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大众心情

秋雨潇潇，天冷起来了。  

    独自站在阳台下，细雨被风吹得东飘西洒，头上是漫天的阴云。展翅掠过的燕子不见了，在树上跳腾的鸟儿也没了踪影。楼下是静静的花圃和走道，没有人。楼上人家护窗上的雨水时不时掉下一两滴，滴嗒…滴嗒…。人就感觉有些凄凉。  

    向下看去，那些大树的叶片被被淋得湿漉漉的，似乎有些狼狈。  

    “这些生命象征的绿叶，时间不长了。”我默然看着它们，它们亦默然在风雨中抖着。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它，一片黄叶。  

    这是那株高大的玉兰树上唯一的一片黄叶，在那一树湿漉漉的绿色中，它特别醒目。那些绿叶无一例外地把叶片两侧向上翘起，而它，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摊平了身肢，好像是人困了张开四肢躺着一样。  

    它是这样地卓而不群，以致我把它人格化了，琢磨起它的“思想”来。  

    它可能是先知者，已经烦透了盛夏的风风雨雨，它知道一切将成为过去，它已经不再试图与身边的叶子们争夺阳光，于是，它先走了一步。或许，是它愿意作出牺牲。既然根和干已经收敛了生命的活力，不再能提供所有叶片需要的养料，它发扬风格舍弃了自己，把时间留给了其他的叶子？  

    不管它是怎样“想”的，它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事实。它是那样地与众不同，独自在偌大的绿色树冠上傲然显出了一点黄色。那些绿叶成了它的陪衬，它好辉煌！  

    如果说人和事走向反面时常常会有一瞬间的辉煌，那么它成功了。而它的成功，不过是无意中反映了红尘中先行者和退隐者的情操，在与众不同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人类常用名和利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这秋风秋雨下的黄叶太渺小，它达不到那种高度，也许，当它最终掉到地上，即将化成土时，它会得意地想起曾经引起过伟大人类中的一员的注意。而那些绿叶，虽苟延了时日，最终也难逃“碾作尘”的命运，只是那时秋风劲吹，无数的落叶拥在一起，都显得那样地平凡渺小不足道。  

    于是，我看着这片黄叶。继续想。  

    世界上的事都是一个过程，接着想下去就不对了。我想到了今后，想到了满树光秃秃时，那最后一片残留在枝上的叶子。无疑，那片最后的叶子同样与众不同，也很辉煌。  

    这最初黄掉的一片叶子和最后落下的一片叶子，如何比较？  

    先是哑然一笑，不过是造物主的安排罢了，叶子本无思想，我又何必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强加于它们呢？  

    然而，秋雨潇潇，实在是烦人，只好继续乱想，继续把它们当成有思想的东西。它们有了思想，就学着人类争论起来了。  

    最后落下的叶子： “你走得太早，太弱不禁风。你看我，在凛凛的秋风中傲然挺立，表明了我的生命力！”  

    最先枯黄的叶子：“你那生命有何意义？秋天已到，万物凋零，都要去该去的地方，而你恋恋不舍，无聊透顶。”  

    最后落下的叶子：“我证明了我的奋斗精神！”  

    最先枯黄的叶子：“我证明了我的淡泊情怀！”  

    呵呵，我笑起来，我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争论，人类富于思想，富于智慧，争了多少年了都没有结论。何况这两片小小的树叶？  

    争论将被无情的冷风冷雨结束掉。这才是真的。于是，叶子的问题在思想和争论中被自然中更强大的力量结束，很像人类的哲理争论和思想对立被更强大的力量结束掉。或许，这就叫天人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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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村上春树    时间: 2002-10-2 1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