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心事

站在冰冷的竹凳上。那冰冷直沁入心肺。我打了个寒战。

窗外的明月渐渐黯淡。天色快亮了。


那个让我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男人。我的夫君啊！你今天会来接我罢？


昨天，林太监又来找我了。我很吃惊，因为他已经半个月不来了。他那样有权有势的人，是随时都有新的女人可换的，厌倦了，就扔到一边，另寻新欢。可是据说居然还有女人因为被他抛弃而自尽，真是奇怪。不过这些又不关我的事。他只要不来找我，我就很高兴了。可是现在他为什么又来了？


我却只有继续忍耐他。


一番折磨后，他终于告诉了我。我的夫君，在他的大力帮助下，已经被朝廷任命为暗行御使了。并且，敕命也已经正式发了下来。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呀！不是他听话地把你送了过来，换取了我的帮忙的话，他哪能得到任命呢？”林太监得意地笑着，摸着我的脸，那蠕动的手指教我作呕。“不知道他会不会感激你呢？”


我的躯体僵硬。


感激？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或许他是感激我的罢！可是感激又能怎么样呢？终究，我还是被牺牲了。而我和他之间的一切，无论我多么的不甘愿呵！都早已在我被送进这里的那一天起，成为终结。


两个月前，送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们对他说：“林太监答应过，过两个月就会把她送还给你。她还是你的妻子……”于是他答应了。


真是美丽善良的谎言啊！


他是如此如此重视尹家。而尹家，无论当时说得多么美丽多么的冠冕堂皇，都依然掩盖不住一个事实呵！我知道，他们终究不会容许一个已失清白的女子来做御使之妇的。纵然这女子的清白是被他们亲手葬送。纵然这女子的牺牲是他们所有荣华的来源。


从那一天那一刻他们代我做下了那个决定的时候起，我的结果，已经注定。


我不记得林太监后来是怎么走的了。但我记得，他走的时候，是大笑着离开的。他大笑着得意地说：“只要你的夫君亲自来接你，我就放你回去。”他说话的神态仿佛在对我宣告，我的夫君不会来的，我将永远都只能是他的人！


我那有情有义的夫君啊！情与义之间，你会如何抉择？


……我却终究不知道你会不会来。


　


脖颈套上了丝环。脚下轻轻一踢，冰冷的竹凳便离开了我的躯体。竹凳倒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幸好这地方很僻静，附近又没有人，所以也不会有人发现我。


不能呼吸的感觉很难受。但难受过了想必就好了吧。恍恍惚惚中我想，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的生母，去到那个世界以后，我是不是就能见到她了呢？


母亲说，她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女人。真想见见她啊。


眼前一片模糊。烟云缭绕变幻无尽混乱。迷离中有谁在对我微笑。是个女人。好美丽好温柔的女人啊！她在对我微笑。那笑容如此熟悉，仿佛几生几世前的混沌中早已见过。她是谁？


那女人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向她走过去。我扑到她怀里。她搂住了我。我好象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儿。她俯下头来，捧起我的脸，喃喃地对我说着些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微笑美丽而悲伤。有什么东西坠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我抬手轻拭，原来是泪。你在为我的命运而悲伤吗？不要悲伤啊，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


　


记起来了。


我原本是知道的啊。只是在那年那月那个幼小的心灵中，在无法承受的悲哀中，我遗忘了它。


我生身的母亲啊！你为什么而死？


那时候我七岁。家里面一片昏惨。父亲唉声叹气，母亲对镜流泪。我悄悄地拉住母亲的衣襟，胆怯地望着她。母亲的脸上为什么一直有泪？“娘娘不哭哦！”怯怯地低语，用小手轻轻抹去那满颊的泪。却换来母亲猛然地搂住我稚嫩的身躯，无言地大声哭泣。背后很快就湿淋淋一片。于是我也大声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抹眼泪。衣袖都湿得可以拧出水了，止不住的眼泪却依旧满脸。那怎么抹也抹不干的泪水呵！


几天后我们全家去游湖。


正是春日，湖上风光好。沿岸杨柳低垂，波上粼光闪，游鱼深浅。父亲在笑，母亲在笑。我小小的年纪早忘了几日前哭得天昏地暗。“娘娘你看，鱼儿耶！”欣喜地拉着母亲的手，指给她看。母亲笑着说，“是啊是啊，好美丽的鱼儿哟！”母亲的笑容好温柔好温柔。


却不知一切天翻地覆都在刹那间。


日晚归航的时候，船过湖心。母亲站了起来，看湖水荡漾。


听见母亲对父亲说：“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啊！”


看见母亲对着夕阳，凄然一笑。


听见父亲撕心裂肺的大喊：“不要啊——”


一切一切都无法挽回。


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嫣红粉白的衣裙轻飘飘飞起，如雨后的彩虹，划破斜阳晚霞的晴空，投向蔚蓝深碧的湖心。父亲的大手无法追及彩虹。“哧啦——”一声裂帛音，父亲的手中，留下了一块嫣红的裙裾。


而那凄然的一笑，竟是我所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我昏倒在船中。


　


事隔十余年，母女俩的命运却竟然如此地相似。


我的母亲呵，你在决然跳湖的一刹那想的是什么？也如我这般，在想着自己的母亲，在想着，自己的那个负心的良人么？


我原是如此如此地爱他。


出嫁的时候，我另一个母亲祝福我。祝福我和他夫妻恩爱，白头偕老。那时候还以为，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呢！原来却竟是天底下最难的一件事。


母亲出嫁时也曾收到这样的祝福吧？母亲，可也是如我这般，很爱很爱我的父亲吧？


只是，所有的爱恨全成枉然。而红颜，自古只有薄命呢。


松都第一美女。十几年前，这个名称属于母亲，十几年后，这个名称属于我。我曾经为它而骄傲。却原来这个名称所代表的，只有悲哀。


烟云缥缈中，紧紧地拥在母亲的怀抱里，感受着这久未得到的温暖，模模糊糊地想。如果要说唯一不同的话，那大概就是，母亲坚决不肯屈服，直至以一死来全了一生清白。而我，却纵然一死，也难逃“不贞”这个罪名吧。


七岁以后的记忆里，只有另一个母亲的温柔。而父亲，印象最深的，竟是那双在看向我时的眸子里，于不经意间，常常流泻而出的愧疚。现在才知道，母亲啊，那是父亲对你的追怀。


以后我的他啊，在面对他新的妻子女儿时，会不会也如父亲那般，怀念起我？


　


身前身后，都是迷离。我和母亲一切携手走向烟云深处。走向黄泉。


他来与不来，都不再重要了。红尘黄泉，从此人鬼路隔。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听见身后隐隐，似是有人在悲声呼唤。


“明月——”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呵！


我的身体颤了颤，停下了脚步。母亲回头看我。母亲的眸光里有着询问，以及，支持。无论我是否回头母亲你都会支持我么？黄泉路冷，红尘如何？


我笑一笑。


我爱他。只是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没有归路了。


烟云变幻。我和母亲一起消失在烟云深处。意识同身躯一起模糊。当所有的意识都不再存在的时候，那就是我完全死去了的时候吧。


最后留在脑中的念头，却是忽然想起，适才我还在想，当初母亲去世后，父亲疯了一样打捞她的尸体，却终究没有找到。所以我的母亲，没有留下坟墓供我祭拜。我今日死后，我的尸体有没有葬身之处呢？


现在我知道了。     Re:明月心事

对不起，我今天没时间看，等以后有时间一定前来拜访     Re:明月心事

好感动啊，你是怎么编出来的啊

---

欢迎光临 空网论坛 (http://bbs.kongweb.net/)

作者: 无印良品    时间: 2002-9-9 14: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