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中)

6
电话铃响了。
我正在看女足世界杯的直播。中国队遥遥领先于挪威队。比赛大局已定。为示庆祝我自己切了苹果,正蘸着沙拉酱大快朵颐。闻听电话铃声,着实有些不快意。但也只得跑去接。
是蓝。
“哥,我很怕。”
“怕什么?”
“我觉得我考不上的。真的。我考不上。我怎么办?”
我手持话筒,静静的站着不知说什么为好。电话那头传来蓝轻轻的喘息声,听上去似乎是将要哭出来的样子。
“乖,没事的。”
我把这几个字酝酿了许久,把它们展开、熨平,确定其柔顺温和之后才轻轻吐出。这四个字说出口后即倏然消逝在空气中。仿佛被沉默的沙漠瞬间吸收的水。电话那头一片遥远而深邃的寂静。我屏息,轻轻挠了挠鼻子。
我想到黑夜中的大海。大雨不断洒落在无边的海上。一俟落下,便消逝于无形。再也不曾有回音。然而过了十几秒钟,蓝轻轻的应了一声。既而传来轻轻的啜泣。
我站在那里任她哭泣。如此者久久。窗外,夏日的蝉声如跳跃的光线般震颤不已。阳光把木叶投下厚重的阴影。我在倾听她啜泣的时刻,陡然初夏转瞬即逝的朦胧意味。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等候其渐渐平复,我说:“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别太担心。”
蓝轻声应了一声。哭过的鼻子,传来呼吸声也颇奇怪。
我的心中荡漾起某种温情。蔓延如温暖的水。仿佛遥远的过去有一个人的哭泣被记忆起的那般略带酸楚的温柔。我轻声说:“没事的。考不上的话,你去哪个中学,我就跟你去。”
电话那头沉静了很久--期间我用手够了一个杯子,用单手放入绿茶,然后倒入热水。绿茶叶在滚水蒸熏之下舒展开来,洋溢着蛰伏一年的绿意。森森如竹林之风。好一会儿,蓝轻轻的说:“哥,谢谢你。我没事了。呵呵呵呵。”
笑声刻意得很。俨然解说员眼见球队大败之际强颜欢笑一般。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想措辞之际,电话挂断。

电话挂断好一会儿,我呆呆的站着。听着单调的挂号音。想说什么,可是脑海里一片空空荡荡。

几天后,成绩出来。我进了市里最好的一所省重点高中。她进了一所普通高中。

7
我将已写的上文看了一遍。感觉我还是无法脱离某种矫情的方式。似乎我总想下意识的通过某种方式把自己扔进纯情分子堆里。说到底我虽然不是一个地道的流氓,但也绝对不能算做纯情哥儿了。

2000年夏天,MARY去了北方后,我一度变成一个纯情分子。那段时间,大彻大悟般写了很多吟风弄月的垃圾文字,很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那股风骚味道--此处风骚与“迁客骚人”之“骚”同意,慎勿误会--企图将自己净化成一个柏拉图。而那段时间,蓝还是个很好的小女孩。

那段时间的周六周日,蓝常会心血来潮一个电话把我拉出去,逛商场,吃午饭,遛马路,诸如此类的尽一番兄妹之谊。走在大街上,我常会做贼心虚的东张西望,深恐被同学们看见无法了帐。而蓝当时完全是一副大大咧咧厚颜无耻的样子。我们这对形迹颇为可疑的少年男女--我常觉得冠以狗男女之称也非不可--居然一次都没被亲朋好友看到并截获--因为也不排除被人看见但人家没有截获我们--我觉得实在是非常难得的。

现在想来,那段时间我的心态确实是纯情得可以。一个眼睛大大身材修长皮肤雪白面容秀雅按照正常人审美眼光虽不算绝色但勉强算是美女的女孩跟我一起满大街晃悠时,我居然第一反应会是害怕别人看见或误会。可见我当时确实是个好孩子。如果是现在,我多半会反其道而行之。这也可以从另一角度验证我确实已经开始变得流氓。

那时最经常的对话是这样的:
“哥,你想吃什么?”
“我随便啊。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哇哥你这么听我话啊。”
“对啊。”
“好--的。那我去点了。”
“去吧。”
“钱呢?”
“什么钱?”
“FAINT!难道你要我付帐不成?”
“聪明,就是这么回事。”

一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我偶尔请女孩子吃饭时,总是回想起当时蓝噘着嘴磨磨蹭蹭走向吧台的情形,一边走一边回望我。好象奥斯曼帝国时期上断头台的囚犯不断的看帕夏希望他会在最后一刻赦免一样。我每次都低下头看自己带的书或者抬起头看窗外。每每如此。


8
从小学开始,蓝就和我推心置腹。推心置腹的意思是可以象电脑一样共享内存。彼此把话都说出来,彼此参谋。她就脸不改色心不跳的跟我谈过N个她喜欢的男孩,我也坦白过我和MARY的事--从认识到分手--相对而言,我吐露的信息量比起她的来可谓相去不可道里计。
粗略计数,蓝在小学到高三期间更换的男友--或曰预备役男友,其实还有很多只是单相思男友--大约有十数人。据我所面试的三人和间接接触的六个人来看,说是不三不四未必准确,但简而言之都不是很地道之人。蓝和他们站在一起,感觉就象一根白菜旁边放一只猎狗或者一只苹果旁边放一个打气筒那样毫无协调性可言。也不知她为何对那伙人情有独钟。

关于这一点,蓝有着类似的理论。2000年9月,MARY走后,我给蓝看了MARY的照片。蓝当时坐在我对面,一脸鄙视的神色:“就是这样的丫头啊?你说你的眼光都差成什么样拉?”我当时怀疑她很想接一句“还不如我呢。”但终究未曾开口。

秋去冬来。时光流逝。我不知不觉回过头来,发现我们都处在一个奇妙的氛围中。很久很久。


9
写蓝这一篇,与我以往小说里对爱情井然有序侃侃而谈不尽相同。因为说到底,我是在追求某种平衡,希望发现一点对蓝的感情。然而这种努力至今为止还是没有着落。我以前问过自己:我爱蓝吗?或者:我有必要爱上蓝吗?

这一点,归根结底还是我的传统思想在作祟。因为我在高二时发现我和蓝之间的关系是一种非常诡异非常糟糕的关系。我们之间谈不上爱情。说是同学之情也难以令人信服。说是朋友之情也绝对不确实。我惶惶不可终日的想给自己和蓝的感情定下一个合适的性质。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惶惶不可终日其实可能是某种带有暧昧因素的感情。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

2001年冬天,有好几次,我和蓝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在夜幕下的都市散步。冬日的寒意如刺骨的冰水一般默默流动,灯光迷乱,万紫千红,五光十色的街道看去恰如童话世界般变幻莫测。蓝披着白色的大衣,挂着白色的围巾,手插在口袋里,小心翼翼的踱着步子,恰似走在薄冰上的姿态。我亦步亦趋。怎么看我俩的光景都极为凄惶。

多年之后回想那时,我依然会惊诧于那时的心情。我当时是如此的坦然又如此的平和。那是一种很安全的心境。一切各得其所。这种心态令我深感不安,只因为它预示着:我当时确实是把蓝当作了我的女友。

“在想什么?”蓝回过头来,看着我。明亮的眼眸,如同秋夜的星辰。
“喜马拉雅山上的圣诞夜。”我说。
蓝嗤之以鼻。转身继续踱步。

我始终无法回忆起和蓝具体谈过什么。应该是有相当大的比重是如上所述的那种无厘头废话。说到底,我和蓝的兴趣爱好几无相似之处。又都不是愿意迁就他人之人。难免话不投机。而维系我们俩对话的很可能都只是一些漂浮的碎语。

我记得谁说过:男女的言语,有很多象浮在水上的碎冰,阳光一出便融化得了无痕迹。但这平淡无奇的语句有时只是维系一个心有灵犀的话题而已。大致如此。


10
蓝在高中重新开始其淑女生涯后,对男女大防格外注意。对男女授受不亲这一金科玉律执行得近乎苛刻。具体表现在我绝对不能碰她身体及她身体的任何附属物。比如我在初中时一时兴起就会敲敲她的头,此类活动在高中时代是绝对禁绝的。到了后来,连衣服、手套、围巾、手镯、发带诸如此类的货色都成了禁地。周身一如刺猬般不允许越雷池半步。一旦我走在路上一时忘情碰了她,她立刻会恶狠狠的盯着我,直到我感觉脸上被她盯的部位开始发热快要燃烧起来为止。如此一来二去我被她折磨的心力交瘁,智力减退,只好对她奉行里礼道,不敢对她稍有亲昵之举。

在2001年夏天的下午,绿树繁盛,阳光漪丽的天气,蓝有时会拉我陪她逛商场买衣服。当时常会上演的一幕是:我和她信马由缰四处乱晃,忽然被一个小女孩拦住,言辞便给口若悬河的说:“先生给女朋友买束花吧……”刚开始遇到这种情况蓝会立刻把脸一红,把头一转,默不做声,把解释的任务全盘交给我。那些卖花女孩们个个深谙世情,口才极佳,摆脱起来颇费周章。到了后来,蓝的脸皮也练厚了,遇此情景,脸红也不红,袖手在旁看热闹。反正自始至终,遇到卖花女孩,总是我费尽唇舌千辛万苦才恭送她们离去。

当然,结局也不往往是如此。

我不记得是谁说的——好象是纳博科夫的《洛丽塔》里说——情窦初开的女孩不会推拒任何一朵玫瑰。反正是看到这句话的第二天,我和蓝在市中心又一次被卖花姑娘堵住。我那天鬼迷心窍财大气粗的买了朵玫瑰,恭奉给蓝。蓝的脸又很职业的红了一下,说:“哥,咱们还客气什么呢 ?”然后就顺手接下。转手在另一处买了朵玉兰花,以做回报。

那朵玉兰花如今自然馥郁不再,但扔在我案头放着。我放假回来看见那枯萎凋零、人老珠黄的花,难免回想起那天的那朵玫瑰。

好象那是我第一次给女孩送玫瑰。





Remind:此消息由微蓝在02-07 17:19:05做过手脚,呵呵……     Re:最熟悉的陌生人6

呵呵.     Re:最熟悉的陌生人6

是你给她的信心吗??




欢迎光临 空网论坛 (http://bbs.kongweb.net/) 作者: 帅军(1)    时间: 2003-2-7 1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