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天机

天机
在有形的世界之外,我有无限的追求;
在有限的生命之中,我有无尽的幻想;
在现实的情感之巅,我对你情有独钟。

一种强烈的,我从未感受过的震动产生了。那一定不是地震,爷爷给我讲过唐山大地震。震动是从脚底下开始的,而他是从天而降的,一开始,只听见呼啸声,紧接着,它便向我发出了强烈的冲击波。无容置疑,一定是一颗导弹!我看不见它,不知道它从什么方向飞来,只能感到剧烈的震动。震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它使我的全身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每一根毛发都在舞蹈。那声音由混沌到尖锐之后,成为了凝重的心跳声。眼前一片白光,白得发红,红得发紫,紫得发黑,黑中透亮,随后我失去知觉。那感觉仿佛无数聚光灯同时照亮了我,我得眼前最终漆黑一片。耳边的巨响带动空气流猛烈撞击着我的鼓膜,导弹的尖叫声最终变成了轻微的金属撞击声。我意识到我将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光线了。不知到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苦,也不觉得害怕。我真切的感受到我周围的空气在刹那间变成了等离子态,除了热量之外再也不具有任何特征,它们钻过我的身体上每一个汗毛孔,甚至直接侵入我的骨髓,让我身体的内能瞬间达到了顶峰,我感觉到我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燃烧,每一根骨头都在熔化,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当我觉得已经无法忍受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痛苦的感觉,炎热的空气在我的体内撑破我的肌肤,碾碎我的肝脏,拆散我的每一个神经元。在这死亡的最后一刻,我体验到了一种莫大的快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原来死亡是件如此美妙的事,尤其是在被导弹击中。在意识存在的最后阶段隐约看见了她,纸月,在不远的地方向我走来。她的出现更增加了我的快感,像性高潮一样强烈。难道纸月也参加了南斯拉夫志愿军,和我一起死在战场上了吗?不可能!这里没有女兵。她一定是红十字救护队的……
正当我用自己仅存的几个脑细胞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听见了天堂召唤的铃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我觉得它听起来很像我的闹钟。直到最后,我的意识全部消失。
我醒了。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我马上感到了内裤中湿漉漉的一片。哼,我觉得好笑。我一股脑穿上所有的衣服,而没换上干净的内衣。我喜欢下面这种湿乎乎,凉飕飕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性功能健全。我从来没有在梦里对不起过任何人,我做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梦。每次这种梦里会出现她一个人,通常离我很远很远,穿的整整齐齐,让我难有非分之想。有一次我在半睡半醒之中又看见了她,并且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我想,反正是在梦里,干什么都没人知道,那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从容的走到她身边,我说,纸月,我想****。她说我每意见,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干我。我一时语塞,想说我喜欢你却没说出来。她笑了笑,说你要是说不出来可不行,我不能无缘无故跟你****吧。我一想也对,说那就算了,反正这是做梦,说不定脱了衣服你是个男的呢。她说那我先走了,今天白宫又开会,莱文斯基还等着我给她录口供呢。
收音机中的早间新闻打断了我的思路,北约的南****的空袭还在进行之中,我想克林顿真他妈吃饱了撑的,没事扔炸弹玩儿。现在那边死多少人呢。我觉得自己把“死”这个字说的很轻松,看的很淡。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又会怎么样呢?我相信人在死亡的一瞬间一定能感受到某种常人感受不到的不寻常的东西。那可能是一种快感,一种超越生命极限的快感。
我有点反感一个中学生对死亡的问题研究这么投入,我决定不再想了,这个问题离我的生活实在太远了。我有我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比如说纸月的问题,学习的问题等等其它的问题。在刷牙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牙很白,这是我以前没有注意过的,我想这大概和我经常抠牙有关。
我没吃早饭就出去了,今天是周末,老爹老妈还在卧室里甜蜜呢,没人理我。他们真不错,结婚十几年了,还这么有激情,我着实很羡慕他们。记得不久之前有一次上学忘了带要送给李小佳的生日礼物,转头回家取,家里门开着,进屋之后只听见哼哼呀呀的叫声,我还以为谁出什么事了,急忙跑进屋里,看见他们两个一丝不挂在床上做运动。当时尴尬的局面是不言而喻的,大家傻呆呆地僵持了半分钟,我最先回过神,忙退出来,关上房门,拿着东西走了。我一点也没觉得惊奇,也没有像杂志上说的有些少年儿童无意看见父母性生活后“对父母不能理解”,“感到厌恶”,“离家出走”什么的,只是觉得他们太不小心,大敞着门,万一回来的不是我,出什么问题就很难说了。后来我在一本“夫妻生活指南”之类的书上看到某专家说老夫老妻应该经常变化性方式,增加情趣。我想他们该不是在找刺激吧。我非常理解他们的这种行为,甚至还有些感谢。要是他们不活动,那来的我呀。晚上李小佳说要开生日PARTY,我当然不能不去了,就打电话说晚些回家。我从电话里听出了老妈的异常,还安慰她两句,说我真是在同学家,别不放心。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晚节不保”。后来我们一直玩到十一点,我回家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等我。我看见他们窘迫的样子觉得他们真可爱。他们非要跟我“谈谈”。我说算了,太晚了,我困了。在他们的心目中我只是个孩子而已。这件事情后来谁也没有再提,不知他们是因为歉意还是别的,这以后每次给我零花钱总是多一两张,反而让我觉得心里不好受。不过我对钞票这种东西是不会嫌多的。我觉得我对金钱的看法,使我变得很俗气。俗气就俗气吧,反正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多拿两个零花钱,用不了可以捐给希望工程嘛。
公共汽车上,两个刚好到了做婆婆年龄的妇女再谈论着他们的儿子儿媳。一个说她儿子是搞什么高能物理的,他老婆也是,两个人去年结了婚,导师让他们最近别生孩子,可两个人都不听,结果生了个怪胎。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就像是说别人家的事,毫无表情证明她有强烈的内心活动;另一个老太婆说她儿子的同学在日本,给他介绍了日本老婆,人家姑娘还特愿意嫁,因为日本男人全都是虐待狂。这点我也有痛感,日本人拍的“毛片”(黄色录像带)全都是SM,日本女人也是受虐狂。我想到最近学校里不知为什么刮起了一股日语风,很多人在研究日语。我想男生学日语可能是因为大多数的电脑游戏都是日文的,不学玩不了;女生学日文是因为英语太难学了。我只会几个平假名,什么“KA KI KU KE KO”,上回张大川让我说句日语听听,我就说了。他听完琢磨了半天,认真的说,这好象不是一句话。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要学习了,否则下次纸月再叫我“姚旺桑”(“桑”是日语“君”的发音)的时候,又要现眼了。
公共汽车终于开到了终点站,在上车之前我甚至看都没看过这是几路车。这是我的一个爱好,也可以说成是一种生活方式。随遇而安,在新的陌生的环境中寻找自己。不过这次公共汽车没有把我带到一个新的地方,而是一个常来的地方,中关村。走出车站没几步,就有一个穿着洗过不知多少次旧得起毛的西服的年轻人凑上来。
“哥们,要盘吗?二十五块钱一张,看看吧。”
我摇摇头。
“我们的盘好,你要是多买就便宜一点,二十,二十怎么样?”
我只是摇头,我今天压根也不是来买盘的。
“我什么盘都有,游戏,软件,VCD,还有三级片。”
三级片有什么好看的?我加快步子往前走,他仍然紧跟着我,走了几十米,盘价降了几十块。正在我不知该如何摆脱他的时候,迎面来了个穿制服的。我想总算解脱了。果然,那小子看见那个警察打扮的人,就不在纠缠我了。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躲起来,而是迎着那人,凑到他身边。
“哥们,要盘吗?保准你便宜……”

“我是一只小小小鸟,想要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我深情地望着纸月,跟着麦当劳里充溢地音乐唱着这首歌,观察着纸月的表情变化。
“行了,行了,别唱了你。”纸月装作充耳不闻,李小佳先忍不住了,“唱的这么难听,把人赵传的歌都给糟蹋了。”
“就是,”张大川这家伙,就知道妇唱夫随,“有什么话就直接跟人说,别跟我们这儿装情调。”
“说?说什么?一高兴唱两句,不至于这么扫你们的兴吧。你们看人纸月多好,哪像你们那么多事。”说这句话时我还是注意纸月的表情,看她有什么反应。我老觉得她最近对我不那么热情,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人家纸月当然好了,我们哪比得了。是不是,大川?”李小佳叫“大川”两个字的时候酸得让人直打哆嗦。
张大川在李小佳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说要走。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站起来说要去买电东西,先走了。只剩下我和纸月两个人。我想他们也许是好意,给我创造一个条件,不过事与愿违,这种气氛之下,我反而觉得尴尬。
张大川是我的好朋友,李小佳是纸月的好朋友,我们每个周末都会一起出来玩,或者仅仅是找一家快餐店坐坐聊聊天。自从张大川和李小佳之间建立了某种关系以后,我们的聚会就成为了他们约会的掩护。我问他们你们是那种关系吗,两个人都笑而不答。张大川只是说了一句,必须要是那种关系吗?还说我已经落伍了,有点像他妈。
有一个八十年代的中学生写过一本书,叫《花季雨季》,讲的是中学生的校园和社会生活,风靡一时。时至今日,还有不少人(尤其是家长)迷信其中的一些故事。书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小学生走路是一队一队的,中学生走路是一堆一堆的,大学生走路是一对一对的。看着张大川和李小佳手牵手走出快餐店的背影,不知作者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缺乏社会时间了呢。孩子们越来越了解家长,家长却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张大川这人怎么样?”纸月一直用嘴叼着吸管,直到那两个人走远才问我。
“怎么这么问,你不是认识他吗?”
“是,不过都是听小楠说的。我觉得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
“喔?李小佳都说他什么了?”
其实我可以想象的出来。
“这你就别管了。你跟他不是初中同学吗?说来听听。”
好吧。说起张大川,我可是再了解不过了。纸月的问题,让我一下回忆起了初中的好多事情。老师,张大川,还有足球。
那个时候我们特别爱踢足球,学校没有场地,不让踢,我们就在胡同里踢。喜欢归喜欢,我踢的实在是次,别人就不爱带我玩。张大川就说让姚旺你守门吧,守门员的位置挺适合你的。他踢的特好,老是带着球攻我的门,一射一个准。我想“适合”大概就着这个意思了。
其实守门员是个挺具有悲剧色彩的角色,一群小孩在一起踢球,守门的那个难保是踢的最臭的。
“别岔开话题,我是问你他这人怎么样。”
他这人呀,他这人挺好的。他特有号召力,我们初中那会儿,他是团支书,班长说话没人听,都听他的。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一个公园踢球,踢完了喝水,到一家小铺子,汽水瓶盖还没打开,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和老板吵了起来。他说,兄弟们,大家给我个面子,咱们不在这儿喝了。所有人二话不说,放下瓶子,骂骂咧咧跟着张大川就除了铺子。老板吓了一跳,还以为遇上一群小痞子呢。
“我又没问他人缘怎么样,我问的是他人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吗?他人挺好。你干嘛问这个?你看上他了?”说完这句话,我马上就后悔了,纸月要是真的看上了他,我该怎么办?
“你才看上他了。我是觉得他这人有点,有点……,我也说不清楚,我想问问你,我怕他和李小佳有点不妥。”
“不妥?有什么不妥?我没看出来。我觉得他们挺般配的。你是不是羡慕他们?还是妒忌?你要是想……”我故意把“想”字拉得很长,表示寓意深刻。
这是我发现她眼睛正直勾勾得盯着我后面的某个地方,我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看见一对二十岁模样的男女在热烈的拥吻。并排坐着的两个人,男的拖住女的腰向后倒,像是某部电影中的镜头。女的陶醉的闭着眼睛,男的动作有力却不失温柔。我看到他们的舌头激烈地搅动在一起,他们深深地陷入二人世界,什么也看不见。
我回过头,纸月的眼睛仍然在盯着他们,那两个人的脸色叠加在一起也没有她红。她看见了我正在看她,忙收回了目光,盯着自己的杯子。她脸红的样子更添了一份妩媚,让我特沉浸在了一份甜蜜的幻想之中。
神经病,人家接吻,你们激动什么呀,我仿佛听见有人这么说。
“走,纸月,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站起来。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
当我们来到奥体中心的和平鸽广场时,又有几百只鸽子飞上天空,在嗡嗡嘤嘤的声响中,在我们的头顶上空盘旋。蓝蓝的天空把鸽子衬托得特别白,把我们的心情渲染得特别好。纸月兴奋地把卧在地上懒懒的鸽子哄了起来,那些鸽子在天空盘旋了一圈,有的又落回地面,有的飞到我们身边。一只灰眼睛的小白鸽,落到了纸月的手上。
“你看,你看它多可爱啊。”纸月喜不自禁。
“没错,是可爱。”我看着纸月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纸月轻轻的吻了那只小鸽子的羽毛,小鸽子转动眼珠,好象在观察我的表情。我朝鸽子友好的笑笑,鸽子扑腾扑腾翅膀,一下子挣脱纸月的手掌,飞向蓝蓝的天空。
“你把卧的鸽子吓跑了。”她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我,我哪有?”
“我看见你冲它挤眉弄眼的了,你还不承认。”
“我跟它挤眉弄眼?省省吧你。它是不小心被你给亲了,觉得太丢人,飞走想找棵树吊死。”
“你瞎说。”
“绝对不是瞎说。小姐,你要自重,不要谁都亲,容易得传染病的。”
“你……”她的眼神像是在搜索什么东西。鸽子们,现在你们可千万别飞过来,要不然她可能会顺手抓住你就用来砸我。真是残忍的场面。
我们俩个都撑着肚子哈哈大笑,我不知道她笑什么,她也不知道我笑什么,自己笑自己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毫无顾及的放声大笑。我们的笑声惊动了身边栖息的鸽子,它们一拥而起,飞向高空,像是石破天惊溅起的片片浪花,又像是碧海晴空绽出朵朵白花,在我们的头顶轻盈地飞舞,时而冲向蓝天,时而低空盘旋,在我们地眼前画出圈圈点点。我真希望我会法术,能操纵他们地活动。我会让它们在天幕上排出一颗心,再排出两个名字,最后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

张大川和李小姐已经脱离“组织”,单独行动了。其实说成我们俩个脱队也可以,反正只有四人,二对二。我很庆幸纸月不是那种做作的女生,谈恋爱还要找人陪。不过我想,截至到目前,我们还并没有什么,即是有,也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而已。于是,我决定请她到我家玩,在老爸老妈都在家的时候。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正躺在沙发上大瞌睡的老爸之后他当即表示没问题,他还要亲自下厨;在老妈的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仍表现出了一种热情。
“姑娘叫什么?”老妈问。
“哦,你叫她纸月就行了。哎,妈,你怎么知道是女生的?”
老妈什么也没说,只是神秘的一笑。老爸掀起盖在脸上的报纸,说:“当年我跟****搞对象的时候就跟家里说请一个同学回家吃饭。那是我大学还没毕业,不敢跟你爷爷奶奶说谈女朋友的事,但又不能不告诉他们,就先让****这个丑媳妇见了公婆,结果你奶奶一眼就相中了****妈。”
“是吗,妈?没想到你们还是先斩后奏呢,真是看不出来。”
“没大没小的,什么先斩后奏。我跟你爸爸那时候都二十二了。那像你们现在这么小就……”
“哎我说人家来的时候你们可别乱说呀。我跟她就是同学,没别的。”
“就是,”老爸接茬说,“人家林黛玉贾宝玉是四岁就开始搞了,你儿子都十七了……”
“好啊,十四岁。你十四岁是不是也学人贾宝玉来着?”老妈打断了老爸,不知道为什么,一提二十岁之前的事,两个人都像小孩子一样。翻些陈年故事,丢泥巴尿炕,打架摔跟头,两个人吵的津津有味,不亦乐乎。结婚就是要把自己所有的事告诉另一个人,让他在任何时候和跟你翻了脸都能抓住你一大堆把柄,抖落出你无数的恶行。不过他们二十岁之后发生的任何不愉快的事,从未在他们的争吵中出现过。换句话说,他们用来斗闷子的话都是从对发口中得知的,无关痛痒的玩笑,这大概就是感情的作用,吵架的艺术吧。
纸月最近的心情差极了,这点我一眼就看了出来。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她才告诉我,她的父母在同一天接到了下岗的通知。
“别太难过了,总会好的。下岗了可以再找新的工作,别太伤心。”
我也只能这样安慰她了,但我的心里很明白,这就是一种欺骗,善意的谎言。中国有几千万的下岗职工,哪儿那么容易找到工作?再说自己干了这么多年的工作,都被人给下了,再找新工作就能行?可我还是要安慰她,我知道对一个家庭而言,下岗意味着什么。下岗意味着没有工作,下岗意味着失去工资,下岗意味着断绝生活来源。然而经济上的困难还不是最主要的。下岗会消磨人的意志,下岗会降低人的道德,下岗会摧毁一个原本和睦幸福的家庭!我不敢在想象下去了,再想下去,我的纸月马上就要家破人亡了。
但是说心里话,我是国家下岗政策的坚决拥护者。我们的社会不应该是一个大锅饭社会,多劳的人就应该多得,有本事的人就应该多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纸月的父母下岗,唯一的原因是他们本来就多余。
放心吧,纸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般安慰着纸月。我突然想到最近要是请她到我家玩肯定不合适。出于礼貌,我老妈一定会问她父母的情况,到时候会很尴尬的。看来只有过一段日子再说了。或者是等到她的父母再就业时,或者等到我们家也要破产的时候。
纸月虽然心情不好,但和我在一起时,还是有笑容的。我们常一起去和平鸽广场,去那里看鸽子飞来非去,感受到一种天空般的博大,体验一份安静的舒适。从这个广场建成以后,老爸就常带着我来这里散步,每当我们坐在这里仰望天空中的鸽子时,他总是那样投入,那样专情。他说,你看这些鸽子飞,就能明白很多做人的道理。我问他是些什么道理,他不答,只是说,我告诉你也没用,需要你自己领悟。他的这句话让我明白了哲学来源于生活的道理,也让我在每一堂政治哲学课上都有了睡觉的理由。这大概就是辨正唯物主意吧。
“最近多亏你一直陪着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看着落在手中的鸽子对我说。
只要你愿意,我会陪你一辈子的,我这样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李小佳呢?最近怎么不陪你了?”我问。
“现在她除了张大川还认识谁呀。”她苦笑着说。
“你劝劝她,让她别太投入了。这年头,有谁保证的了谁。”
“你也这么想呀”我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半晌说,“我早就劝过她了,可她就是不听。”
“那你也得再劝,劝她应该有所保留。任何时代都一样,女生太痴情了,一般都没有好结果。”这句话是我所相信的事实。
“那也未必”,她笑了,“你别把你的同类都想得跟你似的那么坏。”
“这事分人”,我说,“要是我的同类遇到你这么老谋深算的对手,肯定陪了不说,兴许还把命搭进去。”
“你讨厌……”
天哪,她真的拿鸽子打我!鸽子砸在我身上一扑腾叼了我一口,若无其事的飞走了。我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小口子,正好在动脉的位置。伤得不深,只是殷殷得流出了一点血。纸月一下傻了眼,忙拉起我得胳膊。她得心里活动一下子都写在了脸上,那种后悔外加焦急外籍难受外加关心的表情,让我觉得受伤的是她而不是我。
“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她从兜里掏出手绢,小心翼翼地给我扎在伤口上。我随身的书包里有一打创可贴,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把那伤口包好。用手绢这种方式很复古,也很有情调,比较符合电视剧里的情节。如果是创可贴的话,等我伤好了,揭下来收藏,然后有一天非常深情地对她说,姑娘是否记得当年在亚运村与大魔头和平鸽一站,小僧身负重伤,得姑娘舍身相救才免于一死。此创可贴乃姑娘当年遗留之物,小僧一直将它带在身边,见它如见姑娘一般。小僧对姑娘一见倾心,为报姑娘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是不是有一点傻?
“姚旺,你还生我气呢?”纸月看见我一句话也不说,以为自己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哪儿那么小心眼。”
“那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只鸽子有没有因为误伤我畏罪自杀,要是那样子就不太好了,它可以来投案自首嘛……”我们都笑着仰望天空。
鸽子们在瓦蓝的天空自由自在的翱翔,它们的飞机是极有秩序的,总是有一两只领头的鸽子,其他的都跟着它们,它们遵守公有的准则,所以它们,能在团体中生活,受到团体的保护;但它们也不能刻板,它们不需要像大雁“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人字”,他们有飞行的自由,它们自由地飞行。但如果它们飞离了鸽群,安全就会受到威胁。鸽子是这样,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是的,就是这样。我终于领悟了鸽子的哲学,我觉得自己不愧是老爸的儿子。我把这些话告诉了纸月,她想了想,就不再说话了。我问她想什么呢,她说,我更为李小佳担心了。

只要是做学生,就少不了一件事--考试。马上就要考物理了,我可怎么办呢?我并不是不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总是事与愿违。就拿今天来说吧,中午一放学,我连饭都没吃,就跑到了图书馆,想找个好位置复习复习物理。纸月要跟我来,可我没让她来,我怕她一来,我就不用看书了,光盯着她看。
天气很闷热,热得让人发困。起先因为饥饿感得充实,还能看进去几眼书。后来,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觉得眼前的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头越来越晕,眼越来越花,最后终于支持不住了。我想,先睡一会,就一会,精神了就看书。然后,我就问心无愧地睡着了,谁知一睡不起,一直到下午上课。看着我没精打采地走出教室,纸月就猜出了我这个中学又没睡好。
“怎么样,复习得差不多了吧?”她笑眯眯地说。
“算了吧,明知故问。”
“这次考试可是挺重要的。”她认真地说。
“我知道。”物理学完三章才考一次试,不用说也知道重要,“我算完了,怎么办呢?纸月,你帮帮我吧。”帮帮的意思就是配合作弊。
“听说这次题挺难的,我就帮帮你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求她帮我对老师进行这种“善意的欺骗”了,没有一次说通过,今天是怎么了。
“真的?你没骗我吧?今天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爱信不信,不信算了。”
“信信信,怎么会不信呢。”我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感觉,纸月学习那么好,有她帮忙一定万无一失,“我就说嘛,救人不如求己,求己不如求知己,你一定会帮我的。”
“谁跟你知己。”纸月笑着瞥了我一眼。
纸月和我的位子隔着一个同学,我们约好了暗号,约定她做完之后咳嗽两声,然后把纸条扔过来。
考试在紧张的进行中,我认真做着题,一边听着动静。半个小时之后,我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忙抬头看纸月,她仍埋头做着题。她身边的李小佳把一张纸条扔给了我身后面的张大川。
情报错误,我扫兴地低头继续做题。怎么他们也约了一样的暗号。
这是又有人咳嗽了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纸团打在了我的脸上。扭头一看,纸月也在看着我,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扔的很准?
就在我低头拣纸的时候,听见郝老师说,姚旺,张大川,你们把东西拿上来。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下完了,看都没看上一眼,就被订为作弊罪,太不公平了。我有些纳闷,刚才李小佳扔纸条时他怎么不开口。又不是捉奸,干嘛要捉双呢。
“把这条放在这儿,你们到办公室等我。”老师从包里拿出老花镜。
我刚想辩解,就听见有人说,老师,不关张大川的事,条是我给他的,要说您就说我吧。
说话的人是李小佳。全班一片哗然,虽然她和张大川的关系全班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谁也没想到李小佳会如此勇敢的代夫受过。我有一点被她的这种精神感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不过她的冲动正好可以证明她是个没脑子的女人。我不希望纸月也站起来,简直是送死,难道会因为你们的情真意切就既往不咎了?只不过多死一个而已。你可千万别这么傻,你要为我好好活着呀。
纸月也站了起来,全班又一片哗然。我和纸月还没有什么传闻,这下算是一炮打响了。纸月从容的说,郝老师,你把我传给姚旺的纸条打开看一眼。全班刹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屏足了气,注视着郝老师。他戴上老花镜,打开我的那团纸,细细看了一遍,笑了。全班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郝老师说,姚旺,你先回位子吧,停了一会又说,张大川你也回去,下课你们四个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大家继续答题吧。
我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为什么郝老师看了条就笑了呢。纸月是不是会****工什么的妖术,对郝老师施法了?带着各种各样的揣测,我们进了郝老师的办公室。郝老师对纸月说,以后帮同学改在课下。又对我说,纸月帮你我放心,有不会的要多问,行了,你们走吧。结果那张纸条,我和纸月出了办公室,里面只剩张大川和李小佳了。
我急忙打开纸条,上面的内容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第13题,U=1.25,用并联电路分压方法算出最大值,代入U即得;
第14题,要用数学的两点间距离公式,求出坐标系上的电位差;
第15题,动能守恒定理和矢量运算法则一起用;
第16题,先用左右定则……
“果然列害,做得那么快,还写了一份试题说明。”
纸月不说话,一脸忧郁的表情。
“怎么了”我问,“还沉浸在被批评的快乐中哪?”
“别开玩笑了,李小佳恐怕完了。”
“没事,郝老师是个好老师,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我知道,我不是担心郝老师会把她怎么样,而是,而是……”
“是什么,快说呀。”
“李小佳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震惊。我不是震惊李小佳会怀孕,是女的只要干了都会怀孕,我只是没想到他们来真的。即使来真的也不应该不采取避孕措施吧,二十块钱一包的避孕套总不会买不起吧。可能是他们觉得用这种东西影响快感。
我想纸月现在考虑问题和我考虑的决然不同,她一定为自己的好朋友捏了把汗。
“他们打算怎么办呢?”
“你说他们应该怎么办?”纸月反问我。
“很简单,离家出走,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双宿双栖,过着神仙般的生活。辛勤劳动,自学成才,衣锦还乡再见父母。要是他们钱不够,我就先借给他们,不还都可以,但是他们必须把以后几年的生活告诉我,我可以写一篇长篇小说了。”在说这些话时,我很清楚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以张大川其人决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来,李小佳倒有可能。说实话,这倒的确是我心里很向往的一种生活,但我知道即使有一天纸月怀孕了,我也不会这样做。幻想归幻想,现实归现实,当我真的走出错误的第一步时,就不能回头了,当我被饥饿所威胁,当我被寒冷所侵犯,我还有什么能力保护纸月呢?
“让李小佳想办法把它做掉吧。”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劝过她,她说要把孩子生下来。”
不可思议,世界上竟有这么痴情的女生。我想起在看完《太坦尼克号》时被那个虚构出来的爱情故事感动得泪流满面,其实现实生活中已经有很多事情已经足以让人流泪了。只是这种眼泪里除了感动之外,还明显带有一种悲哀,一种凄凉。张大川也许不会否认自己做的事,但也决不会负什么责。李小佳已经十七岁了,已经有了自己承诺性行为的权利,她是自愿的。
结果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李小佳请了几天的病假,她的一个什么朋友陪她去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做了手术,回来后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后来听纸月说因为手术做的不干净,之后什么组织又感染了,不得不做了个切除手术,李小佳可能因此这辈子不能再有任何性生活了。所有人,除了我和纸月,都觉得她除了往日的笑容外什么都没有失去,包括她的父母。她究竟失去了什么,失去了多少,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纸月心中也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说不出,我也问不出。她常常陪着李小佳,几乎用所有的时间陪着她。她对这件事表面上显得有一点没心没肺,对李小佳受到伤害的事只字不提,只是陪着她聊天。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淡化着什么。我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的。我没有和张大川闹翻,因为他对李小佳说,我不负责不是因为我不敢负责,而是因为我从来就没爱过你,你也不是我的女朋友,你只是我的SXE FRIEND(性伙伴)而已,怀孕是她自己不小心。他这句话没有错,只是违反了这个社会的道德标准,但我没有因此觉得他是个没有道德的人,他有自己的道德标准,一种不属于这个社会的道德标准。我不能指责他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没有一个完全符合社会的道德准则,我一样有可能犯下错误。
晚上回到家里,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爸老妈,他们觉得很震惊,但没有太多的评论。过了一会,老爸突然问,上回你说要请她回家吃饭的那个小姑娘什么时候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乱得有点让人头疼。我想逃避,却又深深地陷入。中学生有如此多的烦恼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可笑呢。事实上我正处在这样一个极为可笑的年龄,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把我搞的晕头转向。
我想烦恼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很多曾经从这个年龄走过,很多人正在走着,还有很多人将别无选择的向这个方向走。
我想我是比别人幸运的。我的父母都很能干,他们不需要为生计而忙碌,为吃饭而辗转奔波。最重要的是,我生活在一个其乐融融充满温馨的家庭,不会为家庭矛盾寝食不安。我有一对知书答礼,善解人意的父母,他们理解我,关心我。他们还有大多数中国父母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对孩子的信任和尊重。
这样好的条件到那里找呢?可我仿佛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的烦恼和不愉快的事情。这是不是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生在福中不知福呢。烦恼大多是自找的,我很相信这句话。
当然的中学生很少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父母,尤其是真正意义上的心事。我很幸运,我一直相信,我的老爸老妈是真正的灯塔,他们可以保证我在航行途中不会撞上冰山。
纸月告诉我,她的爸爸想顶下一家饭馆,要十多万,现在还差一万多,那家饭店老板改行了,却不肯低价转让,说是店里新装修完,光装修就花了两万,我们家东借西凑,可是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她爸爸面皮薄,不肯再借了。现在他们家又处在了一个节骨眼上。
“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她呢?”我看着老爸的眼睛,那里有一种深奥的东西值得我探索一辈子。
“我告诉你也没用,你帮不了她。”他说完懒洋洋地又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我不问了,我知道他要说一定会说,不说有他的道理。
心烦意乱,我独自一个人登上了不知开到哪里的公共汽车。快十二点了,夜深人静,我一定是末班车。我居住的这个小区环境好的不得了,连捡破烂的老大爷都达到了小康。
汽车在小区的林荫道上驶过,只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和夏天都过去了还没有死绝的知了声嘶力竭的喘息声。这种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不真实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了。
“嘿,嘿嘿。到站了。有票吗?”一个眼睛小的几乎没有了的乘务员把我推醒了。
“票?”我今天没有带一分钱,连钱包也没带。迷迷糊糊的我,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不知什么东西,在那个小眼乘务员的面前晃了晃,“月票。”他没有看,只说了一句快下车,我是车上最后一个乘客了。他当然不用看,车又不是他自己家的。
这次我到了一个真的不认识的地方。远处有路标,但我压根也没想看。我不认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也不认识我。这样很好。
这一定是个不夜城。当京城其它地方--沉浸在软绵绵的夜色中时,这个地方灯火通明。
各种建筑,商场,澡堂,电子游艺厅,午夜电影院,录相厅,灯红酒绿。各种小吃,羊肉串,麻辣烫,三巴汤,麻花,烙饼,肮脏不堪。各种声音,叫卖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嘈杂声,辱骂声,揉成一团。各种气味,油烟味,酒味,肉味,垃圾味,交融混杂。各种人群,商贩,情侣,社会青年,妓女,嫖客,络绎不绝。
这是个什么地方?简直像一个虚构的环境。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这不是梦。我在街上游荡,像一个孤魂野鬼,没有任何人看见我,没有任何人注意我地存在。我对这个地方是陌生的,这个对方对我也是陌生的。
“来一包红梅”,老头递给我烟,老头的眼睛是冷漠的,他不去看是什么人买他的烟,也不关心。他大概已经在这条街上呆了很多年,对所有来来往往,招摇过市的人们都看腻了,看烦了,眼睛里只剩下了冷漠。
“我没钱。”我觉得自己像个来捣乱的小流氓。老头木然的看着我,沉默了几秒钟,眼睛里闪烁出一种敌意,他突然一把从我手中夺过烟,用浓重的山西口音说,“没钱滚”。
我继续游荡着,看见路过的一家性保健品商店大开着门,门口大牌子写着猩红的大字:未成年人不得入内。似乎只有这样写才能招揽那些红男绿女们。
我走进了店里,店里有两趟橱窗,门口坐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她只是抬头瞥了我一眼学生打扮的我,又埋头看着杂志。橱窗里放着千奇百怪的道具,避孕套,还有什么“猛男神油”,“忘情春药”。屋子里到处贴满了坦胸露乳,不堪入目的宣传画。如果是平时,也许它们会引起我的一些生理反应,可今天我只是觉得恶心。我转身走出商店,经过门口的时候看见那个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又抬头瞥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看杂志。
还有些什么?我觉得眼有些花。我不再注意那些抱着孩子兜售毛片的外地妇女,也不再注意小书摊上琳琅满目的成人读物色情漫画。我只是漠然地向前走着。这时,我听见后面非常杂乱的声音,听见有人在喊,听见有人在哭,听见砸东西的声音,听见有人喊给我砸,使劲的砸,有人在叫求求你们别砸了,再砸这店就没了,这店可是新装修过的……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石凳上,身上落了几片枯黄的树叶,还有几个蚊子咬的包。原来自己一夜没有回家,在这里睡着了。我抬头看天,天气不错。有几只鸟在石凳旁的树上叽叽喳喳的叫。那时一颗什么树,我不认识,反正不是松树,也不是柳树。我看看表,六点一刻。我想我应该打个电话回家,免得老爸老妈担心。可我没有钱。我用目光搜索这条小路,我不知道这是那儿,这里没有路标,也没有新鲜的建筑物。我的身边是一排居民楼,远处像是一个公园。小路对面有许多人,跟着优雅的乐声翩翩起舞,那些人以老年为主,还有各色各样的人,中年人,青年人,中学生,小学生。还有一条大横幅,写着“****修炼大法义务教功。”
哼,一帮傻子。
就在我犹豫不决下面该怎么办的时候,我无意摸到了昨天晚上被我当作月票用的那个小卡片。中国工商银行牡丹灵通卡。一定是我下意识揣进兜里的,我怎早没发现。
走了不远,我就找到了一台工行的提款机,很快又找到了公用电话。不过我没有往家打,而是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操,这么早,谁啊?”
“是雷子吗?我是姚旺。”
“姚旺?嘿,****,你小子呀。怎么他妈这么长时间才给我打一次电话?”
“最近忙,对不住了雷哥。我正想请你吃饭呢。”
“别他妈瞎扯了,有事找我吧?”
“没什么,惦记你了。”
“滚****蛋,少来这么酸的。有话就说,咱哥们谁跟谁啊。”
“行,那我就直说了。帮兄弟个忙,砸一家饭店。”
“饭店?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哥们,哥们给你废了他。”
“喔,那倒不用,其实也没什么。你就帮我砸了就成了,也别太狠,重要的就是千万别伤人。”
“行,没问题。只是我一个人没什么说的,我兄弟那边你多少得意思意思。”
“好说,多少人我不管,只给一千块钱茶钱,让兄弟们自己分。”
“爽快,哥们就他妈喜欢这个。就包在我身上了。”
“你怎么不问问是哪儿的饭店?要是你惹不起怎么办?”
“操!有他妈不敢开的,还没他妈老子不敢砸的呢。你小子是不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找别人去。”
“哪能啊,你看,不是随便问问嘛。”
……
雷子是我的初中同学,家庭环境不好,从小就学坏了。在别人眼里是学坏了,在我眼里只是另一种生活方式。谁能说,他现在过得不自在,活得不开心呢。我和他一直保持着联络,他要是不够钱花了,也常管我借,还不还是小事,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用得上他这样的朋友。
过了些日子纸月告诉我,她爸要顶的那家饭店被人砸的乱七八糟,店主只好卖了。她爸一压价,又省了一万块。我笑笑说,是吗,谁砸的。她说我也不知道,听说好像岁数不大,人也不多,不知为什么,又说问我你说是为什么呀,我说又不是****的,我上哪儿知道为什么去呀。
雷子真他妈牛逼,我想。

事情发生在一天上午,我们都在班里上课,汪校长推门进来,带着一个警察。我琢磨李小佳不会去派出所报案了吧。汪校长说,姚旺同学,你出来一下。全班一片哗然,我最讨厌他们有事没事都哗然了,就像他们断定警察是来抓我的似的。不过他们的猜测这次算是灵验了,汪校长又补充了一句,你把书包也带着吧。
“知道为什么让你来吗?”一个大块头的警员问我。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行了”,他身边的另一个瘦候一般的警员不耐烦了,“你跟他兜什么圈子?直接问就行了。”
“对,有话就直说,明人不做暗事。”我说。
“得了吧,雇人把人家饭店砸了,还明人不做暗事呢?有本事怎么不自己砸。”
“就为这个呀。”我早料到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雷子才出道几年,谁怠见他呀。
“小兔崽子,”猴子急了,“你真他妈无法无天了,还就为这个,你以为自己事谁呀?”
“把你嘴放干净点。”我没让着他。
“小王八蛋,你还他妈挺能耐。”
“我告诉你,嘴里在吐出一个脏字,我宝贝你一辈子兜后悔。”我觉得自己现在挺神气,因为我不怕他。
“小丫的,我抽你信吗?”猴子急了。
“有种你抽一个试试。”这是我心里没了底,经常打人不是什么新闻了,虽然凭老爸的关系,他们待会儿准得向我低头认错,可这会儿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要是真打我那可怎么办?
猴子得胳膊举到半空中,被大块头抓住了。猴子一把打开大块头得手,说你干嘛拦我,我不收拾收拾这小子,他不知道北了。大块头把他拉到一边,说你真敢打?看他的样子,听他说话的口气,都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万一事咱们惹不起的怎么办?猴子想了想,说那你先把他带到审讯室关着,反正已经通知他家长了,等他家长来了在说。
大块头把我带进了一间大屋子,屋子里有六张大桌子,好多椅子。大块头说你先在这呆着,一会我叫你,说完关门出去了。
雷子真他妈不是东西,居然把我也兜出去了。我坐在空旷的屋子里想,纸月知道了我为了帮她进了派出所会不会感动呢。
正在这时,门开了,近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警察,他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他把她带到了离我家不远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开始做笔录。
“叫什么名字?”
“李小佳。”真俗。
“年龄。”
“二十二岁。”
“身份证。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知道。”
“那就老实交待吧。从什么时候开始作案的?”
“……”
“从几岁开始,第一次作案。”
“十七岁。”
“为什么作案。”
“……”
“为什么作案?”
“不为什么。”
“有人强迫你吗?”
“……”
“有还是没有?”
“有,不,没有,没有。”
“到底有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到目前为止一共作案多少次了?”
“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参加团伙的?”
“九六年,对,是九六年。”
“一共非法所得多少钱?”
“不记得了。”
“详细交待作案经过,能说多少就说多少。”
女人什么都没说,警察问了多少次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知道最后伏在桌子上哇哇的哭了,哭的很伤心。那警察傻了眼,一个劲的问你哭啥,你委屈啥。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女的不听的哭,警察不住的劝,像一出话剧,事先都排练过一样。这是门开了,猴子近来必恭必敬地说,小姚同志,您父亲接您来了。
在车里,我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老爸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他没有责备的申请,但我仍然有点不敢看他。
“知道自己错了?”
我点点头。
“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蔫?挨打了?”
我摇摇头。
老爸突然把车停住了,我看着窗外,说还没到我们学校呢。老爸说今天还去干什么,走,我请你吃冰激凌。
美国31种口味的店门口不远处,蜷缩着一个瘸腿的乞丐,约莫50岁上下,除了破衣烂衫之外,没有任何特征。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元放在他面前。他漠然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把票子揣进衣服里。
“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我带你去天津,火车站里到处都是要饭的,你说让我给你钱,你要给他们。那时我自己也没钱,只给了你几块,你还不高兴。”老爸点了两桶大号的冰激凌,加起来正好是一个下岗工人一个月的最低生活费。
“有人值得我同情,有人不值得我同情。”我把满满一大勺冰激凌塞进嘴里。香草口味是我最喜欢的,它爽而不腻,香甜可口,那股浓浓的牛奶香味一直沁入我的心肺。尤其是搀杂了果仁和曲奇的香草冰激凌,可以让我在几天之内都觉得其他食物没有味道。
“怎么讲?”老爸爱吃草莓的,他说二十岁第一次吃的冰激凌就是草莓味道的。
“有人缺少的是钱,有人缺少的是这个,”我指指自己的心口,“后一种不值得同情,他们既不是老人金额儿童,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他有自食其力的能力。不过他们也是残疾人,心理残疾。”
“你是长大了,”老爸抿了一口勺子,“不过越大越会给我添麻烦。”
“对不起”。我真的感到非常的抱歉。
“算了。以后别跟那种人来往了。”
本来我也不会再跟雷子来往了,那小子太没义气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注视着老爸。
“你回家可别跟****说呀,她准以为是我给你出的主意。”
“得了吧,我非说不可,本来就是你给我的灵感。”
“你小子自己不知道上哪儿溜达一夜想出来的馊主意,居然说是我给你的灵感?”老爸装作气愤,从我的桶里舀了一大口香草冰激凌塞近嘴里。
“子不教,父之过。就是你教的。”我也舀了一大口草莓的放进嘴里。
“你是朽木不可雕也。哎,你别说,香草的比草莓的好吃。”
“不,我觉得草莓味道挺不错的。”
……
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有谁会不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的老爸。所有见到我的人都说我像我老爸,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虽然我们很清楚这都是那些人阿夷奉承,但都爱听人家这么说。每次学给老妈听,老妈都说算了吧,要是你像你爸,以后准找不到老婆。老爸说那么你怎么当年非我不嫁。老妈说上辈子欠了了。
我想我不用纸月觉得欠了我的,只要非我不嫁就行了。
“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纸月急了。
“哪种事?你可说清楚了,别让人误会。”我故意逗她。
“你别装蒜了,我都知道了。”他妈的,一定是那个在爸爸分局扫地的快嘴巴说的。
“真的不是我杀的人,你别轻信谣言。”我故意撤着嗓子让全班都听见,我想这样一来,没有人会乱说话了。
“你别没正经了,谁让你砸的那家店!”
纸月,你太伤我心了,非但不感谢我,反而冲我大喊大叫。我扭头出了教室,想等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再和她说话,谁知她竟是追着打。
“你别走,你怎么能干那种事呢!我又没让你砸。”
“狗咬吕洞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说谁是狗?我不是关心你的安全吗。”她这样是关心的口吻吗?
“我懒的理你,”我觉得自己还是第一次在纸月面前如此有个性,这种虚荣心让我有些“丧心病狂”,“好心当成驴干肺,你当自己是谁啊?帮你忙也没指望你给学校写表扬信,你总是不能恩将仇报吧。”
“谁让你帮了?”纸月红了眼,“我们家就是死光了也不用你管!”
“说话别后悔,你看我以后在理你的。”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死撑下去了。这是老爸教的,决不能让步,只要让了一次,这辈子就有你受的了。
“不理就不理。”纸月的眼泪唰的流了出来,她捂着脸跑进教室,哇哇地哭起来,让我想起了派出所的那个妓女。
他妈的,又不是林黛玉,没说两句就哭。我一来劲,这事就不好办了。但我也觉得我决不能让步。我站在窗外远远的望着抽泣的纸月,心里居然有一份快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为我哭。

这下完了。
我一次一次地冲向火海,想冲到大门口,却被滚滚的浓烟熏了回来。我的阵地只有一间卧室了。大火一定是在我睡午觉的时候着起来的,当我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吵醒时,大火已经将大门封锁住了。
煤气有自动安全阀,这一定是电火。我喜欢把家里所有的用电器都点着,两台空调,一台电脑,两台正在播放不同节目的电视,所有的灯。有人把这叫做浪费,我把这叫做享受现代生活,现在看来应该叫自杀。总线过热,引起大火,这下我要英年早逝了。
我退回卧室,关严实门,防止烟尘进来,还没被烧死,就先熏死了。我跑到窗口,看见十几层下围观大火的行人,打消了跳窗的念头。我想找一根绳子就像电影里那样拴着窗户顺下楼。我终于找到一跟长得能被称为绳子的东西,但我轻轻一拽,它就变成了两跟绳子。现在看来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这间尚未容入火海的小屋里,等待救援。
屋里已经没有电了,看来我这辈子也没法子打败法国队了,我拿起FIFA2000的游戏盒悻悻的想。看着桌子上摊的乱七八糟的书本,我想临死前我也没能完成郝老师留的作业,真有点对不起他。我又走到窗口,冲下面喊了两嗓子。我想他们应该知道我在这儿了。我部想老趴在这儿喊救命,就像我多怕死似的。
不过,说不怕也是打肿了脸充胖子,谁能不怕呀。可是怕也没有用,还不死的英勇点。记得从前一篇课文,毛主席说有的人的死重于泰山,有的人的死轻于鸿毛。估计我是后一种。最好的结果是明天报纸上为我印了一条消息:昨日朝阳区某地一住宅楼发生大火,除一名儿童死亡以外无其他人员伤亡。据估计起火原因是电路过热,提请有关部门注意城市用电线路改造问题。
面前放着一部电话。我是先打给119呢,还是先打给纸月呢?打给纸月吧,这么大火,119一定在路上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可以后悔自己那天大男子主意心理作崇,做出了我也许要难过一辈子的事情。现在我恐怕再也走不出这间屋子了,我决定向她道歉。我想她会原谅我的。
我按下了熟悉的电话号码,电话通了。
“嘟―――嘟―――”
浓烟从门缝中钻进来,屋子里充斥了一股烟火味,呛得我直想流眼泪。
纸月,快接电话,求求你,你一定要在家呀,你要是不在,我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屋子里的空气已经变热了,烟尘从门窗的缝隙中渗入我最后可以栖身的空间。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纸月……
“喂?”电话通了。
“你好,这是录音电话,我们都不在家,有事请留言。”嘟――――
留言?天啊,留言怎么说的清楚?我沮丧地挂断了电话。
烟势迅速蔓延,屋子已经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要不是它危及我的生命,我可能会觉得它很美,有些象舞台的烟幕布景。我曾经想过以后当个导演,却从来没想过当个舞蹈演员。
给老爸打一个吧,让他代传遗言。我还得交待他,我死之后不用追封,不用开太隆重的追悼会,更不用降半旗,我真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想的出这么多玩笑话。
“对不起,机主没有开机。……”
完了,真的完了。死不瞑目了。
这是我感到四肢发软浑身无力,我想大概是燃烧中生成的一氧化碳中毒。烟尘让我猛烈的咳嗽着,我觉得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我抓起枕巾捂着嘴,这种感觉简直让人窒息。当时我还想再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我想我大概是晕倒了。
再弥留之际,我的思想变得非常活跃。我想起了好些人,好些事。我想起初中是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增经达成一项协议,如果谁先死了就要回来告诉其他人天堂是什么样子的。我想那帮家伙占了便宜了。实际上我对于人有没有灵魂,世界上有没有天堂这件事一直不敢确定。今天我马上就知道了。
我觉得不呛了,也不再难受了。好象不呼吸也可以。头脑开始清醒了,四肢也能活动了。我轻飘飘的站起来,坐到床上。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我看见一个人趟在地上,那个人就是我。我看着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它们是那么的虚幻,那么不真实,就像我所处的这个环境一样。
我死了,我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是的,恐怕就是这样。我站起来,看着面前的死尸。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角度看自己。他的表情没有痛苦,他死的很平静。从他的表情中我看出了一丝遗憾。我很清楚他,他遗憾自己没能在有生之年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想做的事做完,他真的很遗憾。他曾经幻想自己的生命还很漫长,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操之过急,他认为自己有一生的时间想他心爱的人表白,他以为自己可以用一辈子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但是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他在临死的时想,如果我能再活一次,我一定马上想纸月表白,珍惜一切可以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他如果能再活一次的话,他会更多地陪伴父母,让他们开开心心。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他不一定能做的那么好,但他会尽力而为。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
他庆幸自己死的没有什么后悔,只有一些遗憾而已。试问谁死不会有些遗憾呢,算不了什么。他的一生没有什么事情是让他后悔的。只有遗憾,没有后悔。
这是大火拱开了门,蔓延到这间卧室。我想把他拉起来,拉到床上,或是其它什么地方,以免烈火把他烧的面目全非,但这完全是徒劳,我和他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了,我摸不到他,也摸不到大火。
火焰就这样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衣服,头发最先开始燃烧,他的身躯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开始熊熊燃烧。他的身躯很快变成了焦炭,变得我再也认不出来。我沉浸在火海中,没有感觉,也没有眼泪。我看着他最后只剩下了骨灰,在地上,在火海中散散的一堆。
我该做些什么呢?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我想离开这里,看着自己遗体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我没有走楼梯,我从窗户飞了出去。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飞起来的,不知不觉就飞了。
热流引来了许多鸽子,它们在天空盘旋鸟俯。它们大概能看见我,它们中的一些在绕着我飞,没有撞到我,也没有穿透我。我第一次飞我觉得有些晕,地面的房屋汽车和人都显得不真实。其实他们都是真实的,而我不真实。我决定飞得低一些,我希望能有人看见我,哪怕只有一个也好,他就能帮我记录些遗言什么得。最后是在我飞去天堂以前,我想。我不是很肯定我一定会去天堂,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择转世投胎,我还是喜欢做人,活生生的人。
果然有人看见我了。当我飞过美国31种冰激凌门前的时候,那个乞丐冲我招招手,说你下来。我高兴极了,忙降落在他身边。
“死了?”他抬起眼镜看着我。
“死了。烧死哦。”我没精打采的说。
“死了好,死了好。”他说话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的心情。
“叔叔,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吧,能帮就帮。”
“你能替我给你传个话吗?”
“不行,遭天遣的。”他非常肯定。
“那,那含蓄一点,就不会泄漏天机了。”我哀求他。
“好吧,谁让你帮过我呢。你要我说什么恐怕不行,要不然你写下来,我帮你给他。”他说怀里取出一支笔和一张纸。
我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了文章开头的三句话。




欢迎光临 空网论坛 (http://bbs.kongweb.net/) 作者: 桃花狼    时间: 2003-8-18 16: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