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他朝两忘烟水里
那年的九月，有个对我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男朋友到加洲留学。从此开始了我们两地拉锯的爱情。
那时候只喜欢在深夜上线。我的深夜，正好是他的白天，有时他在，我们就聊天，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沉默的看贴，或者进去MUD玩一会儿。
有人说MUD就是一个虚拟的社会，在现实里会发生的，在这里都可能发生，现实里不能发生的，这里也可能发生。每天晚上，我都见着许许多多的名字和我一样在里面晃动，我猜想他们是否和我一样，有着孤单的心情。
第一次见到东方，是在六合塔下。那里人群熙熙攘攘，我也挤过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有人比武，比武的两人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东方站在塔下，傲然的气势，盖过了场上所有的人。人已经挤满了广场，还有新的不断的涌来，我看见他身边始终有一大片空地，于是想也不想的就走过去，站在那里。
大片惊讶的眼光射来。他也略为一惊，打量了我几眼，他展颜一笑，对我说，
“你就站在这里吧。”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这MUD的DEMO巫师，身份高贵，那天是被请来做裁判的。
我突然想到祭祀时的贵族身边，冒出一个小乞丐的滑稽样子。
可是当时我不知道，比武完了，我看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忍不住抓着他发表意见，顺便吹嘘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大虾。他一直笑着听下去，边听边走，到龙门客栈的时候正遇见玩家抢包子。为了可怜的经验，我也挤进去，抢了起来。半天从人群里钻出来，看见他仍旧是微微笑的站在门边，我把抢来的包子递一个给他，“给你，一人一个。”
他摇摇头，“你自己吃吧，我不需要加经验了。倒是你，还菜得很呢。”
我眉毛一扬，“我说，一人一个。”
他好奇的看着我，后来他告诉我说，里面有很多玩家装成女孩，到处要钱和经验丹，象我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见。看了一阵，他把我带到人少的地方，摸出一个瓶子给我。我打开一看，吓了一跳，里面全是最难得到的经验丹。
“送给你，隔一段时间吃几粒，免得升得太快，被看出来。记得不要被人抢走了。”
从此，我就开始跟着他四处游荡。
有一天我得到一把轻虹。是我喜欢的剑，得意之余突然好奇的问他，“东方，你的兵器呢。”
他一笑，“剑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手中无剑，剑在心中。”
那些夜晚我不再觉得孤独无边。我喜欢着玉、水墨、茶和《石头记》，喜欢着一个MUD里的id东方。
他说，“我们是午夜的鬼，上线变成了人。只希望鬼魂夜夜入我梦。”
有时会写一些淡淡的文字，呼吸着文字里的花香与温暖，微笑着把它们贴在了社区。有人看，有人回复，也同样的是淡淡的，没有喧哗只有宁静。
东方不喜欢看流行的文字，他喜欢那些被时间验证过的经典。有时我会给他写
信，说一些淡淡的心事。有一天他夸奖我的文字，我很惊讶。他笑起来，说我从你的信里看出来的。
许多次在繁花密枝的街道，烟尘氤氲，一张一张面孔掠过身旁，我透过别人表情想象那些在网络上相伴长夜的名字。没有经历、没有背景，飘忽的灵魂交集在一张网。黄昏如酒，点亮等待的灯盏。
一直在自已的这片天空停驻，只为着自已的兴趣，慢慢的在社区朋友越来越多，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当了斑竹，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在MUD里也从菜鸟变成了大虾，因为有他，因为他是举足轻重的DEMO巫师。
突然想起一个很不喜欢我的女孩说的话，她说我就是讨厌你，我讨厌你从来就只不过是运气比我好。是的，我运气真不错，就连玩一个游戏，都能遇见肯为我默默铺路的暗桩。
可是，这些有什么重要。
一切不过身外浮云，晓梦中，蝴蝶朝生暮死。
“你有想我吗？”
“想念和宗教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
“思念象细沙已穿越了灵魂，I Miss You。”
“I Miss You Too。”
东方和我，每天都会白马轻衣的行迹在这个虚拟的江湖里。
我是淡妆的笔，桑田沧海去日留痕，掩藏在墨香和温玉背后，只向着自己的心，自持慎重的女子。
他是庄子的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矛盾内敛的男人。
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他还是这虚幻的世界，从比云还远的山水从意境走到现实，云层沉重，雨随时都会落下。
直到见他为天山的掌门绿波庆祝生日，绿波笑面如花，拉着他的手对道贺的朋友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大哥呢。我站在门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突然有种涩涩的滋味。
“东方，你在这游戏里帮助过很多人吧。”
他淡淡的笑着，“我救过绿波两次，并且介绍她进的天山。她很能干是不是，现在已经是掌门了。”
我就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他发来一句，“可是我这样天天带着一起的，只有你一个。”
无端的就欣喜了起来，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荒唐。
荒唐的并不是这网络里虚无的好感，而是在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彼此是有生命里另外一个人的。
“会觉得对不起你的女朋友吗？”
“会。”
“我也是。”
“其实我们没有做什么。”
“但似乎重要的不是要做什么。”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马奔腾时候的风声，在我鬓边擦过。发丝纷乱，象不可分辨的心事。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像蝴蝶回不了最初的茧蛹，我们回不了曾经。
文字开始逐渐黯淡下来，象永夜的悲伤，那是找不到出路的感情。经历过快乐，经历过痛苦，蓦然回首，却感到的是一片茫然。从宁静的红尘一隅抬起头来，才发觉身边的那些名字已经风流云散，喧哗的声音象是我已经沉睡千年。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你是我的醉生梦死，是我的忘川水，一喝就忘了一切。” 他玩笑似的说，我却沉默了。
“我们都输了，输给了网络。”东方打出一个叹息的表情。
我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忧伤，可为什么会是这么的晚？为什么不在三年前让我遇见？
和他有过一面的缘分。那是到上海实习，回来的时候决定坐火车，路线经过杭州。
上了火车的时候，在电话里告诉了他，他说，“那就到杭州来玩几天。”
我笑笑，“不用了，我就是告诉一声。”
沉默片刻，他说，“那我去车站见你一面。一定要。”
那天我穿着一条淡蓝的裙子，杭州的月台上，他站在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对我微笑。没有交换过照片，可是知道，一定是对方。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微笑着，又有一点伤感。
他说 ，“你来了也不留下来玩几天。”
我走上前，把早就买好的香水递给他，“你喜欢的。”
只是默默的对视。
我克制住自己想拥抱他的冲动，在铃声响起的时候转身跑进了车厢。扭头看去，他的身影慢慢的缩成遥远的一个点。
回到家，打开电脑，在MUD的论坛里流传一条新鲜的悱闻。巫师东方首次真情流露。
我点开他的文章。
喝罢黄河之水天上来
酒醒杨柳残月且偷欢
唱罢笑傲江湖济沧海
雁渡寒潭有几只回还
……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从我身后，静静走来，走进我心中央。轻轻覆盖，仿佛有些忧伤可以忘记，有些错误可以原谅，在日与夜交替间，有些梦想，可以重新开始盼望。
你我犹如黑夜的两道闪电，未相逢已看到离别。
有什么在时间里沉睡，带着假想的悲哀，从岁月里常常有什么飞去，又有什么悄悄地飞来。”
我仅仅能握着自己的手，再捂住眼睛，让温热的液体不流出来，然后我在键盘上敲下这样寂寞的句子。
“七张机
鸳鸯织就却迟疑
唯恐被人轻裁剪
一场聚首
两处分离
无计再相随
你要想起我就想起我，像想起春天的一个梦。
你要忘记我就忘记我，像忘记天边的一颗星。”
我知道，我们必须告别了。爱情在这游戏里，是巫师权限的终结，而他这段游戏生涯的终结，恰恰也是这场虚无爱情的句点。
他上线了，对我说，“我去向你求婚。”
我说，“那样你的巫师权限就没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见你拒绝我一次。”
我看着屏幕半天，幼稚的打出一句，“但是我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我要结婚了。”
“那也不用拒绝你呀，这本来就是个游戏。”我装做若无其事，还打了个“哈哈”在后面。
“对我来说不是游戏，你一定要去拒绝我，不然我无法离开这里。”
我说，“你还记得吗，我想去西藏，想去丝绸之路，想去看月亮下的海。我要骑着骆驼呼啸而过，象沙漠大盗一样张扬着死去。你今天再陪我在MUD里转一圈，我就去拒绝你。”
我们从桃花岛出发，慢慢的走过云岗石窟，走过光明顶，来到天山。
“到了尽头啦，”我说，“今天真是开心。你等等我。”
他叫住我，“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没有对不起我的女朋友，我只是对不起你。”
“傻了吧。”我笑笑，“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我打开他的求婚贴，只有简单的八个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下面已经有很多回贴。我恍惚的看着，从我到这个MUD起的许多片段，慢慢在我眼前淌过，象水一样，而我的心就在水底澄静下去。那些热闹的回贴我都没有看进去，只有绿波的一句话，刺伤了我的眼睛。
她说，“祝愿你们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半响，我终于还是敲了一句话上去，点发贴的时候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我在这个地方出现。
我对东方说，“好了。”
都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我突然想起，就说，“东方，我从来没见你用兵器，也没和你动过手。我们来比试一下好吗。”
他默默的背对我站在山边，白衣胜雪，落寞无边。
半响，他说，“好。你等我去储藏柜拿武器。”
银光一闪，他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一把六合迎风枪。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独自站在六合塔下，丰采翩然。
“今夕兴尽，来昔悠悠。六合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
最后没有分出胜负，我只记得轻虹的流光，在银色的点点花雨里绽放，那是我们生命里，一场极至的绚烂。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三月天。
一个春天的幻觉。
生命原本就应是平凡而真实的。或者我一直孜孜以求的，不过是一种脱离生活的超然，存在于精神的意境罢了。而真实的生活，并不能都天如人愿。
彼此只能是生命里的一颗流星，流星又怎能变成钻石？一切，随风而去。
那天晚上我一直沉默的挂在女友社区，看着平时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写着的心情。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也许网络就是一个更大的梦境，迷惑一心想逃避的人。
但是也许会有一些是真的吧？回头去看，我看见在这虚幻的世界里，曾有我一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情。
思何疑，爱何疑，一日为欢十二时，谁能生死离。
告别象冬天里寒冷的雾气。呼出来就瞬间消散。时光不停地破碎，在流转中褪掉了颜色。聚散变得简单，相去无言。张爱玲说，告别像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我觉得那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相遇和别离不过是时间和空间的两种状态，世间的事情大抵如此，时间终究可以让一切深情行将就木。
男朋友从加洲回来，我看着他清澈似水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羞愧，他太单纯，这使我无法以爱情无罪来为自己辩解。
他温柔地把戒指交到我手里，我看了很久。抬起头看着他温情的双眼：“对不起，我有些事想先告诉你。”
他脸色一暗：“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的。”
“可是我不能。”我一字字的说了出来。
他握紧了手，又狠狠地甩了甩，然后背过身问我，“那你现在留在我身边，是你的选择，还是他的选择。”
“他的。”我静静的说，从背后看着他，看到几年前在校园门口等我的那个身影。
过了很久，他慢慢的说，“算了，不过是网络。”
他仍旧把戒指戴上我的手指，我象失去了力气，任由他拉过我的手去。
终于，在这莺飞草长的四月，我嫁给了他。穿着洁白的婚纱，配以玫瑰花球。长风从我们身边轻掠而过，白云万里温柔。这四月的风，漫无边际。阳光如雪般落入我的眼中，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还记得在MUD那场相遇，我好奇的问东方，怎么不带武器，他笑着对我说，剑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手中无剑，剑在心中。或者网络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已离网，网还在心中。
那日，在东方的贴后面，我留下的只有七个字：
他朝两忘烟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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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之铃音
时间:
2003-10-20 1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