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舞文弄墨』 [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作者:慕容雪村 回复日期:2002-6-30 10:37:41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一)
下班后,赵悦给我打电话说西延线又开了一家火锅店,问我去不去尝新鲜。我说你怎么这么浅薄啊,就知道吃,跟猪有什么分别?我那天火气很大,总公司提拔董胖子当了总经理,这厮和我同时来的,长得跟猪头一样,屁本事没有,就知道拍马逢迎。我今后居然要在这种鸟人手底下干活,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赵悦在电话里哼了一声,说你要是不去我可跟别人去了啊,我说随便你,你想跟人上床我也不反对。说音刚落,电话里传来一声巨响,我想赵悦摔电话时用的力气可真不小。
在电话前呆呆地站了几分钟,脑袋里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有点过份,赵悦没有错,但我就是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挟着皮包走出来,三月的成都到处烟尘飞扬,让人烦燥。我到路边的烟摊上买了一包贡品娇子,盘算着该去哪里过完这个郁闷的周末之夜。想了半天还是去找李良。
李良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第二年就把公职辞了,专职炒期货,不到二年就弄了三百多万。有时候我想命运这东西你不信也不行,上学时怎么也看不出李良有投资的本事。他那会儿净围着我转了,象个小跟班。
我估计他这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麻将桌上。麻将是他唯一热爱的体育运动,大学时曾经连续做战37个小时,输光所有钱和饭票后,拍拍屁股对我说:“陈重,借我十块钱,我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听说他昏到到校门口的小馆子里。
我赶到时桌上已经坐了四个人了。三男一女,除了李良,我一个都不认识。李良看见我,叫了一声傻逼,说冰箱里有啤酒,客厅里有影碟,卧室的床头柜里有个自慰器还没用过,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另外三个人都笑。我说****祖宗,走到牌桌旁买了两匹马,问:“打多大?”坐在李良对家的小姑娘告诉我,五一二,我摸了一下口袋,那里还有一千多块,估计足可以应付了。
李良给我介绍那三个人,两个男的都是外地的,来跟李良探讨炒期货的经验,小姑娘叫叶梅,是个包工头儿的女儿,正式名称叫什么建筑公司。我开了一罐蓝剑啤酒,走过去看她的牌,叶梅穿一件红毛衣,下身穿一条紧身牛仔裤,胸部丰满,腰肢纤细,两条修长的大腿轻轻颤动着,我的腰下马上就有了反应,赶紧喝口啤酒压住。
打了几把之后,李良起身让我,去鼓捣他那一堆音响器材去了。我刚坐上桌,就点了叶梅一个清一色,两百。然后手气就一直不顺,一把没胡过不说,不是被人自摸就是我点炮,几圈下来,1000多块就折腾光了。我叫李良,“再拿1000块来”,他嘟哝了一句,把钱包扔过来。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赵悦问我:“你在干什么呢?”
我说:“打麻将。“
挺快活啊。”她的口气冷冰冰的。
我说还行,顺手扔出去一张六条,赵悦在电话里继续冷冰冰地问:“今天晚上是不是不回来了?”我说可能要打通宵,让她不用等我,赵悦一声不发就把电话挂了。
接完电话后,手气开始好转,连连自摸,清一色,碰碰胡,而且几乎每一把都有一个加番的“根儿”,到半夜三点钟,我第四次把一副清一色的牌搁下时,叶梅站起来说:“不打了不打了,今天的牌出鬼了,没见过手气这么好的。”
盘点一下战果,除了原先的1000多全部回笼,我还另外赢了三千七,相当于我大半个月的工资。顿时心里一阵舒畅,倒了两杯果汁,递了一杯给叶梅,然后坐在沙发上背诵李良的诗:“生活突如其来,真他妈的。”这厮大学时跟我一起参加文学社,我当社长他写诗,骗了不少文学女青年,所以睡我上铺的王大头说我们俩“双手沾满处女的鲜血”。
这个钟点比较讨厌,要睡睡不着,回家吧,肯定会惊醒赵悦,向她汇报行踪,跟着吵上一架,邻居们早就对我们的半夜哭声和摔碗声烦透了。要是不回家又没处可去。我叫李良的外号,“你娘,走,哥哥带你喝酒去,顺便送美女回巢。”
李良把车钥匙扔给我,打着哈欠说他不去了,让我送两位哥哥回酒店,送叶梅回家。出门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叶梅,“跟这厮在一起小心点,他不是好人,有个外号叫摧花和尚。”叶梅笑着问他有没有菜刀剪子什么的,李良说不用,“他要敢起色心,你就踢他裤裆。”
凌晨的成都格外安静,经过青羊宫时,我突然想起和赵悦第一次到这来玩的情景,我们俩闭着眼去摸墙上鲜红的“寿”字,我摸到了那一撇,赵悦摸到了那一点。我说:“你一定能长寿,’寿’字的****都被你摸到了。”她笑得花枝乱颤。这个时候,赵悦该睡熟了吧,她一定开着灯,抱着我的枕头,嘴里还哼哼唧唧的。有一次我出差回来,轻轻地走进屋里,她就这副模样。
叶梅拿出一支娇子点上,问我:“陈哥是不是想到情人了?笑得鬼头鬼脑的。”我说是啊是啊,我正在想你呢,一会把两位哥哥送到了,你就跟我回去好不好?她说我可遭不住嫂子的耳光。我笑笑,心里邪恶的想,只要遭得住哥哥的****就行呗。
我对性诱惑一直缺乏抵抗力,李良有一首诗说的就是我:
今夜阳光明媚
与荷尔蒙一起飞舞
成都,你的肌肤柔软
如我忧伤心情
在上帝的笑容里裸体行走
三月的盐市口我无可选择
无可选择就是从不选择的意思,李良不只一次的批评我“连母猪都不放过”。然后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论据:大学里黑糙的体育老师、体重三百斤的酒楼老板娘、丑得让人跌倒的肥肠店服务员,还有一个爱吃大蒜的炸油条姑娘。每当这时我就批评他不懂欣赏女人,体育老师光是海拔就让人景仰,有1米77,绰号黑牡丹;酒楼老板娘珠圆玉润,简直就是杨贵妃再世;肥肠店服务员身材绝对魔鬼,胸围36F,走平路都会仆倒,脸没着地胸先到。“你没觉着我的油条情人特别象咱们班的丁冬冬?”李良没话说了就会嘟哝一句,“烂人,你倒真不挑剔。”
送走两个男牌友,就剩下我和叶梅两个人,我故意把车开得极慢,歪着头看她。叶梅在我的注视下开始不自然,脸慢慢红了。我“嗤”地笑了一下。叶梅有点生气:“笑啥子?”我直奔主题,问她是不是处女。她狠狠地瞪我一眼,说后悔没从李哥那里拿一把刀子,“一刀割了你!”根据我的经验,一个女孩子如果愿意跟你讨论这么技术性的问题,就表示她不反感你的勾引,而且据说深夜是女性防御最薄弱的时候。我借口倒视镜的角度不够,停下车,紧贴着叶梅的身体去调整镜子的角度,她微微抖了一下,但没有躲开,我顺手搂住了她的细腰。叶梅抗议:“你好歪哦,你再这样我下车了啊。”我长叹一声,把手抽回来,叶梅小声说:“谁让你赢老子的钱。”我听见这句后心中狂喜,把她一把搂过来,跟着嘴也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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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成都在我的眼里,象一个百家混居的大杂院,我初中时住在金丝街,离香火茂盛的文殊院只隔百十米,经常随父母去烧香,跟一些认识不认识的人喝茶聊天,一聊就是一个下午,不经意间一天天过去了,父母老了,我也已经长大。成都的生活如此平淡和缺乏细节,以至于我觉得所有文学和戏剧都是虚构。
送叶梅回家后,我累坏了,内裤上冷冰冰的一团,显然是刚才没清理干净。叶梅似乎对我的表现也不尽满意,下车时态度冷冰冰的,让我很沮丧。我把车开到温哥华广场的地下停车场,把坐椅放平,躺在上面就睡了过去。
醒来后腰酸背疼,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有个家伙敲敲我的车窗,问我有没有备用机油,我打开尾箱提出一桶来说给你了。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之一,李良这辆奥迪A6上至少还有十几桶。想起公司业务我就郁闷,这几年我至少为公司贡献了一个亿的销售额,二千万的纯利润,董胖子屁也没干居然还爬到我的头上。
今天的成都阳光刺眼,象所有习惯夜生活的人一样,我本能地逃避太阳。《四川法制报》这期有一篇文章说“黑暗的东西永远见不了光”,我想我如今也成了社会阴暗面了。而就在几年前,同一个我还是意气风发的天之娇子呢。车载CD里传出许美静忧伤的歌声,“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红眼睛幽幽地看着这孤城…烟花会谢,笙歌会停,显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突然想起赵悦,心中有点疼,就到人民商场的黛安芬专柜给她卖了一套调整型内衣,花了七百多。赵悦说她这几年缺少运动,乳房有点下垂。其实我一直都不会体贴人,看看身上的名牌西装,都是她替我添置的,心里很为昨天的事感到内疚。
赵悦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神情专注,就象根本没看见我一样。我把黛安芬放下,转身进卫生间放水冲凉,出来后看见她脸朝里躺在床上,我抱了她一下,没有任何反应,接着我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睡梦中听见赵悦在旁边接电话,“我老公在家呢,说话不方便,你改天打给我吧。”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问她:“有情人了?”赵悦老老实实地点头。我说不错啊,长出息了,赵悦笑笑,说人总是要进步的嘛。我问那厮干什么的,赵悦说是企业家。我坐起来拍拍她的脑袋,“咱们说好了,骗到钱分我一半。”赵悦说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我说明白明白,咱们家的政策就是鼓励外遇,争创外汇嘛。
赵悦也是我的大学同学,比我低一届,是92级的三朵校花之一。我们学校当时经常有社会上的小痞子进来骚扰,赵悦和前男友在树林里亲热时,被小痞子们逮着现行,男朋友裤子没穿利落就跑了,据说刚回宿舍,避孕套就从裤腿里掉了出来。赵悦正打算闭上眼接受凌辱时,我和王大头喝酒归来,跟那帮家伙一番力斗,保住了赵悦的名节。我相信每个男人看到当时的赵悦都会想入非非,她只披着一件衬衫,内裤褪到膝盖处。王大头后来推测,说赵悦和她男朋友一定擅长后进式,学名叫作“隔山取火”。如果赵悦不是我的老婆,我一定很愿意回忆这段往事,换个说法,如果早知道赵悦会成为我的老婆,我当时还会不会行侠仗义,就值得研究。李良经常说我的生活充满悖论,主要指的就是爱情。到现在赵悦还不敢见王大头。
我并不认为赵悦生性放荡,大学里交几个男朋友,有几次婚前性行为,都不算是人生污点。事实证明赵悦从那以后一直是个淑女,温柔体贴,对我忠心不二。但我还是一想起那天的事心里就犯堵。生活啊,你只需要知道概况,不能深究细节,把一切都看清楚了,活着也挺没劲的。我发这番感慨是有依据的,董胖子有个朋友,在水碾河搞了一个换妻俱乐部,每个人都在那里弄别人的老婆,同时也看着自己老婆被别人弄,据说90%以上的夫妻出来后都直奔民政局。
不过赵悦在这一点上特别没出息,老辩解说她那是第一次,还遮遮掩掩地暗示没有完全进去。当你表达了你的宽容,而对方却说根本不需要你的宽容时,真是够火大的。于是我改变了策略,先安慰再教育,最后进行严厉打击,让赵悦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第一次也好,第一百次也好,性质相同,你知道我从来都不重视数量;全进去还是进去一半或者只是在外围打转,都是性交,你知道奸淫幼女什么标准吗?触摸说---------只要碰着了就算!”
社会学家研究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研究我这种“明知绿帽还要戴”的丈夫的心理的,我常常想我在外面经常性的淫乱,会不会是出于潜意识的报复心理?但说起来也没什么可报复的,我在认识赵悦前至少有过三四个女人,体育老师就是其中之一,和赵悦谈恋爱之后,有一次上完体育课,我们还在一台“健翔”牌健身机上发生了关系。
对赵悦自称有情人这事,我没有过多去想。女人嘛,总是会用一些小把戏来引起别人的关注,《围城》中的苏文纨想通过赵辛楣来激发方鸿渐的斗志,结果没有成功,我对赵悦虚构的企业家也缺乏兴趣,赵悦说总有一天她会带来给我看看,我说他要是真敢来,我一定“奋然大怒,勃起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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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总公司派了几个人来对前任总经理进行离任审计,顺带做一下政治思想工作,通知我们开全员大会,200多人把会议室都快撑爆了。会上一个太监模样的家伙絮叨了半天,告诫我们要忠诚,多奉献,少索取,不但任劳,而且任怨。有一句堪称经典,“对工作坚韧不拔,对利益淡泊宁静”,我想直娘贼的太监,还想拿我们当牛马使唤啊?都是打工的,你装什么大馅包子?然后就听见他点我名:“陈重经理是公司的业务骨干,这些年来做了很大贡献,血气方刚,敢作敢当…只要大家和董总同心协力,四川分公司一定会做出更大的成绩!”听得我心里一阵腻歪,我知道这都是董胖子的把戏,这厮肯定跑到太监面前装乖孙子,笔记本摊在膝盖上,脖子90°向前梗起,一脸肥胖的微笑,汇报完思想动态,再顺便踢我个撩阴腿,“陈重嘛,业务能力强,但和同事工作配合不太好。”我扭头看看他,这厮很风骚地穿一条背带裤,正伏在桌上记笔记。我暗暗骂了一句,****妈,心想这也值得你往本子上记?
散会后,董胖子把我叫到办公室,开始春风化雨般的思想工作,说他也对总公司的任命感到异外,先后拒绝几次,说自己能力不够,还推荐我作总经理。但总公司以为:“你能力虽强,经验不足,还需要再磨炼一下。”我心想放屁,这话要不是你说的算我瞎了眼。胖子说完后跟我装亲热:“我晓得你,你娃也没把总经理的位子看在眼里!”我说哪里哪里,卑职才疏学浅,嘴上没个把门的,正需要董总您这么成熟老练的人多多指导。胖子笑得那个灿烂,我乘机给他出了个难题:“您看我的工资是不是该涨一涨了?我现在正在供房,经济上实在困难。还有,我们销售部作了那么大的贡献,凭什么工资比内勤还低?”他肥胖的笑容一下子就冻住了,象一大滩晒化的冰淇淋。
我召集销售部的员工开会,象江青一样挥舞拳头,“兄弟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已经申请给大家加薪------你奶奶的刘三,抽烟不给我?!”刘三笑嘻嘻地扔过来一支红塔山,周卫东点头哈腰地给我点上。“董胖子反对加薪,经我再三哭诉,他终于同意向总公司争取,我们就看董总的吧。”我故意把“董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心想董胖子,让这100多号人爱你我没什么办法,让他们恨你可就太容易了。这么多人同时加薪,至少使四川分公司的预算超支20%,你要敢跟总公司反映,不挨板子我跟你姓,你要是不反映,我看你娃还怎么管销售部?
会议室里烟气腾腾,这帮家伙听见加薪比过年都高兴,汽修部主管赵燕大声说:“老大,要是真涨了工资,我们就凑钱给你包个二奶!”刘三说你想给老大当二奶就直说,别偷偷摸摸的,角落里有个家伙接过话茬,说就是就是,我看赵燕的奶也挺大的。一帮下流鬼都笑,赵燕看了我一眼,脸红得跟漆过一样。其实我早就感觉这姑娘对我有点意思,只不过瓜田李下,君子袖手,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怎么好意思白天板着脸教训人家,晚上却伸手脱人家的裤子。
吃中饭时王大头来电话,问我能不能搞到“川o”的车牌,我说搞是搞得到,就看给谁搞了。大头说你就当是我要的吧。我说那行,晚上叫上李良,咱们到皇城老妈喝两杯,酒桌上再谈。
王大头毕业后去了公安局,刚报到就坚决要求不坐机关,非要去当片警。当时我和李良都骂他傻逼,他说你们才是傻逼,然后发表了他著名的“权力论”,说权力就是拿来腐败的,腐败的程度决定权力的大小。当片警就是因为片警可以腐败,而机关干部只能“夹着****作人”,在演讲的最后,他表现出一个怀疑论者的素质:“机关里的科长每月拿千把块钱,片警据说可以拿几千,你说哪个官大?”
事实证明了王大头的英明,五年以后,他已经是一个繁华商业区的派出所所长,有车有房,比毕业时胖了整整四十斤。我常常打击他,说四十斤啊,要是猪肉都够你吃一个月的。
下班后开着公司的桑塔纳赶往市中心的皇城老妈火锅店,看见王大头正坐在包间里跟女服务员吹牛。王大头也算是文学青年,藏书万卷,以欧美文学居多,王自诩过目不忘,但不止一次说道格拉斯写的《物质生活》和《情人》如何如何,写《海底两万里》的凡尔赛如何如何。我走进包间,这厮正跟小姑娘痛说家史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我喝了口茶,说还不如改成君生日日被君操,君死又被人操了。小姑娘红着脸出去了,我说大头,你他奶奶的又想祸害良家妇女。大头憨厚地拍着肚皮,说他那天看见赵悦跟一个帅哥走在一起,表情暧昧,“你娃头上冒绿光了哦!”
保全了赵悦的名节,我和王大头达成共识,绝不将此事外传。过了几天,赵悦请我们吃饭,她那天衣着朴素,不施脂粉,从始至终一直低头不语,我说你老不说话,我们哥俩也喝不高兴。赵悦眼含泪光说她只想说一句,她对我们俩的恩情没齿不忘,但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她就立刻自杀。我和王大头异口同声地发誓,说我们如果说出去了,就是狗娘养的。回宿舍的路上,王大头有一句话将我深深打动,“赵悦其实挺可怜的”。我说就是就是,想起她含泪的眼睛,心中有点异样的酸痛。
李良推门走进来,一边挥手一面大声嚷嚷:“赶紧补仓,赶紧补仓,能买多少买多少!”这个投机分子今天穿得十分齐整,西装笔挺,分头锃亮,大头说龟儿子看起来象个坐台鸭王,李良说没办法,一切为了丈母娘,他下午去女朋友家相亲,打算五一结婚。我问是谁家的闺女那么倒霉落入你的魔掌,他说你认识的,叶梅。我心里格登一下子,说****,然后就盘算该不该将那天的事告诉他。
喝光了李良带来的五粮液,我们又一人叫了一瓶啤酒,李良的表情很兴奋,说他打算在府南河边买一栋别墅,“楼上我们两口子住,楼下就是咱们麻将房和活动中心,”我说你结婚后还想不想不去换妻俱乐部,他脸红脖子粗地摇头,说:“你要是拿赵悦来换,我就跟你换!”有一次我跟他说起那家叫“同乐”的私人俱乐部,李良流着口水赞叹,说他要有老婆一定要带去见识见识。后来董胖子告诫我,说他那个朋友黑白两道混,别再去招惹他。
吃到一半,叶梅打电话来,李良那个肉麻,躲到角落里咕咕哝哝地又说又唱,过了半天把电话递给我,说叶梅有话要跟我讲。
电话里声音嘈杂,王大头正剔着牙看球赛,坚决不允许把电视声音调小,我只好走到走廊上,听见叶梅说:“我那个没来。”我没反应过来,问她:“谁没来?”她说不是谁,是那个,我说倒底是什么呀,叶梅一下子火了,“****妈,老子这个月月经没来!”我说会不会是李良惹的祸,叶梅又骂了一声****妈,说他连老子的手都没碰过。我也有点火,这几年还没有人这么骂过我呢,我冷冷地问她:“那你说怎么办?”她一下子哭了,说我要是有办法还找你干什么。我脑子飞快地算计了一下,想这事不能在成都解决,就跟她说我们礼拜六去乐山作手术,让她想好怎么跟李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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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走在成都的大街上,每个人都似曾相识,每一个微笑似乎都含有深意。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间的回首,都会使记忆的闸门汹涌打开,往事滔滔泻落。有一次在杜甫草堂门口买烟,卖烟的老太太叫我的小名:“兔娃儿,你现在也长这么高了!”她说多年以前是我的邻居,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曾有过这样一位邻居。还有一次我酒后坐上一辆人力三轮,车夫说你娃现在混得不错啊,我说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他说我是你小学同学陈三娃,跟你一起偷过女生的书包,你都忘了?
我想一定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从某个时间起,生活开始大段大段删除,我曾经偷过谁的书包吗?我曾经在府南河边跟谁牵手同行吗?我曾经在某一天,为谁的微笑如痴如醉吗?
我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什么?我问自己。
一些色彩绚烂的往事如飞鸟般不请自来,我看见我在不同的场合端起酒杯,看见无数似曾相识的笑脸,看见形形色色的女人凌晨睡在我的臂弯。有一些细节如此生动,我看见1998年的我西装革履地坐在钻石娱乐城,搂着浓装艳抹的坐台小姐,把手伸进她的裙底,让她猜是几个手指,“三个”,她说。“错,”我哗的一声掀开裙子,“是四个!”
董胖子敲敲门走了进来,他自从当了总经理,肚子越发腆得象汽车的前杠,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象个大干部。我说董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他说你娃少整酸的,告诉你个好消息,销售部涨工资的事总公司批了,但不能全涨,最多20%,你自己斟酌个名单,明天交给我吧。
我看着他臃肿的背影暗暗骂了一句,这胖子面带猪相,心头嘹亮,我确实低估了他的智商。现在不管我给谁涨工资,剩下的人肯定都要怨我。如果董胖子再给我添点酱醋,说涨工资的都是我的亲信,没涨的都是我的眼中钉,那么我在销售部辛辛苦苦确立的威信就要泡汤。造谣诽谤是董胖子的拿手好戏,前任总经理就是因为他的一封信下台的,据说信里罗列了几大罪状,有男女关系,有贪污受贿,还有奢侈浪费。
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我把汽修部、配件部和油料部的三个主管叫到办公室,把名额分配一下,让他们去分别给我报计划。赵燕说老大,这下你的二奶飞了,看来只够一次性消费的了。刘三对着我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我笑笑无话,看着赵燕一扭一扭地走出去,臀部丰满,双腿修长,肌肤如雪。
回家后我跟赵悦说要5000块钱,她问干什么用,我说最近不小心,让一个良家妇女怀孕了,要打胎。这是我对付赵悦的绝招之一,每次我说真话,她都以为是开玩笑,而越是遮遮掩掩,她越要盘问到底。我们家的很多碗都是这么碎的。赵悦恶狠狠地说了句你要真敢胡来,我一定把你割了。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赵悦顿时软作一团,我心里叹了口气,想你真要割的话,就把两条腿加上也不够你割的。
赵悦问究竟要钱干什么用,我说周末要去乐山出差,拜访客户。赵悦问为什么不从公司借钱,我说上次的借款还没报销,前款不清后款不借嘛。说到这里我心里一麻,想这些年我欠公司的钱该有二十几万了吧,要想个办法才行。上次太监们来审计时,就对我的欠款问题问了半天。
叶梅怀孕的事情让我无比烦燥。我以前也让几个女人怀过孕,比如我的油条情人,还有一个四川大学英语系的学生,那些都好处理,给她们几千块钱,她们就心满意足地做掉了,根本不需要我出面。但这次,竟然是好朋友的未婚妻,我真是觉得愧对李良。
周六中午,我开车到锦绣花园接叶梅,她穿一件粉色的无袖紧身衣,胸部高挺,脸带红霞。我说你怎么跟李良说的,她哼了一声,说你管老子。我暗骂了一句“贱婆娘”,往CD里放了一张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一直到乐山也没跟她说一句话。
我每次到乐山都住在就月峰宾馆,这里景色优美,走几十步就到大佛,更有个好处是,这里几乎集中了乐山市所有的美女。96年桑拿部刚刚开业,乐山的客户带我来潇洒,上百位环肥燕瘦的美女在浴池里玉体横陈,任人挑选。他问我:“小陈当过皇帝没有?”我说什么叫当皇帝,他说就是有后有妃,前后不空啊。那天我们两个人花了不下5000块钱,出来后我咂着嘴想当皇帝是挺好。
我和叶梅一人开了一个房间,我说今天先休息休息,明天陪你去医院。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她好象有点疲倦,我突然又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在我解开她的衣服时,她在想些什么?赵悦那时早该睡了,她会梦见些什么?
一想起赵悦我就很难过,这么多年来,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很少关心过她。赵悦除了收拾家务,还要经常去照顾我的父母,爸妈跟她好象比跟我还亲。去年春节父亲给我们新房子题词,就是“逆子孝妇”。她工资比较低,但我们买房子的钱几乎都是她出的。昨天回家看见她正在吃九毛钱一包的方便面,我的心立刻就象猫抓一样疼痛。五年多了,我想我也差不多玩够了,该收拾好身心,正经过日子,好好疼自己的老婆了。这时候窗外开始下雨,江水滚滚,木叶飘摇,我看着天边的闪电发誓:这次帮叶梅打完胎后,回成都把欠公司的钱处理了,我就洗心革面,好好作人。
跟叶梅出去吃了碗肥肠粉,我坐在房间里默默地抽烟,在心里检讨自己的前半生。叶梅推门进来,拿起我的烟点了一支,直直地看着我。我说你看什么,她不说话,就是直直地看着我。我心里有点发毛,说你不是神经错乱了吧,
叶梅把烟掐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说,****妈,再跟老子玩一次。我哭笑不得,说第一,不许骂人;第二,你现在是我好朋友的女人,我决不会再碰你。叶梅说:“****妈你开始装好人了嗦?你那天不是挺有劲的吗?”然后跳起来,猛然将我扑倒在床上。
她的力气可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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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李良说他五一在岷山饭店摆酒,让我帮着张罗酒席和车队,我问按什么规格来,他牛逼了一把,“酒席五十桌,每桌2000块,车至少二十辆,最差都要凌志。”我说装逼犯,你有钱烧的?他嘿嘿地笑,说他这辈子只打算结这一次婚,所以一定要“华贵庄重,让世人侧目”。其实李良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透,不是简单的一句“庸俗”所能评价的。我甚至怀疑他知道我叶梅的事,打胎那天,他莫名其妙地给我打了个电话,我问他在哪里,他说正带着叶梅逛街呢。我几乎冲口而出就说他撒谎,心想你骗鬼啊,叶梅正躺在手术台上哼唧呢。李良嘻嘻地笑了几声,支吾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打完胎后我跟叶梅说起这事,她说:“李良的鬼心眼比谁都多,就你娃是个蠢猪。”
那天晚上的叶梅极其疯狂,让我有种被强奸的感觉。窗外风雨大作,叶梅散乱着头发横跨在我身上,双手粗暴地撕扯我的头发,我说你轻一点行不行,她咬牙切齿地回答,“****妈,不行!”我没想到这个表面斯文娴静的姑娘身上会蕴藏着这么惊人的力量,象一头死了崽子的母狼一样,一口一口撕咬着我的身体,让我心胆俱裂。
云收雨歇的时候叶梅突然仆在我身上号啕大哭,她的头发柔顺飘逸,她的肌肤凝滑如脂,泪水一滴滴落到我的脸上,冰凉苦涩,让我记起许多往事。心中有愧疚、有怜惜、有一些说不清的柔情蜜意,我静静地躺着,直到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拍拍她的屁股,说骚婆娘该起来了吧,叶梅顺从地起身下床,穿戴整齐,在镜前作了一个无声的美丽笑容,然后推门而出,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回成都的路上我买了两只土鸡,对叶梅说回家好好补一补,叶梅的眼睛里有一些感动。我发现自己最近有一些变化,知道怎样体贴人了,可能是自己变老了的缘故吧,我想。在温柔的音乐声中,叶梅象个孩子一样沉沉睡去。
回到家六点多了,我问赵悦:“新开的那家火锅店叫什么名字?我们晚上一起去吃。”赵悦很惊奇地问你今天不用应酬啊,我说不应酬不应酬,今天一心一意地陪老婆。她笑了一下,说可惜今天我要出去应酬。说完背起皮包,穿上高跟鞋,咯噔咯噔地下楼了。
我一个人在家里越呆越郁闷,还有点不被重视的恼火。电视遥控器快被我按烂了,啤酒也喝下去两瓶,我终于忍不住给赵悦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你先睡吧,我还要过一段时间。听得我无名火起,拔通了李良的手机,约他去洞洞舞厅跳舞,李良说烂人,你能不能有点高尚的追求,然后听见他跟别人说:“龟儿子要去洞洞舞厅。”我估计那肯定是叶梅。
洞洞舞厅是成都一个著名去处,原来是革命年代的人防工程,改革开放后,一部分改作地下商场,另一部分根据成都的美女优势开了几十家歌舞厅,说是舞厅,但我从来没在哪儿见过正经跳舞的,一般都是挑一个姑娘搂在怀里,一边摩摩擦擦一边上下其手。一曲终了后给5块、10块钱小费,就算交易完毕,如果感到满意,可以进一步洽谈价格,根据我的经验,带出来的可能性是80%。
我刚走进舞厅,一个跟我有过一夜姻缘的高个子姑娘就迎了上来,说好久不见你了哦,我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说哥哥今天不跳舞,就看看。她不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被一个胖子搂在怀里,两个人象缥胶一样粘在一起,姑娘的腰肢不停摆动,用耻骨有节奏地摩擦胖子的裤裆,胖子叭达着嘴,双只猪蹄一样的肥手上下乱摸,那姑娘向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我突然记起这姑娘背上有一块巨大的黑斑,十分吓人,顿时没了胃口。这时正是黑灯时间,舞厅中鬼影绰绰,暗无天日,我的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象瞎子一样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旁边有个人轻轻拉了我一下,说过来坐。我循声坐过去,黑暗里一张脸渐渐浮现,我的油条情人正在对我微笑。
李良毕业后在我家借住了半个月,后来就到锣锅巷租房子住,我在家里住得气闷,于是搬来和他同住。巷口有一家小吃店,我就在那里遇见了油条情人,她那时刚从农村出来,穿一件碎花的上衣,七月天都把扣子扣得严严的,全力对付油锅里翻腾的油条。我问她,“你不热啊?”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神情羞涩,让我想起了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湖南的丁冬冬。毕业前夜我和丁冬冬在假山背后拥抱长吻,我悄悄地解开了她的乳罩,丁冬冬沉迷地哼哼着,正当我准备进一步行动时,她忽然清醒过来,喊了三声“我不!”红着脸逃回宿舍去了。这成为我大学时代的三大遗憾之一,另外两件,一是四级连考三次都没过,最倒霉那次只差半分;二是承包学校的录像厅,半夜里放黄色录像被保卫处抓获,发财梦就此破灭。
油条情人似乎一开始就对我有意思,挑给我的油条总是又大又肥,让李良十分吃醋。我背着李良去挑逗了她几次,她总是笑嘻嘻的,也不点头也不发火,让我十分着迷。后来有一天她问我能不能帮她租一套房子,我欣喜若狂,连说没问题。就在她搬家的那一天,我用近乎强奸的方式进入了她,她不叫也不喊,就是不停挣扎,抓得我满身是伤。事毕之后我突然害怕起来,垂头丧气地说:“你去报案吧。”她一言不发,过了一会拉拉我的手,说你再来吧,这次轻一点,“疼。”
油条情人跟我同居了三个月,每天洗衣做饭,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看见我回来就红着脸笑。那段岁月平静如镜,我每天上班下班,看看电视做****,后来想想,那大概是我一生中离幸福最近的日子。有一次因为她吃了一瓣大蒜,我把她骂哭了,这是那段岁月里最深的记忆。赵悦来成都前。我对她说我女朋友要来了,我们分手吧。她怔了怔,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说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不出声,就是无声地流泪,哭了整整一夜,劝也劝不住,搞得我也很心酸。天快亮时她擦干眼泪,亲了亲我的脸,说陈重你给我些钱吧,我要去打胎。
我承认自己不是个负责的男人,我只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分手之后,她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有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
她说:“你跳舞吗?我不收你的钱。”
我心一阵揪痛,鼻子酸酸的。眼前的男男女女互相紧箍着,用各位恶心的姿势互相顶擦,一只只奇形怪状的手在女人身上胡乱揉搓,我第一次觉得这里是如此肮脏。我转过头,看着这个曾经那么单纯的姑娘,她被这些男人抱在怀里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想起我吗?
我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低下头小声说,为了钱呗,还能为了什么。我说:“你不是要回家吗?”分手的那天,我问她将来怎么办,她说打完胎就回家,再也不出来了。
舞厅里人越来越多,几个家伙伸手过来拉她,都被她拒绝了。她靠在我肩上,叹了口气说我不想下田,我吃不了苦,现在当农民也挺难的。
她的手柔软光滑,我还记得刚认识她时,她的手上有一些硬茧,摸起来十分粗糙,是什么让这个单纯质朴的姑娘成了一个舞女,甚至是一个妓女?在那间阴暗龌龊的舞厅里,我想,是我,是这个城市,还是生活本身?
舞会散场了,我拿出1000块钱来给她,她激烈地拒绝。我说那好吧,我送你回家,她笑笑说不用了,我和男朋友一起住,不太方便。我问她男朋友是作什么的,她说:“他在工地上打工。”停了一停,她象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说:“他知道我在这里。”
我打开车门,听见她在背后叫我,说陈重,我回过头来,看见她眼中泪光闪烁。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想起我,就给我打个传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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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星期一开早会,董胖子在会上反复强调要职业化,“穿职业装,讲职业话,用职业思维。”讲到激动处手舞之足蹈之,一身肥肉抖抖。我坐在他旁边皱着眉头抽烟,想人为什么一当了官就变得道貌岸然?去年七月份胖子跟我一起应酬客户,在夜总会里叫了几个小姐,他那天的表现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作“蹂躏”。看那阵势,要不是我们坐在旁边,他吃了那个小姐的可能性都有。该小姐先是微笑、接着闪躲、推拒,最后竟然发出非人的声音,十分恐怖。更可气的是,他除了百般蹂躏他自己的,还不停骚扰我的那个,问人家是真胸还是假胸,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问完了还非要检验检验。要给小费了,这厮就开始粘乎,把小姐叫到门口讨价还价,“你不是只为了钱吧?…咱俩耍得这么好,”接着听见他义正词严地谴责:“你怎么能这样?庸俗庸俗!…我这里就100块钱,你要不要?不要算了…哎你掏我钱包干什么?”听得那个叫赵大江的客户怒火万丈,拿出一叠钞票走了出去,说小姐辛苦了,100块还回去,这些你收下。董胖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第二天得意洋洋地跟我说:“出来玩,要少花钱多揩油,陈重你要跟我学学才行。”我连连说你道行深我学不了,心想人可以风流,也可以偶尔下流,但怎么能象你那么下作。“下作”一词是跟赵大江学的,第二天他打电话来评董胖子曰:“操他个妈的,没见过那么下作的!”他是东北人,性格爽朗得很。
董胖子讲完了,象毛大爷一样挥了挥肥手,问我,“陈经理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心想说就说,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水平。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董总的意见我非常赞成,职业化的问题,说到底就是怎样完成自己职责的问题,职业装、职业用语,都是职业化的外在要求,更关键的是看你的业绩。“完不成销售任务,”我把脸转向销售部的员工,“就算你天天西装革履、打着官腔,我也只当你是个瓜娃子!”回头看见董胖子的脸铁青着,象一只沤烂了的大茄子。
中午快下班时会计找到我,说我上周报销的促销费用有问题,因为没有加油站的确认函,所以不能报销。这次促销活动是我联系四川石油公司一起搞的,只要在川石油的加油站加油500公升,就可以到我们修车厂免费做一次汽车保养,保养费用由川石油结算。一个月下来,光是保养业务就做了20几万,可以算是稳赚不赔的生意。我填了一张18000多元的报销单,其中有3000多的花头,象一首歌里唱的:我的贡献很大,我的收入很少,每天贪点小便宜,偷偷地搞一搞。这世界永远那么不公平,你用才智换来的金钱,只有那么一点点是属于你的,大部分都给了我那个永不见面的老板。所以我经常会从业务中捞一点好处,我相信高尚来自于衣食无忧,比如让李良来干我的活儿,他一定不会象我这么贼眉鼠眼的。
我跟会计吹胡子瞪眼,说加油站都是人家川石油的,我凭什么让人家确认?会计赔着笑,连连说这是董总的意思,您还是去找董总商量吧。我奋然而起,一把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把报销单摔在桌上,说董总,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干了?董胖子跟我打官腔,说陈重不要急嘛,我都是按公司制度办事。我说少****跟我扯,你就说这活动还搞不搞了吧,不搞我马上就给川石油打电话。胖子犹豫了半天,最后悻悻地在报销单上签了字。
把钱领出来后我给赵悦打电话,说请她到锦江宾馆吃刺生,赵悦“哇”了一声,说不用那么奢侈吧。她一直都很节俭,一顿饭超过100块就会心疼,我上次花700元买的黛安芬,她居然一直都舍不得穿。心情好的时候我就会批评她:“你也算是白领阶层了,怎么还跟个柴火妞一样?”她多半会笑笑,说我哪算白领,最多算白领的家属。
下班后我到楼下花店买了一大束红玫瑰,368元,买花的小姑娘笑得脸都烂了。我在卡上写道:“老婆,你长胖一点会更好看,所以,吃吧吃吧。”小姑娘抿着嘴笑,我问她:“我对老婆好吧?”她说好感动啊,我将来找老公就要找这样的。这话说得我心里痒酥酥的。
我捧着一大蓬鲜花趾高气昂地走进锦江宾馆,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我挑了一张靠窗的两人台,坐下来给赵悦发了个短信息:夫已到,速来吃。这是我们两口子床上的暗号,一般情况下都是我问她:“想不想吃?”她点点头,然后我就问她怎么吃,可选的吃法很多,有正吃、倒吃、背后偷吃,遗憾的是她从来不肯跟我“口吃”。我在心里想着赵悦看完短信后欲笑不笑的小样儿,zhuai句文叫“浅靥轻笑,情难自已”,就觉得身体有点膨胀。赵大江上次送了我两颗伟哥,我想今天晚上是不是有必要服用一颗。
五星级宾馆的服务就是好,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茶就添了四次,我坐不住了,打电话给赵悦,问她怎么还没到,赵悦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十分遥远:“我晚上有点事,过不来,你自己吃吧。”我的脸马上就了阴了下来,说我们不是约好的吗,赵悦象外交官一样地表示抱歉:“真的有事走不开,下次吧。”我大怒,“你怎么整天跟个事儿逼似的,什么他妈的事那么重要?!”赵悦也开始不逊,“你才是事儿逼!不就是一顿饭吗?我就是不去,怎么了?!”说完砰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我气死了,在心里怒骂“操他妈的”,把手机重重地摔到地上。服务员眼明手快,帮我捡起来,说先生您的手机掉了。看着她乏善可陈的脸,我心里涌起一阵悲哀。要是赵悦也这么善解人意该多好啊。我把卡从花丛里拿出来,恨恨地撕碎,心想让你吃,让你吃!然后站起来大步朝外走。服务员在背后叫我:“先生,您的花。”我转过身对她笑笑,说送给你了,看着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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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想我应该好好和赵悦谈谈了。近一个时期,我们俩总是在吵,为了一顿饭、一句话、一个眼神,一吵起来就收不住,互相揭疮疤揭得鲜血淋漓,气极了我甚至想跟她比武。赵悦有个爱总结的毛病,每次吵完之后都要把责任划清楚,你哪句话说得不对,因为你说了什么所以我又说了什么等等。所以每次大吵过后总会跟上一小吵。我说咱们俩快赶上曹操对关老爷了,三日一大吵,五日一小吵。她也气得笑。
从锦江宾馆出来,我沿着府南河走了很久,河水中光影闪烁,旁边不时有情侣牵手走过,低低的耳语,轻轻的笑声,让我很伤感。赵悦刚和我谈恋爱时非常温柔,替我把一切都张罗得妥妥贴贴的。我们经常在晚饭后携手散步,小树林里、山坡上、礼堂背后的草坪,都有我们笑过哭过的印迹。有一次我发高烧,她连续在校医院陪了我两天,连眼都没合过,结果我高烧退了,她却一头撞在墙上,困的。一想起这些我就心酸,我们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感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春节前有一次吵得特别厉害,整栋楼都被我们吵醒。我向她郑重建议:“算了,别说那么多了,我们离婚吧。”她说好好好,明天就去民政局。天一亮两个人就后悔了,我问她:“还去民政局吗?”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头扑进我怀里,用粉拳捶着我的胸膛,“呜呜呜----我还是舍不得---呜呜呜”。
回家后我给自己泡了壶茶,开始盘算怎么做赵悦的思想工作。首先我应该向她承认错误,在心里设计台词:“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你说的对,不就是一顿饭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还可以给你打包嘛。”顺便说说花的事,想到这里有点心疼那300多块钱。赵悦听了肯定感动,然后我就应该趁热打铁,提出本次访谈的主题:宽容、克制、理解。在策略上,以攻心为主,重点进行鼓励表扬,捎带着来点批评教育,不到紧要关头决不瞪眼骂娘。
为了烘托气氛,加强说服力,我翻阅了我们婚恋的全部资料:我97年送给她的青纱,她98年织给我的围巾、一副带钥匙的手铐,那是我们在青海湖旅游时买的,此后的很多个夜里,赵悦都要把我铐在身边才肯睡。此外还有23封信、16张贺卡、两大摞照片。她把我所有的诗都抄在一个黑皮本子上,取名叫《黑夜的放逐》,并在扉页上题辞:你爱读书我爱你,就象老鼠爱大米。记忆里有一个细节异常清晰,我看见她抬起头来,目光清澈,神情庄严,微带伤感地说:“就算你将来不要我了,也要把这个本子留下。”
那天晚上赵悦一直没回来。我等到三点多,撑不住了,怀着一腔幽怨睡去。醒来听见楼上在放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
往前一步是黄昏
退後一步是人生
……
浮浮沉沉往事浮上来
回忆回来你已不在
……
万千思绪被忽然勾起,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哽咽着跑到卫生间,看见自己在镜子里泪流满面,分外美丽。
公司这个月的销售有点问题,比去年同期下滑了17%以上。我接到报表后非常吃惊。我们一直是川渝市场的霸主。尤其是车用油方面,几乎无人可与争锋。我曾经跟王大头吹牛,说如果我们停业三个月,四川至少有10万辆车动不了。王大头无比景仰,说你娃牛逼透了,我封你当车神好不好?
我把销售部的员工召集起来分析原因、研究对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我渐渐有了主意,站起来讲我的方案:1、针对新崛起的“兰飞”品牌,召开大规模的订货会,全面挤占经销商资金;2、针对全川所有的汽修厂,制订一系列促销计划,疏通销售的终端环节;3、加大广告力度,在川台、有线台和广播电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广告轰炸,实施立体化的销售战略。我让赵燕在下班前整理出会议决议上报总公司,她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报董总签署意见?”我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粗话:“他懂个棰子!”然后宣布散会。出门后还在怪赵燕不懂事,心想我做出的成绩凭让么让别人领功?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董胖子耳里,他气鼓鼓地来找我,象只癞蛤蟆一样吹了半天气泡,说你也太不尊重我了吧,讲这种话。我点上一棵娇子,吐了口烟,说董总,您的专长是内勤管理,市场营销方面还是不要干涉的好。他大怒,把赵燕叫进来,大声命令:“没我的签字,谁也不许向总公司传递文件!”说完拂袖而去。赵燕问我怎么办,我说照传不误,“天塌下来我顶着!”赵燕犹豫了半天,小声说你没必要和他搞得这么僵,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
春节前“兰飞”车用油曾找过我,准备高薪把我挖过去,我当时苦笑了一下,心想我倒是愿意跳槽,但欠公司的二十多万谁帮我还啊?
想起钱的事我就头疼,前任总经理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除了好色没别的毛病,对我言听计从,从来也不追究我欠款的问题。现在换上了该死的董胖子,我们俩一进公司就开始明争暗斗,现在又搞得势成水火,这厮一定不会轻饶了我,我要想点办法才行。
我给李良打电话,问他最近期货市场情况如何,他说形势很好,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仅仅一个月,他帐面就增加了20多万。我试探着问,如果拿400万让他代炒,一个月能赚多少,电话里传来一陈噼哩啪啦的声音,我估计是在按计算器,过了一会儿,听见他说:“炒得好能有100多万。”听得我怦然心动。
我这个职位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权力很大。每个月过手的货款至少有一两千万,公司管理也不是很严格,开设个私人帐户,分期分批地挪用一部分,神不知鬼不觉的,谁都不会发现。这点我和王大头的观点一样,认为有资源而不去利用就是最大的浪费。钱啊,真是好东西,去年泡了个漂亮的女大学生,身高1米68,前挺后撅,十分诱人。我送表、送手机、送戈尔捷坤包,终于把她骗上了床。后来在仁和春天看见一套3700多的宝姿连衣裙,她穿上试了一下,越发显得袅袅动人,缠着非让我买。我一时手紧了一下,她就再也没理过我,前功尽弃很是可惜。我当时就想,如果我有几百万,象你这样的小婊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跟王大头商量,他兜头就是一盆冷水,“你龟儿猪油蒙了心了嗦?少给我打这种鬼主意!赚了当然好,要是赔了呢?你娃哭都来不及。”我说我先投进去几万试试手气,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他说你自己拿主意吧,最好回家跟赵悦商量商量,“她比你聪明多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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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20年前的成都没有这么多人,府南河也清澈得多。我住在水电厅大院里,一放学就和一帮小混混搞在一起,疯打疯闹,一身泥水。我所有的不良习惯都在那时养成,自私、冷漠、满嘴粗话。有一天玩到很晚才回家,爸爸骂我,我桀傲不驯地回嘴:“你娃少管老子的事,你懂个棰子你!”结果被狂扁,屁股疼了半个月。稍大一些就开始酗酒、看毛片,在大街上尾随美女,为长成一头色狼作好了一切心理和生理准备。那时李良也许正在眉山的农田里插秧,王大头躲在西安的某个角落里偷吃羊肉,赵悦正为了父母吵架哭哭啼啼。20年前的我们对生活一无所知,但都会在某个时刻走进这座城市,走进生活的洪流里,快乐分享,忧愁共担,聚成今生的因缘。
每次回家,都会觉得妈妈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一些。她一生都为了父亲和我们姐弟活着,从来羞于表达个人意见。我有时候会想,她一生中有没有过外遇的念头?会不会曾象我一样,宁愿为了一时的快乐抛下一切?老太太看见我进来,装作很恼火的样子,说你还知道回来啊,我笑嘻嘻地靠在她身边,说你儿子忙么,她说忙个屁忙,也没见你给我弄出个孙子来。这也是我不愿意回家的原因,每次一回来就催着我弄孙子,好象我是头百发百中的种牛一样。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和赵悦放弃避孕快两年了,她的月经还是风调雨顺,从不爽约。在我妈的威逼下,我们去金牛妇幼保健院检查了两次,结论是一切正常。第二次给我们检查的是我妈原来的部下,她秘密传授给赵悦很多种受精方法,比如仰卧、深吸、屁股垫高等等,回到家里赵悦就要求按科学方法吃我一次,吃得我意兴阑珊,刚到半场就全军覆没。
我问妈老汉去哪里了,她说肯定在你王叔家下棋,我爸是个臭棋篓子,刚上小学他教我学围棋,两个月后我就敢饶他两子。他退休之后参加了一个老年围棋班,自以为棋艺大进,非打电话让我回家比划比划,那天下了七盘,我七战七胜,最后一局爸爸本来占优,收官时一不小心被我围住了一大块,怎么都做不出两只眼,他就要悔棋,我不干,爸爸愤怒异常,伸手把棋局胡撸了,用河南味的普通话骂我:“我算是白养了你这个畜生!什么嘛,悔个棋都不让!”赵悦站在我旁边强忍住笑,刚出门就前仰后合地几乎摔倒,说我爸真可爱。
吃了妈妈做的豆腐皮包子,喝了爸爸泡的高山云雾茶,觉得心情好多了。爸爸一直批评我活得太浮燥,其实想想很有道理,人生的幸福有很多种,平淡是其中之一。回家的路上我想是不是该下力气弄个儿子了,让生命圆满,让生活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夜里三点钟,赵悦翻身坐起,在黑影里低声哭泣。我两点多才合眼,被吵醒后烦燥异常,嘟嘟哝哝地说你有毛病啊,半夜里鬼叫鬼叫的。自从她那天彻夜未归,我就改变了战术,坚决实行“三不”政策,不追问、不理睬、不客气,我想她应该主动向我交代吧,没想到回来后还对我爱搭不理的。严重藐视我的夫权。冷战持续了三天,两口子相安无事,就是下身有点难过。我睡前看着毛片自慰了一把,感觉也挺好,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心想看谁能熬过谁,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个小样儿的了!
赵悦伸手把灯打开,靠在墙上哭得花枝乱颤。我平生最见不得女人流泪,一见她哭肝就打抖。问她你怎么了,不哭了好不好?赵悦哽咽着说:“陈重,你跟我说实话---呃----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根据我多年的泡妞经验,这种问题不能正面回答,必须避实就虚。因为你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你说“爱”吧,她说你回答得太随便,不够真诚;你说“不爱”那更是死定了,等着挨白眼吧,如果碰上烈女,得个轻度伤残也是意料中事。98年我搞上一个金堂的富家女,在加州花园开的房,事毕之后她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说我就是玩玩,哪那么多爱呀情的。她象只陀螺一样猛然跳起来,光着身子到处寻找武器,那天多亏我反应敏捷,几下穿上裤子夺门而出,不然恐怕就要靠国家养着了。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问?我爱不爱你,现在对你还重要吗?你都有企业家情人了,还要我这个穷老公干什么?”
她抱着我的头放声大哭,眼泪一滴滴落到我的脸上。我心里一凉,想完了完了,恐怕她真是有事发生了。赵悦不会说谎,有什么事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毕业来成都后,我帮她收拾行李,翻出一个英俊男生的照片,照片背后还有一行字写道:给悦:愿此情长久。那厮我认识,是九二级一个著名的草包,刚入学时屁颠屁颠地跑到文学社来,非要报名加入。李良在旁边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报歉地说:“你还是回去吧,我们文学社不招民工。”照片倒没什么,那行字看得我醋火攻心,汗都没顾上擦就开始刑讯逼供,赵悦几番辩解,怎奈我法眼如炬,只得招了,说草包约过她几次,她都没有答应,最后一次心软了一下,跟着他走了一公里,被强行牵手,但是,“我以我妈妈的健康发誓,绝对没有对不起你!”赵悦父母很早离异,她跟着妈妈过,要不是被逼急了。断然不肯说这话。
我穿上衣服,对赵悦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狠狠地掐我的胳膊,说我知道你,“你巴不得我在我外面有点什么事,你好乘机甩了我!”哭得几乎昏厥。我把柔肠全部收起,感觉心在一点点变硬,我问她:“你敢说你一点事都没有?”她哭着说没有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我突然心里大痛,一把将她搂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闻见她发丛中淡淡的清香。
起床时已经快10点了,赵悦两眼通红,害羞地笑了一下,看来心情不错。我打电话给人事部的小刘,说我今天请一天假,这小子跟我耍贫嘴,“陈哥是不是又要去开辟处女地呀?”我说开你先人个板板,老子今天陪老婆逛街,全力耕耘责任田,那面笑得哈哈的,说你注意小腿保健污水处理。赵悦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感觉焕然一新,我亲了她一下,说我老婆真诱人。她甜腻腻地笑。
我们牵着手走出家门,到玉林北路吃了碗汤鲜味美的煎蛋面,赵悦还陪我喝了半杯啤酒。趁着她去卫生间补妆的当儿我拔通了王大头的手机。
“龟儿子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这厮还在睡觉呢。
我说大头,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见鬼了你,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嘛。”
我压低了声音,“日他妈,赵悦有外遇。”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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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发工资了。我到自动提款机上刷了一下卡,发现数目不对,我月薪6000,外加销售额万分之二的提成,上个月应该拿到8200多,但帐上只收到7300。我问会计是什么原因,他翻了一下帐本,说我三月份有2天旷工,扣掉了900块。我骂了一句,直接去找董胖子。
他正在和刘三谈话,这厮近一段时间拼命拉拢,请我的部下吃饭、送礼物,据赵燕说还有封官许愿什么的。昨天晚上10点多,她给我打电话,说陈哥你猜我在哪儿,我笑嘻嘻地说不在某人身下就在某人身上,她呸了一声,说她在滨江饭店,董胖子请她和刘三吃饭,暗示她们应该“弃暗投明”,刘三已经表了忠心了,她实在看不下去,就跑到洗手间里给我打电话,“你要小心点,他们阴得很”,赵燕关切地说。我头当时就懵了,象被谁狠狠砸了一下,实在没想到刘三也会背叛我,这小子从一毕业就跟我学业务,我象亲哥哥一样对他,每几个月给他长一级工资,该教他的全教他了,还一步步把他提拔到主管,现在管七十几个人,如果他真跟董胖子串通起来搞我,那就麻烦大了。
我说两位商量大事呢,刘三的脸一下子红了,说陈哥我先出去了,你和董总谈。我大咧咧地坐下,问董胖子:“我上个月的旷工是怎么回事?”他装傻,说一切正常啊,都是按制度办事。我火冒三丈,说我他妈的什么时候旷过工?他瞪我一眼,抄起电话把人事部小刘叫进来,说你给陈经理解释一下。小刘看着我,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陈哥你24号、27号没请假也没来上班,所以就划了旷工。小刘不是我的人,但为人正直,董胖子写信投诉上任总经理时,内勤人员迫于他的淫威,都在上面签了名,只有小刘拒签,下班路上我问他,他说他作人的原则就是“绝不介入明争暗斗,绝不说违心话陷害别人”,令我肃然起敬。
我心里明镜似的,董胖子这叫一石二鸟,我和小刘都是他心上的刺,他巴不得我们两个斗起来呢。这厮大学时学的是政治学,精通一切搞人的学问,经常说他“不在官场混实在是可惜了”。我强压着怒火,对他说我24号、27号都在外面陪客户,划旷工太没有道理了。他象大干部一样掐着腰,说公司制度有规定,外出要填外派单,你没填单我也没办法。我冷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双手一摊,说你违反了制度,我也是爱莫能助啊。这厮一向都是这个德性,拿着****拜神,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内心龌龊不堪。我愤然起身,把门甩得山响,办公大厅里一百多号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刘三跑到我办公室来,问我内江的货款怎么办。我丢给他一支娇子,说刘三我对你怎么样,他说那还用说,没有你我哪有今天,说着动情地回忆起我对他的恩情,眼睛都红了。我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心想还好,刘三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笑着问他,“那你还向董胖子表什么忠心?”他一下子急了,说我就知道赵燕是个小人,“贱婆娘自己不要脸,跟董胖子眉来眼去的,还敢说老子坏话!”我说她怎么眉来眼去的了,他学着赵燕的声音扭扭捏捏地说:“董总你又成熟又稳重,是公司里最有魅力的男人!”我听得心里巨酸,连连说********。心想赵燕可真是够贱的。
我在办公室里越坐越气,900块啊,该死的董胖子,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我设计了无数种报复方案,其一是找几个人在路上截住他揍他一顿,把那张冒着油光的肥猪脸砸个稀巴烂,或者在他那辆雅阁车上做做手脚,让他车毁人亡,想到后来,什么恶毒刁钻的主意都有,比如给他弄几支白粉烟,让他吸毒吸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或者给他打一支艾滋针,让他生不如死,浑身长满大疮。如果真有心灵感应一说,我相信董胖子那会儿一定肉颤不已。
王大头的电话把我从无休止的意淫中拉了回来,他好象喝了酒,含混不清地说我要的电话清单已经拿到了。那天听见我说赵悦有外遇,他十分愤怒,说我就知道这种女人不能要,“贱货!”骂得我也很不高兴,我想这事虽然挺让人生气的,不过,不过,是的,我宁愿相信赵悦只是一时冲动。何况外遇的事还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亲眼目睹。女人在这种事上总能找到比男人更多的辩护理由。大三那年,李良交了个女朋友叫苏欣,重庆人,脸蛋一般,身材火辣,性格十分热烈奔放,说“棰子”的次数比我都多。有一天我们四个坐在一起吃饭,苏欣对李良说:“哪怕被你堵在被窝里了,我也要跳起来大声说:’不!还没有进去呢!’”那天赵悦的脸色很难看,不过我相信她一定接受了苏欣的观点,打死不认帐。
我托王大头打印赵悦的手机通话清单,我是这么理解的:如果赵悦只是一时发昏,我可以原谅她,但我必须要把事情搞清楚,否则就真成傻逼了。要按王大头的意见,我应该一脚把赵悦蹬了,“这种事你也能忍?****的还是不是条汉子?”说得我无地自容,隐隐约约地有点恨他。
王大头的所位于市中心,我赶到的时候看见闹哄哄的一堆人,楼梯口铐着两个,还有一帮小脚老太正在大声嚷嚷,我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那两个是下岗工人,一人弄了辆小人力三轮,成都话叫“粑耳朵”的,没申请执照就擅自载客,城管没收车辆时,他们不但不听,还推推搡搡地叫板,就被抓到这儿来了。老太们路见不平,一路跟来主持正义,口沫横飞地要求派出所马上放人。
王大头躲在办公室里扫雷,看见我进来长叹:“末法时代,妖孽横生啊!”我说你们也太黑了吧,人家自力更生,碍你们棰子事了?大头苦笑一下,说上峰有命令,我也没办法。说着拿出厚厚的一摞纸来,说你自己查吧,你老婆一年来所有通话记录都在上面。
我心情复杂,不知道这摞纸对自己是祸还是福。门口人声鼎沸,室内日光灯滋滋作响,在王大头关切的目光里,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我要知道些什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将怎样面对这摞纸里隐藏的那个事实?越过钢筋水泥的丛林,越过汹涌的车河人流,我看见赵悦正轻飏在回家的路上,裙裾飘舞,长发飞扬,她依然是那么美丽动人。而在这一刻,我想,她的终点还是不是我的终点?
王大头递了张纸巾给我,拍拍我的肩膀,“别伤心了,回家跟她好好谈谈,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一推开家门就闻见一股异香,赵悦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看见我就笑,“猜猜我做什么给你吃?”我吸了下鼻子,说有竹笋烧牛肉、水煮鱼,肯定还有我爱吃的栗子烧鸡。她捅了我一拳,说你个馋鬼,居然被你猜中。这顿饭吃得很高兴,赵悦跟我妈学了一个月,厨艺大有长进,牛肉肥而不腻,鱼烧得鲜嫩无比,栗子清甜,鸡肉甘爽,吃得我直叹气。吃完饭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到处都擦得锃锃亮,衣服熨得展展帖帖,卧室里摆着我们的结婚照,镜框上有一个明显的口红印,恰好印在我的脸上。
柔情象潮水一样漫卷而来,赵悦靠在门上似笑不笑地看着我,我猛然把她抱起来,一把扔在床上,开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她一边推我的手一边咯咯地笑,越发使我欲火万丈,我几下脱光了,把她扳过来,从后面势不可挡地进入了她的身体,赵悦迷醉地抓住我的手,毫不顾忌地大声叫喊。在新闻联播的音乐声中,在隔壁哗哗的水声中,我们一起陷入颠狂。
事毕之后,赵悦用脸庞温柔摩擦我的胸膛,我从肉欲的高山上滚落下来,表情象耶酥一样神圣和沧桑。世界一片虚空,我静静地躺着,身下潮湿,心中宁静,目光忧伤。一些念头在灵魂的最深处涌动,象渐渐迷离的成都夜空。多年前的几句诗沿时光飘飘而来,有如天籁:
多年后的夜里
你掩面哭泣
青春的灯火若即若离
是谁让你一生怀疑
是谁守着最初的誓言 站在原地
谁在天堂
谁在地狱
谁在年轻的梦里一直找你……
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赵悦搂紧我,脸如桃花,目光清澈如水。记忆里一些光点瞬间聚合,我看见七年以前,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她挟着书本低头走过来,我拦住她:“这么用功啊?”她含笑点头,我说:“我想找个人陪我喝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她笑嘻嘻地把书塞到我怀里,拉起我的手说:“谁怕谁呀?去!”
我们俩严肃地互相注视,渐渐地,她的嘴角出现笑纹,笑纹渐渐荡开,越来越大,忽然扑哧一声,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无比,在屋子上空久久回荡,我们抱成一团,热切地互相抚摸,我身体的某个部位重新崛起,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赵燕气哼哼地问我:“陈重,你怎么能这么办事呀?”我说怎么了,她说刚才董胖子找过她,骂她叛徒,“我好心好意地告诉你,没想到你转身就把我卖了!你还是不是人你?!”她哭着喊道,然后砰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赵悦问怎么了,我咬着牙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拨打刘三的手机,他不接,我固执的一遍遍重拔,最后终于听见他尖细的声音。
我说你给我一个解释,他迟疑了半天,说:“陈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问!”我咬牙切齿地说。
“董胖子写信投诉孙总,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也不告诉他?”
其实这件事我也一直后悔,董胖子起事的时候告诉我,老孙是个废物,把他搞走大家都有好处,我也认为这是我的机会,所以就一直任由他们胡来,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我说:“你就为了这个和董胖子一起搞我?”他不说话。我说你出来,咱们当面谈一谈,他说既然都到这个地步,没必要再谈了。我狂怒不已,说刘三********!他在电话里笑了笑,说:“我妈已经老了,陈哥,你要真想日,我给你找两个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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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李良的婚礼轰动了半个成都市。五一那天,20辆油光锃亮的奔驰一字排开,从锦绣花园缓缓地开往滨江饭店,几个交警大队都打过招呼,所以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我开着一辆320走在最前面,心中哼着小曲儿,嘴上叼着中华,见红灯就闯,十足的“恶少”派头。李良神情严肃地坐在旁边,身上是三万多一套的杰尼亚西装,看起来牛逼闪闪的。我故意逗他,说李良我的儿啊,今天给你娶媳妇,你怎么还板着个脸?他不笑,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怎么感觉有点害怕呢?”我说有什么可怕的,叶梅又不会吃你,最多只是含着你。他又气又笑,给了我一拳,然后仰面朝天,长叹了一声,显得很忧伤。
作为李良纯情时代的见证人,我了解她的每一任女朋友,甚至她们的乳罩尺码──别瞎想,是李良告诉我的。大一下学期,他爱上了体育系一位江苏姑娘,那姑娘长了一张标准美女的脸,大眼红唇,皮肤白皙,鼻子挺拔,但身材实在是太烂,胳膊有我的小腿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江湖传闻,某年某月她在食堂跟一个四眼猛男抢位,刚交手几个回合,猛男就力竭而倒,坐地上咿咿呀呀叫唤,象中了吸星大法。这姑娘每天早上都要长跑千米,势如万马奔腾,胸前两座雄伟建筑甩啊甩的,波涛汹涌,十分壮观。有一天熄灯后闲谈,我们宿舍老六,山东来的陈超,手拍床沿,由衷地表达他对那个胸部的景仰:“俺的娘哎,那简直就是两座泰山!”于是“泰山”这名字就不胫而走。不知道李良爱泰山哪一点,但我相信,那绝对是真正的爱情,李良每天都熄灯后才回来,不管我睡没睡,总要把我拉到水房背后,向我汇报一天的进程,他们什么时候拉的手,什么时候亲的嘴,李良什么时候用手攀上“泰山”,我都了如指掌。那时候的李良可真英俊啊,小脸红扑扑的,两眼明晃晃的,每天都写些“溯流而上/在河水中拥你入怀”之类的酸诗,令王大头十分不齿,没人的时候偷偷问我,“李良这屁娃娃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后来暑假到了,泰山要回南京老家,我们一起去车站送她,他们两个眼泪汪汪的,执手相看,不停的抽鼻子,我在旁边想笑又不敢笑。火车开了,泰山在车内悲伤地挥手,后面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李良突然象只豹子一样窜了出去,跟着火车飞奔,一面拍打车窗,一面声嘶力竭地喊:“小猪,我爱你,我──爱──你!”声音高亢嘹亮,令万人侧目。在离我大约100米远的地方,李良扑通一声摔到,我几步跑过去,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鲜血慢慢地从头上流出来。
把你的梦告诉一万个人
梦就会长出翅膀
──李良·《爱情》
假期过后,他们很奇怪的分开了。我问李良什么原因,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闷闷地抽烟。他后来的几任女朋友也是这样,从认识到分手都没有超过三个月,我怀疑是李良的性功能出了问题。有一天我看书看到极晚,悄悄地爬上李良的床去拿烟,他本来是面朝里躺着,听到声音后猛然转身,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瞪着我。我敢肯定他是在手淫。
有一种人可以为了爱情放弃一切,譬如李良。我对这种人又崇敬又鄙视,心情复杂。我一直都把爱情当成是玩具,谁也不爱,或者说,我只爱自己──在任何时候。和泰山分手后,李良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常常会半夜里失踪。我和王大头揣着刀到处找他,最后看见他坐在女生楼对面的小树林里,面朝泰山的窗户,嘴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我刚要叫他,被王大头一把拉住,这时月光倾斜了一下,象水银般洒满树林,我看见有两颗大大的眼泪,正沿着李良的脸庞慢慢滑落。
李良肯定是在想念泰山,我踩着油门想。他现在混得比我好,会赚钱,有地位,懂所有的哲学问题,但在我心里,他仍然是多年以前,那个羞答答的、穿5块钱一件T恤衫的一年级大学生。
为了让李良开心,我在婚礼上极尽搞笑之能事,我问叶梅:“你愿意接受李良作你的丈夫吗?”叶梅点头,我接着问:“你愿意,嗯,不管刮风下雨,霹雳闪电,冬暖夏凉,都爱护他、体凉他──跟他那个吗?”宾客们哄堂大笑,叶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心里一凉,想起了乐山的那个晚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王大头往一只大碗上摞了七八只盘子,非让叶梅给他报数:“说,一碗(晚)上几盘子?”叶梅嗫嚅了半天,说一晚上,一晚上七盘子,满桌都大笑,赵悦趴在我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你们家李良好厉害,一日千里,日久天长啊。旁边的人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叶梅呆了一下,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哗的一声泼在我脸上,冰凉的酒水缓缓地流过胸口,我抬起头来,看见王大头惊愕地张大了嘴。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混乱,整个大厅里嗡嗡作响,赵悦忙着帮我擦脸上的酒水,王大头噌地跳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叶梅满面通红地握着酒杯,李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目光中似有深意,我舔了一下嘴唇,800多一瓶的波特酒醇和甘甜,微微带一点酸味。
那天晚上谁都没有心情闹洞房,王大头在话筒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句,婚礼就草草收场。回家的路上赵悦眼望车外,一声不发。我故意把车开得极快,想逗她开口,但从上车到进家门,她始终没正眼看过我。
我说你怎么了,她不说话,合衣躺在床上,拿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抠墙。我过去抱她,她无声地挣开,我说你到底怎么了,倒是说话呀。赵悦阴阳怪气地说了声,“我怎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气笑了,说关系大了,你是我老婆呀。她又来了一句:“你现在对别人的老婆更有兴趣吧?”我一下子急了,瞪着她,“你什么意思?”赵悦毫不畏惧地迎着我的目光,“你说我什么意思?!”
我有点心虚,假装愤怒地把头转过去,嘴里哼了一声“神经病”。赵悦不理我,继续抠墙,我傻傻地坐在那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三步两步跑下楼,在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上,拨通了一个号码。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找谁,我说我找赵悦。他愣了一下,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是赵悦的老公,“你又是谁?”
他不说话,过了两三分钟,我听见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我把电话挂掉,又打赵悦的手机,系统提示:“您拨的用户正在通话,请稍后再拨。”我脑袋空空地笑了一下。
心里很难受,象猫抓一样。打电话约王大头出来喝酒,王大头说他要睡了,改天再喝吧,好象很不耐烦;我又找周卫东,周卫东说他在青城山,后天才能回来;我拨姐夫的手机,被他劈头骂了一顿,说昨天全家聚餐,左等右等你也不来,“老汉嘟囔了一晚上”。
几辆消防车呼啸而过,大概是什么地方又着火了。这个夜十分安静,一些灯熄了,一些灯亮起来,一间屋子里传出笑声,一间屋子里传出哭声,在灯光照不到的黑影里,我看着自己微笑。
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司机向我点头示意。我笑了笑,打开门坐上去。
“去哪里?”
“找个好耍的地方。”
“耍啥子?”
“耍婆娘。”
他说去龙潭吧,幺五一条街,那里的婆娘一群一群的,人又漂亮,价钱也便宜。
“好,就去龙潭,幺五一条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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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出租车停在一面贴满“专治淋病梅毒,模范老军医”的广告墙下,我给了司机50元,他问要不要等我,我说不用了,我今晚就睡在这里。
幺五一条街指的是基本消费价格:在这里花150元就能全部搞定。路两边大约有七八十家歌舞厅,门上挂着粗俗劣质的彩灯,房里响着牛嚎马嘶般的歌声,每家歌舞厅门前都坐着十几二十个小姐,在青春和脂粉的伪装下对我含笑相迎。
我慢慢地一路走来,旁边的招呼声不绝于耳,各呈媚态,含蓄的动之以情:“进来嘛帅哥,我爱你!”精明的劝之以利:“人又漂亮,价钱又相应,瓜娃子才不进来!”开放的诱之以色:“帅哥,到这里来耍嘛,妹儿的功夫好得很!”一个三十多岁的矮男人一直跟着我,向我介绍他的经营优势:“全都是十五、六岁,鲜鲜嫩嫩,来嘛来嘛!”我甩开他的手,一面走一面打量路边的姑娘。手机响了一声,赵悦打来的,掐掉;她不死心,继续打,****脆关了机。
赵悦的第一个手机是我买给她的,97年5月1日,四年前的今天。摩托罗拉的Gc87c那时卖五千多,赵悦嫌贵,死活不肯要,遭到我的严重批评:“你以为手机是给你买的啊?小样儿,我是为了方便查岗,拿着!”赵悦这才悻悻地收下。最开始几个月,她几乎从不开机,每月的电话费低于坐机费,提副主任科员以后,共产党每月给报销150块,她才算是正式成为手机一族。
那个电话在她的近两个月的通话清单中出现频率极高,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了九次,最长通话时间1个小时零17分钟,一直打到深夜三点,我看了一下日期,正是我买玫瑰花的那天,他们通话时,我正在家里眼巴巴地等她回来,盘算着怎样跟她赔礼道歉。
李良结婚这两天累得我不善,到武警借车,联系宴席,布置洞房,写请帖发请帖,忙起来心情就好一些,只要一闲下来,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件事,想他们两个在哪里约会,在哪里上床,赵悦是不是象往常一样躺在那人身下哼哼唧唧。不过说也奇怪,我想这些事时,一点也不生气,就是有点伤心。昨天晚上喝了一点酒,我站在窗前呆了半天,李良可能看出了一点苗头,旁敲侧击的问我有什么心事,我支支吾吾地遮掩过去了。:
我有点后悔打那个电话,事情不挑明,一切都可以挽回,我宁愿相信是自己多疑,宁愿委曲自己去接受赵悦的任何解释,哪怕在心里猜疑终生。但现在,突然插进来一个陌生人,我和赵悦的距离一下子就变远了、变淡了、变冷了,如隔万里。一个圆脸姑娘上来拉我,拿丰满的胸部摩擦我的手臂,说帅哥你好帅哦,我要爱你。我冷笑了一下,想爱情这东西实在太贱,150元就能买一大把。这姑娘的屁股很漂亮,圆滚滚的,微微上翘,我顺手摸了一把,手感极好。跟着她走进房门,屋里灯光昏暗,她三下两下脱光了,躺在床上向我微笑,我一把将她抱住,把头深埋在她胸前,心里想假如赵悦现在死了,我一定不会哭。
下楼时那姑娘故作温柔,贴在我身边老公长老公短地叫个不停,我突然无名火起,恶狠狠地盯着她,“去****的!谁是你老公?!”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我骂了一句“贱货”,昂着头走出了门。隐隐约约听见她在背后问候我妈。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街边停着无数辆车,吃饱喝足了的成都男人,大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消费他们多余的精力。在这条崎岖不平的街上,在彩灯和音乐声中,在脂粉和避孕套之间,又有多少关于青春的心酸故事?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感觉肚子有点饿,才想起来晚饭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叶梅那一杯酒泼的,我连特意订做的大闸蟹都没尝一口。
赵悦又打电话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她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嫖妓,她说:“我知道你对我有点误会,你回家来咱们好好谈一谈。”我说我还没射精呢,你等一会儿。她骂了一声无耻,就把电话挂了。
我心里有点高兴,想着赵悦生气的样子,感觉很痛快。路边有家小吃店,我走过去要了两瓶蓝剑啤酒,几个凉菜,炒了个回锅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个时候,王大头肯定已经搂着老婆睡了,李良大概还在和叶梅厮杀吧。想起李良我就有点难过,亲爱的李良,我端起酒杯,面朝灯火阑珊的成都,我的好兄弟,请原谅我,如果我早知道叶梅是你的女人,杀了我也我也不会碰她。
小店的卫生就是不过关,回锅肉里吃出来一根长长的头发,我一阵恶心,扭头吐了一口唾沫,看见一辆墨绿色的本田雅阁正缓缓地开过来,董胖子手把方向盘,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我一口喝干杯中酒,警觉地站起来,看着董胖子一家一家地逛过去,最后停在一家叫“红月亮”的歌厅门口。
董胖子这厮一脸官相,肥头大耳,仪表堂堂,不过娶了个老婆可真是不敢恭维,又干又瘦,丑得惊人,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他们,他老婆叼着烟,雄纠纠地走在前面,董胖子象头宠物猪一样俯首帖耳地跟着,表情十分敬畏。去年三八妇女节那天,董胖子迟到了两个小时,脸上、脖子上伤痕累累,眼神迷离,泪光宛然,我估计是肯定是遭到老婆的毒打。
我翻了一下手机通讯录,找到了董胖子住宅电话,我微笑着按下通话键,听见他老婆阴森森的声音:“谁呀?”我刚要开口,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跑到路边的公用电话摊,按下了三个数字:110。
值班女警的声音很温柔,问我有什么事,我压低了声音,说发现有人携带毒品。近一段时间公安部门大力缉毒,听说专门从西昌调上来一位缉毒英雄。李良有个高中同学,在眉山开了一家麻辣烫馆,上周到荷花池市场买了半斤罂粟壳,结果被当场抓获,李良张罗着去保人,被王大头一声喝止:“千万别管!现在正在风头上,毒品的案件谁碰谁死!”
女警听见“毒品”两字,立刻紧张起来,问我地点人物相貌特征,我说了大概方位,报了董胖子的车牌号码,最后说相貌没看清楚,“好象挺胖,穿紫色衬衫,白粉可能藏在身上,也可能藏在轮胎里。”女警又盘问我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我装成很害怕的样子,说你不要问了好不好,要不我就不报案了。
99年我在绵阳倒霉过一次,刚脱了衣服就听见敲门声,我情知不妙,扯过裤子来就往身上套,谁想越急越出错,把裤门穿到了屁股上。正想脱下来换时,门被一脚踹开,两个凶神般的警察冲了进来,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多亏那个小姐在旁边一把扶住。那次罚了我4000元,多亏身上带的钱多,要不然就麻烦了。
我微笑着挂上电话,心里那个高兴。转念一想还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董胖子,嫖娼才罚几千块,对董胖子来说只不过是毛毛雨。打蛇不死必被噬,我要更毒一点。算计了半天,决定还是给姐夫打电话。姐夫在《华西商报》当花边新闻编辑,每天净发些污七八糟的假新闻,比如什么地方出现了两头蛇,哪儿的公鸡下出了双黄蛋之类,所以我一直叫他“那五”,跟冯巩当年演的一个傻子同名。姐夫脾气好,总是笑呵呵的,说你这个娃娃,不说给我提供点新闻线索,还净糟踏我。
姐夫已经睡了,接电话时好象不太高兴,我直奔主题,说给你提供个新闻线索:毒贩夜嫖娼,干警显神威。他一下子来了兴趣,问清事件经过后,说我马上派记者前来采访,我说必须抓紧,否则一会儿人就带走了。他嗯了一声,刚要挂电话,被我一声“姐夫”叫住,他说又怎么了,我想了一下,干脆说实话,“你一定要把这个人的照片发在报纸上”,他说你们有仇啊,我说是,“你要不帮我,我就完了。”
跟姐夫通完电话,我在路边拦了一辆奥托,一个小伙子探出头来,我问他:“去成都,走不走?”他说你出多少,我给了他200元,然后坐进车里,拔通了董胖子家电话,告诉他老婆:“董光在龙潭嫖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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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96年我和赵悦到峨眉山玩,在伏虎寺遇见一个算命的臭道士,这个“臭”是真的臭,象刚从下水道钻出来一样芬芳扑鼻。赵悦平时挺爱干净的,那天不知中了什么邪了,非要拉着我算一算,老道胡扯了一通之后,说我们俩肯定不会到头,“前世的仇寇,今生的冤家”,赵悦信以为真,脸都白了,连声问有没有什么破法,老妖道捋着几根带油花的胡子,眼放妖光,说如果肯出200块,他就可以为我们想个破法。赵悦不顾我的再三反对,立马掏出200块给了老道,那可是她第一个月工资的一半啊,我在旁边气得跳。老妖道给了她一个尿壶样的黑罐子,说此尿壶不是凡物,可以“驱鬼神,避小人”,我冷笑了一声,问是不是盛过元始天尊的尿,被赵悦狠狠踢了一脚,说我亵渎神灵。回成都的路上我给赵悦取了一个外号,叫尿壶师太,属于峨眉派第三代弟子,跟灭绝师太是同学,可以力擒疯牛,建议出口到英国。我正说得高兴,一扭头看见赵悦正看着窗外静静地淌眼泪。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了一句话很让我感动,“不管它灵不灵,陈重,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罐子,而是你的心。”我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的心永远都装在这个尿壶里。”在此后大约一年多的时间里,赵悦逢初一十五就要对着那个尿壶鞠躬,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嘟囔些什么。我曾多次对她的参拜行为提出严正抗议,赵悦总报以白眼和粉拳。后来看得我烦了,假装失手把尿壶摔了个稀烂,赵悦为此还哭了一鼻子,说我是成心的,每次吵架都要拿出来过堂。
上楼的时候我想,人生其实并没有破法,无论那只罐子是否完好如初。命运只是部分地听命于我,关键时刻都是上帝说了算,就象我们刚结婚时赵悦创立的《赵氏家法》:小事不决听赵悦,大事不决听陈重。根据她的权威解释,只有上得了新闻联播前三条的才能算是大事。那时赵悦每天睡前都要宣读一遍《赵氏家法》,然后跳进我怀里又跳又唱又笑,象个孩子。从什么时候起,我们逐渐忘记了这个“六打八罚十二阉掉”的家法?我们的生活又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一望无余,再也没有了那些思念、关怀和跳脚大笑?
电视开着,屏幕上一片雪花点,音箱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我有点生气,心想看完了电视也不知道关上。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灯都开着,就是没有人,不知道赵悦跑哪去了。阳台上的窗户大开着,一阵凉风吹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趴在窗上往下看,外面是漆黑不见底的夜。我的头发突然一根根地竖起来,心想赵悦不会是想不开从这儿跳下去了吧。
大四那年,班里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先是齐齐哈尔的张军,住在我斜对门宿舍的,得淋巴癌死了,他女朋友来收拾遗物时哭得昏倒。然后就是隔壁班的才女齐妍,在一个美丽的春夜里,从16层教学大楼上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齐妍一直是我们宿舍的集体意淫对象,长得酷似关之琳,唱歌弹钢琴主持晚会样样不俗,跟她跳舞简直是一种享受。她死的前一天,就坐在我们对面吃饭,把油汪汪的大肥肉一片片挑出来扔在桌上,我连声说浪费,齐妍白我一眼,说死陈重,你要想吃就拿去,别哼哼唧唧的,我刚要回答,被赵悦狠狠踩了一脚,赶紧作老实状,低头含羞不语。第二天就听说齐妍跳楼自杀了,肚子里还有个3个月的胎儿。
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月,我们都有种浮生若梦的感觉。酒、麻将或者泪痕,日子空空,一闪即过。李良说:
你挥霍吧
在黄昏的盛宴上绽露笑颜
上帝欠你的
记在帐上
你欠上帝的
迟早要归还
我理解他的意思,从那时起,我们都相信余生是捡来的,生活以快乐为本,上帝总会在关键时刻打碎那只罐子,而结局是一场庆典,或者是一曲挽歌,我们反倒并不关心。
那个夜里我在自己的家里团团乱转,打赵悦手机,发现她的手机就放在枕头旁边。她的背包也在,一支口红斜放在梳妆镜前,让我想起那无数次亲吻过我的红唇。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我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往下沉,沉到无尽深处。
我打起手电,到楼下准备寻找赵悦的尸体。走过楼口,看见黑影里有个东西在轻轻蠕动,我头皮发麻,壮着胆走过去,电筒照出一个淡黄的光圈,在光圈的中心,我看见赵悦,我的赵悦,正斜靠在墙边坐着,两眼流泪,身边横放着一瓶尖庄。
我叫陈重,成都人,希望成为你们的朋友,欢迎你们来找我喝酒。92级迎新晚会上,我站在篝火旁大声说。新生赵悦那天穿一条碎花长裙,象蝴蝶一样在我眼前翩翩而舞。
你会一直象现在一样爱我吗?94年的一个夏夜,在校门口的招待所里,赵悦一丝不挂地躺在我怀里,小脸红红地问。
我哐啷一声丢下手电筒,把赵悦一把抱住,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赵悦酒气冲天地哭起来,手电筒在地上滚了几下,照出一条条狂乱缤纷的雨线。
那个夜里我象初恋一样激动。帮赵悦洗了手洗了脚,拧了条热毛巾搭在她额上,看着她象个孩子一样沉沉睡去。雨悄悄地停了,空气中有一股黄桷兰的甜香。我想这味道挺他妈的不错,天快亮了,在这个彻夜不眠的早晨,我看着渐明的天空想,赵悦依然爱我,这事真他妈的不错。
按我爸的说法,我生来就是个“驴球脾气”,意思是不挨打不长记性,教育要靠皮鞭和嚼子。十六岁那年,我拦住同院的小太妹庞渝燕,在她身上摸摸索索的,被我爸撞了个正着,回家就要收拾我,拿着皮带在我眼前比比划划的。我运了运气,一拳砸坍了床边的小书架,他严肃地思考了半天,估计功力不逮,从此放弃了跟我武斗的打算。不过现在想想我爸的话挺正确的,我确实是个驴球脾气,不痛过就不知道珍惜。
2001年的5月1日,那天我最好的朋友结婚的日子,是我嫖娼的日子,是我的敌人倒霉的日子,是我的妻子醉酒大哭,而我本以为她跳楼自杀的日子。天亮了,这个城市笼罩着一团白茫茫的雾气,看起来有些陌生。我熬上一锅粥,美滋滋地点上一支娇子,开始在房里呵呵傻笑。
而生活,你永远不会知道它下一步会做些什么。七点五十分,妈妈打电话来,声音都变了,说你赶快赶快回家,你爸不行了。
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十三)
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回成都爸爸都要去车站接我。他不太爱说话,见了我总是笑笑,说你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怪难看的。为这事我埋怨过他多次,说我也不是三岁两岁,你不用巴巴地去接我,又不会走丢。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每次都当着李良他们叫我的小名,免娃儿长兔娃儿短的,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有一年把李良送上车后,我扭头就对爸爸吼:“兔娃儿兔娃儿!你记住,我叫陈重,陈—重!”他看我一眼,低下头,半天都不说话。
爸爸的右脚有轻度残疾,走起路来一点一点的,所以从小学到大学,我都不愿意他去学校找我。大二那年,他去北戴河疗养,顺便来学校看我,我前一天晚上刚打了通宵麻将,正蒙头大睡呢,一看见他来了,心里十分的不高兴,心想又来给我丢人。爸爸进了宿舍后,给每个人都发烟,还叫王大头“同志”,羞得我满面通红,几乎是强拽着把他送上了车,饭都没留他吃一口。那天爸爸走得很伤心,不过到了北戴河,他还是打电话来提醒我“生活要规律一些。”
站在省医院的走廊上,我心里十分难过,心里老想着爸爸在车站接我时的样子,七点钟,整个城市还没睡醒呢,他就站在那儿等我。赵悦扶着我妈坐在长椅上,小声地安慰她。老太太从早上一发现我爸昏倒在卫生间里就开始哭,从家里一直哭到医院,哭得两眼通红。我突然想,在我的那一天,会不会有人象我妈一样为我哭泣?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姐夫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和姐姐马上就到,让我劝劝老太太先别着急,然后说:“你交待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买份报纸自己看吧。”
报纸上的董胖子看起来憨憨的,嘴巴半张,双手高举,象弃暗投明的国军将领,可惜两眼被遮住了,看不清当时的表情。姐夫这个忙帮的很到家,把这则新闻放在显眼位置,标题是《假凤虚凰,鸡飞狗跳》。我细读了一下,文章写得很生动,说董胖子“见事不好,从二楼的后窗一跃而下,妄图借黑夜的掩护逃之夭夭,却被埋伏的干警当场擒获。”下面还有一则六百多字的评论,肯定是姐夫写的,题目叫《嫖娼的技术分析》,说“根据现在的扫黄打非形势,建议嫖客们苦练轻功,否则难免楼下伏法。”我觉得很痛快,想董胖子你也有今天,拿着报纸走回急诊室的门口,看见头发花白的妈妈还在哭,心里又是一阵酸痛。
妈妈本来有两个儿子,那个是我的哥哥,3岁的时候得肺结核死了。我出生后,她唯恐我也长不大,给我起了个贱名叫兔娃儿。还不断喂我吃各种各样的丸散膏丹,如果我的肚子有储存功能,估计现在开个药店绰绰有余。小学四年级写作文《一件小事》,写的就是妈妈不分清红皂白往我屁股上扎针的事情。从小到大,妈妈一直对我言听计从,让姐姐很嫉妒,经常质疑她是不是亲生的。所以我经常想,我这辈子最大的不足就是挨的打太少了,吃的苦太少了,对困境缺乏承受力。上帝说,爱是恒久忍耐,我看着花容惨淡的赵悦想,这话说得多好啊。
赵悦小声地劝慰我妈,一面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温暖光滑,热量温柔地传过来,一直暖到心里,我十分感动,心想,我的生活,是不是就靠这一点热度维持着?
一个模样俏丽的小护士走过来,问谁是陈振原的家属,我紧张地站起来,说我爸怎样了。小姑娘笑了一下,说你不用急,你爸的问题不大,你去把住院手续办一下。我心中狂喜,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对我妈说我就知道老汉不会有事,都是你大惊小怪的。老太太仿佛大梦初醒,慢慢地张开嘴开始笑。
有件麻烦事:钱没带够。我身上一共带了1200,连打车加挂号再付急诊费用,只剩下500多。赵悦掏了半天口袋,也只有300块。我给李良打手机,说新郎官打扰一下,跟你借点钱花。过了一会就看见李良风风火火地过来了,手里还大包小包地提着各种营养品。给我爸办完住院手续,李良把我叫到门口抽烟,盯着我说昨天的事真对不起,我替叶梅向你道歉了。我说你龟儿子的,还跟我说这些,咱们谁跟谁啊?心里却想这事恐怕瞒不过他,暗地里觉得十分惭愧。
我们宿舍曾经讨论过一个问题:新婚之夜发现新娘不是处女怎么办?王大头最坚决,说二手商品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要立马扔掉。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王妻芳名张兰兰,跟王大头结婚时胸高臀大,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也没见大头说过半个不字。李良说他不关心处女膜,“纯洁不纯洁,与那层肌肉组织无关,只要不妨碍使用就行,哪怕她是丽春院出来的,只要跟我之后不再跟别的男人胡搞,我就能够接受。”后来他们问我的意见,我恼火地说了一句:“叫个屁叫,都给老子睡觉!”说着啪地关了灯。躺在被窝里愤愤不平,想起赵悦的事来,感觉吃了大亏。
我相信李良是嘴硬心软,虽然说不在乎,但真遇到了他肯定也是醋火攻心。跟泰山谈恋爱期间他就抓狂过一次,原因是泰山的前男朋友打电话来,泰山听得泪眼汪汪。李良在水房边跟我说起这事,表情异常狰狞,我当时想他要是会劈空掌隔山打牛什么的,打电话那小子一定要七窃流血。我另外一个顾虑就是乐山的事,虽然是叶梅主动来勾引我,但我完全可以拒绝,想起来我有点恨我自己,跟我睡过几次的酒楼老板娘说我是“****指挥大脑”,说的很有道理,在叶梅脱下裤子的那一刻,我没想起来她是李良的未婚妻,只看见了她雪白粉嫩的身体。
爸爸动完手术后精神萎靡了许多,我和妈妈轮班去医院里陪护,不知不觉就把五一长假过完了。老汉跟我还是没什么话说,但我知道,他沉默的笑容里,有我一生都可以依靠的力量。有一天我在医院里呆了一整夜,出来后看见赵燕正挎着一个帅哥,叽叽喳喳的连说带笑,我叫她,她回头看了一眼,冷冰冰地问我有什么事,我说那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旁边的帅哥耳朵一下子支楞起来,象一头被鞭打的驴子,赵燕可能真是恨我了,说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我算认识你了,说完扭头就走,我一面追一面说赵燕赵燕,你听我解释嘛。驴子转过身来,推了我一下,恶狠狠地骂:“****妈,你想做啥子?”我悻悻地止住了脚,感觉真是失败,心里恨恨的想,这事要放在当年,哼。
我当年还是狠过的。我们院有个家伙叫郎四,打遍几条街未逢对手。我读初二那年,他和另外二个人活活把一个卖菜的打死,去东北老家躲了三年,回来后越发威名远震,据说我们院凡是有点姿色的姑娘都被他睡过,这让青春期的我十分羡慕,隔三差五就往他家跑,跟着他在大街上横晃,感觉异常威风。有一次两个街娃在放学路上调戏我班女生,我仗义出手,跟他们推搡了半天,感觉功力不够,就打电话给郎四,说四哥有人欺负我。郎四别着一把菜刀就过来了,我一见他,勇气倍增,一拳就把其中一个家伙打了个满脸开花。这事在班里传为美谈,不美的是那个女生最后也被郎四睡了,有一天我放学后直奔郎四的小屋,看见那个女生白花花的大腿,心里无比难过。高二下学期,郎四帮我举行了成年仪式,他把庞渝燕叫来,说兔娃儿还是个童男子呢,你今天要给他开苞。庞渝燕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裤子,十几分钟后我苦丧着脸走出大门,告诉郎四:“日他妈,庞渝燕有狐臭。”
郎四现在银丝街开了间网吧,娶了个老婆丑得吓人,我去的时候他说你上网吧,我不收你钱,我刚坐下,他老婆就在房里摔摔打打的。郎四的表情十分尴尬,我对他笑了笑,走出来看见新时代广场的璀灿灯光,十二年前那里是一个菜市场,这个老实憨厚的小店主就在那里杀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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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们公司一直提倡“贤者居上”,哪怕是个草包,只要不贪钱不搞女人,就有可能当上领导。董胖子对这个操蛋逻辑十分赞赏,大会小会地讲,意思就是他既然能当上总经理,就是当之无愧的道德化身。五一前公司召开了一次会议,主题肯定是针对我,董胖子翻着白眼,义正辞严地问:“一个人对自己的家人都不负责,我们怎么还能希望他对公司负责?”我也没客气,抢过话头来就说我同意董总的看法,希望大家能表里如一,对家人负责,对公司负责,不要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刘三刚想插话,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张了张嘴就低下头去。
我好色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这要感谢董胖子的大力宣传。去年有个副董事长来成都视察工作,找我谈话时告诫我要注意生活作风,“作一个负责的好男人”,我心里那个气啊,心想我又没勾引你老婆你女儿,你操得哪份闲心?这事肯定是董胖子给我下的药。到现在我也断了当总经理的念头,只求安安稳稳地干上两年,把欠款处理了,再找个机会另谋出路。我的理想是开个汽修厂,拉李良投点资,再把技术高超的李师父挖过来,相信一定会赚钱。想想挺可悲的,我小时候志向远大,想当这个家、那个家,一度还想作个周润发式的黑道英雄,在黑夜的腹地/我睁开双眼/世界哑口无言,这是我大学时写的诗,一副泰坦巨人的派头。到现在,我的最大理想竟然是当个小老板。生活的水面越来越低,看上去也并不象当初想得那么美,挺让人灰心的。
董胖子神色不变,开会、讲话、处理文件毫无破绽,我实在是很佩服他的定力。散会后他斜着眼看了我半天,让我感觉冷飕飕的。这厮不傻,应该猜得出是谁干的,这会儿不定在心里想什么歪招呢。不过我也早有安排,他嫖娼跳楼的报道,我五天前就传真到总公司去了。装惯了圣人的董胖子,一旦扒去了外包装,就比我这个真小人还要丑恶。我相信他这个总经理做不长,贤者居上嘛,他自己说的。
放假后的第一天总是特别忙,整个上午我都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签署各种文件,别看刘三诈诈乎乎的,没我他还真就玩不转,因为客户只认我。内江原来的经销商有四十万的货款超期未回,他处理了一个多月也没拿回一个子儿,灰溜溜地过来找我。我说你不是长本事了吗,你请示你们董总去啊,找****什么?他表情淡淡的,说你是销售部的经理嘛,这事归你管。我当着他面拿起电话,说王宇你奶奶的,再不还钱小心我砍你啊。王宇在电话那头笑骂:“你个龟儿子,就知道跟我要钱。”然后说他最近泡了个小歌星,歌甜人美功夫好,尤其擅唱《后庭花》。这家伙是个无赖,一谈正经事就开始漫天胡扯。我说住嘴住嘴,给钱给钱!王宇没招了,说我下午先给你汇20万,剩下的20万要再等些日子。我看了一眼刘三,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王宇说我明天要是见不到钱,就把你儿子做成狗肉包子。
王宇说的小歌星我在玻璃屋酒吧曾经认识过一个,姓张,起了个骚哄哄的艺名叫婉华,每次唱歌前都要嗲声嗲气地说一句,婉华今天为您演唱某某歌。不过声音确实不错,台风也正,不乱扭乱摆,长发披肩,有点古典美女的意思,娴静而不乏性感。那段时间我天天去捧她的场,为了显派,我送480一束的玫瑰,还喝1888元的轩尼诗XO,她很快被我的风采打动,就在公司那辆破烂的桑塔纳后座上,被我剥了个净光。遗憾的是她的叫床声并不象歌声那么动听,提上裤子后我感觉有点失落,对李良感慨道:“仙女脱光了,也是一堆俗肉。”李良说:“你总是对生活期望过高。”
赵燕今天没来上班,我只好亲自处理汽修业务,从配件进货到付清洁工工资,签了一大摞单。说起来赵燕是个好帮手,这两年汽修厂的事基本不用****心,业务稳定增长,但她工资却只有刘三的一半,才2200多,我心里想我算是瞎了狗眼,这次一定要把刘三的工资降下来,给赵燕至少涨到3000。那天跟着她的帅哥象个二百五,估计也已经享用过她美丽的肉体了,用王大头骂我的说法,就是“一泡牛屎屙进花瓶里”,想着那么迷人的一个赵燕躺在别人怀里,我心里空落落的,象丢了个大钱包。
按公司惯例,周一下午要召开总经理办公会,各部门头头脑脑坐在一起共商发展大计。从四点钟开始,我就不断看表,心想死胖子,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坐在主席台上讲你的狗屁道德?
董胖子走出了一步好棋,没讲职业道德,没讲忠诚与奉献,开口就是声泪俱下的自我批评。说他违背了自己的承诺,辜负了大家的信任,给四川公司丢了脸,也没脸再继续担任总经理的职务,“我已经向总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希望能作为普通职员继续为公司服务。”说到激动处,董胖子老泪滂沱,让不明真象的群众唏嘘不已。我坐在旁边不住冷笑,心想这厮也真做得出来,他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了。
这招确实高明,既主动承认了错误,又表了忠心。我看着董胖子回锅肉一样的肥脸,心里又腻歪又佩服,这下估计总公司不会把他一撸到底了,最多只是象征性的惩罚一下。那么,我想,我的苦日子就不远了。
董胖子一开始给我的印象非常好,胖乎乎的,显得很是憨厚实在。96年上半年,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他结婚时我还送了个200元的红包------这在当时算是重礼了。真正交恶是从他当人事部主管开始,那时我还是一名普通的业务员,当官后的董胖子随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说话时嘴里象含着牛屁股。有一天他桌上放着一份文件,我无意中瞧了一眼,他立刻象作贼一样捂起来,说“这不是你应该看的”。我拂袖而去,在心里愤怒声讨他的****德性。从那以后我们一直面和心不和,很快我也开始升官,从主管到经理,青云直上,比他还高一级,董胖子嫉妒之余就开始人前人后说我的坏话,我也没客气,逢开会就旁敲侧击地攻击他的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台上扮君子,台下扒裙子。几番交手,各有死伤,但战火一直在地下燃烧,直到他当上总经理后才算是进入白热化。
下班后去医院看了看老爷子,妈妈正扶着他在病房里走步,看着老两口相濡以沫的样子,我心里很羡慕,想30年后我和赵悦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我爸住院的这段时间,我们忙得连架都顾不上吵,彼此之间有点相敬如宾的客气。不过那个电话一直象把刀一样横在心里,刺穿了拥抱、亲吻和所有的甜言蜜语,随时随地扎得我心生疼。高中的物理老师给我讲过“熵”的含义,我想生活其实也是一个熵,一直在慢慢残缺,永不可能完美。
在卡上提了2000元,还李良的。其实我光在麻将桌上借他的钱就不下一两万了,还钱云云,只是我的姿态。我另外还有个小算盘:到了关键时刻,恐怕也只有向李良借钱了,我必须把他心中的疑虑去掉才行。
李良依然在打麻将,叶梅坐他对家,打横坐着两个男的,我不认识。这情景和两个月前我来这里时一模一样,生活在一些似笑似哭的表情中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就象我当初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醒来后黄梁已熟,朱颜依旧,CD中放的还是莎拉布莱曼的Scarborough
Fiar,李良还是在做碰碰胡。
叶梅看见我,脸微微地红了红,不知道这个细节有没有被李良看在眼里。我把钱掏给李良,被他踢了一脚,说你真恶心,那可是我孝敬你们老汉的。我讪讪的把钱又装回口袋,叶梅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脸腾地红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李良问我知不知道老大的事,我说老大怎么了,他把牌扣下,看着我,缓缓地说老大前两天被人打死了,在沈阳,一个小痞子干的,我一下子就呆在那里。
老大叫童钦伟,身高1米85,标准的东北大汉。毕业后分回老家,据说混得很不如意,先被开除公职,接着又离了婚,潦倒得一蹋糊涂。99年他到过成都一次,坐下来就长吁短叹的,一脸的杨白劳。才四年没见,他都有白头发了,看得我们心里很难受。走的时候我、李良和王大头给他凑了万把块钱,老大感动得嘴唇直哆嗦。一年后,听说他四处找同学借钱,有了钱就去玩女人,陈超特意打电话来叮嘱:“千万别给他钱,他整个人都变了。”
老大是我们班公认的最讲义气的汉子,只要有打架的事,跟他说一声,他保准会一马当先冲在前头。除了喝酒,他最喜欢就是谈论女人,陈超的大部分性知识都是他传授的。有一天李良在宿舍里朗诵舒婷的《神女峰》: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老大说这诗不好,要我就这么写:与其在被窝里自摸千年/不如在爱人身上痛干一晚。从此以后我们就叫他“痛干上人”。
李良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真的开始信命了,没想到老大是这么个结局。我没说话,想起老大骑自行车带着我在校园里到处乱窜,对我说,“现在要是有个娘们儿肯让****,我命都可以给她。”八年之后,他已经变成飞灰,但他愿意以生命换取的幸福,似乎仍是遥不可及。
这事让我的情绪极其低落,吃完饭赵悦指使我去洗碗,我装没听见,坐在沙发上啃指甲,赵悦有点不高兴,自己去把碗洗了,摔得叮叮当当响,我不耐烦地说了句:“你要不想洗就放着,别动不动就甩脸子给我看。”赵悦冷笑一声,说到底是谁甩脸子给谁看,从一进家门你就爱理不理的,“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直说!”我说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又没有半夜三点钟给我打电话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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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爸爸出院那天是几个月里最高兴的一天,我开着公司的桑塔纳把老汉接回家,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还开了一瓶珍藏了十多年的竹叶青。姐夫从采访单位受贿了两条中华,一条孝敬老丈人,一条孝敬小舅子。六岁的小外甥嘟嘟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的,据说这小子在幼儿园就开始谈恋爱,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我姐和赵悦在厨房里杀鱼,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叽叽呱呱地笑个不停。爸爸在医院里住了二十几天,居然胖了一点,精神也不错,非要跟我杀一盘,我百般相让,终于让他赢了一局,老汉乐得跟捡到钱包一样。这种久违的温馨让我有点恍惚,我一边喝茶一边想,原来快乐也很简单。
吃饭时姐夫提起最近在郊县发生的一桩惨案:一个姓娄的下岗工人,在夜市上摆了个小摊,碰巧遇上城管大检查,一些盆盆罐罐全部被收缴,娄某和其他几个小贩先是苦苦哀求,希望能够返还,跟着城管的车走了一两公里,也没拿回东西,娄某一气之下就开始用石头、砖块袭击城管人员,没想到城管没砸着,却把一个过路的小伙子当场打死。他跑回家后越想越害怕,跟老婆抱头痛哭,说咱们不活了吧。他老婆说真的硬是活不下去了,两口子就哭着喂孩子吃了毒鼠强,然后关上门窗,打开煤气,一起熏死在家里。
这故事搞得一家人都闷闷不乐。姐夫咬文嚼字地说地说现在是一个充满危机感的时代,谁都不敢预言明天,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一听见他说钱我就开始坐立不安,昨天会计给我打印了我的个人帐,我接过来看了一眼,脑袋嗡地一响:我名下已经挂了28万4千多元欠款。其中绝大多数是业务借款,借一万,报销六千,尾数滚存下来,就成了一笔巨款。会计旁敲侧击地暗示,说下个月财务大检查,如果我不还钱,他也要跟着挨处分,我听得一身是汗。有一会儿我怀疑是会计弄错了数字,埋头研究了半天,越看心里越糊涂,我早就忘了这些钱是怎么花出去的,想来不是花在牌桌上就是花在女人身上。所以王大头总说我是“为****打工”。
董胖子出事后收敛了许多,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悄无声息,走路时也不故意往前腆肚子了。总公司对嫖娼事件的处理结果还没下来,这帮饭桶就是这样,屁大一件事也要开会讨论,效率低得吓死人,去年销售部申请一台电脑,不到5000块钱,我等了足足两个月,那份报告多方辗转,万里漂泊,小小的一张A4纸上,竟然有十五、六个签名。我心想如果董胖子那天播种成功,恐怕孩子都生下来了,处理结果也下不来。不过这厮最近倒有点与我为善的意思,点头哈腰的,还主动给我上烟。上周末加班搞六月份要货计划,在电梯里遇见了他,他说这次他还是推荐我当总经理,“我们俩虽然不合,但你的能力我还是很佩服的。”听得我都有点感动,就是不知道真假。
如果能当上总经理,那就太美了。按现在的销售量,总经理一年大概有三十万左右的进帐,出入有车,什么费用都能报销,总公司还提供额度不等的无息贷款,帮助解决买房问题,董胖子就借了15万,说是供房,其实是在炒股。除了一年两季的例行检查,总公司一般不干涉分公司的经营管理,明的暗的加起来,三年清老总,百万人民币,不过是小菜一碟。好几个竞争对手都在我们公司当过方面大员,孙总离职后在天津开了个公司,生意据说做得也不错。我最大的问题就是平时言行不谨慎,嘴上没个把门的,荤的素的随口乱说,还经常跟领导拍桌子,所以给总公司留下了一个不成熟的印象。听了董胖子的话后,我心里痒痒的,心想是不是有必要主动表现一下,给总公司写一份述职报告什么的。
我爸在党政机关为人民服务多年,总结出一个真理,认为当官不需要能力、不需要业绩,只靠两点:嘴皮子和笔杆子,能吹才是硬道理。到了一定级别之后,连这两点都不需要,自有幕僚帮你完成。所以结论就是:官有多大,草包就有多大。不过我在表达方面倒很有优势,尤其擅长写气势恢弘的总结性文章,词锋犀利,热情澎湃,再破的庙都能形容成皇宫。
回家跟赵悦提起这事,她激动得手舞足蹈,说如果我真的当上总经理,她就豁出去跟我“口吃”一回。这话说的,我立刻阴了脸,心想你倒底是跟我口吃还是跟总经理口吃,由于关联地想到董胖子,胃里一阵翻腾。
那天我一句话把赵悦噎了个半死,过了半天她才想起来应该愤怒,于是哼了一声,说我神经病,“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半夜三点钟打电话了?!”我说了电话号码,赵悦翻着白眼,说她从没打过这个电话,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说你这就不对了吧,我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有我的依据。赵悦还是死不认帐,跳着脚说我无事生非,成心不想好好过。我一阵狂怒,从皮包里拿出那摞电话清单,啪地一声甩在沙发上,说:“你自己看!”
赵悦低头看了半天,脸慢慢地红了,好半天才迟迟艾艾地说:“我想起来了,那是我们局一个外协单位的负责人,他要办个批文,所以那段时间经常给我打电话。”赵悦明显缺乏斗争经验,没有责问我为什么侵犯她的隐私,如果换了我,肯定要先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半天,用“既然你不信任我,我做了什么也是应该的”这种不败逻辑打击对方的嚣张气焰,在枝节问题上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把次要矛盾当成主要矛盾,达到使战况复杂化的目的。
我看着她,心里有点难受,想你现在也开始拿欺骗当爱情了。事实很明显:没有谁会在半夜三点钟讨论批文的事,赵悦不敢面对这事,恰恰说明她的心虚。我没再继续说下去,底牌掀开了没什么意思,人生需要有点作弊精神,我想。
《东邪西毒》里林青霞有一句台词: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这句话曾经是赵悦的口头禅,情浓耳热之后,她总要这么对我说。我也曾经因这句话对她又怜又爱,她说完后,我总要紧紧抱住她,心想我的赵悦可真单纯。到现在我明白那一切都是假象,誓言的马桶冲过之后,依然光洁清新,可以濯足濯缨,而我的赵悦,似乎也不象我想得那样单纯和善良。
我们结婚时没有大操大办,就请几个至亲好友吃了顿饭,王大头、李良和专程赶来参加我婚礼的陈超闹洞房闹得兴高采烈,就差让我们当场进行活塞运动了。赵悦不羞不怒,看着我光着上身跳钢管舞,笑得前仰后合,应观众要求,她还得以叫床声给我伴奏,这个缺心眼居然叫得一本正经,让我又气又笑。客人们离开之后,赵悦象恺撒一样挥舞手臂:“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了!”我笑笑,把她搂进怀里,心里想起了《共产党宣言》:在这场斗争中,我失去了整个世界,得到的却是个嚼子。婚后这几年,赵悦确实对我很好,不过我总感觉她更在意对我的控制权,关心我的忠诚超过我的健康。只要我回家晚了一点,她就立刻阴着脸问个不休,在哪里,干什么,跟谁在一起,开始我还有耐心解释,后来烦了,总是爱理不理的,赵悦情急之下就开始跟瓷器过不去,每个月都要代谢一批碗碟。
这几天赵悦对我加倍温柔,百依百顺,还给我买了一条金利来的精品领带。送姐姐姐夫回家后,开车经过卡卡都酒吧,她提议说进去坐坐,“好久都没跟你跳过舞了。”
赵悦舞跳得很不错,有一次我们学校搞交谊舞大赛,赵悦和他们班一个男生还得了个二等奖,为这事我吃醋了好几天。我在这方面比较笨,只会走简单的三步四步,赵悦总笑话我的舞姿象痔疮发作,所以我绝少涉足舞厅。但去酒吧我没什么意见,酒嘛,是让人忘却烦恼的东西。
灯光下的赵悦十分美丽,舞姿曼妙,长发飞扬,两眼象宝石一样熠熠生辉。旁边的两个小伙子看着她直流口水。到了disco时间,赵悦舞兴大发,索性来了段个人独舞,柔媚而不失刚健,优雅又略带性感,台下掌声大作,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忍不住给了她一个飞吻,赵悦笑得双眼弯弯。这时听见她的手机响,我端着酒杯,费力地打开她皮包上的重重机关,把手机拿出来。音乐声越发响了,酒吧里洒满五彩光影,我凑近灯光,看得很清楚,正是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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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如果把城市比作人,成都就是个不求上进的流浪汉,无所事事,看上去却很快乐。成都话软得粘耳朵,说起来让人火气顿消。成都人也是有名的闲散,跷脚端着茶杯,在藤椅上、在麻将桌边,一生就象一个短短的黄昏。走进青羊宫、武候祠、杜甫草堂,在历史的门里门外,总是坐着太多无所事事的人,花5块钱买一杯茶坐上一天,把日子过得象沏过几十回的茶叶一样清淡无味。
周末跟李良、王大头他们在草堂打麻将,李良和叶梅因为一张牌的事吵了起来,叶梅粉脸通红,李良小脸煞白,都气鼓鼓的。我和王大头赶紧解劝,说你们俩还在蜜月中呢,就为一张牌,值不值得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王大头郑重提议:“要不我们都躲开,你们俩就地那个一下去去火?”我捧腹大笑,赵悦在旁边也扑哧一声。叶梅板着脸,还在不依不饶地说:“心眼那么小,还算什么男人?!”李良一下子瞪圆了眼睛,看样子立马就要动用蛤蟆神功,我赶紧把他架到一旁,回头对叶梅说一人少说一句吧。叶梅远远地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
麻将是打不下去了,大家默默地端起茶杯,我心想晦气晦气,李良还欠我200块呢。好容易混到吃午饭,李良开车带我们到大中华酒楼,老板笑嘻嘻地迎出来,说李总好久不见啊,你上次存的五粮液都快放坏了。王大头说有钱的娃儿是不同,穿得都是灯草绒,到哪里都有人吹捧,老板拍着手笑。席间王大头讲了几个黄段子,听得我食欲大起,低头猛吃三文鱼,王大头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我抬头来,看见李良两口子表情又不对,斗鸡一样互相瞪着,看样子要不是隔着桌子,早就咬成一团了。我在李良眼前摇了摇手,隔断了四道愤怒幽怨的目光,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想,唉,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吃完饭大家一哄而散,王大头夫妇说要去看房子,这对腐败份子又嫌房子小了;李良带着叶梅回家,估计战争还将继续,不知道谁会脸上挂花,谁会屁股青肿;赵悦遮遮掩掩地暗示,希望我陪她去逛街,我断然拒绝,说要回公司加班,写一份述职报告。
我们有日子没吵架了,彼此都感觉有点疏远和陌生。不过从表面上看起来,我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恩爱:出门前相视一笑,回家后相视一笑,谁有事要晚点回来,都会主动打电话请假,周卫东很是奇怪,问我:“陈哥什么时候变成新好男人了?”我笑了一笑,觉得嘴里发苦。我没跟赵悦提起那天电话的事,从卡卡都回来后,我进卫生间冲凉,听见她在外面小声地打电话,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也没听清到底说些什么。出来后赵悦不自然地笑了笑,看起来丑陋无比。从那以后我开始留心她的行踪,偷着检查她的皮包,翻看她换下来的内裤,我这么做的时候心情复杂,不知道想发现些什么,发现了以后又该怎么办,为此我有点恨我自己,太懦弱,不象个男人。
不知道是我粗心,还是赵悦的作案手段高明,最近一段时间没发现什么可疑迹象。当然,没有发现不代表没有发生,从赵悦跟我****时轻微的抗拒表情、作完爱后的茫然眼神,我都能感觉到些什么。三个月前,赵悦对我说她有情人,我相信她那时是清白的,现在她一口否认,就说明她已经被涂黑了。李良说我的生活盛产悖论,但悖论只会让我更聪明,我冷笑着想。
我的述职报告已经写了七八千字,先介绍我的成长历程,怎样从普通一兵成长为一名经理人的,这是借用王大头的说法,他去年在公安系统的演讲比赛中得了一等奖,题目就是《从普通一兵到派出所所长》,拿奖后他乐不可支,向我和李良煊耀了好几次,直到我们把“普通一兵”说成“普通一逼”他才闭嘴。介绍完成长历程,跟着鼓吹自己的功劳苦劳,把当年光着膀子扛货的事也翻出来了。整个报告有理有节,夹叙夹议,有总结有规划,有抒情有赞美,我自己看着都得意,相信一定会击中总公司那帮饭桶。传真完报告,我靠着椅子臭美了一会儿,在心里展望陈重总经理的绝世风采:开着雅阁,挎着美女,包里满当当的钞票。提到美女,我突然想起上次喝茶时认识的一个姑娘,在玉林南路开网吧的,好象叫牛什么,身材修长,胸部高耸,圆圆的脸上总挂着色眯眯的笑。她那天好象对我很有兴趣,不时拿眼睛瞟我,最后还给我留了个电话,说“有空出来一起耍哈”。
我在抽屉里翻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电话,心里一阵狂喜。按号码拨过去,听见对面声音嘈杂,一个男的问我找谁,我说我找小牛,他说什么小牛小驴的,“打错了!”我不死心,又拨过去,对方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开始骂:“****妈,告诉过你打错了!”说着砰地挂了电话。我火冒万丈,不顾一切地又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对方刚拿起话筒我就大骂:“************妹****老婆!****老婆!!****老婆!!!”
从楼上下来后心里仍然忿忿不平,看街上每个人都象欠我的钱。到停车场看了一下,桑塔纳又不在,肯定又是刘三这家伙开走了,我无名火起,咬着牙拨通了他的手机,这是一个多月来我第一次跟他私下联系,刘三问我什么事,我说我要用车,赶紧开回来,他说他妹妹搬家,想用车拉一下东西。我说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要陪客户去汽修厂。刘三悻悻地把车开回来,看见我一点表情都没有,哐当关上车门,扭头就走了,我盯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心想****小人一个,还敢跟老子发脾气?
刘三工资比我低不了多少,每月4000多,再加上提成,好的时候经常过万。不过这厮特别狗气,一起出去吃饭,从来没见他掏过口袋,周卫东几次骂他“铁裤裆”,他们俩有点象当初的我和董胖子,面和心不和,得着机会就互相打击,我常常是两边安抚,打几巴掌揉一揉,惹急了干脆就各打五十大板,所以他们也不敢闹得太过分。周卫东脾气有点象我,大手大脚地花钱,见了美女流口水,要不是因为他整天大咧咧地给我捅漏子,肯定比刘三要混得好。前两天我抓住刘三的一点小辫子,硬是把他的工资降了600块,董胖子也拿我没办法,据说刘三气得直跳。
想起公司的事我就有点想念赵燕,五一过后她请了几天病假,后来干脆就辞职了。我作了半天的思想工作,从改革开放说到WTO,从海湾战争说到.com,国际国内形势分析了个遍,把嘴都说破了也没把她留下来。走之前她到我办公室坐了一下,眼圈发红,看起来依依不舍,我心里也一跳一跳的。漫无边际地扯了半天,赵燕交代了他和驴子的关系,听那意思早就睡过无数回了,我心里酸水直冒。赵燕最后叮嘱我一定要提高警惕,“你呀,不算好人,坏也没坏到家,还有点傻乎乎的善良,恐怕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我开着车拐上大学路,路边有几家炝火冒烟的烧烤摊,衣着寒酸、脸面干净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在街上闲逛。现在的大学生比我们当年更开放,除了扫舞盲、扫计算机盲,据说还有扫处女、扫童男的。校门口的录像厅一过12点就来黄的,心灵脆弱身体坚强的时代娇子们经常会边看边模仿。王大头有一次抽调到这个区突击检查,在包厢里抓了一对现行,坐在椅子上干的,女上男下,其乐滔滔,王大头拿手电照他们,还被呵斥了一句:“看什么看?我买过票了!”
我今天就是想出来猎艳。赵燕说我有时候冒傻气,想想真的是这样,赵悦现在不定躺在谁怀里呢。孙总有句名言:人生在世,食色二字。他算是看透了。我点上一支娇子,心想这辈子委曲谁也不能委曲自己,风流趁年少,能快活一刻就快活一刻。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女生,看样子有1米65左右,细腰丰臀,背影十分动人,我慢慢把车开过去,探出头来问:“美女,去不去泡酒吧?”她白我一眼,骂了一句“脑壳有包”,这姑娘的前半部分也就是50分的水平,还挺拿自己当盘菜的,我悻悻地想。
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个合意的,要不然就挎着男朋友。我下车买了一瓶蓝剑纯生,烤了几串牛肉和香肠,一面吃一面东张西望。我今天是打定主意在这儿混了,看见满意的我就过去搭讪两句,问她去不去泡吧。这是我泡妞的基本功:脸皮厚,百折不挠。我长得不算难看,西装革履的,还开着车,比那些青不楞登的大学生要有魅力的多,只要不怕失败,就一定会成功。
半个小时我尝试了四次,四次全都失败,被翻白眼两次,称为神经病一次,最后一个姑娘倒没有正面拒绝,只是说她晚上有事,改天吧。烧烤摊老板不怀好意地瞪着我,我坐不住了,在心里盘算是继续等下去呢,还是找个OK厅去光顾职业女性。这时李良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十分严肃:“你说话方不方便?”我说你说吧,什么事?他象命令似的对我说:“你带我去找个鸡。”我说烂人,你不是吃错药了吧,你不是号称永不嫖妓的吗?再说,叶梅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我掐死啊。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说少跟老子提这个,你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了。我只好说好吧好吧,我去我去,“不过你要只是为了跟叶梅赌气,我劝你再想一想,那可是你的原则啊。”他沉默了一会,突然提高了声音,尖着嗓子问我:“我对谁忠诚?谁值得我守身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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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李良毕业后一直没交过女朋友,偶尔跟我去一下夜总会,也是规规矩矩地坐着,最多搂搂坐台小姐的肩膀。99年他还没买这辆奥迪,刚领了驾照,瘾大得很,一到周末就要开车出去兜风,我们公司的桑塔纳就是这么搞烂的。有一天我们一直开到绵阳,在健美康乐城停了车。这里一度曾是我的“窝子”,就是据点,最兴盛的时候有一百多个小姐,全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低胸短裙,肉香四溢,用年轻的身体迎合社会无所不在的性欲。我给李良挑了个高大丰满的姑娘,逼着他进房,李良开始不从,我威胁说你娃再装正经,老子以后就不带你出来了。他灰溜溜地进了房。我比较了半天,选了个脸长得有点象赵燕的姑娘,用言语挑逗了半天,然后搂着她上了楼。
我的那个姑娘十分敬业,不催促,不推拒,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微笑,事毕之后我咂咂嘴走出来,发现李良的房门依然紧锁,心里暗暗佩服,想这小子看起来瘦巴巴的,居然还是个长跑选手。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啤酒都喝下去一整瓶,才看见他们两个说说笑笑地下楼。我心生疑惑,找个机会把那姑娘叫到一旁,不怀好意地问她:“我朋友厉害吧?”她撇撇嘴,说李良连鞋都没脱,语重心长地跟她谈了半天人生,还背着手教训人,“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干这个?”我当时几乎笑倒,事后想想又替李良难过,他也太看不开了。
跟李良认识十年了,我突然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在李良的情感世界里,有哪些疼痛,有哪些快乐,我一无所知。毕业时吃散伙饭,他一个人喝了7瓶啤酒,喝到现场直播,我和王大头扶他回宿舍,走到半路,他突然挣开,扑到路边抱住路灯就叫“妈”,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拖都拖不走。后来他遮遮掩掩地提起,说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上小学的时候总穿得破破烂烂的,比要饭的都不如。李良对自己的成长历程讳莫如深,每次问起他都是一副狂燥不安的样子,满面涨红,青筋暴起,挺吓人的。他爸爸来过几次成都,李良见了他总是淡淡的,表情又冷漠又厌倦。
夜色中的成都看起来无比温柔,华灯闪耀,笙歌悠扬,一派盛世景象。不过我知道,在繁华背后,这城市正在慢慢腐烂,物欲的潮水在每一个角落翻滚涌动,冒着气泡,散发着辛辣的气味,象尿酸一样腐蚀着每一块砖瓦、每一个灵魂。就象诗人李良说的:上帝昨夜死去/天堂里爬满蛆虫。他此刻正坐在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脸阴得想个茄子。
我一直怀疑李良的性功能有问题,大学时代我们在水房里洗澡,三九寒冬也脱得净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去,爽得哇呀乱叫。偶尔有女生上来,看见这副景象总是大叫而逃。无聊起来大家就互相评价,谁的长谁的粗,谁包皮过长谁久经沙场,听得陈超面红耳赤。只有李良,从来不肯在人前脱衣露体,总是假模假式地穿一条小裤衩。隔壁宿舍的王健有一次伸手去扒他,李良愤怒得不可理喻,差点拿刀捅了王健。我和王大头都觉得他大惊小怪,现在想想,李良一生的悲欢可能都藏在那条湿湿的裤衩里。
不出我所料,李良夫妇一离开我们的眼就吵得一蹋糊涂,李良急怒之下驾车狂奔,一脚油门踩到底,差点撞翻九眼桥。其中可能还有武打镜头,因为他右手粘着创可贴。据李良供称,叶梅下车后给一个男人打了个电话,然后跳上出租车就没影了,甩下一句话让李良恨满胸膛:“****妈,明天就离婚!”李良说没想到她是这么粗俗的女人,我叹了一口气,想我倒是早就领教过了。
我们的目的地是广汉的凯撒大酒店,那是成都近郊最负盛名的高档娱乐场所,我的重要客户几乎都被我带到那儿去过。李良怎么说也是大款阶级了,不能象我一样只吃路边小摊。过了青龙场立交桥,我给赵悦打了个电话,说李良有点事,我要陪陪他,晚点回家。赵悦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我挂上电话,看了李良一眼,心想生活的本质其实都一样,不管你纯洁还是淫荡。
凯撒大酒店的妈咪叫姚萍,30多岁,是这一带有名的江湖人物,身材相貌当个亚姐港姐富富有余,据说10年前有半城小伙子为她打架。看见我走进来,姚萍笑得象一朵花,说你娃早把我忘了吧,这么久都不来。我笑嘻嘻地说哪能呢,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啊。上次跟赵大江他们来玩,我挑了半天也没挑到满意的,坐在那里叽叽歪歪,后来她说干脆我陪陪你吧,把我带到她的房间,使尽千柔万媚的各种功夫,让我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作“销魂荡魄、欲仙欲死”,事毕之后还不收钱,说是老了老了不值钱了,就算友情赠送吧。我明白,她只是故意把自己说得很贱,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自尊,她这两年从不接客,听说有个广东什么市的市长曾经点名找她,她一口拒绝不说,还泼了市长一脸。
我搂着她丰腴的肩膀,目不斜视地走过美女的丛林,说我今天不玩,你把我兄弟安排好就行了。她看了李良一眼,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去,说这里的女人除了我随便挑。李良说我谁也不挑,就是你了。她说我这么老了,怎么好意思上桌?你还是选个鲜嫩的吧。李良仰面向天,说我出两千,她说不是钱的问题,我现在不干这个了,李良继续报数,“五千,不,一万!”她还是笑着摇头。
“一万五!”旁边的小姐忽喇围过来,无比景仰地看着李良。姚萍脸上的微笑渐渐凝结,阴森森地瞪着我。我拉了李良一下,他粗暴地挣开,不识时务地继续加价,“二万!”姚萍脸一下子白了,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听见她说:“听着,知道你有钱,不过用不着在我们这些婊子面前显摆。今天我给陈重面子,你要想玩就挑一个,不想玩就请吧。”我赶紧陪笑,说姚姐息怒息怒,他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话还没说完,李良突然象头狮子一样狂怒地扇了我一耳光,说:“********!你干我老婆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懂事呢?!”我立刻傻在那里,脑袋轰轰作响,象被闪电击中。
我和李良交往十年,只闹过两次别扭。一次是因为下象棋,我连赢了他四五盘,洋洋得意地臭他,李良满脸通红,说有本事再来,又下了一盘,没走几步被我闷宫将死,我笑着问他:“我让你一个车好不好?”他一下子发作起来,拂袖而去,把棋子扫了一地,两三天没跟我说话。第二次闹得比较厉害,就是我爬到他床上拿烟那次,他一把将我推下床,我一个没提防,重重地跌到地上,差点摔断了腿。站起来愤怒地质问他:“你怎么这个屌样?不就拿你支烟吗?!”他也怒不可遏,说你以为你是谁,懂不懂基本的礼貌?我怎么知道你是要烟还是偷东西?我肺都气炸了,提起凳子来就要砸他,多亏老大和王大头及时拦住。那次我们冷战了几个月,暑假回来后,他扔给我一包红五牛,才算揭过了梁子。
我心中气血翻腾,悲哀、愤怒、惭愧、失望、耻辱,什么滋味都有,浑身哆嗦不停,姚萍以为我是气的,招手叫来几个小伙子,指着李良说:“他!”那几个气势汹汹地就奔着李良去了,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挡在李良身前,说姚姐姚姐,千万别动手,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改天再来赔礼。说着转身就去拉李良,他象根橛子一样竖在那里,脸上余怒未息,我小声说别在这里闹事,咱们惹不起,你要打我出去再打。他不说话,一脚踢在我裆里,然后血红着眼睛走了出去。我惨叫一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脸上冷汗直流,姚萍扶起我,说你没事吧,我又羞又疼,说不出话来,只顾哎呀哎呀叫唤。姚萍问要不要拦住他,我拼命摇头,嘶哑着嗓子说:“让他走…让他走!别动他。”心里象猫抓一样难受,眼泪几次在眼里打转,我都生生忍住。
姚萍扶我进房间,说裤子脱下来我看看,我心里一阵虚弱,象捞救命稻草一样箍住她,把脸贴在她柔软的小腹上,眼泪刷地滚了下来。心想十年的交情,今天算是彻底完了。姚萍摸着我的脑袋叹气,说你在这里躺一会儿,我出去照看一下场子,今天晚上就住这里吧,“姐姐再陪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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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六月的成都充满生机,花开了,西瓜上市了,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的香味。入夜之后,总有些人在笑,另外一些人在哭,而我或在其中。
生命不过是一场坟地里的盛宴,饮罢唱罢,死亡就微笑着翩翩飞临。当青春的容颜在镜中老去,还有谁会想起那些最初的温柔和疼痛?
赵悦感冒了几天,让她去买点药她总是说没时间,三拖两拖就拖严重了,昨天晚上发高烧到39度,我把家里的被子全给她压在身上,还是不停地喊冷。好容易捱到天亮,我半扶半抱地把她送到医院,赵悦有气无力地哼哼着,看得我很心疼,一个劲儿地埋怨她不听话,“早叫你来你不来,现在知道难受了吧?”她斜躺在我怀里,嘴里有一股腥味,象是刚从鱼肚子里爬出来。吊了一针柴胡,赵悦昏昏沉沉地睡去,鼻翼一扇一扇的,象个三岁的孩子,我把吊瓶的流量调到最小,拿纸巾给她擦了一下脸,她“唔”了一声,把我的胳膊紧紧抱住,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头疼。昨天晚上被她折腾得一宿没睡,我坐了一会,也撑不住了,靠着病床一顿一顿地打瞌睡。朦朦胧胧中听见旁边有人说话,“这不是陈重吗?”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雪白丰满的少妇,正对我不怀好意地眨着眼睛。
我轻轻地把手从赵悦怀里抽出来,她睡得很甜,脸上挂着一丝无邪的笑。我走到门口,招了招手,娥眉豆花庄的老板娘轻手轻脚地走出来,问我:“你老婆?”我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笑着说是啊,比你漂亮吧?她哼了一声,作出一副很吃醋的样子,我说行了行了别装了,你一天泡八百个帅哥,还好意思扮纯情?
娥眉豆花庄就在我公司对面,老板姓肖,乐山人,个子不高脸巨大,眼中精光暴射,象个练铁沙掌的武林高手。我在他店里应酬了几次,尤其喜欢吃他亲手做的豆花鸡,一大盆雪白粉嫩的豆花,里面煮着喷香的鸡肉、脆生生的贡菜,吃起来鲜美无比。一来二去混熟了,就哥哥嫂子的乱叫,跟老板娘说些风言风语,你踢我一脚我摸你一把,老板也不生气,照样过来敬酒上菜,手如蒲扇,眼似铜铃。99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和李良打麻将到夜里1点钟,李良输了七千元,十分懊丧,说今天手气不好,不打了,喝酒去。我带他去娥眉豆花庄,老板不在,老板娘正准备关门打烊,我敲着桌子说快快,豆花鸡、豆花鱼,再来四瓶啤酒。酒菜上来后我叫老板娘一起吃,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划拳拼酒,跟我们比着讲黄段子。李良出去接电话的当儿,她拿膝盖一下一下地顶我的腿,说她老公今晚不在。我心里火烧火燎的,好容易等李良吃完了,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跟老板娘谈。他瞪我一眼,说小心我告诉赵悦。
她的床头有一幅巨大的结婚照,那个姓肖的矮男人在照片一脸严肃,双眼精光暴射,象两盏探照灯。
她鬼头鬼脑地问我下午有没有空,我说做啥子,“又想挨球了?”我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说粗话,她比我也文明不了多少,有一次打电话给我,开口就问:“日逼不?想日就过来,他不在家。”前几回我还觉着新鲜,后来就有点烦她了,心想这个女人怎么跟头驴一样,除了那事不想别的,而且一点情调都没有,脱了裤子就上炕,事毕之后咂咂嘴,该收我多少饭钱还收我多少饭钱。她用鞋跟踩了我一下,说你脸上都长豆豆了,该去去火了。我探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见赵悦翻了个身,还在呼呼大睡,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想按我的战斗力,从去到回,也就是一个多小时,估计赵悦还没睡醒呢,心里忽然骚动起来,拉起老板娘的手就往外走,说这次去我家,省得看你老公那张球脸。
我住在玉林小区的青年嘉苑,去年买的房子,按王大头的说法,也算是高尚住宅了,“可惜住了你这个贱人”。因为装修的事,我和赵悦大吵了一架,她那阵子象个疯婆子一样,头不梳脸不洗,恨不能跟装修工人睡在一起,生怕他们偷工减料。我说你犯得着这样吗,将就着能住就行呗。她一下子火了,把刚粘好的墙纸哗地撕下一大片,连声质问:“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我只好低头认罪,在心里骂她神经病。等到工程完毕,赵悦上上下下收拾了好几天,还跪在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擦,把整间房子擦得一尘不染,让我站在门口直犯嘀咕,对她说:“你弄得这么干净,我都不敢回家了,你背我进去吧。”
老板娘鞋都不换就往里闯,被我一把拽住,皱着眉头下命令:“换鞋!”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心想这地可是赵悦一点一点擦出来的,你凭什么把它搞脏?她扶着我一蹬一蹬地脱鞋,手上油腻腻的,一股子菜汤味,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进卧室后,她抱着我就要亲嘴,我一把推开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你先去冲凉。
我一直觉得老板娘不太干净,指甲缝里经常塞满油泥,肖老板疼她,给她买的衣服全是名牌,连内裤都是PUB的,但上面不是带着葱花,就是沾着蒜泥,还有一次我发现她从卫生间出来连手都不洗,十分恶心,硬是逼着她回去再加工。老板娘对自己的习惯也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每次跟我约会都要先声明:“我刚刚洗过澡。”
她有点生气,说陈重这算啥子意思,你看不上我就直说,用不着推推搡搡的。我知道自己理亏,陪着笑说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老婆病了,我有点心烦。她刺了我一句,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关心老婆的好男人,然后一扭一扭地走进卫生间。
我往CD里放了一张摇滚碟,点上一支烟,在屋里烦燥地走来走去,一甩手碰倒了桌上的像框,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端端正正地放好,看见赵悦一袭白纱,正对着我甜甜地笑,目光中深情无限。像框背后是一排五颜六色的小兔子,赵悦属兔,她相信这些兔子会带给她带平安和幸福。
老板娘冲完凉,一丝不挂地走出来,打量了一下我的房间,说你这里不大,不过真是干净,你老婆一定很贤惠,说得我心里一疼。她伸手抱住我亲了亲,说一个多月都没见过你了,真挺想你的。她的皮肤真是无可挑剔,柔嫩滑腻,象娥眉豆花庄里最好的豆花,我心中的火焰腾的烧了起来。
董胖子把女人分为两种:实用型和观赏型,每次我们批评他老婆的品相,他总要辩护说她是实用型的,“你们知道个啥子?弯弯!”弯弯就是老土的意思,不过我总觉得他是在吹牛,他老婆瘦得象个板凳,又没前又没后,使用效果一定不理想。象老板娘这种才真正是实用型的,一碰就叫,整个人就象一团大绵花,粉嫩凉滑,可以融化任何一种钢铁。
客厅里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来,我想谁这么不识趣,这个时候打电话来。骂了一声他妈的,低头继续发功,那个电话象是故意跟我过不去,一遍遍地响,嘀呤呤嘀呤呤,吵得人心烦意乱,我受不了了,腾地跳起来,光着屁股拿起话筒,恶狠狠地问:“找谁?!”
电话那面没有声音,我气死了,刚要挂机,听见赵悦有气无力地说:“开门!我没带钥匙。”
98年春节跟赵悦回东北,见到了我传说中的岳父岳母。赵悦那段时间心情很不好,整天忧忧郁郁的,所以我总叫她“黛玉大嫂”。大年初二从她爸家吃完饭出来,天上下着大雪,用她爸的话说就是“贼冷贼冷的”,赵悦不顾我的劝告,执意要走着回家。行至一条无人的小巷,她突然停下来,说心里难受,你抱一抱我。我把她拥进怀里,小声在她耳边说:“别难过了,他们不疼你,还有我呢。”赵悦抖了一下,搂着我的脖子就开始哭,泪水冷凉地沾在我脸上。我抬起头来,看见飞花满天,狂乱的雪片象无所凭依的扑火飞蛾,一片片落在我们的肩头。
那个夜里我也很感动,想起赵悦成长中的各种苦处,父母离异后她一个人坐在小屋子里哭,然后象个小大人似的帮妈妈打理家务,觉得十分心疼。赵悦经常问我永不永远的问题,我从来都是随口敷衍,只有在那个夜里,我无比真诚地回答:“我会对你好一辈子,你不哭了好不好,黛玉大嫂?”
我慌乱得无法形容,在客厅里跳了两下,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声音都变了:“快…快穿衣服!我老婆回来了!”老板娘象根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张开手到处划拉衣服。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在心里叫完了完了,她穿戴整齐,一面帮我系扣子,一面问我有没有地方躲。我没好气地说躲个棰子躲,心想赵悦有备而来,你躲又能躲去哪里?
赵悦脸色苍白,斜靠在墙上看着我。我伸手去扶她,她厌恶地推开,喘着粗气走进客厅。老板娘站在窗前,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我心中怦怦乱跳,身上脸上汗水直流。赵悦坐了一会,对老板娘说你滚,声音嘶哑冰冷,暗含杀气,让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老板娘一言不发地走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在门外呼的长出了一口气。赵悦凶狠地瞪着我,气得嘴唇直哆嗦,我心想事已至此,也没必要畏首畏尾,就大胆地迎着她的目光。渐渐地,赵悦的眼圈红了,小嘴扁了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痛斥我的品位低下:“那么恶心的女人你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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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2001年6月15日,离我结婚三周年只差3天,吃早饭时赵悦说:“要不然再多等三天?”我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赵悦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也抽抽嗒嗒地吸鼻子。吃完饭她在镜前梳头,我站在她身后强作微笑,说你还是挺漂亮的,不愁嫁不出去。话没说完赵悦的眼圈就红了,手瑟瑟发抖,梳子啪地落到地上。这两年赵悦有点胖了,我看着她不再苗条的腰身,想起她那天说的一句话:“我最好的几年都给了你了。”心里一阵剧烈的酸痛,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她刚给我打好的领带上。
这几天我们几乎说尽了一生的话,赵悦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我说记得,你那天穿一条紫色的连衣裙,手里拿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偷看我洗澡,我说记得,我当时踩在凳子上,被你泼了一脸的水,她不停地问我“记不记得…”,我哭着说你别问了,我一切都记得,那些就是我们的爱情啊。赵悦扑到我怀里号啕大哭,说那你怎么还跟别的女人乱搞?还把我一个人扔到医院里?
离婚是赵悦先提出来的。我无言以对,过了半天,我哀求她说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赵悦哭着摸我的脸,说我也不知道离开你会怎么样,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天的事,“你让我怎么原谅你?”她的手还在发烫,我看着她散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孔,心里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耻,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赵悦马上拉住我的手,说不要打,陈重,不要打,“我心里也难受啊。”
我们心平气和地讨论家产的分配问题。我说房子给你,她说我不要,给你。我说我还可以回父母家住,你离开这儿又去哪里?她说那我给你钱,我腾地站起来,红着眼睛质问她:“赵悦!我就那么贪图你那点儿钱?再说,你才有几个钱?!”然后我们抱在一起大哭,我说不离了,行吗?她摇头,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把那事忘了,我就会去找你。不过现在,“我说什么也要跟你离婚,你太让我伤心了!”
这几天我们还是睡在一起,我摸她,她一动不动,我亲她,她用手挡着嘴,我要脱她的裤子,她就死命的挣扎。有一天我撕扯了半天也没得手,勃然大怒,说:“你装什么正经?全身上下都被我摸了个遍,为什么不跟我——”她打断我,冷冷地反问:“你吃饭的碗被人拉了屎,你还会不会拿它吃饭?”我说不管是屎还是饭,一天不离婚你就还是我老婆,你有这个义务!她站起来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对我说:“你来玩我呀,象你玩那个肥女人一样玩我呀!”我立刻象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仆倒在她身旁,心中又耻辱又愤怒,如被刀割。
我们第一次是在校门口的招待所里,在此之前已经亲吻、抚摸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赵悦就是不肯接受我最后的检阅。为这事我们吵了第一次架,我说你跟他都能干,为什么跟我就不行?赵悦满脸通红,说陈重你不讲信用,你说不提那件事的!你到底把我当成婊子还是你女朋友?!吵到不欢而散,她连晚饭都没吃就回去了,任我在楼下千呼万唤,也不肯露面,最后连看门的大爷都烦我了。不过这事对她还是有一定促进作用,三天后她就跟我走进了招待所。脱衣服之前她一本正经地问我:“我不是处女,你会不会介意?”我急猴猴地过去解她的扣子,嘴里说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她拍了我的魔爪一下,说你站远点,听好了,“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我今天给了你,是希望你以后娶我,你做得到吗?”我正在忍受性欲的剧烈撞击,体内的荷尔蒙如江河倒灌,不假思索地说做得到做得到,赵悦立刻开始脱裤子,几年后她跟我说,其实她也是一直在强忍着。
往事如流水,我象一个无知懵懂的败家子,一路挥霍而来,直到结局的那一天,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文不名。
婚姻登记处的办事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她说你们俩多般配啊,真可惜,赵悦听着突然转过脸去,用力地眨巴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的。离婚的资料都准备好了,我把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和照片一一递过去,心里痛得发麻,对赵悦说,你今后就不是户主了,她一下子哭出了声,一只手用力地掐我的肩膀。办事员看到这个场面,连声说要不得,你们这个我一定不能办,办了是要伤天理的。我叹气,说没有用的,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她愤怒地瞪我一眼,说你们男人就是没良心!然后问赵悦:“小妹,你咋个说?”赵悦哭着点头,说是我要离婚的,跟他没关系,你就给我们办了吧。看得办事员也在里面掉眼泪。
离婚协议书上少了一个签名,我签完了,把笔递给赵悦,说:“这个还挺象赵氏家法的。”她立刻抖成一团,靠在桌上写不出字来。办事员在最后关头还不死心,“我最后问你们一句:你们是不是想好了?”我看着赵悦,她眼中满含热泪,我嗓子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嘶哑着说:“你真的…不后悔?”办事员也在旁边劝,“结发夫妻啊,小妹再想想吧。”赵悦不顾旁边那么多人看着,趴在我怀里就哭,一边用拳头捶打我的胸膛。我温柔地说不离了好不好,我们回家。赵悦不说话,只是摇头,过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对办事员说,我们想好了,办吧。我一下子蹲到了地上。
成都的今天艳阳高照,街头行人如织,我搂着赵悦走出来,在滚滚人流中依偎前行,一步泪痕一步叹息。经过人民公园门口,看见一个胖子扑通栽倒,我笑了一下,心情突然好起来,问赵悦要不要吃点东西,她点了点头,跟我走进肯德鸡。
“男人是不是都这个德性?见了美女迈不动腿?”赵悦吸着麦管问我。我说大多数吧,你那个企业家情人肯定也靠不住。说到这里我有点沮丧,说离都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赵悦脸红了一下,说肯定不象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说你不会嫁给他吧,她说你胡说什么,我们只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我一下子高兴起来,扭扭捏捏的问:“呃…你如果再找男朋友,会不会…第一个考虑我?”她低下头去,不说话,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盘子上。过了半晌,她说:“你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对我好?”我突然想起了我爸的话:“你呀,就是个驴球脾气!”
我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书和影碟。赵悦默默地帮我收拾好,装在一个大旅行袋里。我提起来就往外走,她在背后叫我:“陈重”,我转过身,赵悦仰着脸帮我理了理头发,柔声说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眼泪叭嗒叭嗒地落在她的头上。
妈妈知道我的事,连续几天都没心思做饭,一天到晚唉声叹气,让我无比气闷。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音乐,看书,但只要一想起赵悦,心就象被刺穿了一样疼痛。老两口坐在客厅里比赛谁更深沉,相对唏嘘,老汉的白头发眼看着就多了起来,我心想自己真是不孝,快30岁的人了,还让父母这么操心。吃完饭赵悦打电话问我怎么样,我说挺好的,跟她请示“我晚上回去睡行不行?”赵悦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苦笑了一下,想以前她天天盼我回去,现在我想回去都不行了,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老汉敲敲门走进来,脸上挂着拙劣的笑容,对我说:“兔娃儿,杀一盘?”我胸口一下子滚烫起来,眼泪在眼框里打了几个转,被我硬生生地憋回去。
爸爸的棋艺还是那么臭,刚80几手,就被我杀死了一大片,他推枰认输,想劝我两句,又找不出话来说,只是闷闷的坐着。正尴尬间,王大头打电话来,说没想到你娃真的离婚了,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有点生气,说闭上你的臭嘴,这事跟她没关系。他嘿嘿地笑了一声,说不跟你一般见识,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在零点二楼,你快点过来,一醉解千愁嘛。我问他:“李良在不在?”他说在,屁娃娃正被我坐在屁股下,“就是他让我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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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妈找婚姻介绍所帮我介绍了几个女朋友,开始我坚决不去,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那么老土,我自己不会找?老太太哼了一声,说看你找的什么东西,又骗你家产又玩弄你感情。她最近对赵悦一肚子怨恨,上个星期跟我姐一起去找她,希望能为我们说合,没想到正好碰见她跟一个男的促膝谈心,神情亲密,我姐说老太太当时就有点哆嗦,说了几句话拂袖辞去,回家后喃喃咒骂,说赵某人长着一颗贼心,“结发夫妻,那么多年的感情,她也真忍心,说丢下就丢下了。”然后置一个医护人员的工作常识于不顾,预言赵悦未来儿子的肛门缺陷。我听见这事,心里象被什么扎了一下,火烧火燎地疼。晚上打电话给赵悦,强作欢笑,问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赵悦说正在考察,还说这次一定要找个人品好的。我指责她不讲义气,“不是说好了优先考虑我吗?”她叹了一口气,说你有时候真挺单纯的,“你真的认为我们两个有可能复合?”我勾着头坐到沙发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妈老是鼓动我跟赵悦重分家产,然后掰着手指头帮我算帐:房子的首期12万,我出了3万,老汉赞助了2万;全套家具3万多,全是我买的;全套家电不下2万,我姐赞助了一半,总数合计7万多,还不包括我每月供房的钱。刚离婚时我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赵悦只是暂时保管,“早晚还是我的。”出了这件事后,我妈催得我更紧了,说你要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去。我一下子急了,跟老太太瞪眼睛,“你别烦了好不好?不就那么几个钱吗?再说,”我的喉咙堵住了,“赵悦哪有什么钱?”
大学时代的赵悦一直都很穷,当时我每月生活费400元,她只有150,加上学校每月发的49块5毛钱补贴,也就刚刚够花。赵悦后来伤心地告诉我,说看见其他同学买漂亮衣服,她总是一个人躲在蚊帐里,心中充满惆怅。我听了很是心疼。大三下学期,我斥300元巨资给她买了一套灰色的职业装,赵悦感动得都快哭了,狠狠地抓着我的手,象梅超风在练九阴白骨爪。那是1995年的春天,樱花烂漫,柳丝飘扬,我和女生赵悦在礼堂后的小树林里紧紧拥抱,对生活充满信心。而七年之后,那套职业装早成了抹布,就象我们曾经热烈过的情感。
我妈共给我安排了四次面试,四个人各具特点,第一个健壮无比,身材象是搞举重的,我喝了会儿茶,借口公司有急事,仓皇逃离现场。我妈问怎么了,我说我打不过她,“你不想你儿子天天鼻青脸肿的吧?”第二个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就是粉搽得太厚,象戴着一顶钢盔,一见面就问我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子,我说只有自行车,还是借钱买的,她马上就冷了脸。每次面试,我妈总要介绍我是“短婚”,意思是我的婚姻不会给我任何影响。我在一旁听着,目光黯淡,心想那三年的时间,究竟对我意味着什么?是一个玩笑、一场游戏,还是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而经历过那一切之后,我还有没有勇气再来第二次?李良说婚姻和卖淫嫖娼是一回事,只不过一个是批发,一个是零售而已。说得我黯然神伤。
那天我们三个喝了23瓶生力啤酒,午夜之后,李良打电话叫来一个小姑娘,念旅游职高的,漂亮得让人心跳。李良搂着美女,吊二郎当地说他算是想开了,“生活以快乐为本,不必拘泥规则”,说完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是吧?”那姑娘含羞点头。我端起酒杯,看见舞台中央灯光闪烁,一个长发飘飘的帅哥正在嘶哑着歌唱:“再靠近一些/一朵花正在枯萎/再靠近一些/你会看见我眼中含满泪水……”我转过头来,看着我的朋友李良,他的脸在角落里幽幽地泛着青光,象一块冷却的金属。他的双眼和十年前一样明亮,只是多了一丝冷冷的笑容,我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问自己:这就是我们曾经热切盼望过的未来生活?
你注视它
它就会燃烧
把你的目光烧成一堆灰烬
——李良•《天堂•柴》
李良和叶梅分居了,他说起这事,不无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王所长说喝酒喝酒,今晚谁再提不高兴的事,老子就把他铐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有点看不起王大头,觉得他层次低,不过回过头来想想,这么多年了,他一点亏都没吃过,一步冤枉路都没走过,除了运气之外,肯定也不乏生活的智慧,李良说他是孙猴子假扮的猪八戒。王某人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不象你们,东想西想的,我只要白天有口喝的,晚上有把摸的就够了。据说这厮最近又要升官,调到分局去管装备,是一个著名的肥缺。李良不无嫉妒地说你赚钱比我容易多了,又没风险又不用费脑筋。王大头装纯洁,说我可是人民公仆,吃吃喝喝无所谓,还真不敢伸手大把捞钱。我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娃买房子的30多万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李良连声附和,说就是就是,“你家里一柜子的五粮液难道是你尿出来的?”
抨击完贪官污吏,李良看着我笑了笑,昏暗的灯光下,我分不清那是真诚还是讥讽。从凯撒大酒店回来后,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想请求他的原谅,不,是饶恕。我认为这世上有几样东西是重要的,其一就是李良的友谊。但他每次都是直接挂机,听都不听,我讪讪地放下话筒,嘴里腥臭不堪,象咬破了自己的苦胆。
我桌上摆着一张我们宿舍的合影,那是在1993年的长城,李良搂着我的肩膀,我掐着王大头的脖子,陈超木头一样站在旁边,已经死去的老大流里流气地叨着香烟,结实得象一头公牛。八年之后,我依然能清晰地听到当年的画外音,李良说:“我们今后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大补充:“有逼同操!”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八年之后,我看着这张照片有些敬畏,我从来不信命运不拜神,但在那一刻我想,是谁改变了照片中少年们的生活?是谁把他们分配在生死两岸?或者,我的裤裆里又在隐隐作痛,是谁让李良踢向我们的友情?
我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李良不是那么有钱,我还会不会如此重视他?
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们喝得都有点高,我到卫生间抠着嗓子吐了一次,出来后支持不住了,扒着洗手池的台子大口喘气,感觉自己象一条搁浅的鱼,正为了最后一口水拼命挣扎。服务生拿热毛巾敷在我脖子上,一面帮我用力按摩,我突然想起以前靠在沙发上让赵悦掏耳朵的情景,嘴里又酸又苦。坐回桌上又喝了一瓶,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要回去看看赵悦。王大头用力把我按回椅上,粗鲁地骂我:“****妈,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我嘴唇哆嗦了两下,酒气上涌,心里又屈辱又伤感,抽抽嗒嗒地哭起来。李良也喝多了,在那里傻乎乎地笑,看见我哭更是笑得直往地下出溜,小美女吃力地扶着他,被他一把推开,说:“去,去陪陪我哥们,今晚他就交给你了。”美女白他一眼,李良又开始笑,说出来的话却是阴毒无比:“都少他妈的跟我装蒜,不就是想我的钱吗?我给你一万,你…不干?”
那夜的乐声震耳欲聋,灯光明灭不定,在零点酒吧的二楼,一个人在哭泣,那是陈重,另外一个人哈哈大笑,那是他的情敌和朋友。从更远的角度看去,渐渐沉睡的成都象一座巨大的坟墓,偶尔有几星灯光,那是残存的生命的磷火,而那些哭着笑着的人,正慢慢走向死亡的穹顶,就象墓道里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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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们老板据说当年也是个诗人,每年七月八日搞厂庆,总有些马屁分子在台上朗诵他的歪诗,什么“啊长江、啊黄河”之类的,听得人跌倒尘埃。看总公司下发的《厂庆特刊》,我每次都要笑半天,孙总为这事还批评过我,说陈重你要注意自己的态度,你毕竟拿的是人家的钱,尊重一些好不好?我收摄心神,面带沉痛,象跟遗体告别。传说中的老板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公司大小头目提起他来,无不景仰得如滔滔江水。有一期《厂庆特刊》还登了一张老板的照片,看起来比我老不了多少,目光炯炯,一副看穿铜版纸的狠劲。传说中的老板还在办公室挂了一幅字: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不知道公司的高层愿不愿意把自己当成鹰犬爪牙,反正我挺寒心的。
周一上午,总办秘书给我打电话,说老板周三到成都,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让我到假日酒店跪迎大驾。我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心想我的述职报告没有白写。刚放下话筒,人力资源中心的刘总就打我手机,关照我注意面试细节,要穿职业装打领带,不能吃葱蒜臭豆腐,我谢恩不迭,感觉霉气一散而尽,天上地下的神仙妖怪都开始护着我。刘总最后还透露了一个消息:老板看完我的述职报告,在上面批了八个字:人才难得,砺其羽翼!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半天,心想传说中的老板看来也不是白痴。董胖子不知在门外说些什么,透过门上的透明条,我看见一个肥壮的屁股正在纠纠地原地自转。我磨着牙发狠,心想死胖子,我们来日方长!打电话的刘总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在公司几上几下,依然保持坚挺,有一次直接从销售总监降到最基层的业务员,每月拿九百多块,他居然也忍了下来。这就是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把一个人打倒,冷眼旁观他的反应,如果还能勃起就是人才,早泄了就是脓包。
董胖子这些天一直被他的丑老婆严密监管,每天查岗两次,下班后定点报到,还禁止出席一切娱乐活动。前些天重庆客户到成都来出差,这是我们的大客户,一年一千多万的生意,说是出差,其实就是是出来吃喝玩乐搞女人的借口,用他的话讲,叫作“体验成都生活的深度和湿度”。我给他借了一辆君王,安排他住在锦江宾馆,带他到银杏和牡丹阁吃了两次,每次都超过1500,还得说是“不成敬意、工作餐”,最后一晚上,客户回请,说把董总也叫来吧,我给胖子打电话,他哮喘了半天,说老婆大人不同意,请不下假来。搞得客户很不高兴,说董胖子是一只“瘸腿红苕”,不知道什么意思。
董胖子一定还受过肉刑,前些天酷热难当,他一直鬼头鬼脑地穿件长袖衬衫,动作中破绽颇大。我见此甚有感慨,叹息着告诉周卫东:“每一张胖脸背后,都有个血呲呼喇的屁股。”他几乎把假牙笑掉。六一儿童节公司搞游园会,组织全体员工到百花潭公园殴打麻将,我和周卫东他们坐一桌,刚开局就自摸了一把清一色,然后听见董胖子在旁边说:“日他妈,报警倒没什么,告诉老婆这一手太毒了。”我抬起头来,看见他和刘三正死死地盯着我。
嫖娼风波平静之后,董胖子又开始故态复萌,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咬我。上周五下班前,会计偷偷递给我一份报告,说董胖子让他搞的,现在已经传真到了总公司财务中心。我看着那薄薄的几张纸,头上汗水直流,挨球的董胖子专挑痛处下刀,报告的题目就是《关于员工陈重欠款问题的处理方案》,其中提到“提请司法机关介入”,我在心里日了几遍他的全家老小,感觉天昏地暗,五脏六腑全象有火在烧。
老板很风骚地穿一件花格子短领衬衫,象蒋光头一样穿双拖鞋踱四方步,房间里一股子浓郁的脂粉味,假日酒店又是著名的鸡窝,我有理由怀疑他违反了中国人民共和国刑法的某些条款。老板问了我四个问题:市场形势、公司管理中的问题、董胖子的人品,我精心准备的资料全派上了用场,滔滔不绝地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演讲,老板一边听一边点他头发稀疏的头。面试结束前他问我:“愿不愿意到总部工作?”我突然想起赵悦,心里一酸,心想如果我走了,恐怕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七月十五号是我们离婚一个月纪念日,我一下班就跑回去,用私自保留的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赵悦还没回家,屋子里飘荡着我熟悉的气味,每一块瓷砖都闪闪发亮,照着我憔悴的脸。阳台上晾着她的内衣,我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有点淡淡的清香。冰箱里有一条吃了一半的鱼,我用手指拈起一块尝了尝,还是有点淡,以前吃赵悦做的菜,我总要额外加个酱醋碟,顺便给她讲白毛女的故事,说吃盐太少阴毛会变成白色的,常常因为这个被她殴打。我坐在沙发上,翻了一下像册,发现所有跟我有关的照片都抽走了,只剩下赵悦一个人在不同的场景里温柔地笑,象个无邪的精灵。我的手抖了抖,抱住曾经睡过的枕头,无声地流了两滴眼泪。
七点半,赵悦还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提醒她今天是离婚纪念日,“我请你吃饭,庆祝一下。”她说她正在吃,“要不你也过来?绍个朋友给你认识。”我试探着问:“是…你男朋友?”她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的醋火腾地烧了起来,说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武斗事件是因为付钱引起的。他骂了我一句,我打了他两拳,踢了他一脚,然后挨了赵悦一耳光。
那是倪家桥一家新开的重庆土灶火锅,人声鼎沸,热气熏天,旁边一桌有两个家伙还光着膀子,露出猪屁股一样的肥肉。赵悦说这是杨涛,又指指我,说他是陈重,一副跟谁都不远不近的样子。我斜看了那厮一眼,这么热的天他居然还打着领带。我皱着眉头对赵悦说:“怎么选这种破地方?热都热死了。”那厮立刻梗起了脖子。赵悦给我倒了杯酒,说老实吃你的吧,这地方是我选的。我闷闷不乐地端起酒杯。
我仰仰下巴,问杨涛:“有名片吗?发一张。”心想他如果是那个电话的主人,我非掐死他不可。这厮跟我牛逼,说他从来不用名片,“想记住你名字的,不用名片也记得住;不想记住你的,给了名片也记不住。”我对赵悦说这毛肚里怎么这么多花椒,然后“呸”的一声吐在地上。杨涛立刻冷下了脸。
他抽红塔山,我抽中华;他穿都朋衬衫,我穿梦特娇;他用摩托罗拉7689,我的是V8088+;他身边放着一个黑乎乎的帆布包,我的可是正宗的登喜路,打完折都要3000多;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头顶恰好与我的视平线相齐,估计要比我矮3公分左右。作完了技战术分析,我的气更壮了,作深情状,肉麻地望着赵悦,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赵悦说还是那么过呗,还能怎样。我吹牛,说自己马上就能当上总经理。“到时候你不用骑自行车了,我天天开着雅阁接送你上下班。”赵悦很高兴,说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来干杯干杯,说着就过来跟我碰杯,我瞥了一眼杨涛,他正死死地盯着锅里的鹅肠,拿筷子的手神经质地哆嗦着。
赵悦说杨涛是一间什么****公司的总经理,乃是一个小老板,我说老板见过几个,小老板没什么印象。她也有点不高兴,白了我一眼:“你怎么说话的?!”我赶紧赔礼,说老婆老婆原谅我,我今后天天都洗锅。这是一次吵架后,我哄她时唱的,用《蜗牛与黄鹂鸟》的调子。赵悦扑哧笑了一下,然后板起脸来正告我:“注意你的用词啊,谁是你老婆?!”我嘻皮赖脸地笑,得意地横了杨涛一眼,心想:跟我争,你还差点火候。
吃得差不多了,我叫服务员算帐,杨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说今天我来给,谁都别跟我争。我揶揄了一句,说不用拿那么多钱出来吓人,不就百八十块嘛,是个人就给得起。赵悦刚想插话,那厮也开火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有个公司顶着,在经济上比你们要扎实一些。”我说我倒是没怎么见过钱,不过每月过手的货款也有一两千万。讽刺完了觉得不过瘾,又补充了一句:“只有瓜娃子才拿钱唬人。”然后一把扭住他的手腕,从钱包里掏出200块来给了服务员,可能是我用力大了些,把他弄疼了,杨涛一边挣扎一边骂:“****了个皮”,我大怒,一脚把他踢翻,揪住领带,挥拳痛击他的鼻梁,问他:“还敢不敢骂老子?”火锅店里的人一哄而起,都挤过来参观。杨涛躺在地上,脸上啤酒与眼泪同流,鼻血共红油一色,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问候我妈,我觉得不解气,对准他的左脸又是一拳,说:“我让你骂!”
赵悦缺乏应变能力,一遇到暴力事件她就发呆,不喊叫、不逃跑也不制止,大学时跟男朋友亲热时遭遇小痞子是这样,我扑打杨涛时也是这样,她坐在人墙的边缘,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咕咚一声扔下杨涛,走过去拿起我的登喜路,满怀胜利的喜悦对她说:“走吧,我们回家。”赵悦这才醒过神来,一巴掌打开我的手,过去扶起杨涛,拿餐巾纸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淌眼泪。我在旁边看着醋火攻心,恨不能把杨涛生撕了,大声抗议说:“是他先骂我的!”赵悦突然回转身,啪的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一下子蒙了,呆呆地看着她。赵悦站在人群中央,长发飘飘,美丽的双眼含满泪水,对我说:“你滚,你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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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楞伽庵中学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样子,一条坑坑洼洼的上坡路,一排破破烂烂的矮楼房。我又累又乏,慢慢地走上来,夜很黑,我的同学们都回家了,一盏昏暗的灯在楼顶闪烁。我心中如悲似喜,似乎刚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细细一想它好象还在身边。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后座上搁着好大一片猪肉,我急忙跳到冬青树中间给他让路。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摔倒,拽住我的脚就往土里拉。我想叫喊,但一声也喊不出,想抗拒,但连一个小指头也动不了。身体越陷越深,只有眼睛还在地面上,我在心里哭着哀求:“放了我吧!我没有犯罪。”那股力量立刻消失了,一声巨响过后,我看见眼前多了一堆黑色的粪便,还有一只半人高的黑色大狗,正饥饿地瞪着我的喉咙。
爸爸急促地敲我的房门,说兔娃儿兔娃儿,你怎么了?我猛然醒转,汗水潸潸而下,心里咕咚咕咚地跳。定了定心神,强作镇定地告诉他:“没事,就做了个梦,你去睡吧。”老汉在门外俳徊不去,拖鞋嗒拉嗒拉地响,说你刚才哭得好大声,没什么事吧?。我心里一阵感动,开门让他进来,给他点上一支烟,爷俩相对无语。窗外天色微明,远远传来洒水车的铃声。爸爸抽完烟,拍拍我的肩膀,说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明天还要上班。
离婚一个多月来,我几乎天天加班,一方面是受到老板的鼓舞,另一方面也想借工作来分散一下注意力。跟几个大公司的联系卓有成效,签订了定点维修的协议,估计修理厂这月的业务可以增长20%左右。油料销售情况也大有好转,前段时间的广告没有白打,现在已经逐渐恢复到去年同期水平。姐夫有个朋友在成渝高速公路工作,我跟他免费要了30块广告牌,给了2000元红包,向公司报销了23000,净赚了2万多,感觉荷包一下子充实了起来。业绩摆在那里,董胖子有屁也不敢乱放,只好在欠款问题上大作文章,周卫东有一次告诉我,说办公室的小王在打一份《报案材料》,让我当心点。我当晚就给刘总打了个电话,坦白承认错误,说我愿意接受公司的一切处分。他说“你有这种态度就好”,让我放下包袱,努力工作,还说帮我向财务管理中心打招呼。过了几天,欠款问题的批文就下来了,要求四川公司“酌情处理”,提出了两个方案:一是分期偿还,二是每月扣发工资的50%,直到还清为止。我一下子去子一大块心病,嘴都笑歪了,心想死胖子,看你还有什么花招?七月底他要提刘三当销售部副经理,我坚决反对,暗地里鼓动油料部的几个骨干投诉刘三的无能,他人缘本来就差,那几个骨干又是我用酒和女人喂出来的,一呼即应,声势浩大,刘三这下更是臭得没人理,没我的签字,谁都不听他的。
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变得阴毒起来,武斗事件后,我一想起那天的场景就怒不可遏,为了一个该死的杨涛,赵悦居然会跟我反目成仇,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耳光。我当时差点气昏过去,心想这么多年我都没动过你一个手指头,你也真下得了手。这一耳光下去,彻底把我的心扇凉了,让我觉得人和人之间也就那么回事,什么他妈的恩爱夫妻,什么他妈的生死白头,说穿了不过是放狗屁。谁离了谁不能活?我冷笑着想。
7月26号是赵悦生日,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买一大束玫瑰送给她,今年可以节省一笔开支了。估计赵悦也少不了人送花,比如那个一脸贱相的杨涛,赵悦拿着花肯定也是一脸贱笑,要多浅薄就有多浅薄。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气闷,打电话给王大头,说王处长有没有空,出来喝酒。他鸣着警笛就过来了。这厮现在大权在握,整个分局的装备都归他管,据说正打算添置20辆帕萨特,到处打听价格。我说我倒是有路子,就看你有没有胆子了。这厮一向重利,上次我给他搞的那个川O的车牌,他一转手就赚了2000多,见到我连个屁也没放。他说这事比较难办,我刚上来,怎么也得清廉几年才敢伸手。我骂他:“你挨球!少跟老子打官腔,这事搞成了,你至少有1万块的赚头,你干不干?”他问价格怎么样,我打包票:“价格肯定不让你难交代。”车的事我还是很有把握,我姐在青羊汽车展场搞了个摊位,天天象拉皮条一样骗人:“要车不?全成都最低价。”汽车行当里的所有道道她都门儿清,车价怎么赚钱、上牌怎么赚钱、保险怎么赚钱,前些年行道好的时候,一个月随便都有上万元的收入,这两年差多了,我姐经常哀叹卖汽车不如卖豆腐。王大头一听也来了兴趣,说那还犹豫什么,就这么定了,肯定不会让咱姐白帮忙。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说你这个腐败分子,我就知道你扛不住糖衣炮弹。心里想当然不会白帮忙,你以为老子是雷锋啊?
我老觉得王大头和董胖子像亲兄弟,体形、表情、指手划脚的神态都一般无二,小气程度也差不多。李良说王大头家里一柜一柜的五粮液,但从来没见他拿出来喝过,他爹在府南河边开了个杂货店,净卖高档烟酒,我估计很大一部分都是前王所长的库存。他跟张兰兰谈恋爱的时候,李良总结出一句名言,让我时时大笑:西安的娃儿钱包紧,重庆的妹子裤带松。张兰兰是重庆人,据王大头供述,他们认识的第二天,张兰兰就把净重压在了王的身上。在我和李良的影响下,大头这几年有所好转,一般的事情找他,他都会帮忙,但就是不能提钱。我当经理这些年,帮他搞车牌、搞油票,联系修车,基本全是无偿赠送,龟儿子至少赚了两三万块钱,这厮毫不领情,上次在他家里殴打麻将,我输到立正稍息,跟他借几百块他还支支吾吾的。
酒吧里开始喧闹起来,一群姑娘妖妖艳艳地从我身边挤过,肉香扑鼻、眼神迷离,十有八九是坐台的,其中有一个背影很象赵悦。我心里象被谁扎了一下,皱着眉头想,她这时候也在吃烛光晚餐吧,不知道又在对谁笑。一想起这个我就恨不能踢谁一脚,抖着手点上一支娇子,在心里阴狠地哼了一声,心想去他妈的,从现在开始,老子谁都不认,除了妈和老汉,就跟人民币亲。
父母这些天为我的事操碎了心,还生怕我知道,一见我回家就装微笑天使,笑得比哭都难看,让我浑身难受。我偷偷地在西延线租了一套房,打算周末就搬过去,省得看见他们烦心。我另外还有个想法:这些天我一直憋着,脸上巨疔横生,也该找个女人释放一下荷尔蒙了--------反正跟赵悦复合也没什么希望。
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新娘,那个叫庞渝燕的姑娘,现在成了一头市井悍妇。上周二我到纱帽街为修理厂进一批配件,老远就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一个女人在里面恶毒地咒骂,详细描述对方母亲生殖器的各种状态,听得我直咳嗽。签完订单出来,看见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还在掐着腰骂不绝口,用虚拟语态介绍被骂者出生前后的背景资料,好象还有其母跟各种飞禽走兽交配的细节,我当时想这个女人不去导演A片真是浪费了。走到近处跟她打了个照面,我们都愣住了,十几年的光阴瞬间回流,我看见那个靠着电线杆嗑瓜子的姑娘,正对着我一脸坏笑;看见她一丝不挂地躺在郎四床上,手把手地教我人生的第一堂生理课;看见她被她父母追打,躲在院后的垃圾箱边号啕大哭……
我说:“是…你?”
庞渝燕脸红了一下,飞快地挤出人墙,一转眼就不见了。就象十二年前,她穿好衣服走出来,笑嘻嘻地对郎四说:“兔娃儿还真是只童子鸡。”然后红着脸跑回家,留下哭笑不得的我。
那个下午,我站在成都明媚的阳光下心如乱麻,始终在问自己:究竟是谁见证了我的青春,是那个苗条活泼的小姑娘,还是这个满嘴污秽的胖女人?
王大头以为我又想起了赵悦,满脸不屑地斥责我:“你怎么跟个婆娘似的?离了就离了呗,再找个比她更好的!”我说滚****的蛋,喝酒喝酒。王大头一口喝干杯中的啤酒,象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你最近没跟李良联系过吧?”我撒谎,说昨天刚跟他见过面。王大头压低了声音,说:“你知不知道李良他———”
那群姑娘跳完舞,又叽叽喳喳地挤回来,王大头立刻闭嘴,瞪着一双大眼傻乎乎地看着她们,一个姑娘用胸脯挤了我一下,软玉温香,让我心神一荡。骚动过后,我没好气地训斥王大头,“李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他喝了一口啤酒,含含糊糊地问我,“你知不知道李良在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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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大四最后一学期,校园里充弥着末日狂欢的气氛。情侣们面对渐渐逼近的聚散离合,或笑如春花,或泪如雨下,但都不肯放过这日落前的时光,象疯了一样在情人身上消耗最后一袋精力,招待所外飘荡着宛转嘹亮的呻吟声,小树林里丢满各种口径的避孕套。大家去向已定,未来宛在眼前,却又看不真切,欢乐的表情掩饰不住每个人焦灼的心理。王大头整日泡在酒缸里,老大每到下午,就骑自行车狂奔到一个小镇上看黄色录相,陈超学会了泡妞,天天到工学院瞎混,穿着花马甲打台球,满嘴的污言秽语。那段时间我们都忽略了李良,他第三次失恋后,变得异常消沉,工作也不联系,每天蓬头垢面地只顾打麻将,家里寄来的那点生活费输得净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劝过他几次都不听,还骂骂咧咧地表达他对生活的疑问:“他妈的,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
有一天熄灯后,老大照例向我们传授黄色录相的中心思想,流着口水赞美叶子楣的第二性征,绘声绘色地描述洋妞海陆空三军协同作战的英勇形象,陈超听得憋不住了,跳起来大喊一声“****”,端着脸盆就去冲冷水澡。不到两分钟,他咚咚地跑了回来,站在门口叫我,“陈重,快出来,你看看李良!”
那时离毕业只有一个月。齐妍已死,我们眼睁睁看着那堆美丽的的血肉渐渐远去,06宿舍的张军早变成了飞灰,月光冷冷地照着那张空荡荡的床。我走过长长阴暗的楼道,心里有种异样的敬畏。
李良斜靠水泥台坐着,一动不动,头耷拉在胸口,牙刷和香皂摔在地上,水龙头哗哗地大开着,我说李良,你怎么了?他还是一动不动。陈超探了探他的鼻息,吓得脸色铁青,说娘呀,李良死了!我凶狠地瞪他一眼,挟手挟脚地拖着李良往回走。其实我心里也在害怕,怀里的李良一点热气都没有,四肢僵硬,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好容易回到屋里,我累得气喘吁吁,老大甩着两条毛腿过来,帮我把李良扛到床上,我们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扑通扑通地跳。
那是他第一次发作,后来在校外小酒馆里又晕倒了一次,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有个预感:李良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不会有。
我好长时间没去他家了。想想人也真是虚伪,那层纸不捅破,大家就是好朋友亲兄弟,一旦说出真象,就立刻咬得鲜血淋漓。恩爱夫妻也好,生死之交也好,谁能知道在山盟海誓背后,你怀中的那个人在想些什么?
王大头说他亲眼看见李良往胳膊上扎针,“密密麻麻的针眼,能吓死人”,他皱着眉头,无比厌恶地说。我毛发倒竖,责怪王大头早不告诉我,他说李良不让说。“你也别管了,李良自己说的,他就剩下这么点乐趣了。”我说操,心里象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打碎了,手脚一齐哆嗦,王大头也来了情绪,抓起酒杯狠狠地掼在地上,旁边几桌惊恐地望着我们,他拍出100块,瞪着血红的眼睛骂他们:“****妈,看什么看?!”
李良毒瘾不发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听音乐、看书、在电脑上作期货分析。我说戒了吧,男人爱嫖爱赌都不算大毛病,一沾这个可就真的完了。他敲了一下键盘,电脑换了个画面,问我:“你知道叶梅为什么会跟你上床?”我垂下头,说我不是人,你就别提这个了。他转过脸来,说这事不全怪你,“是我不行。”
我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又转身去弄他的电脑,平静地说:“我为这个苦恼了十几年,但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昨天跟陈超通电话,我就直接告诉他:我老二罢工了。”我心里象装了一只刺猬,毛糟糟得难受,涩着嗓子问他去医院看过没有,他说看也没有用,小时候被我爸踢过一脚,踢坏了。说完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在我背后嘿嘿地笑,“你知不知道,陈重,我那天很想把你也废了。”
李良是我们宿舍最后报到的。九零级的老乡特意关照,说这屋还有一个四川的,你们要多多照应。那天夜里十二点多,李良在外面轻轻敲门,用椒盐普通话说:“同学,请开一下门,我也是这个宿舍的。”我憋着笑,打开门让他进来,1991年的李良穿一条灰布裤子,提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脸上有点害羞的表情;1991年的王大头睡得呼噜震天,一只胖手搭在肚皮上;1991年的陈重只穿条裤衩,微笑着向李良伸出双手。
1991年9月15日,那天没有战争,没有名人死去,那天有一些孩子钻出子宫,面向世界大声啼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一生将会怎样,但传说中,他们都是天上的精灵。
要说服李良戒毒是一件困难的事。他一切道理都明白,直接跟你讨论终极问题:“如果你只有一个月寿命了,你会不会吸毒?”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会。他笑了。
在我的眼里,一个月和一百年没什么分别,人生不应该是一篇重复抄写的课文。我愿意在高潮的一秒中戛然死去,也不愿意扛着锄头在烈日下辛苦一生。
你明白了吗?
我说我糊涂了,我就知道吸毒有害健康,你没看过那些瘾君子的德性?一个个青面獠牙跟鬼似的。
他把我拽到镜子前,说你看看你自己。
我瘦了,脸色苍白,头发蓬乱,两眼通红,眼屎磊落,鼻毛张扬,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皱纹,鼻翼两侧落满了苍蝇屎一样的斑点。李良说:“你看看你自己象不象鬼?”
从李良家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帮我转告叶梅,离婚可以,想要我的钱,连门儿都没有!”我说你自己跟她说吧,我今后不再见她了。他冷冷地看我一眼,说挨****的球,她现在只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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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周卫东和刘三打起来了。
我正在办公室里睡午觉,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推门出去看见一群人围在大厅里,刘三扎着丁字步,脸上青筋暴起,周卫东被一群人拉着,兀自手脚乱踢,口里唾沫横飞,声称要跟刘三的母亲发生肉体关系。董胖子在我前面撅着个大屁股,劝了半天,周卫东也不睬他,气得直打饱嗝。转身看见我,他来劲了,说都是你部门的人,你来处理。我刺他一句,说刘三不是你的忠实走狗吗,我才不管呢,让他们打去。周卫东一米七八,又黑又壮,两个刘三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他。董胖子面皮铁青,说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然后脖子一梗,撅达撅达地走进办公室,我估计是打小报告去了。
我不怕他,胖子现在有把柄在我手里。欠款的处理意见下来那天,我们正在开例会,会计把批文递给董胖子,这厮气得几乎中风,忘了“祸从口出”的大忌,嘟嘟囔囔地说总公司都是一帮白痴,然后又鼓动刘三,“公司鼓励挪用公款,你也借他妈的几十万,滥嫖滥赌去。”我叫周卫东:“把董总的指示记录下来。”这小子机灵得很,马上作伏案疾书状,董胖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都白了。
这段时间刘三是吃尽了苦头,上周我安排他去重庆对帐,处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刘三知道不是好事,推托着不想去,我说不去你就交辞职报告吧,他恨恨地上了汽车。重庆的争议帐款大概有40多万,都是些陈年老帐,从99年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扯皮,公司换了几批财务,帐目乱得一蹋糊涂,谁也说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客户又是个辣椒炒牛逼的脾气,话说得不对他心思,立马就阴着脸往外轰人。刘三大概也是心情不好,在人家办公室里拍桌子,被客户扇了一耳光,哭啼啼地向董胖子求救,说我陷害他。那个客户来成都体验过深度和湿度,对我的招待颇为满意,还让我联系他在锦江宾馆玩过的那个姑娘,叫什么白小文,看意思回味无穷,很想包她。刘三刚上车,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制造事端投诉刘三,他说没问题没问题,“我早就看那个娃娃不顺眼了。”
欢场中有女孩子很少使用真名,我托朋友查了查,果然没有白小文这个人,连电话和地址都是假的。我把这事告诉他,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居然还很失落。我说大哥啊,这本来就是一棰子买卖,你别当成是长期合同好不好?他也笑了,然后盛情邀请我去重庆,说重庆的妹子别具风采,叫床都带着麻辣味。我心里明白,他是想吃那几十万的货款,这段时间他一直要我去清帐,奸商奸商,无利不起早,不贪图我们公司的钱,他哪来那么高的积极性?刘三回来后,我把客户的投诉状拿给他,问他怎么办。他翻着白眼将我的军,说有本事你去重庆把货款要回来,那样免职降薪我都没二话。
重庆我去过无数回了,美女、火锅、歌乐山的辣子鸡都早有领教,这个城市和成都比,坦率但缺少温情,幽默而经常烦燥。去年八月份我住在小洞天酒店,闲来没事在大街上瞎逛,听见一男一女对话,男的问为什么走的那么急,女的张口就来:“去撒尿!”我几乎栽倒,回头看看,还是个面目姣好、身材性感的大美女。晚上去夜总会,叫了一个五官象钟丽缇的姑娘,我搂着她摸索了几把,姑娘不高兴了,斥责我:“想****就脱裤子,想唱歌你就坐稳了唱,抠啥子吗抠!”令我很是羞愧。
客户开着他的公爵王到陈家坪接我,旁边坐了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我问是不是他女儿,他呸了一声,说这是老子的新情人。我一阵恶心,想着他腆着肚子趴在小姑娘身上的情景,差点把腰花都吐出来。这家伙有点暴力倾向,上次在兰花歌厅有个小姐嫌他口臭,他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完了还骂骂咧咧的,形象十分可鄙。
毕业这些年,我的一个明显变化就是不再冲动。我们大学时总结出几条“大丈夫有所必为”,其中之一就是男人对女人动手,那是一定要挺身而出的。老大的名言:女人是拿来用的,宁动两巴,不动三巴。两巴是嘴巴和****,第三巴是巴掌。而现在,为了生意,为了那可能存在的一点回扣,我居然还和这种人称兄道弟,帮他选女人,跟着他一起吼那个有洁癖的姑娘,恨不能自己也上去打一耳光,想想真是觉得可耻。
晚饭在万豪酒店吃,光一道鲍鱼就是四百多块。席间他喋喋不休地批评我们公司,说你们管理不善却让客户吃苦头,惹毛了老子不跟你们做了。我说行啊,一年七八十万的纯利润,你要舍得丢下,我马上就另找别人。他立刻傻了。这就是我强过刘三的地方:跟客户不能光讲好听的,关键时候也要敲打敲打,又叫哥哥又抄家伙那才是高手,否则他就以为你是软蛋。他捅了一下小情人,小姑娘满面堆笑地帮他圆场,走到我身边给我倒了一杯五粮液,手指尖尖,皮肤白嫩,我打量了一下她,最多十六岁,一脸稚气,还有点纯真的羞涩,忍不住在心里大叫可惜。
我的目的也不单纯。40多万纠纷货款,有12万是结结实实的,这个一定要拿回来,剩下的30几万他不给也行,但至少要拿钱堵住我的嘴。这家伙比谁都奸,应该猜到我打什么主意,现在摆出的生猛姿态,都是唬我的,无非想谈价钱时多一点主动而已。我的理想价位是5万,拿5万换30几万,还是很便宜了这老小子,不义之财到手,不知道他又要祸害多少良家妇女。
吃完饭我们找了个茶馆,他借故把小情人支出去,得意地问我:“怎么样,很嫩吧?”我说小心判你个奸淫幼女罪,在号里放几十年哑炮。他哈哈一笑,直奔主题,说那40几万怎么办,你拿个主意。我喝了一口香醇的毛峰,笑眯眯的把球踢回给他,“还是你先说,你一个月前就开始象发情一样催我,肯定早算计好了。”
这些年身经百战,跟供应商、经销商、广告商、保险商谈判过无数次,跟形形色色的人砍过价,历练出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我的客户最怕我来给他上课,经常是说着说着猛然发现:咦,我怎么又被你绕进去了?其实决窍只有两个:一是后发制人,先让对方发球;二是拼命藏住自己的底牌。最有成就感的一次是跟纱帽街的配件商谈进货,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板,合同签完后她几乎哭出来,说没见过我这么狠的人,搞得她又要空忙一年。那个女老板是纱帽街的街花,她老公比她大二十多岁,是成都市第一批百万富翁之一。我当时色眯眯盯着她的胸脯,心里贼念横生,想你要不是对你老公那么忠诚,我肯定不会让你空忙,一定让你充实。
客户说我们公司管理混乱,重复记帐,那40多万根本就不存在,要求我们公司单方面调帐,把40多万一笔勾销。我笑得差点喷他一脸茶水,说大哥你真把我当成瓜娃子了,要是真象你说的那样,我们还坐在这里谈啥子?他说:“那你说怎么办?”我掏出厚厚的一沓文件,说我这里可都是真凭实据,43万7千块,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他有点不高兴,说你干脆去抄我的家算了。我笑笑,知道该唱正戏了,说我也没办法,你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打工的,“钱一分都装不到我荷包里去,但职责攸关,你当大哥的,也得体谅体谅兄弟啊。”
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儿就算到头了,我端起茶杯,偷眼观察他的反应。他沉吟了半天,问我要多少,我说你至少要往公司汇15万,剩下的28万,大哥你说了就是。他说你净跟我作假帐,哪来的28万?最多就是6、7万,咱俩一人一半吧。我把话题岔开,开始给他上课,讲我和老孙去温江玩女人的事:老孙在我的鼓动下,也想尝一尝当皇帝的滋味,叫了一高一矮两个女人进房。事先说好小费一共给1000,由他根据工作质量自行分配。高个子的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放不开,先是不肯脱衣服,中场换人时又要求老孙重新穿球衣,老头没办法,骂骂咧咧地换上新球衣,还没进场就趴在那里站不起来,更不用提抬脚射门了。鼓捣了半天,比赛也没法正常进行,搞得他十分愤怒。最后1000块全给了矮个子的,高的那个不服气,跟老孙理论,老孙说:“你都不让我舒服,我凭什么让你赚钱?!”
最后一句话才是核心,他一开始还在那笑,听到后来琢磨过味来了,板着脸说你娃摆的好龙门阵,不满意你直说嘛,讲什么故事。我说做生意和耍婆娘其实是一回事,总要你情我愿,大家都高兴才是。他半是佩服半是怨恨地望我一眼,说那就一口价,5万。你要再不满意,咱们公事公办,上法院解决吧。
价钱谈完,剩下的问题就好说了,怎么交钱,怎么销毁证据,这些我早在我的计划之中,周详严密,他也没什么话说。
我心里美滋滋的,想最近还是捞了不少钱,广告牌有2万,这次又是5万,够交个首期的了。想起房子,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在青年嘉苑的家里,赵悦现在正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会不会有人躺在我曾经躺过的地方,抚摸着我曾经无数次抚摸过的那个美丽的身体?
小情人在门外等得不耐烦,进来骚扰了几次,看见我们还在谈事情,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瞟着我,让我有点心动。客户看在眼里,笑眯眯地问我:“今天晚上你带她走吧,我就不另外安排你了。”我惊讶得几乎跳起来,装成愤怒的样子斥责他,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君子不夺人之美,这事杀头也不能干。他点上一支特醇三五,笑眯眯地说你娃别装了,你一晚上都盯着她看,当我是瞎子啊?现在又来装正经。接着介绍小情人的特长,说她歌喉宛转、七窃贯通,十八般武艺精熟,尤其擅长胡服骑射。我心一下子活了起来,看了一眼小情人,她正笑眯眯地盯着我,眼睛弯弯,小嘴嘟着,象日本卡通剧中的小精灵,很是可爱。
外面下了点小雨,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小情人撑开一把小花伞,我搂着她的肩膀慢慢走过长街。经过几家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装店,她忽然拉着我的手,哀求地望着我,“陈哥,你给我买条裙子好不好?肯定不超过100元。”我有点心疼,说你进去挑吧,我在这里等着。她高兴地跑了进去,不到十五分钟,先后试了四条长裙,一扭一扭地走出来征询我的意见,问我好不好看。我想着以前陪赵悦逛春熙路时的情景:我们拉着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我嘟嘟囔囔地发牢骚,她就要举着粉拳殴打我。这么想着,心里就象装了块大石头,慢慢地沉入水底。
“好看吗?”小情人问。
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我扭过头去,用力地眨巴眼睛,想起另一张微笑的的脸,赵悦以前也是这么问我:好看吗好看吗?打多少分?
给小情人买了两条裙子,花了260块。回酒店后,她高兴地凑在我耳边说:“陈哥你真好,今天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恨意,一把将她扔在床上,二话不说就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她被我的粗鲁吓着了,一面慌乱地推拒,一面提醒我注意挂钩和拉锁,“你不要急嘛,我自己脱好不好?”我愣一下,感觉力气消失殆尽,象根木头一样竖在哪里,心里开始酸酸地疼,想起我和赵悦的初夜,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问我:“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我说穿上衣服,你回家去吧。小情人愣住了,一脸为难的样子,说陈哥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你原谅我嘛,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说不是你的问题,我想回成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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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20辆帕萨特顺利地开到分局大院,根据王大头的要求,每辆车都喷了蓝漆,装上最好的警灯警笛,车窗雨刮前后灯,面子上的东西毫无破绽,王大头颇为满意,呦五喝三地指挥部下验车,还跟我唱高调:“你的车要是有问题,老子就把你送到郫县去。”郫县有个成都最大的看守所。我唯唯喏喏,象见了皇军一样点头哈腰:“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心里却想,看老子晚上怎么收拾你龟儿子。
晚上约好了在巴国布衣吃饭,地方是我选的,这里的老板是个文化名人,李良仰慕已久,正好给他个机会一亲芳泽,否则他一定不肯出来。瘾君子李良现在过上了规律的幸福生活,每天坐在屋里喝茶、看书、玩电脑,每隔几个小时升仙一次,神态平静,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我和王大头不再劝他戒毒,那天在他家里讲到鼻子都歪了,他还是不肯去戒毒所,流着鼻涕到处翻找针管。半个小时后,他微笑着从卧室出来,告诉我们:“此中有真义,你们不懂,你们滚。”
成都街头经常会遇见些鬼头鬼脑的所谓名人,毕业后不久,我和李良到马鞍北路的一个茶馆喝茶,他神秘地告诉我,我身后坐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流沙河,我脑袋一时卡壳,问他:“流沙河是不是跟沙僧有亲戚关系的那个?”他差点把下巴笑脱,说我真是个“弯弯”。
李良自始至终都迷恋这些东西,经常跟我们牛逼,说他跟哪位诗人喝过酒,又跟什么艺术家吃过饭,我本儒雅,还能礼节性地哦哦两声,王大头这粗人就极不耐烦,总要泼李良一头冷水,“又是你掏的钱吧?说,花了多少?——700?你先人哦,700块给我们买酒喝不更好?”我在旁边笑得打跌,这时李良就要翻起白眼,说王大头是个夯货,是个吃货,脑子里全是大粪,简直有辱斯文。
李良又瘦了一些,脸色发白,不过精神还好。他戒了酒,也不大说话,一晚上都默默地听我和王大头谈生意。只有酒楼老板过来打招呼时,他脸上才出现一点血色,讨论了半天成都的文艺界现状,王大头听得直打呼噜。饭还没吃完,李良就坐在那里哈欠连天,清鼻涕直流到嘴里,眼中黯淡无光。我问他:“来事了?”他不答话,摇摇晃晃地拿起皮包,一歪一歪地走进卫生间。王大头看了我一眼,叹口气低下头去,我的心一直沉到水底,狠狠地咬着筷子头,想李良算是真的完了。
94年我和李良一起坐火车回成都,正好碰上民工们回川,两个又黑又脏的壮汉坐在我们的位子上嗑瓜子,弄得到处都脏乎乎的。我上去要求他们让座,他们不但不听,还骂骂咧咧的。我一时火起,掏出王大头送我的蒙古菜刀就要砍他们,李良说我当时的表情就象潘金莲看见嫪毐,又色情又恐怖。那两个家伙看我一副二百五的样子,估计不太好欺负,悻悻而去。坐下后我向李良介绍牛逼的心得,“宁可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吓死。”他说打死也好,吓死也好,都是死在别人手里,算不得真牛逼,“大丈夫应当自己主宰生死,与其被杀,不如自杀。”
看着李良摇摇欲坠的背影,我心里毛毛糟糟地难受,如果他现在死了,我该怎么评价他的一生?
王大头有意无意的提起白天验车的事,我恍然大悟,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那是1万4千块钱。大头狼顾一圈,迅疾无伦地用前蹄捏了一下,象作贼似的装进包里,一张胖脸顿时如鲜花绽放,拜佛一样地看着我。这单买卖做得很顺手,20辆车,每辆差价1700,除了给他的,我还剩下2万块,我假惺惺地要分给我姐一半,被她斥责了一顿,说你把自己的事打理好,别让妈老汉操心,就算对得起我了。小外甥嘟嘟在旁边帮腔,说舅舅最不乖了,老惹外婆生气,我给了他一巴掌,感觉脸上热辣辣的。
上星期跟我妈说要搬出去住,她愣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帮我收拾东西。我有点过意不去,跟她解释说最近工作忙,天天加班,所以想离公司近一点。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也这么大了,什么事自己拿主意吧,平平安安的就好了。走出楼门我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太太正站在阳台上,眼泪汪汪地望着我,让我心酸不已。
我第一年高考落榜,老汉非常生气,瘸着一条腿骂我,说我光知道鬼混,是个没出息的货,还拿我跟王叔家的儿子比,说你看看人家王东,跟你一个学校一样年纪,人家怎么就能考上北大?我本来就郁闷,听见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跟他讨论遗传基因问题,“你怎么不说人家王叔是副厅长呢?我没出息全是跟你学的!”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上来就是一个耳光,打得我脑袋嗡嗡作响。我妈赶紧拽住老汉妄图再度行凶的手,谴责他擅自动用武力。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惹翻了我一肚子的委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拉开门就往外跑,心想老子再也不回来了!
我那年十七岁,对生活茫然无知,不知道“家”对我意味着什么。十年之后,我知道了“家”的全部含义,但还是要提着大包小包再次离开。
我租来的房子空空如也,没有电视、没有音响,只有一张大而无当的床。我总是熬到很晚才回来,有时候想想,“家”其实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文人骚客们说它是避风港、是什么舔伤口的小窝,都他妈的胡扯,估计说这话的人脑袋刚遭门夹过。陪你睡觉的人可能随时会变心,只有床默默地让你躺让你靠,忠诚到底。我的窗口正对着马路,每天凌晨都会被轰轰的车声吵醒,外乡人怀着希望走进成都,面我这个成都人却总是在他们的脚步声中做着噩梦。
从重庆回来的路上,我拔通了赵悦的手机,她冷冰冰地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想你,“回去看看你好不好?”她支支吾吾地拒绝,好象说话很不方便。我心里一动,酸溜溜地问她:“杨涛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她没说话,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无声无息地挂了机。我再拔过去,听见提示音:“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我心里空落落的,摇晃着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前憎恶地看着自己,那里面的陈重又老又丑,象一块破抹布。这时大巴车转了一个弯,我一个没站稳,哐地撞到墙上,眼泪再也忍不住流满脸。耳边响起赵悦骂我的话:“你就是堆垃圾,你是垃圾!”
洗了把脸出来,我开始强装微笑,色眯眯地夸服务员:“你长得真漂亮。”她轻蔑地笑笑,命令我马上回到座位上去,“成都就要到了,回家跟你老婆说去吧。”我说我老婆早死了。一车的人都抬起头来望着我。
我有点厌恶这个城市了。把李良送回家后,我和王大头在河边坐了一会,说起往事都有点伤感。我说我可能过几个月就要走了,我们老板一直想调我去上海。大头蹩曲着一张胖脸,光抽烟不说话。稀疏的灯光下,府南河在我们身边转了个弯,无言东流,这条被成都人视为母亲的河流,淹没了人间一切悲欢聚散,汇合了亿万个陈重赵悦们的欢笑和泪水,浩浩荡荡流进大海,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大头用力地踩灭烟头,说走吧,太晚了,再不回去张兰兰又该吃安眠药了。去年十月份,我带客户去黄龙溪玩,顺便叫上王大头,他那阵子正跟老婆闹别扭,没请假就擅自旷工,还狗胆包天的关了手机。我们在黄龙豪赌了三天,大头赢了一万七千多,获胜之后心情大好,晚上叫了个女人进房,炮声隆隆,声闻数里,内江的王宇甚是景仰,跟我说你同学真生猛,楼都快被他日垮了。王某回家后,可能是公粮认缴不足,张兰兰大起疑心,用尽各种酷刑审问他,据说还动用了电棍等警用器械。大头被逼无奈,奋起反击,把老婆铐在床头三个小时。获释后的王张氏悲愤交加,一口气吞了100片安眠药,还留下遗嘱问候大头的十八代祖宗,说“作鬼也要扭到你”。为这事我几个月都不敢去他家。
我递给他一支中华,说****先人,老子在征求你意见,你放个屁好不好?大头点上烟,说你去不去上海都一样,不是环境的问题,“你的狗脾气不改,走到哪里也不会开心。”停了一下,他深深地望我一眼,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看赵悦不顺眼?”我说为什么,他嗫嚅了半天,忽然提高了声音,说反正你们都离了,我就全告诉你吧,“我亲手抓到她跟一个男的开房。”我脑袋嗡的一下子,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大头抛下烟头,背对着我走开,一边走一边说:“她还说,只要我不告诉你,让她干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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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象一只身不由己的木偶,在灯光明灭的舞台上时笑时哭,当每一种伪装的表情,都深深刻上我破败的脸,我终于发现,观众席上早已空无一人,曲终了,大幕缓缓落下,留我一个人在暗夜里咿呀而舞。
我今年28岁,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苍老。
我给赵悦打电话说我要去上海,她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天才抽抽嗒嗒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呀?”好象很伤感的样子。我心里一动,想起毕业时她搂着我的脖子哭,说:“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要去成都赖着你!”
那一刻我很想放弃自己的计划。但想起王大头的话,心立刻又象石头一般坚硬。我叹了口气,说成都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走了就不想再回来了。说完还吸了两下鼻子。赵悦在电话那面呜呜地哭起来,我悄悄挂上电话,看见镜子里一张肮脏的脸在冷冷地笑。
王大头说那个男的叫杨涛,去年的12月份,我那时正在南京培训。王大头说他们俩当时一丝不挂,连门都没有反锁。王大头说赵悦很冷静,杨涛倒是快吓瘫了。王大头说他当时很想把姓杨的毙了,赵悦赤身裸体地挡在前面,不让他动手。王大头说赵悦真他妈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她自始至终脸都没红一下。王大头说赵悦后来哭着找他,说她保证不会再犯,一定全心全意地对我好。王大头说一提赵悦你就冒火,我怎么敢跟你说这个?王大头一直低着头在那里说,我浑身剧烈地颤抖,心里象有什么忽然炸开了,一脚蹬在他肚子上,他象一片猪肉一样倒在地上,我双眼血红,指着他的鼻子说:“日死****!我以后再把你当朋友我就不是人!”
那天晚上我决定报复。欺骗是一把未出鞘的刀,真相大白时,它就会伤人。我必须要让赵悦付出代价,任何伤害过我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要不然,我泪流满面,想起李良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帐户上有6万多,重庆老赖答应给我的5万块迟迟没能到帐。不过这些钱也足够买杨涛一条腿了。我高中有个同学叫梁大刚,当过几年兵,复员后一直给一个典当行老板当保镖,那个典当行主要经营贼赃,成都市失盗车辆有一半都是他们转手卖出去的。梁大刚去年自己搞了个公司,专门替人讨债,据说从去年到现在,他手上已经有了一条人命。上次在染房街碰到他,一起坐了坐,他还说要承包我们公司的所有债务,“保证比去法院省事”。说完有意无意地解开上衣,我看见他腰里黑亮的枪。
我跟赵悦说我半个月后动身,如果我没料错,她该为房子的事着急了。虽然离婚时说好了房子归她,但购房合同所有的字都是我签的,赵悦是个细心人,断然不会就这么让我离开。哭也好伤心也好,那都是装出来的,我在心里发誓:从今后,再也不相信她的眼泪。我估计她现在一定怕我反悔,在房子问题上搞什么手脚。
我们结婚时为财产公证的事还吵了一架。那天上午本来好好的,到金牛妇幼保健院做完体检出来,赵悦一脸羞红,说大夫捅鼓了她半天,尿都快出来了。我听了哈哈大笑,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安慰她说这是幸福的必经过程,人家也是怕我们生产中出现故障嘛。然后以身说法,说我就不介意在医生面前展览泌尿系统。她捶我一拳,说我越来越流氓了。在婚姻培训的课堂上,我小声跟她商量:“咱们也去做婚前财产公证好不好?”她立刻阴了脸,指责我居心不良,还没结婚就想着甩老婆。我说你太老土了,这跟离不离婚有什么关系?新人应该有点新思想嘛。赵悦一下子发作起来,不顾在场的几十双眼睛盯着,站起来拂袖跷靴而去,临走时还扔下一句带哭腔的话:“我就是老土,怎么了?!谁愿意跟你公证你找谁去!”我大叫晦气,本来打算由她去的,后来想起蒋公的话:以大局为重,以大局为重,就强迫自己的脚追将出去,赔了半天不是,她还气鼓鼓的,害得我只好背书:三轮车前,垃圾堆里,成都烂人,把****看了,马腚拍遍,难解他、心中气。赵悦破啼为笑,说辛弃疾要是知道你瞎改他的词,肯定活活气死。然后正告我:“我坚决不跟你去财产公证,我嫁你就是要一生一世!”我一把搂住她的细腰,心里一跳一跳的疼。
文殊院的和尚跟我说过:看透了,一切都是假的。现在想想,其实笨的恰恰就是自己,谁让我不生慧根呢。
这次是赵悦先约的我,我下班后开车接了她,直奔西延线的丁香火锅。五个月前,赵悦约我来我没来,五个月后,一切都已经万劫不复。我心里有点伤感,问她:“如果那天我没拒绝你,你说我们还会不会走到今天?”赵悦看我一眼,低下头,说你现在才说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然后小嘴一瘪,又要掉眼泪。
饭桌上的说辞都是准备好的,不知道在心里排演多少遍了。赵悦见不得别人伤感,看泰坦尼克时,别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呢,她就已经哭得快断气了。这也是我今晚的主攻方向:怎么煽情怎么来。我喝了一口啤酒,温柔地注视着她,心却在慢慢变冷、变硬,坚如铁石。
我说我这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能连你和杨涛的婚礼都不能参加了。赵悦跟我装象,说我和杨涛还只是一般朋友,谁说我一定要嫁他了?我在心里日了一下我的前丈母娘,脸上却装出高兴的样子,“这么说我还有机会?”她说你都要去上海了,哪还顾得上我?
进入正题了。我酝酿了半天感情,悲伤地看着她,说:“我一生都会等你,不管在哪里,不管你有没有结婚,我会一直等你,我会用一生来改正一个错误。”语调庄重肃穆,象追悼会发言人,赵悦的眼圈慢慢变红。
甜言蜜语是我的强项,也是我泡妞百战百胜的法宝。高中时追校花成娇,竞争对手中有许多比我高、比我帅、比我有钱的,但最后还是被我搞到了手,我第一次把成娇剥光时,技法还很生疏,她一边指导****作,一边喟然长叹:“老子就是被你两张不怕肉麻的嘴皮子骗了。”说起来赵悦比成娇更浅薄,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谁的感情更深一些,要打动她并不困难,何况,我的心微微地疼了一下,我那么熟悉她。
餐厅很守时,七点半,准时放起张艾嘉《爱的代价》:“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象朵永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这首歌是我们的保留节目,94年元旦晚会,我一身黑色西装,赵悦白衣红裙,我们牵手对唱,脉脉含情,博得了满场彩声。赵悦一听是这首歌,嘴唇就有点哆嗦,我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唱:“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悄悄握住她的手,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再唱这首歌,说没说完,赵悦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筷子落出去好远。
我摇头叹气,说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把你弄丢了。你把最好的几年都给了我,可是我却辜负了你,连衣服都没给你买过几件。赵悦一下子扑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胳膊就开始哏喽哏喽地哭。旁边的人纷纷看过来,我把赵悦的头埋进怀里,对他们微笑挥手。
吃完饭赵悦泪还没干,我有点心软了,问她:“你说我们还能不能复合,象从前一样恩爱?”赵悦说我现在还是没法忘掉那天的场面,你太伤我的心了啊!我在心里阴森森地笑了一声,想贱货,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按照事先设计好的议程,我要向赵悦申请共渡良宵,理由之一是我即将离开,这可能是我们在茫茫人世的最后一夜;理由之二是纪念我们定情七周年,1994年8月17日,我们在小树林里第一次拥抱亲吻,互诉衷情,那天的月亮很好,照得她光洁如玉,我说:“我的赵悦真是美若天仙啊。”她害羞地倒在我的怀里,双手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会在月亮下搞个庆典,赵悦说它比结婚纪念日更重要。因为结婚只是个形式,而我们的爱情,“不仅仅是形式。”今天是8月15号,到后天就整整七年了,2555个日日夜夜啊,日他妈的,我都忍不住哭起来。赵悦开始还假装正经,不大情愿的样子,看见我的眼泪和车窗前的购房合同,挣扎了一下就再也没说什么。
金海湾酒店是我们公司的指定接待酒店,一切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进房后我把她的头发解开,象往常一样轻轻抚摸。赵悦依偎在我怀里,好象还有点不好意思。衣服脱光后,我亲了她一下,说我有几个月都没亲过你了,赵悦的眼里马上就涌出泪花,不胜幽怨地望着我。这个表情唤醒了我许多的回忆:大三那年寒假,我送她上火车,她哭着向我挥手;我毕业时她去车站送我,搂着我的脖子号啕大哭,列车员都看不下去了;离婚那天我从家里离开,她给我扶正领带,让我多多保重……
我突然想放弃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反复地说:谁都会犯错,原谅她吧原谅她吧。我仰面向天,用力地眨巴眼睛,把眼泪生生憋回去,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能告诉我你跟杨涛的事吗?”她生气了,翻身而起,说我回去了,“我们真的是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啊?”我闭上眼,感觉心里象被灌了一桶冰水,透体生凉。过了半天,我长出一口气,说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个,然后一把将她拖了过来。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外面传来敲门声,赵悦警觉地推我一把,说外面有人。我拍拍她的脸,说没事,怕什么,有我呢。她不放心,说你还是去看看吧,我们现在又不是夫妻了。我笑着说好吧好吧,我一切都听你的。赵悦妩媚地笑了笑,我对她飞了个媚眼,提着裤子走过去,把门打开,看见杨涛穿一件红色T恤衫,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系皮带一边说:“进去吧,你女朋友正光着屁股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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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每到秋天,我的手掌就会蜕一层皮。西医说是缺乏维生素,中医说因为我血热,赵悦说,你前生一定是条蛇。
2001年成都的秋天跟往常没有任何分别,黄叶满地,风沙迷眼,每个夜晚都会有人死去,守灵的人围着尸体打麻将,脸上嬉笑颜开;婴儿在产房里出生,脐带剪断,从此注定了他们的一生。李良说你信吗,其实生命只不过是上帝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走出金海湾的大门,我一直在笑。前台小姐跟我打招呼,我优雅的鞠了半躬,对她说“谢谢”,谢谢她帮我打的那个电话,那是这出戏中的一个关键。赵悦这次该脸红了吧,不知道杨涛会不会继续在她身上抚摸我的指纹。锅灶都是热的,赵悦应该不介意多炒一个菜,我亲爱的同靴杨涛,相信他也不会嫌弃剩饭。只可惜我预交的那300多块钱房费了,我想,明天一定要记着来拿发票。
两清了,我们互不相欠,我对着天空甩了甩手。那个叫赵悦的女人,今夜将在我的帐本上一笔勾销。我们用整整七年的时间证明了一个真理:爱情不过是性冲动的副产品。或者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爱情,欺骗和背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一辆的士嘎的一声在我旁边停下,司机探头出来怒骂:“****妈!瓜娃子会不会开车?!”我满面堆笑,连声说对不起,他怒气不止,嘟嘟囔囔地骂着走远了。我笑得几乎把方向盘撅下来,心想,瞧,这就是饶恕的后果。如果我下去劈头盖脸给他两拳,龟儿子一定连个屁都不敢放。
喝多了,膀胱憋胀。我在二环路边停了车,拉开裤门就开始给草地施肥。昏暗的路灯下,这片草看上去萎靡不堪,象渐近中年的我。有了我灌溉的氮磷钾,它们明年应该长得更茂盛吧。一辆外地的中巴呼啸而过,几张脸贴在窗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滔滔放水。正在畅快处,背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很不象话哦,站在马路上撒尿。”我满面羞愧,急急忙忙收起做案工具,回头看见一条人影慢慢走近。
我相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见合适的人,谁都会放纵自己,面对安全的诱惑,我不相信会有人比阳萎和石女更坚强。赵悦以前反对过这个观点,我一句话就把她逼到墙角:“如果你和古天乐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他来勾引你,你会不会接受?”古天乐是她的偶像。赵悦想了半天,避而不答,只说那种情况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出现。我笑笑,没再说什么,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坚贞爱情。
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姑娘,脸涂得象个烧饼,吊带裙露脐衫,一看就是流动作案的家禽。我白她一眼,转身要上车,被她一把拉住,“帅哥,照顾一下生意嘛,100元就行。”我刚想让她滚,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用嘴吗?”她鄙夷地看了看我刚施下的肥,吐了一口唾沫,说用嘴就要五百。我哼了一声,砰的一声关上门,发动车子就要走。那姑娘急了,扑到窗边连续地报价:“400!300!…”
周卫东总是嘲笑我不懂享受,说女人两张嘴,下面的要吃,上面的也不能闲着,还要进行常识普及,解释什么叫“莱温丝基之吻”,有一次喝茶,他还说他想在肖家河开一家发廊,名字就叫白宫之吻。回家跟赵悦说起这事,她喃喃的骂个不休,说周卫东真是个畜生,太侮辱人了。我为了表明革命立场,也立刻与周卫东划清了界限,说就是就是,恩爱夫妻还没什么,不认不识的,真是太拿人不当人了。赵悦白我一眼,说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你休想!”我当时感觉自己象一只被夹板夹住的耗子。
外面不时有车辆开过,灯光越去越远,在夜幕中消于无形,夜市散了,小贩们推着锅碗瓢盆,苦丧着脸地回到亲人面前。每个夜行人都会怀想一盏灯火,而这个时候,还有谁在等我、想念我吗?
那姑娘还在练吐纳功夫,长发飘散在我的腰间。当坚硬的渐渐消融,世界戛然一声断裂,记忆中的那些细节又象泉水一样汹涌奔流:
96年秋天,在峨眉山的金顶上,我把外衣全裹在赵悦身上,她还是不停地发抖,对我说:“20年之后,我们再来一次……谁都不许反悔!”我说到那时你都成黄脸婆了,不干,我要带年轻漂亮的小蜜来。几乎被她打得吐血身亡。
98年从东北回来,赵悦和她妈在火车站抱头痛哭。丈母娘拉着我的手,哀求一般地说:“陈重,赵悦从小到大没过几天好日子,你可一定要疼她啊!”赵悦哭得站不直腰,我搂着她的肩膀郑重承诺:“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火车过了山海关,赵悦问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一边吃火腿肠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我要骗你,你就是小狗。”她没听出我话里的玄机,笑得跟花儿一样。
那姑娘走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生活在这个坟墓一般的城市里,谁为我的青春作证?李良说,你可以为很多人活着,但只能为一个人死。而在这个夜里,我活着是为了谁?我又可以为谁而死?
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身边驶过,警报声尖利刺耳,象根针一样扎在我心里,我突然抖了一下,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眼前出现了赵悦血肉模糊的身影。我忙不迭地提上裤子,扑到前座上发动起车子,用力地扳过方向盘,紧踩着油门往回疾驶,车门擦过路边的绿化树,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赵悦的前男朋友叫任丽华,一个分不清公母的名字。小树林事件之后,赵悦一直都讳避谈他,任我施出千般花招万般诡计,她始终牙关紧锁,打死也不肯透露他们交往的细节。有一次因为这事,我们吵得很厉害,我一时没压住火气,泼口大骂:“贱货!你就是看任丽华****不行才找上我!”她急怒欲狂,象疯了一样冲进厨房,抓起菜刀上下挥舞,声称要劈了我。被我缴了械之后仍然乱踢乱咬,泪流满面地发表预言:“陈重,你亏了良心,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有些事我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学校里传说赵悦曾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自杀过,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她矢口否认,再问下去她就要翻脸。去年圣诞前夜,我们温存过后,她把脸贴在我的胸脯上,有意无意地说:“我这辈子再不会为别人自杀了,要死就死在你面前。”话没说完,圣诞的钟声敲响,楼下的酒吧里传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金海湾酒店308房间。那扇门依然虚掩,我抓住门把手,感觉心跳得厉害,静了大概有两秒种,我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308房间空无一人,象坟墓一样寂静无声,电视消了音,形形色色的人从屏幕上翩翩走过,脸上或忧或喜,一句话都不说。所有的灯都开着,床单胡乱地堆在床头,我用过的那张擦鞋纸,斜斜地挂在垃圾筐沿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擦过鞋的那面污秽肮脏,没擦过的那面光洁纯净,象初生婴儿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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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老板面试过我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董胖子还在安安稳稳地作他的总经理,肚子高挺屁股猛撅,说话的调门一天比一天高,喷出的唾沫能淹死活人,反动气焰十分嚣张。周卫东总结了三句他最爱说的话,分别是:1、那你就错了!2、我的字不是随便签的;3、你可以不同意,但不能不服从;说完后学着董胖子的样子腆肚而行,问我:“陈重,你——敢不服么?”我拍着桌子大笑,说牛逼牛逼,太与时俱进了。
这两个月不太好过,董某无视总公司的批示,让会计每月扣我五千,又遇上销售淡季,每月发到手的还不到3000块,要不是还有点老本撑着,我早就宣告破产了。上周末在滨江饭店看见杰尼亚西装打折,最便宜的一套只要4600,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我快30岁了,未来不远,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
我给人力资源中心的刘总打过一次电话,遮遮掩掩地问他,四川公司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他一改前日的热情,冷冰冰地说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吧,不要想得太多。我心里凉了半截,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想来一定是董胖子又给我下了猛药。这厮八月底自费去了一趟上海,回来后变得异常生猛,销售部大事小事他都要插上一腿,还强硬地否决了我罢免刘三的提案,我指责刘三能力低下,说重庆老赖对他意见很大。董胖子骚哄哄地叨着烟斗学邱吉尔,说那你就错了,客户的意见不能不听,但也不能全听,用人问题我说了算,“你可以不同意,但不能不服从。”我当时很想跳上去扑打他,周卫东使了个眼色,生生把我拖开。
重庆老赖欠我的五万块至今还没兑现,我打电话斥责他不讲信用,他跟我打哈哈,说你们任务压得那么紧,我所有的家当都投进去了,你再等等吧,等这批货出手,我亲自给你送过来。我差一点骂出声,心想****上千万的身家,区区的五万都拿不出来,真把老子当瓜娃子了?这事有点不妙,这家伙是出了名的黑心,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呢。但好在我当时多了个心眼,所有发货回款的证据都捏在手里,就算他赖掉我的那部分,欠公司的他也逃不掉。
公司的事让我心灰意冷。升官看来没指望了,每月五千地扣下去,要扣到2007年,恐怕台湾都解放了,我屁股上的债也没还清。跟周卫东聊起这事,他一个劲地鼓动我跳槽,说你的债务最多算民事纠纷,不用负刑事责任。这小子一直鼓吹他是中国政法大学的高材生,但毕业证破破烂烂的,十分可疑。我估计他也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想我走了好给他腾地方。上周他拿了几张报销单进来,我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多问了两句,他立刻阴下脸,质问我:“你不也这么报的吗?”我二话没说就签了字,心想人啊,谁跟谁是真的呢?
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到今年年底,年终双薪加上预扣的提成奖金,大概有二万多,不算小数目了。另外十月份搞冬季订货会,销售政策由我来制订,又可以趁机捞点钱,现在走了就太可惜了。今年事事不顺,希望捱过这几个月,到明年会好一些,我妈找人给我算了一卦,说29岁是我大红大紫的年头,从政则连升N级,经商则财如潮水,就算什么都不做,走路也会踢到钱包。我听后关起门来偷偷笑了一场,笑得泪光闪闪。人生嘛,要是连希望都没有了,还活个什么劲?
老太太还在为我那套房子揪心,坚决要求我去讨个公道。我五体投地,拱手作揖,说娘啊娘,你饶了我行不行?你就当是你儿得病花的钱不行么?她瞪我一眼没说话,气鼓鼓地跟萝卜白菜们发威去了。我想多亏我没告诉她赵悦有外遇,否则老太太肯定要去找她拼命。我妈这些年坚持练功,走梅花桩、耍螳螂拳,精通法*轮*功之外的各派绝学,一套太极剑舞得虎虎生风,相信赵悦在她面前走不了几个回合。
我那天在西门车站一带到处乱转,把油烧光了也没找到赵悦和杨涛的尸体。回金海湾问了一下,前台小姐说看见一男一女走了出去,表情没注意,女的低着头,男的好象手脚不太老实,又搂又抱的,大是有伤风化。我听得心里象长了草,闷闷不乐地掐灭烟头,回到车上对准自己的脑门乓地一拳,金光闪耀时我想:我他妈的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他们结婚时给王大头和李良都发了帖子。
王大头向我表忠心,说打死我他也不会去,“有那闲钱还不如拿来擦屁股。”李良认为王大头的作法可能会导致肛门铅含量过高,征询我了的意见后,他以陈重观察员的身份前往道贺,还送了个600元的红包。
据说婚礼很隆重,贺客满堂,还请了成都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据说赵悦的婚纱很漂亮,憨态可掬,笑得象花儿一样。据说她替杨涛挡了不少酒,有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怕他喝醉了不能洞房,赵悦把头靠在杨涛肩膀上,笑眯眯地说“当然”。李良说我看不下去了,走的时候没有人理我,“说实话,我们都看走眼了,赵悦其实比你坚强。”
那天我在内江。
两瓶剑南春喝光,我渐渐高兴起来,天花板晃晃悠悠的,世界斑斓可爱,王宇的脸忽远忽近,嘴唇张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忽然哈哈大笑,拍得桌子砰砰作响,所有人都扭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我。王宇说笑****个球,你什么事那么高兴?我笑得眼泪直流,说我老婆今天结婚,“咱们为她…再干一杯!”他说你娃真是喝多了,满嘴驴屁。刚端起杯子,我就一屁股出溜到地上,头重重地磕在桌沿上,他急忙把来扶我,问我:“你没事吧?”我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控诉:“****妈,你少装好人…呜呜…谁他妈都想害我,都给老子滚…呜呜…”
内江鸿发酒楼。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街上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地大笑。在街的另一侧,华灯如水,一对新人珠玉满头,仪态万方地登上彩车,在一片欢呼声中缓缓驶向他们幸福温暖的家。
从内江回来的第三天,王大头神神秘秘地给我打电话,让我马上去他们局一趟。我正睡得香甜,一看表才凌晨三点钟,心下狂怒,骂了一声棰子,刚想挂机,被他一声喊住:“快来!是李良,出事了!”
我以前问过李良,他的货是从哪里搞来的。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继续问下去,他就要翻白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去告密啊?”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从攀枝花过来的货,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交易:东面的万年场、北面的驷马桥。李良十有八九是去的驷马桥。
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脚上没穿鞋,两只手紧紧铐在背后。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嘴角还带着血,身上的衬衫撕得粉碎,露出苍白干瘦的胸膛。一看见我,他飞快地扭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我看了很心疼,解下外衣给他披上,搂着他的肩膀说李良不用怕,我和大头都在这里,一定保你没事。
大头说李良纯属倒霉,刚拿到手就被警察扑倒在地,他可能是昏头了,挣扎的时候死死地抓住人家的老二不放,那个警察脸都绿了,现在还躺在隔壁叫唤。王大头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李良今晚不知道要挨多少打。我问他该怎么办,他搓了搓手指头,说还能怎么办,花钱呗,“今晚一定要把人弄出去,一过了夜就麻烦了。”我问要多少,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比划了一下。我倒吸了一口气,说要那么多?他神色严峻,说50万还不一定够,你知道李良手里的货有多少?——“100多克!至少判10年!”我说这么晚了,到哪儿搞这么多钱去?他探头出去看了看,关上门,低声说钱可以缓两天再给,我已经给经办人员说好了,只要李良写个条子就行。我看着他崭新的警服,心里感觉不大对头,半天没说话,一面抽烟一面斜着眼看他。大头急了,指天发誓,“我他妈要是吃李良一分钱,我就是狗娘养的!”
大二下学期,老大和王大头为了30元赌债大打出手,王大头举着拖把,老大挥舞着凳子,两个都是重量级的选手,翻翻滚滚地厮杀了一分钟,整间宿舍都差点塌掉,我的脸盆、饭盒、镜子、书架全在那一役中损失殆尽。武斗过后继之以文斗,两位选手隔着桌子怒骂不止,王大头说欠债不还就是驴日的,老大急怒欲狂,凌空飞腿数次,声称要立取王大头性命,我和陈超死死抱住,估计胳膊都拉长了几公分。老大挣了半天挣不脱,恨恨地骂道:“****妈!一分钱你都看得比你爹还大!”
把李良背上三楼,我累得直喘粗气,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在公安局没看清楚,回来后才发现李良伤得不轻,腿上全是血,手腕肿起多高,还不住声地咳嗽。我翻箱倒柜地找出点红花油,一面帮他擦一面讲我心中的疑点,“1、经办人员我一个都没见到,钱的事全是他一个人说的;2、他平时从来不穿警服,为什么今天晚上穿得那么整齐?3、他完全可以自己跟你说,为什么还要把我叫上?”李良紧皱眉头,大口大口地吸气,好象疼得很厉害。我正说得来劲,他突然一把将我推开,面朝大门,说:“进来呀大头,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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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那天在府南河边见识了我的腿法,大头颇为倾倒,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我听都不听,直接挂掉。有一天他还在下班路上堵我,一脸谄媚的肥笑,恨不能管我叫爹。其实我心里明白,朋友啊兄弟啊友谊啊,都是他妈的胡扯,指望靠着我吃钱才是真的。对于李良这事,我不太相信是他故意设的局,但站在岸边打打落水狗,顺路阴李良一把,黑他点钱倒是大有可能。警察真是毁人的职业,好好的一个人进去,不出两年就会变得又阴又毒,见了亲爹都要咬一口。我高中有个八拜之交叫刘春鹏,当年跟我一起偷过菜市场的西瓜,一起扎过班主任的车胎,第一年高考落榜,我们在合江亭相顾无言,长太息而掩鼻涕,哀老天之瞎眼,说到最后,我俩抱头痛哭,象两块粘在一起的破玻璃。他高中毕业后一直火车站附近当民警,几年下来,变得异常凶恶,对谁都六亲不认。前些日子有朋友开车在北站撞倒了几块栏杆,被他逮到,声称要吊销驾照。朋友找到我帮着说情,刘春鹏当着我面说好好好,“哥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但一转过脸去,该罚款照样罚款,该扣分照样扣分,让我结结实实地丢了个大人。我还亲眼见过他把一个外地民工打得满脸是血,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就因为人家不小心踩了他一下。打完之后他还不解气,一脚把民工的包裹踢飞,一只印有“为人民服务”的茶缸当地掉出来,在崎岖不平的城市里翻滚鸣响。
我说你可以相信王大头,但不应该随便相信一个警察。李良说钱都给出去了,想那些还有什么用?我心里窝着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诋毁公安部队的声誉,说他们是戴国徽的禽兽。李良深深地看我半天,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该当真的你不当真,该糊涂的你又不糊涂。”
那天大头的脸色很不好看,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瞪我。我想他一定听见我说的话了,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场面十分尴尬。正想解释两句,李良突然发作起来,跟头把式地冲进卧室,到处翻腾,发出惊人的响声。我和大头急忙跑过去,看见他把所有的箱子、柜子、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嘴里咻咻有声,大头说你找什么,不要急,我和陈重帮你找。李良头也不抬地说:“我记得还有一包,我还有一包,还有一包!”声音嘶哑刺耳,象一只在荒原上的嚎叫的狼。
可能是李良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们把整间房子翻了个地朝天,也没找到他说的那一包。李良发作得越发厉害,拿着空针头就要往胳膊上戳,我和王大头同时扑上去拉他的手,等到针管夺下来,我们俩都出了一身汗。李良象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在地上不停地滚翻爬行,蛆一般扭曲着身子,作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形怪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里又吃惊又难受,还怕他心脏病发作,就这么死了。王大头跟他搏斗了半天,气喘吁吁地对我下命令:“去!找绳子把他绑起来!”我刚要转身,被李良一把拖住,他可怜巴巴抱着我的腿,说陈重求求你,你出去给我弄一点吧弄一点吧。我费力地掰开他的手,纵身跳出圈外,李良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倒下,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嘴唇乌青,瞳孔放大,象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几乎是被我们扛下楼的,那时天还没亮,整个城市空空荡荡,几个彻夜未睡的人轻轻飘过,脸上带着鬼魂的表情。把李良塞上车时他大叫了一声:“啊———”,声间尖利如刀,让我心惊胆颤,脑后一撮头发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在成都初秋的风里瑟瑟发抖。
作完15天的强制戒毒疗程,李良胖了一些,脸上贼肉横生。出院那天他表情有点古怪,似笑不笑的,象高兴又象是失望,腮上的肉鼓鼓地跳,我想可能是刚戒完毒,生理上还不适应吧。回家前,我们到梁家巷吃了点东西,李良象个机器人一样张嘴闭嘴,面无表情地嚼着饭粒,一句话都不说。我受不了了,打拱作揖的求他:“哥子,你整出点响声来好不好?你这个样子很吓人哦。”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水煮肉片,若有所思的告诉我:“操,还是咱们校门口那家饭馆的菜好吃。”
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我一遍遍地打他的手机,就是没人接,把他家的门都快敲破了,也没听见回应。我心里无端地害怕起来,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叶梅打电话,她冷冰冰的问我什么事,我说你回家看看吧,“李良可能…可能自杀了。”
李良一直把海子当成自己的偶像,那也是个神经诗人,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李良自称读完了海子的所有诗篇,并得出结论,说海子是死亡成就的英雄,所有苟活者在他面前都应该惭愧。这个理论后来被无限放大,终于成了李良的人生信条。大三下学期,文学社开创作笔会,装模作样地研究中国文学的未来走向,一群自命高尚的傻逼青年激动得鼻血狂喷。快散会时,李良突然问我:“陈重,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一群才子才女都瞪着我,我想了半天,说为了幸福吧。李良腾地站起来,一边绕场疾走,一边大声驳斥我的观点:“错!生活,生活只有一个目的!”
那是1994年,李良21岁,他那天穿一件红条纹的T恤衫,在校外小摊上买的,5块钱。关于生活的目的,他最终没有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死亡。
我的幸福是一抔黄土
无风的月夜 长草突然晃动
纯洁的纸钱飘落山岗
过路人 你珍藏的泪水
必将打湿我前生的遗衣
而那些滴落的
亦将默默丰满
———李良·《月夜》
叶梅气喘吁吁跑上楼时,我刚刚点上第三支烟。她没跟我打招呼,直接当当啷啷开了门,我鞋也没换就冲了进去。
李良不在。这栋府南河边的豪宅空得象一座被盗过的坟墓,窗户大开着,腥臭的风迎面而来。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从眼前飞过,停在黄叶飘零的枝头。秋天到了,它也在为自己的归宿发愁吧。
把屋子彻底检查了一遍,排除了李良把自己的尸体藏在衣柜里、床底下等各种可能,我甚至还打开马桶盖看了一看。叶梅一直站在那里,斜眼看着我象个疯子一样进进出出,目光中充满了鄙视和不屑,似乎我只是一泡会动的狗屎。搜查完毕,她冷冷地发话了:“没想到你还这么够朋友。”我有点生气,板着脸回答:“李良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我甚至…”我脸红了一下,叶梅抱着双手,一脸轻蔑,等着我说下去,我鼓了鼓劲,大声说:“我甚至可以为他去死!”叶梅哼了一声,拿鼻孔看了看我,表情异常狰狞,说李良可未必把你当成朋友,“你欠他32000元钱,他可一直都记着呢。”
我必须承认,我对叶梅依然是一无所知,我熟悉的只是她的身体,甚至———只是她身体的几个部分。她心里想的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李良上次阴森森地对我说:“她现在只听你的。”我听了面红耳赤,屁都没敢放一个,拔腿就跑。作为风月场中的老手,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叶梅对我的感情,包括乐山那夜,包括她趴在我身上撕心裂肺的大哭,甚至包括她泼我的那一杯酒。让我困惑的是她后来的表现,从李良结婚到现在,我们一共见过六次面,她每次都象是刚从冰箱里钻出来,一张脸寒气森森,让我望而生畏。和赵悦离婚后,有一天清晨五点钟,她给我打电话,我迷迷糊糊地问:“谁啊?”她说是老子,我腾地坐起来,问她有什么事,她不说话,我揉了一下眼睛,听见话筒里传来震耳的音乐声,过了足足一分钟,她忽然道:“算了,就当我打错了吧。”然后无声息地挂了机。那时天色微明,一线曙光透窗而来,照着我惺忪的睡眼。我抱着电话傻坐了半天,脑袋里空空如也。倒头又睡,直到天光大亮。醒来后茫然若失,想不清楚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不过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李良和我不同,我大大咧咧的,永远不知道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钱,更不知道有多少钱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别人的,属于那种“包里剩下十元钱,花九元去买包烟”的品种。李良是个精细人,给人恩惠、受人恩惠都一笔笔记在心里。他既然记得我欠他的三万二,就应该还记得他欠我多少。
大四最后一学期,李良极其潦倒。所有的钱都扔在了麻将桌上。他手气总是不好,瘾头却总是很大。任何时候,只在站在楼道上喊一声:“三缺一啦!”他保准是第一个蹿出来报名。那学期开学时我带了2300,不到三个月花得净光,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给他付了赌债。毕业后回成都,他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全靠我大力赞助。到成都后无处容身,又是我把他收留在家里,连吃带住,蹭我爸的红塔山抽,我妈还帮他洗袜子。
是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朋友的价值就在于互相利用。那些断头流血的友谊,也许存在过,也许只是我们的幻想。
2001年秋天的一个下午,落叶飘零,灰尘弥漫,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慢慢沉没在府南河灰黑腥臭的河水中,我站在岸边想,什么生呀死的,别逗了,我是说着耍的。
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二十九)
那天在府南河边见识了我的腿法,大头颇为倾倒,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我听都不听,直接挂掉。有一天他还在下班路上堵我,一脸谄媚的肥笑,恨不能管我叫爹。其实我心里明白,朋友啊兄弟啊友谊啊,都是他妈的胡扯,指望靠着我吃钱才是真的。对于李良这事,我不太相信是他故意设的局,但站在岸边打打落水狗,顺路阴李良一把,黑他点钱倒是大有可能。警察真是毁人的职业,好好的一个人进去,不出两年就会变得又阴又毒,见了亲爹都要咬一口。我高中有个八拜之交叫刘春鹏,当年跟我一起偷过菜市场的西瓜,一起扎过班主任的车胎,第一年高考落榜,我们在合江亭相顾无言,长太息而掩鼻涕,哀老天之瞎眼,说到最后,我俩抱头痛哭,象两块粘在一起的破玻璃。他高中毕业后一直火车站附近当民警,几年下来,变得异常凶恶,对谁都六亲不认。前些日子有朋友开车在北站撞倒了几块栏杆,被他逮到,声称要吊销驾照。朋友找到我帮着说情,刘春鹏当着我面说好好好,“哥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但一转过脸去,该罚款照样罚款,该扣分照样扣分,让我结结实实地丢了个大人。我还亲眼见过他把一个外地民工打得满脸是血,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就因为人家不小心踩了他一下。打完之后他还不解气,一脚把民工的包裹踢飞,一只印有“为人民服务”的茶缸当地掉出来,在崎岖不平的城市里翻滚鸣响。
我说你可以相信王大头,但不应该随便相信一个警察。李良说钱都给出去了,想那些还有什么用?我心里窝着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诋毁公安部队的声誉,说他们是戴国徽的禽兽。李良深深地看我半天,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该当真的你不当真,该糊涂的你又不糊涂。”
那天大头的脸色很不好看,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瞪我。我想他一定听见我说的话了,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场面十分尴尬。正想解释两句,李良突然发作起来,跟头把式地冲进卧室,到处翻腾,发出惊人的响声。我和大头急忙跑过去,看见他把所有的箱子、柜子、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嘴里咻咻有声,大头说你找什么,不要急,我和陈重帮你找。李良头也不抬地说:“我记得还有一包,我还有一包,还有一包!”声音嘶哑刺耳,象一只在荒原上的嚎叫的狼。
可能是李良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们把整间房子翻了个地朝天,也没找到他说的那一包。李良发作得越发厉害,拿着空针头就要往胳膊上戳,我和王大头同时扑上去拉他的手,等到针管夺下来,我们俩都出了一身汗。李良象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在地上不停地滚翻爬行,蛆一般扭曲着身子,作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形怪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里又吃惊又难受,还怕他心脏病发作,就这么死了。王大头跟他搏斗了半天,气喘吁吁地对我下命令:“去!找绳子把他绑起来!”我刚要转身,被李良一把拖住,他可怜巴巴抱着我的腿,说陈重求求你,你出去给我弄一点吧弄一点吧。我费力地掰开他的手,纵身跳出圈外,李良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倒下,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嘴唇乌青,瞳孔放大,象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几乎是被我们扛下楼的,那时天还没亮,整个城市空空荡荡,几个彻夜未睡的人轻轻飘过,脸上带着鬼魂的表情。把李良塞上车时他大叫了一声:“啊———”,声间尖利如刀,让我心惊胆颤,脑后一撮头发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在成都初秋的风里瑟瑟发抖。
作完15天的强制戒毒疗程,李良胖了一些,脸上贼肉横生。出院那天他表情有点古怪,似笑不笑的,象高兴又象是失望,腮上的肉鼓鼓地跳,我想可能是刚戒完毒,生理上还不适应吧。回家前,我们到梁家巷吃了点东西,李良象个机器人一样张嘴闭嘴,面无表情地嚼着饭粒,一句话都不说。我受不了了,打拱作揖的求他:“哥子,你整出点响声来好不好?你这个样子很吓人哦。”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水煮肉片,若有所思的告诉我:“操,还是咱们校门口那家饭馆的菜好吃。”
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我一遍遍地打他的手机,就是没人接,把他家的门都快敲破了,也没听见回应。我心里无端地害怕起来,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叶梅打电话,她冷冰冰的问我什么事,我说你回家看看吧,“李良可能…可能自杀了。”
李良一直把海子当成自己的偶像,那也是个神经诗人,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李良自称读完了海子的所有诗篇,并得出结论,说海子是死亡成就的英雄,所有苟活者在他面前都应该惭愧。这个理论后来被无限放大,终于成了李良的人生信条。大三下学期,文学社开创作笔会,装模作样地研究中国文学的未来走向,一群自命高尚的傻逼青年激动得鼻血狂喷。快散会时,李良突然问我:“陈重,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一群才子才女都瞪着我,我想了半天,说为了幸福吧。李良腾地站起来,一边绕场疾走,一边大声驳斥我的观点:“错!生活,生活只有一个目的!”
那是1994年,李良21岁,他那天穿一件红条纹的T恤衫,在校外小摊上买的,5块钱。关于生活的目的,他最终没有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死亡。
我的幸福是一抔黄土
无风的月夜 长草突然晃动
纯洁的纸钱飘落山岗
过路人 你珍藏的泪水
必将打湿我前生的遗衣
而那些滴落的
亦将默默丰满
———李良·《月夜》
叶梅气喘吁吁跑上楼时,我刚刚点上第三支烟。她没跟我打招呼,直接当当啷啷开了门,我鞋也没换就冲了进去。
李良不在。这栋府南河边的豪宅空得象一座被盗过的坟墓,窗户大开着,腥臭的风迎面而来。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从眼前飞过,停在黄叶飘零的枝头。秋天到了,它也在为自己的归宿发愁吧。
把屋子彻底检查了一遍,排除了李良把自己的尸体藏在衣柜里、床底下等各种可能,我甚至还打开马桶盖看了一看。叶梅一直站在那里,斜眼看着我象个疯子一样进进出出,目光中充满了鄙视和不屑,似乎我只是一泡会动的狗屎。搜查完毕,她冷冷地发话了:“没想到你还这么够朋友。”我有点生气,板着脸回答:“李良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我甚至…”我脸红了一下,叶梅抱着双手,一脸轻蔑,等着我说下去,我鼓了鼓劲,大声说:“我甚至可以为他去死!”叶梅哼了一声,拿鼻孔看了看我,表情异常狰狞,说李良可未必把你当成朋友,“你欠他32000元钱,他可一直都记着呢。”
我必须承认,我对叶梅依然是一无所知,我熟悉的只是她的身体,甚至———只是她身体的几个部分。她心里想的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李良上次阴森森地对我说:“她现在只听你的。”我听了面红耳赤,屁都没敢放一个,拔腿就跑。作为风月场中的老手,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叶梅对我的感情,包括乐山那夜,包括她趴在我身上撕心裂肺的大哭,甚至包括她泼我的那一杯酒。让我困惑的是她后来的表现,从李良结婚到现在,我们一共见过六次面,她每次都象是刚从冰箱里钻出来,一张脸寒气森森,让我望而生畏。和赵悦离婚后,有一天清晨五点钟,她给我打电话,我迷迷糊糊地问:“谁啊?”她说是老子,我腾地坐起来,问她有什么事,她不说话,我揉了一下眼睛,听见话筒里传来震耳的音乐声,过了足足一分钟,她忽然道:“算了,就当我打错了吧。”然后无声息地挂了机。那时天色微明,一线曙光透窗而来,照着我惺忪的睡眼。我抱着电话傻坐了半天,脑袋里空空如也。倒头又睡,直到天光大亮。醒来后茫然若失,想不清楚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不过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李良和我不同,我大大咧咧的,永远不知道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钱,更不知道有多少钱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别人的,属于那种“包里剩下十元钱,花九元去买包烟”的品种。李良是个精细人,给人恩惠、受人恩惠都一笔笔记在心里。他既然记得我欠他的三万二,就应该还记得他欠我多少。
大四最后一学期,李良极其潦倒。所有的钱都扔在了麻将桌上。他手气总是不好,瘾头却总是很大。任何时候,只在站在楼道上喊一声:“三缺一啦!”他保准是第一个蹿出来报名。那学期开学时我带了2300,不到三个月花得净光,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给他付了赌债。毕业后回成都,他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全靠我大力赞助。到成都后无处容身,又是我把他收留在家里,连吃带住,蹭我爸的红塔山抽,我妈还帮他洗袜子。
是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朋友的价值就在于互相利用。那些断头流血的友谊,也许存在过,也许只是我们的幻想。
2001年秋天的一个下午,落叶飘零,灰尘弥漫,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慢慢沉没在府南河灰黑腥臭的河水中,我站在岸边想,什么生呀死的,别逗了,我是说着耍的。
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三十)
我们公司的出差分为两种:出瘦差和出肥差,瘦差是指没什么油水的那种,因为差旅费标准很低,吃住行加起来,一天才一百元,谁出去都得赔钱;肥差就不同了,有机会捞钱,随便伸伸手就是几千块。肥差谁都想去,抢得打破头,瘦差拿鞭子赶都赶不动。周卫东他们巴结我,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我有权安排他们出差。我上次去重庆,属于肥瘦难言的第三类,效果因人而异。刘三去赔了一百多块钱,还挨了一耳光,换了我,大吃大喝外加老赖的小情人,最后还有5万块的油水。
不过说起这事我就生气,该死的老赖只给公司汇了15万,答应给我的5万块至今也未兑现,我打算开完这次订货会,第一时间到重庆催债去,再托人弄个起诉书带上,他要敢黑我,我就让他把28万全吐出来。
订货会是典型的肥差。公司给我们1%的机动费用,可以根据现场情况灵活安排。“灵活安排”是一个很微妙的词,大家都心照不宣,闷声大发财,董胖子也放下假仁假义的臭面孔,哭着喊着要去重庆,他先人的,还不是为了那点回扣?我不算贪心,这1%我只要三成,也就是说,只要订出去300万的货,我就有9000元的赚头,善后问题也很简单,找一大堆住宿用餐发票回去报销就行了,客户肯定帮着你圆谎,绝不会有后顾之忧。
我负责达川、南充、内江、自贡一线,转了一圈回来,皮包里多了一万多块,达川的曾江是今年新开发的客户,特别客气,临走时送我一个好大的包裹,里面有一条中华、两瓶五粮液,还有一大堆灯影牛肉。他这次赚了不下15万,笑得鼻梁都塌了。我上了火车也挺美,坐在车窗边,笑眯眯地跟下铺两个姑娘搭讪,那两个肯定是猛踩时代脚尖的新新人类,一个穿得象筛子网,另一个穿得象艺术大师的画布。我先是恭维她们长得乖,接着再夸她们身材棒,两个人都笑,说算你聪明,没表扬我们有气质,否则
就请你吃桔子皮。详细地审问了一下,原来是成都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正在为工作的事犯愁呢。我牛逼哄哄地说到我公司来吧,我缺两个女秘书。她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自己是泛太平洋汗脚集国的独立董事,兼任中华臭豆腐公司的CEO,那两个都笑,说不去不去,你自己臭就行了,别把我们也搞臭了。这个“搞”字说得我邪念顿起,歪着嘴打量她们,高一点的那个穿条短裙,还架着二郎腿,隐隐约约露出黑色的三角裤,看得我心旌摇荡,口水直流。
这次出来,我一直都没找女人。在达川的最后一晚,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把电视节目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看了一脑袋广告。饮料听着象王母尿,滋阴壮阳,补气提神;西药被吹成东灜大补丸,有病治病,没病强身,闻一闻都能防止便秘;最可笑的是卫生巾的广告,行动自如不渗漏,加宽加长有凹槽,怎么听怎么象口罩。正无聊间,楼下桑拿中心打电话上来,问我要不要按摩。我问了问行情,台费100,小费300,算公道价格,就让他们派员上来。第一个脸上有雀斑,影响情绪,不要;第
二个太瘦,肯定硌得慌,不要;第三个太老,第四个太矮,第五个胳膊上有烟头的烫伤,统统不要。挑到最后,老板娘勃然大怒,在电话里骂我是“憨包”,“花不起钱就别装潇洒,自己耍自己噻”,并祝愿我手淫过度,精尽人亡。我哭笑不得,讪讪地挂上电话。
其实不是小姐长得丑,是我自己有问题。这些年我跟无数女人上过床,对交配已经渐生厌倦。陈超说黄帝御女千人,最后得道升仙,估计我也快赶上老祖宗了,“庶几得道焉”。仔细想一想,嫖娼真的挺没意思,花400元钱,就为做一两百次俯卧撑,完了一拍两散,谁都不认识谁,真真是亏本买卖。我现在更怕水分释放后那种空虚的感觉:所有人都走了,只剩我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眼前万象倒塌,失去欲望的世界慢慢变成灰色,什么生活啊、理想啊,想什么什么没劲,一切不如意的事都涌上心头来,
这种时候,心里总会有个声音在问:陈重,这就是你要的么?
那不是我要的。我渴望亲吻、拥抱、温柔的对视,甚至渴望那些最终会被揭穿的谎言,而不是单纯的活塞运动。这些日子我对夜晚渐生恐惧,一点点响声都会把我吵醒,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什么都会变形,灯光象死人眼,窗帘象杀手的风衣,有一天我把皮带搭在床头,半夜惊醒后它变成了一条蛇,蜿蜒而来,差点把我吓哭。那种时候,我多希望身边有个人啊,手搭在我胸膛上,或者躺在我臂弯里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支使我倒茶倒水。天亮时她会亲我一下,敲敲我的脑袋,说:“猪啊,再不起来就要
迟到了!”
金海湾那夜之后,赵悦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反应。我本来以为她会打电话质问我,在心里设计了无数种应对方案:骂她下贱、 淫荡、 无耻,或者说她蠢得象猪一样,明摆着是耍她都看不出来,或者连接都不接,
让她自己慢慢想去吧哭去吧恨去吧死去吧,我会在旁边微笑的。
但她始终没打那个电话,这让我十分失落,象是铆足了劲一拳打在空处,闪得生疼。她结婚那天我本想祝贺一下的,词都想好了:狗男女终成眷属,贱骨头不得好死,然后再重重的呸上一声。拨过去才知道赵悦连手机号码都换了。
那夜在内江醒来,头疼得象要裂开一样,四肢无力,脑子却无比清醒。想想自己28年来的人生,苦苦折腾了半天,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抓住,连老本都丢光了,忍不住又掉了两滴眼泪,赵悦这时估计正在和姓杨的厮杀吧,不知道会不会跟他“口吃”,脑袋前后摇摆,嘴里唔唔有声。我越想越气,一脚把被子蹬下床,心里恨恨地想,日他妈,这事还没完!
在火车上睡了一夜,嘴里又腥又苦,裤子前面支楞着,背了半天毛主席语录才敢下床。这是我们系主任的经验之谈,他的名言是:政治导致阳萎,文学治疗阳萎。所以我还应该背两句诗:
提提裤子下床来,
有谁看见我的鞋?
那两个姑娘笑得前仰后合,说没想到臭总您还是个诗人,自从昨天我表明身份之后,她们就一直叫我“臭总”,我一脸坏笑,请她们吃灯影牛肉,一递一接间顺手摸了高个子姑娘一把,她脸红了红,不过没有退缩,我心里一阵高兴,越看她越漂亮,越看她越象我盘里的菜,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胡扯了半个多小时,火车就到站了。成都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北站依然喧嚣杂乱,出站口挤满了人,象洪水过后的蚂蚁,互相撕咬着、拉扯着,瘸腿断手地爬进这个危险的城市,在每一条小巷、每一栋房子里挖坑、刨土,然后跳进去将自己深深掩埋,永远不得重生。
我坚持要把两个姑娘送回家,她们说不用客气,我板起脸,向她们讲解社会的险恶:“到处都是坏人,我怎么放心你们自己回家?”然后批评她们的错误:“你们长成这样子,给社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咹?上万头色狼都盯着呢。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公民,我怎么能看着犯罪率上升无动于衷?”她们都笑,说就你最象色狼,还说别人。
这年头的姑娘们都喜欢坏男人,只要嘴皮子灵便,再加上点不要脸的革命精神,一般的家庭妇女都能生擒。还有一个要点就是不能把自己说得
太好,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说自己是个坏蛋,她就越关注你的优点。李良在这方面总是不开窍,他身体的检查结果没出来之前,有一段时间也想
跟我学着泡妞,我带他走遍了成都市的大小酒巴,我每次都小有斩获,他却总是空手而回。我详细地分析了我们的战略战术,发现最大的区别就是:
我一开口就承认自己是个色狼,他却总是跟人讲人生、讲理想,甚至讲共产主义道德。李良啊。
李良没死。他回学校去了。我刚离开成都,就接到了他的电话,那时车上正在放《阿郎的故事》,周润发翻滚倒地,张艾嘉和他儿子在场外失声痛哭,在跌跌撞撞的头盔下,看见他异常平静的眼神,诉说无尽忧伤,“那悲歌总会在梦里清醒,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旁边一个胡子拉茬的家伙哭得泣不成声,我心里跳了跳,对李良说:“****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李良轻轻地笑了一声,说这么多年了,最让我留恋的就是我们大学的时光。
毕业前李良在文学社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叫《我的情感家园》,有一些段落我至今都能背诵:
“图书馆总是借不到你想要的书,寝室里总是有股汗脚味,老大的墙上糊着张曼玉,胸前用钢笔画了两个圈,这是他理想中的爱人;陈重的书架上放着一把大刀,也许有一天他会杀人;王林肚皮上有块恶心的胎记,他说长这种胎记的人都当大官……
……
我在最后的段落里热泪满眼,青春的序曲还在回响,而我却将永远离开。……无论我将来成功还是失败,悲伤或者幸福,你都会看到,在我生命的深处,有一个永远不能抵达的家……“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良永远都长不大,他总在怀念过去。有一个寓言是这样的:给你一串葡萄,你是先吃大的,还是先吃小的?我选择大的,说明我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一个生活的透支者,虽然吃到的每一颗都是最大的,但葡萄本身却越来越小;王大头选择小的,说明他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希望常在,却永远不能抵达;而李良,李良不吃葡萄,他是一个葡萄收藏者。
他在学校里拍了厚厚一大摞照片,光我们宿舍楼的外景就有十四张。我一张张的翻看,每一个细小的场景都勾起我深深的回忆:我们喝醉了酒坐在楼口大声嚎叫,有时大笑,有时痛哭;我们半夜归来,搭着人梯翻墙而进,背上洒满月光;我们在楼前集体合影,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谁来作我孩他娘?”是的,还有赵悦,她那时总站在梧桐树下,拿着书包和饭盒,等我下楼吃饭、上自习,或者去小树林里紧紧拥抱……
毫无疑问,青春是美的,尽管美得那么残酷。
李良说我们宿舍还象当年那么脏,墙上糊着裸女照,地下躺着臭袜子,新一代的大学生还在谈论我们当初的话题:诗歌、爱情,还有美好的未来。老大床上睡的是新一代的老大,我的床上住着一个兰州产的小胖子。见证过我爱情的小树林铲掉了,现在那里是一个网球场;教我们写诗的林老师死了,师母把他的一堆手稿全烧了;留校的张洁生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赵悦的好朋友许敏当上了团委副书记,走路都梗着脖子,李良说:“你知道吗?赵悦怀孕五个月了,许敏说她一定要生下来,谁劝都不听。”
那一夜,成都下了很大的雨,从秦岭逶迤而来的黑云遮住了这城市上空所有的星星。秋风掠过枝头,树叶纷纷飘落,或随水东流,或辗转成泥,青绿的生命一去不回。府南河边,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年轻人,他抛下雨伞,仰面向天,嘴里嗬嗬有声,象是在哭又象是在笑。
在他身边,车流滚滚而过,喇叭嘀嘀鸣响,路对面的房檐下,一群躲雨的孩子对他指指点点,开怀畅笑。一个俊俏的小姑娘说:“看啊,那里有个疯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声反驳:“不是疯子,他想跳河自杀!”
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贴的累死了~~~这个作为2002年最好的网络小说,我看了两遍,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不知道各位是怎样的看法呢?
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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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这本书我很喜欢看,看的时候就象是和一群老朋友在聊天,但绝不是在咖啡SHOP,也不是在茶室,而是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
在开始看的时候我是笑着的,为了激爽和过瘾而笑,但是渐渐的我笑不出了,在心里有一种莫明哽咽在涌动,眼里也有了泪光闪烁.
其实在我们周围有很过类似陈重的人,你随便的一抓就可以抓到几个的,我们自己本身也或多或少的这样生存着!
感谢网络带给我们真实的文章,如果没有网络,<成都....>绝不会被发表的,会被那些道貌岸然的编辑阉割的!
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很早便看过这本书。
陈重,抑或是沉重?心里有点淡淡的悲哀。掩卷,除了一点点的无奈。却找不出言语的方式。于是,我懂得,有些事,不是我们承担得起的。
什么是兄弟,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物质,什么是前程。诸如此类的问题,每个彷徨在这个城市边缘的人,都会曾经或一直思考着的问题。我们何尝不是这样,迷茫着我们的迷茫。不知道前行的方向。
在这个物质有理智想交替的年代,风风雨鱼,起起落落。我们就这样无奈地在这座欲望的城市里航行,不知道将来要面对的是晴天雨天,亦不知道耳边响起的是海浪声还是哭泣声。不知道他的笑容代表着宽容,亦不知道如何承担自己犯下的罪。要怎样背。
终于,我们还是回到那个我们到来的地方。
经历了多少个成败错失后,我们又记起母亲那个温暖的子宫,有记起卷缩起来的安稳。
我还是卷缩起来了。
在这个灯火迷乱的黯淡的夜晚。
今夜,我终将被遗忘。。。。
Remind:此消息由viviann在12-21 09:39:29做过手脚,呵呵……
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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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寻找记住你的东西
不知不觉
进入爱不释手的游戏
不知不觉
发现
一切早安排就绪
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我记得在读书的时候,有一个老师跟我们说过:
人生就是在不断的失去。当你失去到,你无法再失去去的时候,你也就回到了那个原点。那个你开始的原点。
我不知道这句话说得对不对,但是人生。真的会不断的失去很多东西。所以我们总是向往童年生活。那时候我们拥有很多、很多、、、、
Re:【转帖】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乱七八糟的生活
乱七八糟的城市
不置不觉
为自己找了个要被埋葬的理由
也为自己挖掘了坟墓
Remind:此消息由闲名在世在12-25 13:30:15做过手脚,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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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闲名在世
时间:
2003-12-24 16: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