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最后一颗月亮
眉站在机场外，端详着每一滴雨下落的样子。那雨，浑浑的，好象混合了许多杂质。眉想起两年前茜走的时候，那时的雨好象没这么浊，但是足够冷。茜的背影一直冻在眉的心里，总是化不掉。太久没有和茜一起看月亮了，眉想，不知茜看了日本的月亮，会不会也傻乎乎的，说好大好亮的一张饼。
现在，眉又在这里等茜回来。同样是受了别人的托付。虽然眉告诫自己很多遍
——你只是个局外人，不要让茜难做。可是眉还是答应了江的母亲。这个不幸的女人，一副支撑不住的样子，在眉的面前流了许多眼泪，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换得茜回来见江最后一面。
起风了，雨变的激烈了，打在眉的伞上啪啪的响，发泄似的没完没了。很象江发病时叨念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却只能听清楚一个茜字。眉去看过江了，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嶙峋的手总是伸出来乱抓。而且多半的时间神志不清。清醒的时候，空洞着一双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看到江，眉觉着自己的胃被几双无形的手轮流掐着，痛的只想找个墙根蹲着。那天晚上，眉梦见自己静静的躺在黑暗中，听着生命从身体中流走的声音，象极了流水。想动，却发现四肢没有了...... 眉尖叫着醒来，汗水浸湿了睡袍。
眉还在回想梦里的那种声音，茜的来电吓到了眉。茜说我到了，在门口，雨好大，你来帮我提行李！眉说你还是把我当苦力。
眉见到茜的时候，很意外茜并不象想象中那么日本化，只是较以前俗艳了，略带疲惫的身影在人群中楚楚动人。眉说你见到我为什么不鞠躬，茜拍了眉一把，说我是正宗的中国娘门儿，干嘛学他小日本，嗓门依旧。眉又问日本的月亮饼怎么样，月亮什么，茜好象不太记得这个典故，眉有点心寒，但两人都笑了，笑声有些乏力。
在出租车上，眉很担心茜会哭，以前茜一哭就无法收拾。可是茜一直大谈日本生活水平如何的高，茜说你看我的唇彩，今年很流行的，国内没卖的。我带了好几款，你随便挑。眉很气，说我没那闲工夫，晚上还要赶稿，明天...... 眉还没说完，茜说我的包包很漂亮吧，成君给我买的，你猜多少钱，你猜嘛。眉继续说明天...... 茜又说很贵的，一百万日圆。眉气的讲不出话，记忆里的茜不是这样的，可又想不出记忆里的茜到底是什么样子。两人都无语。
眉气鼓鼓的提着茜的行李上楼。进了房，把行李一摔就跑去抓了一把咖啡豆丢到咖啡磨里，打开电源让它尽情的聒噪。茜很知趣的，径直去了浴室。盯着那些浑身发抖的豆子，眉觉得背有些冷，又突然想起浴室里的香皂用完了，便提起一瓶沐浴露，也没敲门就冲进去。茜条件反射的围上了浴巾，嗔怪眉说你吓死我了。眉什么也没说，丢下沐浴露就退出去了，带上门，靠在门边。听着里面放水的声音，眉的整个身体就象被丢进了冰窖，皮肉全缩了起来。 她只能捂住嘴，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眉看见了茜身上蝴蝶花一般的淤青。
茜穿着眉的浴袍，站在她的面前，高贵的象个公主。好大呀，茜说都齐脚底了，怪象和服的，眉盯着茜的眼睛，比任何迷宫都要复杂。茜问你怎么了。眉说没什么，喝咖啡吧。茜捧着杯子，很使劲的嗅了一下，好香，好久没喝生咖啡了。眉说我特地买了方糖，你喝不惯黑咖啡的，加几块吧。茜说哎呀，你都还记得，那次你让我尝你煮的黑咖啡，结果吐的你满身都是，真是可笑。眉试探的问，你在日本过的怎么样？茜拿糖的手颤抖一下，那块方糖扑通一声跌进杯子，咖啡溅了在白色的睡袍上。不好意思，茜笑一笑，说我很好，真的。眉说那成君他...... 茜说不够甜我再放一颗吧，那个臭男人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明天去看江吧。眉说好吧，明天去，需要准备什么吗。不用的，大家都熟的很，茜继续往杯子里加糖，把碟子里的五块糖全加进去了。那些白花花的糖挤在茜的杯子里，叽叽歪歪地想抢先溶化，咖啡就要漫出来了。眉看见一颗泪珠从茜的脸颊滑落，坠到杯子里。杯子也流出了泛着泡沫的眼泪。眉很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茜挥手制止了眉，让我哭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我很久没哭了。
命运就象瓷器一样，一但烧成型就无法再改变。哭过后的茜吹气似的讲了很有感悟的话，如果生硬的去改变，只会摔的粉身碎骨。眉说把它象磨豆子一样，磨成齑粉，还可以重新开始的。茜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其实我也不想改变什么，这样很好的。以前我以为，爱就是两个很配的人生活在一起，因为很配所以幸福；现在我觉得，爱就是怀念一个你最爱的人，因为失去所以最美。现在我两样都有，我最幸福。眉说你不幸福，他虐待你。茜说不，他很爱我，都是我自己的错，我经常梦到江，我梦见他站在很亮的阳光里冲我笑，笑的有些变形，他说回来吧茜，我再也不吸了，我发誓戒掉它。然后跑来一群白色的人把他带走，我大声的喊他的名字...... 他瞒着我吸了那么久，这个混蛋，为什么就戒不掉呢。他真的该死。眉说你还爱他。那又怎么样，茜凄然的叫道，其实爱情并不象你想象中那么有力量，相反它会纵容一些不好的事发生，它一把火把人的自尊，信心，还有耐性烧的精光，我选择逃跑，到最后还是要为它赎罪，我有什么错。眉说我好象无法理解。你从来没有去爱过，也没有被爱过，你怎么会理解，茜冷冷的说。这些话使眉觉着受了很深的伤害，开始怀疑茜是否真的需要同情。早点睡吧，别想太多，眉尽量的放低声音，眼睛却盯着茜睡袍上的那块咖啡渍。
雨越下越大，疯狂的咬着夏季的尾巴，他也有爱上似火的骄阳吗？明知是不可能的，但愿只是个谣言。一个复杂的女人和一个简单的女人走到了一起，还共用了那么长的一段生命线，千真万确，不象是玩笑。
眉的这一夜过的象太古代一般漫长，不知茜是否也这样。总之天一定会亮，天亮了就要起床。两个女人无言的起床，无言的各自收拾成平日的形状。无言的开门，下楼。门房的老头却很开心的告诉眉，台风警报到晚上才会解除，整个城市的交通陷入半瘫痪状态。眉和茜只得又无言的回房坐着，谁也不想开口说第一句话。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去，不讲话使得两个人的嘴巴都变的干涸了。吃完两包巧克力，眉只有把嘴唇泡在咖啡里，强迫自己不停的喝。茜霸占了眉的电视，搬出眉冰箱里的零嘴，从早间新闻吃到到焦点访谈，最后出现了一部眼泪串成的韩国肥皂剧。剧里的人哭的死去活来，茜的脸上却始终呈现一种冷漠到近似鄙夷的表情。眉忍不住扭过头窥探这部以唯美著称的韩剧，她向往了很久的。茜突然换台了。眉说别，这个好看。边说边去抢遥控器。茜躲开眉，笑着说眉你又输了。是啊！眉搓着两支空空的手，说跟以前一样，每次我们闹别扭，不管是谁错，总是我去找你，有时候我站在你家楼下，就那样站着，想着能碰见你就好了，跟你讲一句话，然后一起去看月亮，听你讲月亮饼的笑话，我的心里就会多云转晴。茜补偿似的抱住眉，说我欠你太多了，我会不安的。不，眉郑重的摇头，茜摸摸眉的脸说你记得吗，十八岁生日时你送我的礼物，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可惜已经用掉了，那么新的一张一百块，象书签一样漂亮。我拿去给江买了一块手表，还是你帮我挑的。后来，那块表被江摔碎了，因为我要跟成君去日本。如果现在让我选择，我会把那张钱卷起来，象护身符一样的带在身边。可是不可能了，不知那张钱现在睡在谁的口袋。听着茜在耳边幽幽的讲话，都是些未来一样令人神往的过去，眉很受用。茜继续说，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你最了解我，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想要什么，你已经把我惯坏了。到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眉仰起脸，酸酸的，说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也从来没有尝试去了解我。茜点点头坦然的承认错误，眼神却在说，你简单的就象个零，你想要的不过是个一。为了拒绝这个眼神，眉只能低下头，她觉得自己比零要丰富亿万倍，可是零不管乘多少倍，在茜的眼里，结果还是零。
眉说九点半了，警报已经解除了。茜说那我们走吧。此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可是地上还是有很多积水。两人互相挽着跨过街边的水洼，眉想起了当年茜楼底下的水沟，自己不小心跌进去两次，第三次，只是想研究一下为什么会掉进去两次，研究来研究去，终于还是掉进去了。有些事情，预先已经知道得不偿失，偏要呆头呆脑的去想为什么得不偿失，结局就真的得不偿失。
在出租车上，眉第一次听到茜的手机铃声，是她听不懂的和弦音乐。没去日本之前，茜根本就买不起手机。不知是谁的电话，茜只听不说，手指使劲的抠着坐垫。在挂断之前就讲了一句话：我回来就是了。凭直觉，那个人是成君，眉正在考虑问不问，茜说我不去看江了。眉很惊讶，说都说好了的，只看一眼，他都已经快不行了，又不会赖着你，你...... 茜吼道你不懂，我，我不能去看江，我不能，我怕我去了会更忘不了他。成君刚才说如果我不去看江，把江彻底忘了，他就跟外面的女人断，我死也不能离婚，我不能生孩子了，离了婚就什么都没了。你现在去跟江的母亲解释，请她原谅，我实在去不了，司机停车。眉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过无法生育带来的恐慌，竟会让一个女人变的这样歇斯底里，眉很想保护这个女人。
司机很积极的刹住了车，或许他早就受不了这两个女人了。眉付了钱，跟着茜下了车，撑伞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雨已经停了。茜的脚步出奇的快，走向一辆空的的士，拉开门进去 ，高声说去机场。眉却从另一边车门进来，坐在茜的旁边，气喘吁吁的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回日本！茜显得很激动，成君是我唯一的希望，我要回去。眉说可是你的行李还在我那里。行李不重要，我的证件都带在身上了，要让成君知道我有多在乎他，茜的立场无比坚定。眉不说话了，比较了一下自己和行李，好象这两样东西在茜的心里都不太重要。
到了机场门口，茜说你直接回去吧，给江的母亲打个电话就行了，我可以不要人陪的。眉还是下了车，说谁叫我是你的苦力呢。茜涩涩的笑，说我并没有什么东西给你扛呀。眉说我可以假装扛了很重的东西，你去哪里我就扛去哪里。茜说眉你对我真好，太好了，不知怎么形容。
眉看了看四周，说我是第三次站在这里，两年前，我替江来送你...... 茜皱着眉说别提江。眉发火了，声音变的很大，我一辈子讲的话，已经被你打断了一半了，这次我一定要讲完。茜第一次看眉发脾气，还好眉不打人。好啊，你说呀！我听着呢，茜尽力微笑的看着眉，对眉来说，更象是一种挑衅。眉说我有爱过，我真的有爱过，那个人开心的时候，我就会开心：那个人不开心我就会难过。茜装做相信的样子问，他知道吗？眉低着头说，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茜很迷惑，想不起一块长大的眉么时候谈的恋爱，而且还爱的这么苦。看眉认真的吓人，茜只能哄小孩似的说，那祝他早日跟你在一起，好了吧。他可真幸福，真的。你也祝福我吧！眉郑重的摇了摇头。
对着茜合不上的的嘴巴，和迷惘的眼睛，眉继续说，你是个很容易开心的女人，没有我祝福你也会一样开心，我没有义务再祝福你了，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爱情，我付出的太多了。说完眉拥抱了茜，留下一句多保重，转身就走，眉只想大踏步的离开这个地方。
夜风在很用力的牵眉的衣角，眉想再看一眼茜的身影，哪怕是个背影。其实刚才眉想说我三次站在这里，没有受任何人托付，全是为了自己。眉想说那个人就是你。眉想说我永远都会祝福你，即使老到记不清你的样子。眉想说如果没有你，我没有就自己的生活，也没有自己的爱情。眉想说再深厚的友情也无法让人付出灵魂，可是我付出了灵魂还会觉得少。眉想说我......
眉终于没有回头，却抬起头，赫然发现天上居然有月亮，而且圆的很无辜，眉在心里对茜说，以后，无论是咫尺，还是天涯，我都会拒绝和你享用同一颗月亮，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颗月亮饼，你看见了吗？
眉的手机响了，江的母亲在电话里问，在路上吗，快到了吧！不，茜根本就没回来过，眉说完就把手机给关了。
Re:【分享】最后一颗月亮
…………无言以对……沉默……思考……
Re:【分享】最后一颗月亮
沉默？！
没必要吧？！
Re:【分享】最后一颗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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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游牧人
时间:
2003-10-12 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