咚,笑语哗。
我则立窗前,看十年木彬,如针般密叶,雨点嘀哒。
有时一种疲惫便是,不想同上司照面,不想与同事说话。
所以这一立,实质是一避,便到人去楼空,灯火四起时分。
天边,一片云彩亮着,微彤。
许是明日,终将放睛?
拾阶而下,迎面的人,管他相识不相识,装作不见。
梧桐路长。
风迎面,吹起我的衣裳。
微凉空气里,有一念,想依脚力,步行回家。
但,可以吗?
远非三五站距离。
车厢黑,单在前方亮盏灯,映见年轻司机的俏丽侧影。
背光而行,一时便如去看电影,但迟到了。
银幕上轰然地,有音乐有对白,有奔跑身影。
而我持迟来的票根,小心着脚下台阶,老怕摔跤地,路过沉默人群。
车窗外,流光迷人眼,但如泡沫,转瞬逝。
站立太久,满心满念想坐,让自己靠上点什么,一张桔色的椅,或一个遥远的肩。
去年夏,一把长发,丝巾束起。
曾走一地便买一地的丝巾,长短不一、色彩各异,当饰物,亦当收藏。
外婆有只朱红,未显斑驳,类似今日化妆箱的梳妆盒。是陪嫁物。
一次返乡,来时全无计划,临走突然想起,向她讨要,专贮丝巾用。
翻箱倒柜找出,拭拭干净,递来时说:本就是留给你。
从小睡到大的木床边,抬起脸看她,象是数她的皱纹,又象不以为然,但真觉她待我的宠。
我的年纪,已是可生个孩子自己来疼,她却仍当我是小婴孩。
小至一枚橙,还是酸的,她留我。
大到这般的身后物。
留给我,是当我作知已,知我懂得,且会珍惜。
那日作别,照例她在车窗外又哭了。
我装作不见,嬉笑便如无心肠。
驶出半里,始敢回头。
绿色田野,油菜花黄灿灿地开,泛滥天边去,汹涌起伏,若种剧情。
远非心事反复之人。
旷野长大缘故,常自信较身旁人,处理生活与工作,来得利落与潇洒。
如不过于山穷水恶,便乐于听从命运安排。
不过于活得不耐时,便不做浪迹天涯那般徒劳想,或为无谓抗争那等徒劳事。
愿的只是,一分努力得一分回报,自苦中,挣出甜来,给自己尝。
然而,还是有这般的时分,无故上了车,又无故跳下去。
似是与人海有约,或是与人海中的寂寞有约。
夜色如流寇,奔赴至此,灯火更明。
车轮下的热尘、街边店铺的冷气、红衣的孩子、相拥的年轻情侣、摇滚音乐、橙色橱窗、时尚衣饰、灼目霓虹。
如是一尾穿裙的鱼,喧哗街头,人群当中,逆流。
游开去,向更深的海,或更浅的岸。
肩上已空,但一刻,仍是习惯地伸出手,想拉下丝巾,让长发落下。
年前,长发剪至耳下。
而一月前,陌生的繁荣港,再度落发。
那地域,早料得必是不作兴睡眠。
果然,东风夜放花千树。
然我的那盏灯火,却阑珊。
几年前,迁移至此人生地疏处,有自生自灭意的女子,电话那端,一口低哑女音依旧。
道:来吃我做的狮子头,誓将你撑死,然后葬你在浅水湾,与萧红孤魂做伴。
我答:好。
只是,当电话搁下,等我却是一夜高烧。
面青唇白,喉干、眼肿、噙泪、流涕,转辗枕上。
从未曾有过一次真正意义上堪称愉快的旅程。
身体,包括心理不适,总当我身处异乡时,如约发作。
而世间真有那种头痛,会令你想要觅刀自尽。
睡不着,便尤觉活的难捱,深夜出去。
风似一只大力的手,那湿海滩上。
心则悬作一个崖,有浪来回的拍。
怕便怕,明日无法赴她的约。
怕这一错肩,又将经年。
女人相惜易,各类缘故,维系却难。
但仍是见过女人间的友谊常青。
相距九岁,一个连正式女婿都没,一个儿孙满堂,但丝毫无碍两个迟暮美人,深夜在株白玉兰树下,喝茶,说话。
凌晨时分,我醒来,便摸黑去旁听,任夏夜露水打湿鞋。
深羡,为此常疑,当我半百,此样的人,可有?何在?
或许,她可是,她便是。
相识之初,原是慕她的才,想一道消遣寂寞。
结果,潜海采珠般,意外喜。
我虽路过你,却可能已爱上你,以我自己的方式。
如今,我是心底天真面目灿烂的二字头,她而立。
相距似遥,又似恰好。
次日,见面第一桩,便是要去找家美容院。
落发,便可降烧?
她质疑,我执意,因恨自己。
我易于陌生的镜前发怔,常疑镜中所映非己,而是陌生人。
为此心不安,当黑发如碎絮落地,便由镜中望向身后,见她就在那里。
仍如以往,许多人说话,她独向窗,自成一国的神情。
穿越半个版图来此,虽是顺风,见到她,便当是心愿已成。
相识离别缘是偶然,如她来此与我路过此,亦因偶然。
而说开去,友谊的诞生、相思的拙壮,哪样又曾是有意?任凭于心罢了。
那晚,夜港如画里,奔驰,摇下所有车窗与头顶那面天窗。
风过耳,亦穿肠,可忘川。
热的街市走尽,人声渐远,灯火愈冷。
泅过一面海,还有一岸沙漠,等我。举头望望,无星无月。
天沉如幕,是另个舞台。
然我无翼。
只可于陆地步行。
蓝色建行,红色肯德基,白色岗亭,绿色的樟,空气里淡淡的香。
也是这时分,这夜景里,突然想在树下等个陌生人,向他讨根烟,偏头就火刹那,看看他的脸。
我且想以一根烟的时间,同现实清帐。
问问有些,是否可从此不计?如曾经的那些,现在的这些。
世人当知,从此我只愿是浮世野马。
遇山越山。
遇水涉水。
遇坎坷便战沙场。
只管向前,以懒的姿势与步伐。
不必回头。
自是有人,会在这般深、这般寂、这般只身游荡的夜,将我想起。
且给我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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