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守护(一)

传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枝腊烛,蜡烛灭了,生命便要交还。传说每枝蜡烛都有一位守护神,他们不怕风雨,不惜牺牲自己,全心全意地守护蜡烛的光芒。
   我一直都觉得,热情勇敢、威猛骄悍的父亲是我的守护神,在他的保护下我永远不会受到伤害。于是,我喜欢追随着爸爸,做他身边快乐的小鸟。可是,一场无情的大火夺去了我的爸爸。
   保护神没有了,风雨来时我无处可躲,只能挺直自己的腰杆去迎接。我相信我是坚强的,学会了用沉默去对待困扼;但同时我也是脆弱的,以为改变环境可以改变一切。
   于是,我放弃了自己喜爱的数理化,新学期开始时,我坐在了文科班的教室里。

一、

高三的全部生活开始于一场沙尘暴。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草原上经常有这种天气,往往连着几天刮得人也睁不开眼,漫山遍野都是一片昏黄,那时候我们称为“大黄风”,没有想到“大黄风”刮到了北京,就变成“沙尘暴”了。

年轻的老师顶着书本跑进了教室,抖落了一地黄土。听说,他是刚从大学毕业的新来的老师,一来便被委以重任,当毕业班的班主任。其实,这个学校有规定,30岁以下的男老师不能在高中带课。但,这次破例了,或者是因为整整五年第一次招聘到一名本科毕业生来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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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徐苑生。有一生的时光我们将共同度过,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他的声音中有一丝金属的颤音,很好听。

简短而富有感情的自我介绍令全班都愣了一愣,片刻,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老师走上了讲台,开始了他风趣而精辟的讲解。机智幽默的语言不时引来一阵阵大笑。教室中的气氛很轻松,看来他是受欢迎的。但那又怎么样,用不了多久,他的激情和理想便会被磨尽,因为他选择任教的这所学校从没实现过任何人的理想,无论是老师、学生还是家长的。

天马行空间突然感觉到邻桌女孩在使劲扯我的衣袖,我不解地扭头看她,却看不懂她的眼神。蓦然感到一片高高的阴影,我猛一回头,是他,年轻的班主任历史老师徐苑生。此时,他正在若有所思地看我的桌子,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不知何时写在桌上的两行字: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从容地移动课本,遮住了桌上的字。班里很静,全班人的眼睛都投注在我身上,包括那年轻的班主任--也看着我。我想他会拿我开刀,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老师,要想镇住这一个班50多名只比他小三四岁的同龄人,是必须有这样一个动作的。 字串6

但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想知道他会怎样用我来树立自己的威信。

良久,他的眼里盈出了一丝笑意:“你的字写得真漂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么有礼貌的要求,让我无法拒绝。于是,我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递给他。

“宋思雨?”他重复着我的名字,“宋思雨”,然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我,“宋思雨,认真听课。”这回的神态却是严肃的。



食堂里,排了半个小时才打上饭的我一转身,看到了谢菁,我不想见到她,但我避无可避,她已经快乐地跑过来,拉住了我。

“思雨!你这坏蛋,我找了你好多天都找不到你,你躲到哪里去了?”她惊喜地喊,燕子般清脆的声音吸引着好多人都回头看她。

我却只是冷冷地看了看她,端着饭在拥护的食堂里寻找座位。

“思雨,我想死你了,你怎么也不和我说话呀!”谢菁跟在我后面,不依不饶地喊。

我找到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埋头拨拉我的饭,谢菁紧跟了过来,坐到我的对面,张大眼睛看着我。

“思雨,我们班被定为第二尖子班了,张老师特别得意。”谢菁说道。

我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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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文科了。”我说,我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埋没在食堂的噪杂的人声中。然而,谢菁还是听到了,她使劲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呢?你的数理化学得那么好,大家都好为你感到可惜。”没等我说话,她又惊叫了一声:“思雨,我才发现你今天怎么在学校吃饭?你中午不回家了吗?”

“我住校了。”我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

“这又是为了什么?你家那么大。你好让人摸不着头脑。”谢菁道。

我家?那算吗?我看着谢菁毛茸茸的双眼中流露出的单纯。她不会明白。

“不为什么,经常干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是很有成就感的。”我淡淡地道。果然,谢菁睁大了她美丽的双眼,不理解地看着我。

无妨,我的心境不需要任何人去明了。

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低低地问:“伊晓辉好吗?”话一说完我便垂下了头,我怕她会洞悉我的心。

但谢菁毕竟是谢菁,一提到晓辉她便高兴起来了,“我们挺好的,大前天他带我去看电影了,回来时给我买了一条裙子,蓝底碎花的,特别漂亮,我一直没舍得穿……对啦,你住校了,我叫他去你宿舍看你吧,好不好?”说完话,谢菁热切地看着我。

看着谢菁美丽的、光彩照人的脸庞,我的心忽然颤抖了起来,她是我的好朋友啊,但我,怎么去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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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仓促地摇头,仿佛要甩掉什么。



但只隔了三天,我便见到了晓辉。

在学校新建成的篮球场上,晓辉和一名男生在练习投篮,将近的夕阳投在他们身上,照出了古铜色皮肤上一粒粒的汗珠,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我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看到晓辉,我不想见到他,我想用最快的速度逃开,但我却挪不开自己的腿,我抱着书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被夕阳镀上了一层好看色彩的矫健身形。

这时,篮球忽然朝我这边飞来,场上的两人冲我焦急地大喊大叫,我身子一矮躲开了,篮球向后跑去,一名男生跑去捡篮球了。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晓辉就在我的面前含笑看着我。

“咳!思雨,好久没见到你了,还好吧!今年夏天怎么不回去玩呢?”他一边擦拭额前的汗水一边对我说:“阿爸很念着你呢,让你冬天一定回去,他要亲手给你烤兔子吃。”晓辉的声音永远是那样热情和充满活力。

我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我不想让他听我低哑的、难听的声音。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转头看,是先前和晓辉一起打球的男孩、我的班长陈皓。

“晓辉,宋思雨,你们认识呀,这倒不用我介绍了。” 字串3

“宋思雨,你也喜欢篮球吗?可惜下午的比赛你没有来,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三中的篮球队乘兴而来,扫兴而归。”陈皓自顾兴奋地说。

我的眼神却没有须臾离开晓辉,太阳落山了,披上了一身暮色的晓辉愈显高大。我一直知道他是喜欢篮球的,但我却从来没在意过,我只知道无数次在篮球场上,是谢菁欢快的身影追随他左右,在为他呐喊和助威。

是啊,只有谢菁这样热烈、美丽、有着燕子般好听声音的姑娘才配得上他,而我,我又算什么呢?

“对啦,宋思雨,我们篮球队晚上要在一起吃一顿庆功饭,你正好在,和我们一起走吧。”陈皓又说。

我不想去,我不该去,可是,有晓辉在啊。我忍不住抬头向晓辉看去。晓辉点了点头,微笑说道:“走吧,思雨,我带着你。在那里你会认识许多新朋友,他们都很好。”

我该躲开的,但我还是点头了。

“那我先去了。”陈皓抱着篮球走了。

篮球场上只剩下了我和晓辉,暮色渐重,我们都不说话,我不记得我们已有多久没有这样在一起了,我只是希望这一刻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晓辉!晓辉!”终究还是谢菁打断了我们,她跑到这里来,浑身散发着青春的美丽,她看到了我,高兴地说:“思雨,没想到你也在!”然后她拉住了晓辉的胳膊,“我去你宿舍你不在,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字串7

晓辉笑了笑,“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呀,看看出了一头的汗。”说罢,为谢菁抹去了额上的汗水。

我的心仿佛被谁狠狠地刺了一下,我想流泪,又想扭头而去,但我倔强地没有动。三年了,我早已知道并承认了一切,现在我又为什么要软弱?

“晓辉,你跟我去看看哪一件衣服好看。”谢菁拉着晓辉,晓辉眼里是满满的宠溺,此时他的眼里心里都是谢菁。

谢菁和晓辉走了,扔给我一句:“思雨,你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过来。”

我仰起头,努力不让心中的痛楚化作泪水流出。我不能流泪,我早已知道他们已经是“我们”了。我本来就不该在今天碰到晓辉,不该站在这里看他,更不该满心幻想地留下来,等着和他去“庆功”。



二、

历史课上,年轻的班主任在慷慨激昂地陈述唐王朝的功过得失,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不知从哪里传到了我的桌子上。

“宋思雨:昨天没有参加我们的聚会,你失信了。晓辉说他回去取了一趟东西,你已不在。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陈皓”

我反复看着这几行字,呆住了。什么缘故?我该怎么回答?说晓辉看到谢菁就不管我了吗?岂不是我庸人自扰、自找麻烦? 字串8

忽然感到邻桌女孩傅萍在踢我凳子,我疑惑地扭头看她,看到她正在给我杀鸡抹脖子地递眼色,我不懂她的意思,凑过头去,想听她说什么。她放弃地叹了口气,在我耳边小声说:“……看看谁在你后面。”

我猛地明白了过来,使劲一回头,看到年轻的班主任正站在我的身后,我想掩饰些什么,但什么都来不及了。原本在我历史书下压着的课外书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手中,此时他正饶有兴味地盯着我桌上的字条在看。

既然藏不住了,倒不如坦然一点。我拿起字条,主动递到了他手中。

我看到年轻的班主任脸上出现了啼笑皆非的尴尬表情,我以为这回他一定会生气,会发作,会借我树立他在这个集体的威信。但全没有,他只是把字条和书都收走了,平静地丢给我一句:“放学到我办公室。”



我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请到这个办公室了,我只记得,每一个请我来的老师都在口干舌燥地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百般开导之后不得不宣布我的不可救药。

此时,办公室里只有我们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一个人,他在批改作业。看到我来了,他微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我坐下。我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礼遇,以前我来了这里都是站着“听课”的。于是,我老大不客气地坐下了。我四下里打量,看到我的那本课外书放在徐老师的桌子上,我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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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这是什么?”他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了字条,问我。我不想说话,仍在打量办公室。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我在问你,这是什么。”我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那是一张年轻的脸,这张脸上,几乎有着和我们这个年龄同等的激情,只不过,他的眼中,多了一点成熟与几分智慧。

见我不说话,他又开口了:“宋思雨,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但你要知道,我叫你来,不是要教训你,只是想和你交流,象朋友那样面对面地交流。”

很好,我知道他们会告诉你我不爱说话,他们一定还告诉你我虽然成绩不错但无心努力、我自由散漫不服管理。此外不会有更多。

我的眼中流露出了不屑,我轻轻地开口了:“这是字条。”

不知是与我长相极不相配的低哑的声音,还是我的回答让他觉得不可置信,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愕。

“我知道。我是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继续问我。

“我还没来得及看字条,它就到了你手里。想知道意思你该去问写字条的人,而不是我。”我淡淡地道。

年轻的班主任似乎费了很大劲才弄懂我的意思,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平静地和他对视,仿佛刚才的话不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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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奈地点了点头,说:“好。”拿起了桌上的课外书,“这又是什么?”不等我说话,他补充道:“我是想问你,上课为什么要看这个?”

“因为我想看。”我说。

我这句话又使他愣了半晌,然后他哭笑不得地点着头:“很好,很好,我无话可说了。但你不知道你应该好好学习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学校从没走出过大学生。”

“但你要知道,读书的目的并不完全只是为了考大学。”

“这句话你应该去和学校的领导、和其他老师去说,和我说没有用。”

我的年轻的老师再一次沉默了,他盯着我的眼睛,然后他笑了:“我真没有想到,一个连名字都要用笔来告诉她的班主任的女孩,竟是这样的大辩之才。”他把字条夹在了书中,递给我:“拿去吧。但你必须保证,以后不再在上课时间看这个。”

我没有接:“我不能保证。”

他又是一愣,继而大笑:“那也拿回去吧。你这么聪颖,不考大学真的可惜了。不过时间还长,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说服你。”



走进家门后,看到妈妈坐在客厅里。我知道她是在等我,从上午打电话让我中午一定回家时候起,她就一定在这里等着。 字串9

看到我进门,妈妈高兴地站了起来。我看着妈妈,她依然和年轻时一样的美丽和娴静,这三年衣食无忧、不用操心忙碌奔波的生活更使她显得光彩照人。

我冷眼看着她,这就是她的家,她心中已经完全满意了这样的生活了。她忘记了在大草原上雄鹰一般保护着她的爸爸了吗?她忘记了为了救她而舍却自己生命的爸爸了吗?

“思思,你终于回来了。在学校还住得惯吗?饭菜好吃吗?”妈妈迎上前来,我却避开了她,坐到了沙发上,把书包掉转 ,抱到了怀里。我不着痕迹的拒绝使妈妈愣了半晌,她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快说吧,我下午还要去上课。”我冷冷地道。

“思思,你爸爸病了,他很想念你,妈妈希望你能搬回来住。”妈妈殷勤地看着我,期待我的答复。

“他不是我爸爸!”我面无表情地说。

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不叫他爸爸也可以,本来他也不是你的爸爸。但他照顾了我们母女这么多年,你总该叫他一声叔叔的吧?思思,他对你就和对亲生女儿没有两样,现在他病了,你就不能搬回来吗?”

我看着妈妈无助的面孔,几乎要心软。

是的,那个人虽然不是我的爸爸,但他对我一直是很好的。他去牧区做生意的时候,总要去我家,给我带去一些书和零食,陪着我跟我玩,跟我讲外面的世界。那时,我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天天都盼着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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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怎么会想到,他竟然让妈妈嫁给了他。这背叛了爸爸对妈妈的爱情,更背叛了我和他之间的友情。他以为,给了我们舒适的生活,就可以代替爸爸的位置了吗?

不会!永远不会!

我缓缓摇了摇头,低声却又坚定 地说:“我,我不回来。”

妈妈绝望地看着我,眼眶里盈满了泪:“思思,他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呀,你就这么狠心,不能作一点点让步吗?”

“我离开草原随着你们到了这里并在我的名字前贯上他的姓,这已经是我能作出的最大让步了。”我淡淡地说。

“思思,你何苦这么固执?你这样使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得不快乐。”

难道我快乐吗?从爸爸被那场无情的大火夺走后,我的心就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恐惧之中,仿佛冥冥之中还将伸出一只手来夺走我所有的一切。那一年,我只有10岁啊!

我看着我的妈妈:“妈妈,没事的话我回学校了。”

我感觉到身后妈妈绝望的目光,但我告诫自己:我不能心软,一定不能。因为我不能背叛我的爸爸,不能!



学校的后面有一片望不到边的绿地,绿地上开满了碎小的野牵牛花,这是这个繁华的边陲县城唯一美丽的地方。五年前刚到这里上学我就发现了这里,我常常到这里来,在蓝天白云和绿地之间,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好象置身阔别多年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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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绿色的海洋里,我觉得自己就是在爸爸温暖的怀抱里,就是在骏马“烈火”宽阔的脊背上,就是在白云上飞翔,在蓝天下驰骋。

不同的是,我的草原在山的另一边。

夕阳已尽,暮色中一个黑影立在了我的前面,我抬起头,看到了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美丽的地方?但这个时候我却不喜欢被打扰,我复又低下了头,沉回了自己无边无际的思虑之中。

他蹲在我面前,看了我好久。

“他们告诉我你会在这里。”他开口了,声音很好听。我没有说话,我喜欢听好听的声音,却会在这种声音下愈加自卑,于是我只能保持沉默。

“你妈妈又来电话了,她说你爸爸病得很厉害,让你无论如何回去一趟。”他又说。

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是不是和父母闹意见了?”他试探地问。

他是不是觉得我还是小孩子?我不由得笑了一下。

“其实父母什么时候都是为了孩子好,你即使和他们赌气,也不应该不回家。”他又说。

“这世上的是非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吗?”我冷冷地问,听到了自己低哑的声音。

“当然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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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徐老师,在你讲大道理之前,我只告诉你一句话:9年之前,我的爸爸就被一场大火夺走了。”我尽量使自己的音调平静,但心痛还是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嘎然住口,倔强地别转 了头,不想让他看到我满眼的泪光。

他沉默了,诧异地看我,好一会儿,他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了解。”



快放学时我又一次被请到了办公室,我想政治老师向徐苑生告了我一状。

上政治课时老师读到:“美国有很多无家可归者,夏天有130多万人流落街头,冬天也有30多万人流落街头……”时停下来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并点了我的名。我回答:“说明剩下的那100多万人还是有家可归的。”全班都笑了,一整节课都因为我的这个回答乱哄哄的。

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这回没有请我坐,他的神色间有一些恼怒。

“你可以解释一下政治课的事,”他道,“但不要诡辩!”

我轻轻地笑了笑。诡辩?我竟然给他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吗?我何尝诡辩过,我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而已。

“说吧。”见我不说话,他又道。

但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气愤的政治老师一定一下课就把怎么回事告诉他了,虽然不免有添油加醋,但大致事实总是不会错的。何况,以政治老师超人的表达能力,相信不会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又何需我再来解释? 字串8

“你不说话也没有用,我知道你心里并没有认错。”徐苑生说。

我当然没有认错,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做错。”我淡淡地道。

“你不觉得你不该顶撞政治老师吗?”他耐心地说。

“我没有顶撞他,我只是回答他的提问。”我依旧平静地说。

“但你的回答分明是在捣乱。”

“是吗?那你说怎么回答?”

“那个现象说明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群众的生活是没有保障的。”

我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他问我。

“老师,你信吗?”我淡淡地问。

他不说话了,用一种探究的眼神观察我。好一会儿,他说,“但你要考大学,你就必须这样回答。”

我又笑了:“幸亏我并不想考大学。”

他又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你真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你知道吗?象你这样的女孩,真应该到大学中去,在那里,你才可以自由地思考、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的眼中是热切的希望,我想我应该对他的话表现得怦然心动,但我无法伪装我自己。

“可我并不向往。”我听到了自己低哑的声音。 字串2

“那你向往什么?”他问。

是啊,我向往什么?我掉转 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思绪飞到了茫茫的大草原上。我向往什么?我向往和妈妈在蒙古包中,给小羊喂豆子;我向往和爸爸在羊群中,追着马儿跑;我向往和阿茂大叔在寒夜的篝火旁,等着他给我烤野兔;我向往在长长的牧草中跟着晓辉哥哥,央求他为我捉蝴蝶。没有那场大火,没有宋耿扬,也没有谢菁……

可现在,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土壤,离开了爱我疼我的守护神,纵使在再广阔的天地中,我又怎能够无忧无虑地飞翔?

我的眼中渐渐盈满了泪水,我倔强地咬着下嘴唇,逼着自己的泪流回去。我要坚强,我不能哭!

我相信我的动作全被年轻的老师看进眼里了,果然,他开口了:“我们师生一个月,你给我最大的感觉便是不快乐。宋思雨,你知道,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是应该在美丽的大学校园中跑来跑去,而不是整天把自己禁锢在不知名的伤痛中。”

伤痛!我的心一缩。我真是那样的吗?



晚饭后我信步到了篮球场。场中,晓辉、阵皓和几个不认识的男生在练习投篮,场外,谢菁在高兴地叫着跳着,为晓辉喝着彩。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看台上,出神地看着他们。 字串1

谢菁清脆的声音不时地钻进我的耳中,我不由得痴了。我和谢菁,一个冷,一个热;一个深沉内敛,一个光芒外露,不知当年怎么会成为朋友的。也许那里我当真被她燕子般动听的声音吸引,因为,那正是我没有的呵!

场中的活动停了下来,几个人一齐向我招手,他们还是看到我了。我的清静被打破了,我只得站起身,缓缓向下走去。

“宋思雨,果然是你!”陈皓一脸的汗,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却还是忍不住去看晓辉,他脸上带着笑,谢菁在他耳边悄悄说着什么。我的心上涌上一阵酸楚,我转 过了头。

“我们今天又要一起去吃饭,这回,你可不能逃了吧?”陈皓继续说。

“是的,思雨,今天我请客,你可不能跑!”晓辉这时也注意到了我,对我说道。

“又是打胜了球赛吗?”我问。

“不是不是,是庆祝晓辉和我认识5周年!”谢菁跳到了我面前,大喊。清脆的声音撞击着我的心。

是的,5年了。那时我读初二,带着谢菁去找晓辉,从此晓辉和我就越来越疏远。现在我们都已经高三了,他们竟要带着我去庆祝他们相识5周年,真好笑。

“嗬!5年,那你们俩可算是青梅竹马了。”有人取笑道。

“对啦,我和菁菁,我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晓辉满面春风地答。谢菁难得羞怯地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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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眼看着他们,心底苦涩无比。晓辉,你难道忘了,和你一起长大的不是谢菁而是思雨?你当真忘了吗?

几个人簇拥着晓辉和谢菁去了,陈皓忽然回过头,叫我:“宋思雨,走吧。”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去1我虽微不足道,也绝不屑做他们的陪衬。

守护(二)




周末的傍晚,天气很好,我又到了那片绿地上。秋天将尽,风已有凉意,草也开始发黄。草地上的牵牛花,大部分已经开败了,结了沉甸甸的籽,准备好了明年的繁华。

我寻找仍然有绿色的长长的草和没有开败的牵牛花,编了一只小小的花环,上面是五颜六色的野牵牛花。这项工作耗去了我很多时间,我坐在地上,满意地端详自己的作品。

在草原上时,我经常编这样的花环,编好了戴在骏马“烈火”的头上,然而烈火总是不服我,想尽办法把花环甩下来踩在脚下。我还喜欢把“烈火”的尾巴编一个长长的辫子,把各种颜色的小花编进它的尾巴里,它总是不耐烦地甩掉那些小花儿。我那时想,它是一匹公马,就象男孩子一样,不喜欢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象个女孩子。

一个人蹲在了我的面前,我抬起头,是我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

“我看了你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你也有快乐的时候。我真不忍心打断你。”他说。

我没有说话,我不想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破坏这里的美丽和我此时的心境。

“但是,我必须打断你的快乐。”他又说。

我依旧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

他拿出一个信封:“你爸爸今天来学校找你了,他说你一个多月没回家拿钱了,他怕你没有钱,给你送来了300元钱,让我转交你。”说罢把信封向我递来。 字串4

我没有接,看着他,冷冷地道:“我说过,我爸爸在9年前就离开我了。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他看着我,好久,才道:“你知道我在说谁,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停了一下,又说,“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我也没有权利知道。但刚才,你爸爸……呃,他到学校找你,等了你两个小时。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他的病很重,他几乎支撑不住,但他固执地等着你。他只不过想知道,你瘦了还是胖了,你在学校住不住得惯。”

我痴了,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我心底最深的地方。我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的冬天,不管下多大的雪,他做完生意都会从山口步行70里路来看我和妈妈,每次看到一身风霜的他远远地出现在村口,我都会高兴地跑出去,迎接他。

我颤抖着手,接过了徐苑生手中的信封。这是不是代表,我接受了他的关怀?



天黑的时候,我回到了家里。

这不是我的家,我根本不想来。但毕竟,我的妈妈在这里;毕竟,我对这里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我的出现使客厅坐着的妈妈吃了一惊,她手足无措,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思思,你终于答应回来了吗?”妈妈颤抖着声音问我。

我看着妈妈,和我一样娇小瘦弱的妈妈。 字串6

“我不搬回来,但我可以偶尔回来住一两天。”我低低地说。

“思思,妈妈早就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妈妈激动地说。

我却不想多说,我的妈妈,她想象不到,就是这“偶尔回来待一两天”,也是我怎样困难的一个决定。

“他在哪里?”我淡淡地问。

“我带你去看他,”妈妈说,口气很忧伤,“你看看他也好。他担心自己活不长了,天天都在念着你。”妈妈的眼眶红了,她背转 身,悄悄拭去了眼中的泪。我记得爸爸离去后,妈妈也是这样,静静地坐着就怔怔地流下了泪。 这么快,那个人就取代了妈妈心中爸爸的位置了吗?

我跟着妈妈蹑手蹑脚走进了他的房间。他睡得很好,我进来他都没有醒。他的头发掉了许多,眼紧闭着,脸色苍白而憔悴,仿佛在睡梦中仍饱受着病痛的折磨。他只有50岁,却过早地消瘦了。

我看着他,心中不知是酸是痛。

他是在一个大雪天被我发现的。那次,他到边境做生意,在大雪中迷了路,正遇到了放学回家的我,我把他带回了家。他在我家待了一个星期,白天,他拿出许多好玩的东西陪我玩;夜里,我们又坐到一张桌子上吃炒米喝奶茶。后来,他只要一去边境做生意就会绕路到我家,给我带去一些山外的东西,陪我聊天、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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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12岁。

渐渐地,盼望他成了我简单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在无数个早上和傍晚,我站在出山的路上遥望,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

后来,我到县城上中学,他时常到学校来看我,给我买许许多多好吃的东西,询问我的学习生活情况。

但我却从没想过他可以取代我的爸爸。在我心中,爸爸就如草原上的雄鹰一般矫健和英姿勃发,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

可是,他娶了我的妈妈,把我和妈妈带到了他的家里。妈妈说他有钱,可以供我上高中、读大学,甚至读研究生、出国,我是宁愿不要这些,宁愿清贫,只要能一辈子和妈妈在草原上守着爸爸的灵魂啊!

我曾央求妈妈,不要嫁给他,带着我回草原去。但是,瘦弱娇小的妈妈竟有铁一般的决心,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子;而他,成了我的爸爸。我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我又不知道该去怨谁、恨谁,我无法改变现实,无法面对他们,于是,我最终选择了逃避,躲开了他们。

“他的病很重,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但他怕你回来他看不到你,坚持不肯去医院。”妈妈在我身后悠悠地说。

酸楚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真有那么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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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到了,10年一庆的校庆也到了。

元旦的晚上,学校要狂欢,要庆祝这值得纪念的日子。的确,一个大学生都没有走出过的学校,竟然也生存了30年,确实值得庆祝。学校要求每位学生都到场,这束缚不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我。但我想,在这样热闹的场面,一定可以看到晓辉的,只要能够看着他,什么都不干我也是心满意足的。

于是,晚上我没有回宿舍,排在班级的队伍里到了大操场。几乎全校的人都来了,老师们也都在,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开头是校长宣读冗长的历届校友名单,接着是文艺江演。

我无心去看,扭头向邻班看去,——那是我过去的班,许多同学看到了我,笑着向我致意。我看到了晓辉,他和谢菁坐在一起。

忽然,身边的陈皓对我说:“你看这些人多会骑马!我听晓辉说你也是大草原长大的,不知你会不会骑马?”

我回过了神,操场上已经开始马术表演了,马绕着操场飞快地跑着,骑士们在马上表演着各种特技。这是草原上的马儿吗?

一只全身通红四蹄雪白的马闯入了我的视线,我不由地站了起来,口中喃喃道:“烈火……”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中,我走下了看台,走到了操场边上。那只红马在操场上扬鬃奋蹄,如一团燃烧的烈火。我出神了,烈火!它是我的烈火!它是! 字串4

在它要经过我面前时,我大叫“烈火!”但我的声音又低又哑,于是我跑进了操场,在它飞一般经过我身侧时我操手去拉它的辔头,但它太快了,我没有拉住,它的尾巴扫到了我的手中,我听到了惊呼声和喝斥声,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要抓住它,我的烈火! 我伸上另一只手,两只手握住了它的尾巴。

在满场惊呼声中,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倒了,我什么都听不到了,身上传 来一阵剧痛,同时看到路面在迅速后退。但我不能放手,这是我的“烈火”,我找了那么长时间终于找到的“烈火”。

渐渐地我身上感觉不到痛了,我只觉自己是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在蓝天白云下,和爸爸骑着心爱的烈火在追赶羊群……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个部位袭来,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一双关切的眼。继而我发现周围站满了人。

“你很痛吗?我送你去医院。”他道。却没有动,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满身的伤。原来,他是想扶起我,却不知从何下手。

我故作坚强地笑了一笑,纵使这个动作,也牵动了我脸上和头上的疼痛,我使劲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呼 出声。我想撑着胳膊自己站起来,但仿佛过了好长时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我放弃了,我一松劲,完完全全躺在了地上。 字串2

我这是怎么了?我的烈火呢?

“烈火”是爸爸这一生最得意的成果。当它还在草原上带着无可比拟的孤傲与神骏神出鬼没时,爸爸就下定决心 一定要征服它。为此,爸爸和晓辉的爸爸阿茂叔和它斗智斗力,整整三年,终于套住了它。爸爸又以过人的骄悍,在被它摔得全身血青后驯服了它。曾有南方的商人说它是一匹“神驹”想要买下它,但爸爸没有卖。我家失火的那天,是它跑了出去,找到了正在篝火下烤肉唱歌的爸爸。爸爸救出了我,救出了妈妈,却把自己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火中。

爸爸死后,烈火变得很暴躁,没有人能够接近它,即使是和它朝夕相处了四年之久的我和妈妈也不行。在一个雷雨的晚上,我下决心要驯服它,抽断了六根马鞭,我被摔得一瘸一拐,终于还是失败了。我愤怒了,取出了爸爸打猎用的火枪,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它,然而,它没有害怕,只是用它一惯孤傲的眼睛倔强地看着我。

第二天一早,它便 不见了。我寻遍了附近的村子,都没有找到它。那一年,我11岁。

后来,我终于明白,爸爸和它是好朋友,爸爸离去了,它失去了这人世间唯一的知音,便没有再停留的必要了。或者,它是去寻找爸爸了;也或者,它回到了从前的地方,重新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字串4



去医院的路上,我痛醒了。车每动一下,我的身体都要承受一阵剧烈的痛楚。我知道自己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车里黑黑的,我只能看到抱着我的人晶亮而又焦灼的双眼。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是那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除了他,没有人会关心我。我直觉地这样想。

到了医院,医生给我做胸透,为我包扎伤口,没有一秒钟我不是在剧烈的疼痛中煎熬,但我咬着牙强忍着,不让自己呻吟出声。我努力维持着清醒,不让自己陷入模糊。

终于,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医生给我吊上了输液瓶,一切回归了安静。我睁大眼睛,看着坐在我床边的徐苑生。我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能犯困,我要醒着感觉痛苦过去。

徐苑生拿出了手绢,轻轻擦拭我的额头。我这才忽然发笑,不知什么时候,我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没有动。我只是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了焦虑和关切,看到的赞赏和怜惜,看到了了解与责怪,看到了无边的草原,看到了蓝天白云,看到了一团团的羊群和奔驰的骏马……

我不知不觉合上了眼,沉入了甜甜的梦乡。

在梦里,我看到了我的爸爸。英俊而高大的爸爸骑着马到镇子里置办年货,如一阵风一般在路上驰过,每个人都惊异地仰望…… 字串9

我看到了我的妈妈,妈妈千里迢迢从江南水乡到草原来寻找老爷,超凡绝俗的美丽征服了爸爸那野马一般不羁的心……

我看到了我自己,在久旱过后的一个雨天,我在草原上出生了,全村人都庆祝着我的降生为村子里带来了甘霖……

我看到了阿茂大叔,他带着小小的晓辉跟着爸爸顶风冒雨,扛着猎物唱着歌回来……

然而,我全身都痛了起来,如火烧一般的灼热。

火!对,是火。是那声突如其来的灾难!

我不安地扭动着身躯,我觉得炙热的火在舔着我的每一个部位,痛楚从四面八方袭来,折磨我单薄的身躯。我想喊,但我干燥的喉咙用尽力气却不能够喊出一个字,于是我舞动着双手,想逃离这死亡的阴影。我怕,我怕这大火会毁灭我的一切!

一只凉凉的手按住了我的双手:“不要怕,很快就过去了。”我挣扎不动,但痛意渐渐散去,我安静了。

“是……晓辉哥吗?”模模糊糊中,我喃喃地问。良久的沉默,我终于等来了答复:“是……”

我用全身的痛楚握紧了他:“你……不要离开我。”

“烈火”走后,我跑遍了十里八村去寻它。我不顾自己已然被大雨淋得透湿的全身,只是固执地拖着疲惫的双脚。我不相信烈火——救了我和妈妈的烈火会离开我、抛弃它的家,我在大雨中哭泣,用我嘶哑的声音呼唤着烈火,直到我的嗓子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终于,我筋疲力尽,倒在了大雨中。 字串1

十四岁的晓辉找到了我,把我紧紧拥在怀中。

“可怜的思雨,我会一生一世保护你!”

我至今仍记得他信誓旦旦的诺言,我曾那么深信,他会是我长长的一生中的守护神。

而现在,我独自在风雨中踟躇,他却早已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我醒来时,阳光洒满了我全身。黑夜过去了,痛苦也过去了。我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守在我的床边,深深地看着我。我看到了他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喜悦。我知道,这一个长长的痛苦而可怕的夜,是他一直在陪着我。

“是你。”我低低地说。



我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家里,因为医生要求我卧床休息一个月。

我的样子吓坏了妈妈,她一迭连声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固执地闭口不言。妈妈哭 了,她流着泪说她纤弱的女儿不应该遭受这样一个又一个灾难。

但是妈妈不了解她的女儿。她的在上天的祝福中降生的女儿,在广博的大草原上长大,经历了水与火的考验,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样身体上的痛楚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呢?

唯有心灵的痛,才是永远也抹不去的烙印。



从睡梦中惊醒,我首先听到了楼下谢菁燕子般欢快的声音。我仔细分辨,又听到了晓辉的声音和我的班长陈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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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辉?我一翻身,想坐起来看看表,但我忘记了自己此时是一个全身布满了伤痕的病人,一阵剧痛把我又拽回了床上,我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楼下的谈话嘎然而止,我听到脚步声奔楼上来了,我挣扎着半靠在了枕头上。然后,门开了。

“思思,你怎么起来了?”妈妈心疼地责怪我。后面的谢菁看到我,惊呼了一声,如一只小鸟般飞到了我面前,“可怜的思雨,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即使是在惊讶之中,她的声音仍然是那样动听。

我的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晓辉,他坐到了我的面前:“你总是要这样伤害自己,——那匹马,它不是烈火。”

我的心一热,晓辉竟然还记得“烈火”,这是只有我们才有的话题啊!我热切地看着他,希望他再往下说,说只有我们知道的事情。但他却看了看谢菁,笑了一下,继续对我说:“我和菁菁明天要回我家了,本来阿爸非常想让你到我家玩的,可你这样,也去不成了。”

“放假了吗?”我茫然地问。

“考完试了,我们不等放假了。”晓辉说,“你伤成这样,我们回去了真不放心你,”他和谢菁相视一笑,又说,“好在陈皓家就在这里,他可以照顾你。”

我好半天才从这句话中回过味来。我愤怒且失望。晓辉,纵使你要带着你的谢菁双宿双飞,又何需把思雨硬要推给别人?难道思雨——平凡、沉静如一滴小雨的思雨便真会打扰到你们吗? 字串9

“那倒不必了,”我盯着晓辉的眼睛,冷冷地道,“我想我妈妈会把我照顾得很好。”

“那也是。”晓辉淡淡地应道。

我心中的难过排山倒海般袭来。晓辉的心从来没在我这里停留过呵,我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我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痛楚的夜,在我一心一意地念着晓辉时,伴在我身边的,守着我、安慰我的却并不是晓辉啊!

“徐老师也等不上放假,回家了。”陈皓说道,“他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让我转告你,乐观一点,把伤养好。”

哦,那年轻的班主任,那天他送我回家后就走了,他仍在惦着我吗?我记起了在我受伤的那个晚上他焦灼而关切的眼神,在我陷入痛苦的折磨时,是他一直在我身旁,陪着我。

“我们走了,开学了再来看你。”晓辉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没有接话。看着晓辉和谢菁亲密的神态,我忽然觉得,他们离我已经好远了。



时间在平静中过得很快。

家里有两个病人让妈妈异常忙碌。天气一天天变冷又慢慢地回暖,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当我换下棉衣,穿上薄毛衣时,我已经能在家中走动,帮助妈妈作家务了。

而我知道,另一个病人的病情,却是日渐严重,因为妈妈每次端进去的饭,都几乎原封不动地端出来。我天天去看他,看着他的脸一天比一天消瘦,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我不禁觉得很迷惘。我恨了他3年,这便是我想要的结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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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精神稍好时,便会搬了藤椅坐到楼上走廊边,微笑地看着妈妈和我在下面忙碌。有时他会央求我给他读一段文章,他听着听着便睡着了。但大多数时间,他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中。

我每次去看他,他都会很高兴,强打着精神,问我的身体状况,问我的生活和学习,问我的老师。

除夕的时候,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的伤势,问我的心情。我不愿意让他在电话那端听到我沙哑的声音,我拿着电话只是不想说话。听他讲他的家乡,听他讲大海,听他讲除夕夜的热闹景象。

十几天后,他又给我来电话了,听说我的伤基本已经好了,他十分高兴。这回他没有说许多的话,总是在说了几个字后便沉默了。最后,他告诉我,他在北京他的母校,他正在为我联系读大学的事,他说学校同意一定的分数下我可以先读预科。我忽然十分感动,我从没想过这世上除了爸爸之外会有另外一个人为了我的事这样奔波,我的感动无以复加。我忽然好想见到他,亲自对他说声谢谢。

守护(三)



然而这一声“谢”却是在开学的一个月之后才有机会说了出来。开学后从见到徐苑生起,就是在讲桌上。他的课依旧讲得生动、活泼,只是在看到我时,他会微微停顿一下,眼里盈满了盛也盛不下的笑意。一个月之内,我们的交流仅限于此。但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因为我的每一次作业上,都留下了他认真细心的批复。

这样不需面对面和语言的交流让我觉得安心也安全,我多希望这样的状况能维持下去,直到这最后的半年过去。

然而,在一个傍晚,我又在我的“世外桃源”遇到了他。



过了谷雨,县城里便有了春天的迹象,校园里都能偶尔发现绿色。晚饭过后,我没有上自习,到了校园后的那片绿地上。

果然,这里的春色更深更浓,小草发芽了,露出了绿茸茸的头,嫩得象是能掐出水来。草地上,一片片地开满了紫色的马莲花,一对对早醒的蝴蝶在花上嬉戏。

我采摘马莲花和细长的小草,耐心地编成紫色的花环。太阳下去了,一大片红霞出现在天边。

忽然,我看到身边有一个长长的影,我惊愕地抬头,看到了我年轻的老师徐苑生。他含笑看着我,眼中有我看不懂的内容。

我对他笑了一笑,继续采摘小花,往我的花环里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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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看了你好长时间,你才发现我。”他的声音很好听,让我更加不想开口。

“你的伤全好了吗?我感觉你比年前要快乐一些。”他看着我,又道,浓浓的睫毛在他的眼下形成了一圈黑影。

我垂下了头,继续摆弄手中的花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思雨,你还是这样不爱说话。”

他叫我“思雨”。我一震,直觉地抗拒。

“老师,请叫我的名字。”我轻轻地说。我的话和我低哑的嗓音与这时的气氛格格不入,我别转 了头。或者是我想得太多,他尽管只比我大4岁,但他是我的老师。

“放假时我帮你问了上大学的事,估计问题不大了。”他转移了话题。

“谢谢你。”我低低地道,我不想让自己难听的声音太多地破坏这里的美丽。

“谢我干什么,象你这样聪明、特别的女孩子,是应该上大学的。”

我觉得今天的我们都怪怪的,谈话似乎进行得很艰难,于是,我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徐苑生道:“学校允许毕业班组织一次春游,这个任务落到我头上了。你想去哪里?”

我没有深究“你想去哪里”的含义,我只是忽然想到了草原,想到了洁白的羊群、奔驰的骏马,想到了夕阳下热情的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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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情不自禁地走了两步,极目远眺。

“今年的雨水这么好,草原上的草一定很长了。”良久,我道。我仿佛看到了蒙古包的炊烟,听到了阿茂大叔嘹亮的歌声。

“你想去草原了吗?”徐苑生问。

“我已经三年没回草原了。”我喃喃地道,然后我笑了,转 过身,朦胧中看不到他的脸,但他脸上的线条是那样柔和。我开口了,“可是,太远了。”



晚上回到家里,看到了妈妈满是忧伤的面孔。妈妈告诉我,他终于不得不去医院了。

我震惊。我以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会一下维持下去,因为,我矛盾的内心还没有决定是不是接受他代替爸爸的位置,他就要接受死神的考验了吗?

妈妈扶着他从楼上慢慢下来了,妈妈叮嘱我说她要在医院陪着他直到手术结束,要我好好照顾自己。而我一直茫然地看着他,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他也看着我,眼中渐渐地露出了慈爱和不舍。他张了张嘴,我以为他会叮嘱我什么,象以往他每一次离开我家时都要对我说:“好好保护你的妈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他们走了,我呆呆地站着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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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那时他去我家,在大冷的天,在寒风和大雪中可以步行几十里路都毫不疲惫;而现在,被妈妈搀着从家里到外面就耗尽了他的力气。我只有19岁,他便老了吗?

我一直在为他娶了妈妈而不能释怀,现在,我满意了吗?我一直觉得爸爸是我的守护神,而他夺走了妈妈就是冒犯了爸爸,其实,爸爸走了这么多年,何尝不是他在尽心尽力地守护着妈妈和我,让我们从不遭受风吹雨打?

那么,三年来,我又一直在埋怨什么?



日子变得很沉重。

我天天都在趴在挂历前,认真地数数日期。每天变换的数字在提醒着我,他做手术的日期一天天近了,而我从妈妈的口中得知,这个手术的成功率只有20。

我每天都回家,回了家就把几个房间挨个儿看一遍。有时候我会觉得一切都是在做梦,或者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着了。空空的家让我的心分外难受,有时我会拣几篇他喜欢的文章大声朗读,读着读着,我就会觉得,他在走廊里、坐在藤椅上安静地听我。但猛一抬头,空空的。

我知道他此时在医院的病房里,等着接受死神的宣判,我很想对他说,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但我不敢去医院。在我短短的十九年的生命中,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这一次,我没有勇气面对再一次的失去。 字串4



晚饭后,我又到了世外桃源,我的天堂。

很意外的,我年轻的班主任竟然在那里。或者,他并不是来找我的,只是也觉得这个地方美丽而已。

他看到了我,向我招手。我走到他身边,看到他竟在用小草和小花编一个花环,只是他不会选长长的草,编得有一些杂。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他的双手笨拙地编。

“好看吗?”编好后,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把花环正了正,直起身来,戴到了我的头上。这样亲昵的动作让我不适应,我不由地站了起来,走开两步。

“思雨,你就象在花朵中的天使。”他出神地看着我,说道。我是我的老师,在课堂上他讲课精辟而认真,在课后他对我关怀备至,象个长辈;而此时,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我觉得他更象一个单纯的大男孩。

我转过了身,躲开了他的目光,看着天边的红霞。

“这几天我天天来。”他在我身后说道。

“这里很美。”我低低地说。

“你不快乐。”他忽然说道。

“什么?”我蓦然转回身,看到了他明亮的双眼和棱角分明的脸。将尽的夕阳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层好看的色彩,使本就高大的他看起来更象一位天神。 字串6

“你有心事,我看得出来。”他很认真地说。

我没有说话,我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谈话就开始超越师生的范围。这样很不正常,但我却无法改变,或者,是不想改变。

从那一次受伤后,他陪着我整整一夜,我就再也无法拒绝他的关心和关注,尽管我知道,这样的关心并不简单。

“你决定了春游去哪里吗?”我忽然问他。

“想去草原,可是好象有点远。”他道,“你想好地方了吗?”

“去神庙看看吧。”我说。



五一放假前,计划了一个多月的春游终于成为了现实。

天气很好。一大早4个毕业班的学生便都聚到了校门口,有的拿着相机,有的拿着一大包零食,所有的人都很兴奋。有好多人已经在三三两两地计划到了那里怎么怎么玩。

看着平日死气沉沉的毕业班学生这时这么活跃,我心里暗暗好笑,没有人知道这次的目的地是我决定的。

无意中我看到了晓辉,他的手紧紧和谢菁的握在一起。他也正往这边看,我们视线相遇,象往常一样他冲着我笑了一笑,我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在晓辉和谢菁走到一起时,我曾有好长好长的时间不能释怀,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亲密无间,我都会心痛。而现在,我竟然没有了任何感觉,只剩下了云淡风轻。也许时间,真的会冲淡一切。 字串8

上午10点多,载着200多人的辆大汽车到了目的地——神庙。这是个很小的庙,里面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喇嘛,人们对这里没有多少兴趣,更多的人对开满了各色小花的绿地、放舍利子的小塔和庙前忽隐忽现的“圣泉”产生了兴趣,他们呼朋引伴,在这里留影,围在一起吃小吃,打扑克。

而我却到了庙中。主殿上,老喇嘛坐在圣像旁看书,供台上有点心和烛台。我点燃了烛台,跪在殿下的蒲团上,虔诚地伏在神的脚下,默默地祈祷着。

我希望神明有眼,能够恕我从前的过失,让现在还在医院躺着的他顺利渡过这一劫难。

我希望爸爸在天有灵,能保佑我和妈妈无灾无难,保佑他平安归来,和我们团聚。

祈祷完后,我站起身,看到徐苑生走上前,也恭恭敬敬地跪在了神象前。

我没有说话,走出了主殿,走到了圣泉旁。圣泉的一棵据说是千年老榆树上,结满了红色的许愿布条,和我们一同来的同学,热衷于买来布条,写上心愿,尽可能地结到树的高处。我看到晓辉和谢菁也在往神树上结布条,我想他们一定在许愿白头偕老。

我不喜欢热闹,独自走向圣泉边上的小石屋。圣泉的看守者是一位老牧民,据说他在这里守了一辈子没有结婚。此时他正在刷马,一匹通体漆黑的马。我摸摸马光滑的脊背,它高兴地蹭我的身子。这让我想起了烈火,但它没有烈火的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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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泉的老人用蒙语告诉我这匹马不认生,我可以骑着它去玩。听不懂蒙语的徐苑生茫然地站在一边,而我,一翻身上了马背,抓住了马鬃。

徐苑生惊呼了一声,在他的惊呼声中,我胯下的马儿已经飞驰了起来,我看到很多人惊愕的眼神,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我伏在马背上,只听到风在我耳边呼啸,我已经离他们很远了。我仿佛真的回到了童年,回到了草原,回到了爸爸的怀抱中,回到了烈火的身边。

但我身下的马儿慢了下来,在山脚下,它停了,俯头吃草,我下了马,远远地看到神庙旁蚂蚁似的人头。它毕竟不是烈火,没有那么好的脚力;但能够远离人群,我也满意了。

我躺在绿茸茸的草地上,闭上了眼。真希望世界永远都能和此刻一般的安静和安宁,让我的心不用去思考那么多那么多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阴影挡住了我的阳光。我张开眼,看到了满脸温柔的除苑生蹲在我的身旁。

“你知道吗?刚才把我吓坏了,我真怕它又会让你受伤。”他说,眼中是浓浓的担忧。

“不会,” 我轻轻地道,“我是草原的孩子,马儿都是我的朋友,他们能听懂我的话,我也能听懂他们的话。”

“在马上的你,就象一个浴火的女神,让所有的人都看呆了。”他又说。 字串6

我看了看远处的人影,又看了看他明亮的双眼,笑了。

“思雨,你快乐的时候,好象连花儿草儿都在笑。”

“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

“我觉得你就象《飘》中的斯佳丽,一接触土地,就充满了生命力。”

我没有搭话,他对我的赞美让我觉得无所适从,有一丝丝酸苦,又有一丝丝甜蜜。

守护(四)







天完全黑了下来,雨还是淅淅沥沥下个没住。我和徐苑生离得很远,就这样相对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夜色渐浓,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来,走到山洞里边,听声音是在拣柴禾。

“不要生火。”我说。黑暗中我们两人谁都看不到谁,我低哑的声音愈加干涩和了无生趣。

他停了手,回到他刚才的地方,深深地看我。

我再不愿开口,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坐着。远处传来一两声奇怪的声音,渐渐地近了,是狼哞。

“什么声音?”徐苑生问。

“是狼。”我淡淡地道。

“你不害怕吗?”他看着我,问我。

“它们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害怕?”我道。

我6岁的时候,爸爸打猎带回两只小狼崽子,说要把它们宰了挖心吃。两个小家伙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睁着两只小眼睛只是哀号。我趁爸爸不注意,从家里拿了肉给它们喂,爸爸拿着刀要杀他们时,我哭着护住了它们。后来,它们渐渐长大,爸爸便把它们带出去放了。后来,再没有狼群袭击过我家的羊。村里人说,是那两只小狼知恩图报,在保护着我们。

狼的嚎叫声渐渐远去了,徐苑生叹了口气:“你连狼都可以接近,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字串7

我没有说话。我拒人于千里吗?也许是吧?可是人又给了我什么?我曾在大雪地帮助过的宋耿扬,抢走了我的妈妈;我深深依赖着的晓辉,成为了别人的保护神;我的好朋友谢菁,使我失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晓辉。人能够象烈火一般的忠心,象狼一般的知恩图报吗?而你,年轻的老师徐苑生,你对我那样真切的关心和爱惜,又岂是世俗的眼光所能容?如果有闲话传 出,这关心和爱惜岂不同样是对我的伤害?

“上午在庙里,你许了什么愿?”他问我。

“我许愿上天能够怜我惜我,不要让我再一次面对失去。”我悠悠地道。

“失去?”他不解地问。

我听着洞外的雨声,陷入了深思中。

“我10岁的时候,一场大火夺去了我深爱的父亲。”尽管已经过去了9年,提起时我心中仍如刀割般的 痛。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场冲天的大火,神勇的父亲从火中救出了我,救出了母亲,却把自己留在了火中。

“那场大火,还夺去了我动听的声音。”我听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悲哀如翻江倒海般从我心中涌上。那场大火在母亲和我心中都留下了不可愈合的伤痕。我知道,妈妈心中的伤痛并不比我少,因为,她是那样地把爸爸当作天神般的爱着呵!9年来,我们母女对那场大火讳莫如深,只是怕揭开难堪的伤痕。但是,我沙哑的嗓音却在时时处处提醒我,我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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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的沉默后,徐苑生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柔情:“思雨,你就象自由女神一样的纯洁和坚强,没有什么能减少你的美丽。”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了,他抬起头,怜惜地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吗?我上午只许了一个愿,那就是,思雨,你能活得快快乐乐。象你这样的女孩子,没有人会忍心看你每天生活在痛楚之中。你的脸上能有真心的笑容,是我最大的心愿。”

我看着他。许久,我说:“真的吗?”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深知自己的卑微和丑陋,然而,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这么真心的希望我快乐,我还需要再对这个世界提什么要求?



第二天,回到学校后,我看到了班里每一个人投注在我身上的古怪的目光,我知道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一定和我、和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有关,但我无心理会。

同桌傅萍告诉我,上午校领导曾询问徐苑生老师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上课,班里的同学扯了谎,瞒过了领导。傅萍说完这话探究地看着我。徐苑生的学生缘很好,他们会为他遮掩并不奇怪,但这也正说明他们心中的各种猜测已经认定了我和他之间的不单纯。但我不想解释。

没有想到的是谢菁竟为了这件事来找我了,她挤眉弄眼地问我是不是在和年轻英俊的班主任谈恋爱,她还追问我那天晚上是不是和徐苑生在一起。看着她好奇且兴奋的神态,我第一次对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感到讨厌。她是我的好朋友,而她竟人云亦云,这样对待我。面对她的好奇,我只淡淡笑了笑,冷冷地告诉她,我和徐苑生的关系纯洁到可以对任何人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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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苑生又到了讲台上,他的讲课依然生动、幽默、引人入胜,讲课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有时会停顿一下,对我笑一笑,这个时候几乎全班同学的目光便都会转 向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时候我会觉得很骄傲;他们只会用世俗的眼光看待我们,没有人会理解我们纯洁的感情,没有人懂得我们之间的默契与交流。

有时候吃完了饭,我到我的世外桃源去散心,总会遇到他。我们会很随便的聊天,聊我们的草原,我的爸爸妈妈,聊我的继父,聊神奇的烈火,聊晓辉和阿茂大叔。他总是很小心地不去触及我的伤口,让我觉得很安心。

和他说话的时候,我不再觉得自己低哑的声音难听,因为他总是用欣赏和赞许的目光看我,让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就象是一只小船进了温暖的港湾,远离了惊涛骇浪,只剩下月光和歌声。



高考二模过后,星期六他给我打电话,说我的卷子他已经批改出来了,让我去他那里,他要给我详细讲解。每次都是这样,尽管班里的分数已没有人能超过我,但他总说,我要上大学分数应该再高一些。其实我无所谓上不上大学,但我不忍违拗他。

而这次406分的总分让他很高兴,他说我很聪明,再努把力一定可以考上预科。

上午讲完试卷后,徐苑生从他的柜子里取出一个五彩斑斓的东西给我看。那东西小小的,中间向上鼓起,四周延伸出五只角,象一个美丽的五角星。我爱不释手。 字串7

“这是我假期回家从海中带来的。海星。”他说。

“海星,真漂亮。”我道。

“本来是要送给你的。那时,我只觉得你是一个爱花的女孩,所以,你一定会喜欢它。”他说。真诚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那时,他就在关心着我吗?我感激且感动。

快到中午的时候,徐苑生出去买盒饭了,我坐在他的书桌旁等他,百无聊赖中看到了他桌上的一本蓝色的《工作日记》,这是一本很普通的日记本,但我没事可干,便翻开了。

前面的是他在北京某中学实习时的日记,记得很整齐、很详细。我一页一页往后翻,日期到了他来这个学校任教后,日记中写满了他对学校、老师、学生的印象。

“宋思雨,一个让各科老师都 生气到来找我的学生,如果有哪一个星期没有一个老师告她的状,我反而奇怪了。其实告诉我也没有用,我当她的班主任仅有1个多月而已,我不会比他们更加了解她。”我忽然看到了对我的评语,在所有的同学之后。我继续往下看:

“通常那些会故意惹老师生气的孩子都属于有一定的心理障碍,或者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者是想故意唱反调,让人觉得可怜又可厌。但她却不,即使那些老师,提起她时也只有恨铁不成钢,这和她高中三年一直名列前茅有关吧。然而抛去她的成绩,她依然是个可爱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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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一门课都不认真学,每一节课都在干老师认为不该在上课时间干的事。她的嘴边总挂着一丝浅笑——嘲笑。对,是嘲笑,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深沉,又有一种超然世外的超脱。她,一定有着不为外人道的心事吧?然而,什么样的事,会让这个19岁的女孩冷漠且淡泊?

“唯一能看出来的,是她对数学的爱好。可以说,只要是她肯动笔写字,就一定是在做数学题,无一例外。据说,曾有数学老师做了一节课而求不出解的题,被她轻松拿下。但她,又为什么选择文科?

“谜一样的女孩。”

我淡淡地笑了笑,我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以为断不会影响到别人,却没想到会给年轻的班主任带来困惑,他称我“谜一样的女孩”,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谜”,使他一直在注意我、走近我并且——关心我?

我随手翻着手中的笔记,几页的工作体会后,我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今天几个老师偶尔之间聊起了宋思雨,本来我一向对这些女人间的传 言不感兴趣,但却因听到她的名字而驻足,这个喜怒不形于外的女孩,她的一切都让我感兴趣。

“闲聊中得知她的父亲原来是这个小小县城的首富宋耿扬。有人说她是宋耿扬的私生女,又有人说宋耿扬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原来这个学校所有的人都对她极感兴趣。我想最大的原因便是她不说吧?那么,这件她讳莫若深的事,是不是就是令她一直都不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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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罢苦笑,聪明的徐苑生,从那时起就开始观察我了,而且很准确地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我翻过一页,写的竟然还是我。

“今天宋思雨的爸爸来找她,我到处找不到她,有几个男生告诉我她也许会在校后的草地上。

“她果真在那里。她抱着自己的双膝静静地坐着,头埋在双膝之间,一动不动,蓝色的连衣裙铺在草地上就象一片忧郁的海洋。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会象鸟儿一样飞走。我跑到了她面前,看到她忧伤的眼。忽然我觉得,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美丽得纤尘不染,任何世俗的东西都会玷污了她的美丽。象她这样的女孩子,是应该在大学校园中飞来飞去,而不是徒自忧伤的啊!”

我的心中涌上了些许感动,为他日记中那颤动着的关心。我一页页细读下去,每一篇都写满了对我的关注,有很多很多的琐事,我都忘了,他却都细心记了下来。

“……她冲上前抓住马儿的刹那,就象一只补向火海的美丽的火鸟,以至于我完全呆在了那里,忘记去拦住她。我又一次觉得她会象鸟儿一样飞走,这个感觉让我的胸口又酸又甜。真的,好多次我看到她迷离的眼神,我真想让她变成一只鸟,在天空中快乐的飞翔——她的不快乐来自她的不自由,她把自己的心锁在不知名的痛楚中,不肯解脱。如果能飞…… 字串3

“然而,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她落在了地上。我简直不忍心把眼睛放在她的身上!心痛使我愤怒无比,我找到了骑马的演员,几乎想一拳把他打死。我想把她送到医院,却无处下手——她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在冒血。

“然而,她还醒着,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我无法描述出自己的心情,我只心痛。思雨——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该是被捧在手心,百般疼爱,千种呵护的,而不是现在这样,躺在地上,承受痛楚的折磨。”

我心悸。我从没想过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他竟然在因为我的痛苦而同样痛不欲生,这样强烈的感觉我仍然可以轻飘飘地用“欣赏”两个字一笔带过吗?如果不,那我又将怎样面对?

我忽然觉得手中的笔记本异常沉重,沉重到我不敢再往后翻,只想扔下它,逃得远远的。

我颤抖着手翻过了一页,缓缓吁了一口气,因为这一页的内容不是在写我。我又往后翻,接连30多页没有再提到我,我自嘲地笑了笑:或者,真的是我想得太多了。

不经意地又翻过了一页,蓦然又看到了我的名字:

“如果前一分钟我还很笃定我在面对她时能够一如对每一位学生,那么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我刻意想让自己忘掉她,那么现在,我知道我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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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蓦然看到草地上她欢快的身影和天使般的笑容时,我辛苦一个月的心理建设轰然而倒。

“思雨,思雨。我心中一遍遍念着你,苦涩无比。

“从未见过如此开心的你,在这一刻,我是恨不得用一生来换你一分钟的快乐。如果能,我绝不会犹豫。

“在我的心中,我早已不是你的老师,只是一个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把你捧在手心中呵护的男子。

“请原谅我如此粗俗的想法亵渎了纤尘不染的你,但是,我不能骗自己。思雨,我的天使,我爱你。”

我如遭电击。我慌乱地猛地合上了他的笔记本。我为什么要好奇?为什么要看他的日记?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可以自欺欺人地继续粉饰太平?

烦乱中,我把桌子上的杯子碰到了地上,我无措地站了起来,却愣住了:徐苑生,他就站在站在我的身后。

我的老天,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多此一举地把他的日记递到了他手中:“你的笔记。我什么也没看。”我低哑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他没有接,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低下了头,或者这个时候,说什么话都是多余,我轻轻道了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便迈脚欲走。我没经他同意看了他的日记,我会向他道歉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我和他,需要的是冷静、是思索,而不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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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拉住了我的胳膊,没等我看清楚怎么回事,他已猝然将我拥入了怀中。惊愕中,我忘了挣扎,由他紧紧地抱着我。

“你都看了,所以你不能走。”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由着他无比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然而,在他的脸向我俯下来时,我终于清醒了,我怎么了,我被迷惑了吗?

慌张地推开他,我就要夺门而出,但他又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想都没想右手就向他甩了过去。“啪!”清脆的一巴掌印上了他的脸颊,他愣了,我却终于逃了出来,碰到本班的两名女生,她们惊愕地看我,而我却没有停,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隐隐听到身后,除苑生在叫我的名字。

我的泪终于狂涌而出。

——我怎么了?我被他蛊惑了吗?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我都在躲着徐苑生。我再没有去我的世外桃源,怕碰上他;我也再没有去他的宿舍找他辅导功课,害怕单独面对他。好多次擦肩而过,我要对我说什么,我都匆匆跑开了。上课时,我感觉到他看我的眼中有数不清的迷惘、数不清的疑问,但我,我无法回答他,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我无法坦然地去面对。

这恼人的思绪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呵!一个突然闯入我平静生活的男子,带着12万分的真情与热情,吹皱了我的一池春水,让我如何去面对呢?我想,或者,我们都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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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流言蜚语还是那么快便传遍了整个校园,在越来越多的议论和猜测中,一个炎热的午后,我被请到了校长办公室。

“你和你的班主任,到底是怎么回事?”严肃的校长开门见山地问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校长也不说话,和我对视。

“我们什么都没有。”我说。

“那么,毕业班春游那天晚上,你们是不是在一起?”没有给我更多的思索时间,校长紧接着问。

“是的。”

“在哪里?在干什么?”

“在山洞里,下雨了,我们出不去。”

校长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上个星期六上午,你是不是又去他宿舍了?”

我不知道这些怎么会让校长知道,但我知道,我和我年轻的班主任之间,更多的是一种了解、是心灵上的默契,并无任何不可对人言。

“我每个星期六日都去,他为我做考前辅导。”我坦然道。

校长沉默了,用他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我,最后,他开口了,声音很沉:“我希望真的如你所说,希望你自重。”

自重?我做了什么?

“校长,您可能没有意识到刚才那些问题你是没有权力询问我的,我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但我没有。因为我深信我和我的老师之间的清白天地可鉴,无不可对人言。不过。下次您如果还问我如此无礼的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我平静的口气中带着一丝丝的轻篾与不屑,没有顾及校长不可置信的神情,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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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这事可以告一段落了,然而,只过了三天,我又一次被请进了校长办公室。这回,校长的脸上再没有了第一次的气定神闲,而是充满了忧虑。

“三模的成绩下来了。宋思雨,你是全校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学生了。”校长说,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而且,我们已经把你的全市三好生报了上去,这样可以再为你的高考成绩加20分。”

我没有说话,等着校长自己谈到重点。

“但是,你和徐老师的事影响到了你,市教育局已经来人调查这件事了。很可能你会拿不到这20分。”

我仍然没有说话,因为看出校长已经想出了办法。但校长也沉默了,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在他的心中盘亘。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了,“你写一份检查,把责任都推到徐老师身上。那样,就不会影响到你了。”

“这样的事怎么推卸责任?”我有点嘲笑地问。

“你就说,一直都是他在对你想入非非,而你只是把他当作老师一样,没发现他的企图。”校长说,“这样便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了。”

是这样的吗?我陷入了深思,许多事情十分真切地浮上了我的心头,我想到了在我受伤时他焦灼的双眼,绿地上他欣赏的眼神,在山洞中他疼惜的语气,日记中对我深情的呼唤……不,并不是他有什么企图,并不是他在对我想入非非,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不知不觉地被他吸引而早已接纳了他。 字串5

“那么,这么做了,对他也没影响吗?”我平静地问。

“有影响,但不是很大。”校长艰难地说,“他是作为支援西部大开发的志愿者来这里工作的,本来也只有三年。这样一来,他大不了提前结束志愿者的工作。学校损失一位好老师而为你争取来这20分,你能够成为这所学校历史上第一名大学生。”

我冷冷地看着校长。为什么人长大了,想着的都是自己的功名利禄?徐苑生,一个那样关心我、爱惜我,把我的快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男子,我却怎么能让他留下这难堪的一笔而结束他的志愿者之行?不!我不会!

“但这些对我都不重要。”我冷冷地说。

“那什么对你重要?”

是啊,什么对我重要?以前,我认为烈火重要,认为父亲重要,认为晓辉重要。其实,我统统都错了。对我最重要的,是一个热情的大男孩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并且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命运和我的连在了一起,发誓穷其一生要守护着我,让我不再受到任何的伤害。这份真情,难道用20分就可以卖了吗?

“无论会有什么结果,我都和他共同承担。”我笃定地说。

我忽然知道了自己的想法,看到了自己的心。再一次遇到我年轻的老师时,我没有避开他,我对他说:“我们都没有做错。” 字串7

我觉得生活对我来说一下子豁然开朗了,我和徐苑生又恢复了过去的默契,虽然没有再单独和他相处,但我们时时都在关注着对方,没有太多的话语,有的,只是目光相遇时的相视一笑。我们都在等着这段时间过去,等着风雨过后能迎来最美丽的彩虹!



6月底的一节历史课上,徐苑生第一次迟到十分钟才到了教室,对于一丝不苟的他来说,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

他夹着讲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讲台时,我忽然觉得,他有心事。我急切地捕捉他的眼神,但他似乎总是避着我。

怎么了?

他的课依然讲得生动而引人入胜,只是:他讲了汉王朝和唐王朝的异同,讲了中国近代革命的历程与成败,讲了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和经济的发展,又讲了战后世界各国的关系……他讲得很快,大悖他平日的从容不迫。似乎……似乎是想把所有的高考考点都在这一节课讲完。

发生什么事了吗?

刺耳的下课铃声打断了他的讲解,他突然停了口,若有所失,教室里也一片寂静。

“孩子们,”他终于开口了,语气沉重,不再是往日轻快的节奏,“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希望你们在高考中都能取得好成绩!”他环视全班,目光在与我相遇的时候停住了。整整一节课,他第一次看我,眼中竟是满满的失望与痛楚。痛楚?我的心也猛地抽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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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定地看着我好几分钟,然后猝然走出了教室,教材和讲义都散落在了地上。

我忽然有种预感:他会离开我!不顾全教室异样的目光,我捡起地上散落的教材和讲义,追了出去。

他几乎是在跑着离开校园,我满头大汗终于追上了他。

“这个不要了吗?”我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他,用目光询问着他。他没有接,只是看着我,眼中几乎盛满了深情。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我在他眼中突然看到了许许多多陌生的东西。

“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他的嗓子嘶哑,神情象是一头受了伤的狮子,“意味着我必须离开这里、离开你!”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着他,又一次把教材给他递了上去。他没有接,而是突然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思雨,你告诉我,你还是那个纤尘不染、不被世俗所动的思雨吗?你还是吗?”他将我的手捏得生疼,眼中流露出了伤心与绝望。我也因他的绝望而泛滥了满眼的泪水。

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守护(五)[全文完]






十一

真相大白的时候我伤痛欲绝!

在校长办公室,我领到了我的全市优秀三好生证,同时看到了一份材料以我的口气述说年轻的班主任徐苑生如何对我想入非非,而我毫不知情的情况。材料的最下面是我的签名,我一眼认出了那是妈妈的字,再往后是徐苑生的签名。

震惊下我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明白了那天他的那句话,他的那些伤心和痛楚从何而来。他认为我为了那20分而欺骗了他!

愤怒和伤心中我将三好生证撕得粉碎,我拿着这份材料就往医院跑:我要问问妈妈,为什么要代我签这个名?为什么要断送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快乐?

但到了医院,看着愈加消瘦的他和愈加憔悴的妈妈,我质问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了。

妈妈告诉我:他的手术失败了,医院建议他们到外地知名的医院去看看,他们很快便要动身了。

妈妈同样生活在煎熬中啊!我明白,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她觉得那20分对我很重要。但是,妈妈,这么多年你都没有了解你的女儿,三好生,考大学,她要这些世俗的东西做什么?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愿意真心地照顾她、守护她的怀抱啊!

我一路流着泪回到了家。我一遍遍看着那份材料,体会着他在看这份材料时的震惊与伤心,体会着他在下面签下自己名字时的绝望与痛楚,体会着他在奔出校园时的不舍与悲痛……只是,他为什么不仔细看看,那字不是我签上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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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我的痛悔中过得很慢,但我渐渐明白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的心已不象他刚离开时那样剧烈的疼痛,但一点一滴让我在想起他时仿佛真真切切能看到他深情的双眼,听到他对我说:我愿用我的一生来换取你的快乐!真切到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他没有走,我会到处找他。

更多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待在家里,静静地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每一段快乐时光。每一次我的内心都会隐隐作痛,象是一个长到了心里怎么也拔不掉的肉刺。

妈妈看到了我的消沉着急地追问我原因,我只固执地什么都不说,这不能怪妈妈。

我只恨他在伤心欲绝时为什么不问我原因,为什么不让我解释一切?

但说什么都太晚了!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认认真真地复习高考,这是他的愿望。我明白,我在提笔在那份材料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虽然有着太多的伤心和痛楚,但也希望这20分能够改变我的人生。只是他不知道,他以为背叛了他的我,是和他有着同样的痛楚啊!——这20分的代价,太大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将我的痛苦和悔恨镂刻得丝丝分明。我绝望地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再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但,在高考前一晚的一个难眠的夜,我竟接到了他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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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雨,”话筒那端传出他久违的、好听的声音时,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刹那,所有的酸楚、委曲一齐涌上心头。我抓紧了话筒,真怕一转眼,这一切都又离开我了。

“你在哪里?”过了好久,我才嘶哑着声音问他。

“我在北京,你上学的事我全办好了,你明天放心地考试吧。”他说,平淡的声音里掩不住对我的关心。我鼻子一酸,纵使是对我那么伤心那么失望的情况下,他仍然在我了我的事而四处奔波。

我想告诉他那件事的真相,却不知从何说起;我想问他我是不是失去他了,却又怕得到肯定的答案而不敢开口。

直到电话中响起了挂断的“嘟——”时,我才如梦方醒。

原来,他对我是这样的重要啊!

我的泪泉涌而出。从爸爸离开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眼泪对我没有用了,因为我失去了守护神,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眼泪,那是懦弱的表现,我始终以为我不会哭了。而现在,我才知道,我全错了,我没有眼泪是我从没遇到过值得我为了他伤心为了他流泪的人。

记得小时候看过一则寓言:小狗问妈妈幸福在哪里,妈妈说幸福就在你的尾巴上,于是小狗总想追到自己的尾巴却总追 不到,妈妈笑着说,幸福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只会跟着你跑,只有失去了它你才会觉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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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这样的啊,幸福在跟着你的时候,你总是看不到它,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痛,才知道它的重要。

只是,我现在已经知道痛了,还来得及吗?

一整夜,我都守在电话机旁,幻想着他还会给我来电话。我知道明天就是高考,决定我命运的高考,但这比起能听到他的声音、能知道他的消息,太微不足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真的又有电话来了。

我从梦中惊醒,急切地接起了电话。

是妈妈,她告诉我他们现在在车站,马上要去市里了。



在站台上,我见到了妈妈和他,他的脸如白纸一般,身子瘦弱不堪,仿佛在早晨初升的太阳下,也能晒化了。妈妈着急地催促我快去学校,嘱我不要误了考试。

“好冷!”他说,他们要上车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他踩着厚厚的雪出现在我家门口,也会说“好冷!”但那时的他是强壮的,对天气的抱怨里掩不住见到我们的狂喜。而现在……也许他这一转身我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象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我心底最脆弱的角落,我奔到了他面前,看着他,嘴颤动着。

“爸爸!”我终于叫出了口,“爸爸,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和妈妈不能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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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凝滞了,呆呆地看着我:“思思,你,你终于承认我了?”

我再也抑制不了心中的酸痛,扑到了他的怀中,哭泣着,象一个受尽委曲的小孩子:“我早就承认了!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满怀慈爱地轻轻抚摸我的头,好久好久,他才说:“傻孩子,你什么都没有失去。”

好半天,我忽然回味出了他这句话的意思,顺着他的目光,我回转头,初升的太阳下,泪光晶莹中,我的面前站着我年轻的老师、一身风霜的徐苑生!

我呆了,我是在做梦吗?

我久久地看着他,深怕一眨眼,他又会离开我了。他也深深地看着我,眼中是满满的关切与疼惜。

“你还要离开我吗?”

“……不会了。”

我看着美丽的天空,心沉浸在了温暖的海湾中。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后的结果怎么样,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全文完)




欢迎光临 空网论坛 (http://bbs.kongweb.net/) 作者: 疯丫头    时间: 2008-3-16 1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