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美丽

常常想，如果真的有时间机器就好了，我可以到另一个时空中去，经历我在现实世
界里不可能经历的人生；为了我的责任，我回到现在，而时钟刚刚过去一秒。

　　不只我一个人这样异想天开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奢望呢？大概是，每个人都有些
美丽的东西，遗落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在二道桥，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些美丽的披肩。

　　去过乌鲁木齐的人必定都去过二道桥，那里应该是北疆最大的特产贸易市场，内地
人稀罕的刀、玉器、干果，民族风味浓郁的乐器、毡毯、丝巾等等，琳琅满目地陈列着
，高鼻深目的店主人操着发音不太准确的汉话招徕来来往往的游客。在令人眼花缭乱的
商品中，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些美丽的披肩。

　　六、七年了，怎么那些男人没有一个买回这样美丽的东西呢？他们只知道巴旦木、
葡萄干和杏干，只知道巴基斯坦床垫，只知道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玉器，还有各种各样
的刀。也真难为他们，把这些东西装在皮箱里，死沉死沉；如果是乘坐飞机，其中有些
东西譬如刀，也许通不过安检被扣下来，多不值啊!

　　他们难道没看见那些披肩吗？那么多，那么色彩斑斓地挂在墙面上，披在模特身上
，陈列在玻璃柜台里，——六七年了，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带回这种披肩!幸亏我亲自来
了。

　　我一眼就看见了，然后直奔过去。

　　那天正是二道桥新落成的商厦开业的第二天，大厦前面的广场上有几个维族乐师在
演奏维吾尔族民间乐曲，击鼓的是两个年龄看起来超过50岁的老人，其他三个弹着热瓦
普，广场中央还有个男子在随着乐曲跳舞。他们都穿着维族的传统服装，那样形貌的人
我只在图画书上看见过。在急促的鼓声中，在异族风味的音乐里，当身边走过披着纱巾
，蒙得只剩眼睛露在外面的女人，迎面又跑过来兜售购物袋的漂亮维族小男孩，抬头望
望碧空如洗的天，眼睛被阳光照得睁不开，就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似乎置身在几百
年前的西域市镇了，又好象是到了童话世界，迎面就会撞见阿凡提。

　　在这样恍惚的感觉里，我在一个模特前面停下脚步。它身上披着一条枣红、墨绿和
黑色相间的格子纹披肩，极纤细的金色丝线在柔软的羊毛线中闪着柔和而美丽的光，四
边垂着黑色细羊毛线掺金丝的流苏。我立在它前面看了半天。

　　精明的女店主不说话，取下那条披肩披在我身上，拥着我走到镜子前，“多漂亮！
”她说。

　　我看见镜子里的人儿，不自觉地抬一抬下颌，轻轻侧转身。那时是八月份，我梳了
两条辫子，穿着开胸比较低的裙子，那条披肩柔软地贴在身上，让我在刹那间体会到幻
觉一样的奇妙感受。微微颔首，将披肩一角掩在胸前，落叶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慵倦
的气息里有记忆中淡淡的香味；将披肩松松地绕着身体，半露着肩头，——且慢，“风
情”二字，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好字眼，可是，风韵情致，为什么良家妇女就不可以有？
将披肩在胸前随便一挽，仿佛又有萧萧的风要将头发吹起来，那潇洒、浪漫与豪气让我
忘却为生计奔波的日子里无休无止的油盐酱醋茶。

　　“喜欢吗？”那女人扬着纹得细细的眉毛问，褐色的眼睛里汪着殷勤的笑意。

　　“多少钱？”我将披肩取下来，淡淡地问。

　　“和你说实在价，一百八。”她伸出手，做了两个手势。

　　我笑着摇头。那女人摸索着披肩说：“小姐你看，我担保这是二道桥最好的！又轻
又软又漂亮。我的价钱不贵，绝对不贵的。”我点头说：“是啊，”她见我除了笑再没
别的反应，就问：“那你说个价？”见我欲言又止，就催着问我：“你说多少钱？”我
笑了，说：“怕你生气。”“没关系没关系，不合适就不卖嘛。”她说。

　　我伸出手：“七十。”

　　她转身把披肩重新披回模特身上，一边摇头，“太低了。”

　　我觉得得罪了她，解释说：“你知道，披肩对于我，是很奢侈的呀。我其实并不需
要它，因为我几乎没机会戴它。可是它这么好看，我喜欢；所以，这个价格，你给的话
，我就拿走。”

　　那女人仿佛万分不情愿地又把披肩取下来，给我包好。

　　一旦成交，我又有了一丝犹豫。七十块钱啊，我也许买回一件永远也用不着的东西
。在我生活的环境里，那个叫牛庄的偏僻的乡镇，还没见哪个女人戴过披肩；而且，什
么季节，什么场合戴呢？我想不出这美丽的东西可以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哪一个位置。可
是，它多美啊！

　　我终于买下了它。

　　果然，我没有再戴过它。只有一次，那是去济南一所大学参加论文答辩前的辅导。
深秋时节，凉意袭人，我没有衬衣，便戴了那条披肩出来。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在阑珊
的夜色、迷蒙的灯影里，在匆匆的人流车流中，我知道我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喜欢
这感觉，就象从生命里偷得一段时光，看见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美丽的影子，而这美丽
与我的现实无涉。

　　姐姐来看我，我把从新疆带回的礼物摊在床上任她挑选，略一犹豫，把那条披肩也
放在了其中。我心中隐约担心姐姐会看上它，果然，姐姐眼睛一亮，指着它说：“好漂
亮！”

　　一转眼，它就在姐姐的皮包里了。

　　可是，我也没看见姐姐戴过它。

　　我猜，此刻它一定静静地躺在姐姐衣柜的一角。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男人们没有一个人买回这看起来美丽无比的东西，因为它
们除了美似乎毫无用处。世上有很多事物，好象只能存在于想象中，就象那天我看见的
镜子里的人，那其实不是我，她留在几百年前的西域市镇里了，那急促的鼓声，婉转热
烈的热瓦普弹奏的音乐，那浮想联翩的沉醉，——可是这一切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我的
生活里。

　　是的，有很多事物，它的美令人心折，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它们的位置，就
象，那条披肩。



欢迎光临 空网论坛 (http://bbs.kongweb.net/) 作者: mubiao5442    时间: 2003-1-28 0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