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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永久够不够


(一)

我觉得自己一直被生活这东西玩得团团转。我的婚姻波澜不惊地到来,又波澜不惊地离开。一切的曲折直到现在才涌现出来。我和卉卉最激烈的争吵、我对梅亚的一点点欲望,甚至于我的孩子,都是在婚姻结束后才到来的。

再次见到梅亚的时候,我还处于离婚的沮丧当中未复原。在设计一套公寓楼的外立面时用了很忧郁的灰蓝色,而我的方案也因此而一改再改,无论如何,我对于开发商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说得对,我不能把自己的灰头土脸安到大伙儿的地方去。

是啊,任谁都能看出我正陷在低谷中,我还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对什么都不会太在意。卉卉——我的前妻,她就是这样说我的,在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有一天深夜我昏昏欲睡,她在枕头边叹了口气,说:”你这个人啊,怎么好象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我困得要命,还没来得及替自己辩解就睡着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卉卉死活就是觉得我不再爱她,她老是说:”你要是爱我,就会……”或者说:”你要是爱我,就不会……“她这”会”和”不会”之间的哲学太深奥大微妙,我不懂,一辈子都弄不懂。在我看来,我们有很舒适的生活,她无需再为什么事而奔波烦恼,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她却不依不挠,当无数的“会”与“不会”都在我这里泥牛入海后,她气急败坏地说:”易晓生,我要跟你离婚!”

直到在离婚证书上签字前那一刻,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小女人由于对生活莫名其妙的不满而制造的恶作剧,既然是恶作剧,你就总得等她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干净。我很配合地跟着她一路来到街道办事处,看着办事处主任把离婚证书摆在桌面上,心想:”游戏该结束了吧?”出乎我意料的事发生了,卉卉在我眼皮底下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就在证书上签完了字,然后用极其冷酷的目光盯着我说:”该你了,签吧。”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么惊愕。直到我走出居委会来到大街上,看到太阳在头顶白花花地照着,满街的人走来走去,我才意识到我已经离婚了。我已经离婚了?这感觉就象一个你熟悉多年的人忽然离你而去奔了天堂,简直不可思议。

那段时间我除了浑浑噩噩地接受着离婚的命运,还被一堆再三反复的设计图纸弄得焦躁不安,突然,在某一天,我接到了梅亚的电话,那个仿佛十年如一日的声音对我说:”喂,你知道我是谁?”

“梅亚?”我当时很是惊讶,惊讶于她在多年以后竟会忽然出现在面前,也惊讶于自己依然能对她的名字脱口而出。甚至她也大吃一惊地说:”原来你还记得我呀!”这样的话只有令我苦笑不已。

我一直把梅亚当成是初恋,不过她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在湖南上大学的时候,她比我大一届,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一个看上去要好的男友了,那时候班上的男孩都以能认识她为荣,偏偏我们是老乡,我很快爱上她。但在我苦恋她的那些年中,她始终在我的周围打转,或者可以说我是在她身边所有围绕着的男孩周围打转,她对我们画一个又一个圈,等人们跳进去的时候,她就跑到另一个圆心中。这种追逐游戏一直玩到我离开那个城市,我要自己彻底放弃她。

可这些年过后,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她竟然会卷土重来。那天晚上我请她吃饭,坐在饭桌对面的那个人除了声音之外变化很大,笑容比过去含蓄,气质中也有了风雅与矜持,然而她的表情还是很骄纵的,不过显然已能收放自如。当然,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不再是过去的模样。

她告诉我因为一份新工作从长沙来到北京,而在这里她只打听到了我的消息。她对我说:“我举目无亲,以后就靠你了!”她的新工作是在一间公司做设计助理,专做室内装潢。后来梅亚说我变得很多,她说我那天显得非常阴郁,虽说是因为离婚的缘故,但是却很吸引人。她看我那些失败的灰蓝色设计时说:”如果是我,我就挑这样的房子买,那帮傻瓜什么眼光?”我说:”如果是我,我也会请你帮我设计屋子。”

说实话,我有点震撼于这个女人身上那种奋不顾身的劲头,她比我要年长,可现在看起来却神采奕奕,野心勃勃地准备着一切重新开始。我忽然想女人是否都这么勇气可嘉,为了改变点什么会突然之间一无反顾?我说:”干嘛弄这么辛苦,好好一个女人家?” “你以为我是你吗?你的生活安逸了,当然不用愁。”梅亚摆弄着小茶杯,奚落着我。

“可是小姐,我已经离婚了,现在几乎一无所有。”我提醒梅亚。离婚后我把房子和大部分存款留给了卉卉,除了一辆捷达车,我几乎一无所有了。很久以来,我习惯了心安理得地享用生活既有的一切,忽然之间它们头也不回地离我而去,比如,我亲爱的家,我的老婆、我的银行存款……我看了一眼梅亚,说:”小姐,我们现在同病相怜,都得重头开始。”梅亚诡异地笑笑,说:”我们同病相怜?呵呵,你不是想先把我拉进一个战壕然后再跟我重新开始吧?”我白了她一眼,在相处了半个小时后,你就会发现这个女人一点没变,她依然生动,也依然锐利得让人难以招架。
相信爱情,佩服别人的坚定相守。 缺乏安全感,一直犹豫。讨厌对着说不通的陌生人。过于敏感,自我保护。 一个人写字,企图找到爱情的出口,幸福的结局。却找到疼痛的答案。 终于明白,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无关其他。
(二)

卉卉突然打电话来告诉我她竟然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这个孩子当然是我的。这个消息有如天惊,我差点把电话都摔了,激动地朝她吼:”你耍我啊?”她就在那边哭:”你以为我想啊,我那时候又不知道。”

“那你不会去打掉?”这句话简直是顺口就说了出来,而立刻我也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果然,卉卉怒骂我:”你还是不是人啊?”

现在任凭我再怎么认错都无济于事,卉卉拒不见我,也不再接听我的电话。当梅亚知道这件事后,同样也瞪圆了眼睛,半天才挤出一句:“你真该死!”我对梅亚说:”可我就是觉得她是成心的。”“成心什么?”“不知道。”我掐着烟头说。我的确是不知道,可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出状况。梅亚迟疑了一会,就问我:”你们到底,为什么会离婚?”

到底为什么会离婚?其实这点我也很纳闷,这件事本身一点预兆都没有,我到现在还觉得摸不着头脑。我甚至想她是爱上了其他人,如果是,我就成全她,不管她找什么样的借口都好。因为一段婚姻本来就是两人之间的事,如果一个人说不想再继续了,我也是孤掌难鸣,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梅亚问我:”你都没想过再找她回来?”我说:”合则聚,不合则散,她怎么可能会再回来?我反正是看开了。”

“你看你,连争取一个女人的心思都没有了,你根本就没有认真看过,还谈什么看开?”她又在瞪我。我都不敢直视她,两个女人,一个我的前妻,一个我的初恋,不约而同地对我得出同样的结论。

然后她又问那个孩子将来该怎么办。这我可一点都没想到,他(她)毕竟还没有出世,目前困扰着我的无非是一个女人和一个胚胎的事情。可就算这样,我又能怎么办?以前总以卉卉简单纯净的心思而自豪,可现在发现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的心都是难以揣摩的,尤其在感情方面,一旦嫁了人,她们全部的心思就花在了对丈夫行为的度量、权衡上,她们在家庭里步步为营,不管是为了幸福也好,为了利益也罢。而男人只能在这个营地里放放风,关键的时候,你还是不得不依照她设下的机关走。

看,她要离婚,我就顺从了。我甚至都不愿去追究她生活中产生的那些过失,我一直觉得我们应该公平一点,她会有她的意愿。

现在她要了孩子,我又能怎么办?

我和卉卉的母亲也谈过一次,心诚意切地对她的母亲说:”那个孩子怎么说我也有份,你让她和我把话说清楚啊。”她母亲说:”说清楚又怎样?说清楚你就把卉卉接回去吗?”我说:”我从来没有赶过她,是她自己要走的。”“婚都离了,你还说这种鬼话。”她母亲义愤填膺地又把我轰走了。

这件事令我非常委屈,后来就只好再找梅亚诉苦,我说:”我现在真的百般不是人,到哪儿哪儿都不讨好。”我还对她说:”我还以为这辈子只会栽在你手里,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多一个。”她就说:”算了,别把我扯进来。”她把话说得云淡风清,使我又有了挫折感,如果要说梅亚的出现在我心里没有影响,我自己也是不会信的。我甚至常常在半夜里想到她的若即若离,会一直想到自己发怒为止。有时候甚至想,在梅亚出现之后,我到底会喜欢谁更多一点。

我曾经好几次把相簿翻给卉卉看过,当时梅亚的相片占了一整页,我告诉她:这是我喜欢过的女孩子。我把这事告诉卉卉的原因就是向她宣告那已经是往事,以证明我的诚实,我对她说梅亚的心高气傲,并在同时夸奖了卉卉的温柔纤细。我在我们恋爱的时候对她说:”卉卉,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儿。”

但卉卉还是质疑过我,如果梅亚有天又出现在眼前,我会不会重新喜欢上她。她每次问我都笑话她的多心。现在答案好象是即见分晓了,可卉卉都已不在我身边。

梅亚也问过我你夫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就说:”她是很好的一个人。”她揶揄我说:”对了,应该说你前妻是吧。”

这句气闷的话堵得我话都说不出来,她却可以在我面前轻轻地哼着歌,音箱里播放出来的节奏显得如此熟悉,她就那样悠然自得地,啜饮着她的咖啡,一边跟着哼叽:“你象往常一样的温柔,轻轻地,轻轻地看着我……”

我想起这首《残酷的温柔》是当年她生日时我在电台里点过的歌,在我决定离开她的那一年,她听了以后不屑一顾,还直说我太天真,永远也不会明白女人的心事。听到这里,我不禁幡然醒悟,对她说:”你现在是在勾引我。”她说:”这话可是你说的,难道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还是挺爱你老婆的吧?”“前妻。”我恨恨地说。

“那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她向我走过来,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有点激动,感觉是旧恨新愁迎头扑来,将我撞得不能自已。我只能告诉自己:今时今日的自己已经不似当年。我也只能挣扎着告诉她:“你不要趁人之危。”可她却说:”我是在安慰你。”

她似笑非笑的面容突然就摆在我眼皮底下,吓我一跳。她说:”我就是喜欢看你发愁的样子。”“难道你还没看够吗?”我终于被她激怒,我说:”你说那几年,我天天就象一个神经病,成天都愁眉苦脸跟着你,你还没看够吗?”

她听了以后,重新坐回我对面的沙发里,握着咖啡杯,眼神漠然地瞟向别处,这种表情就象过去那样,每当她逃避我的问题或者不愿理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色。而当这首引起我十分不快的歌曲播完的时候,她才对我说:”你还不走,什么都不懂,还在这里跟我发什么脾气?”

我忿而离去,在我摔上她的房门的同时,这扇门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里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她在门内高叫:”你这个孬种!”
相信爱情,佩服别人的坚定相守。 缺乏安全感,一直犹豫。讨厌对着说不通的陌生人。过于敏感,自我保护。 一个人写字,企图找到爱情的出口,幸福的结局。却找到疼痛的答案。 终于明白,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无关其他。
(三)

我开着车在三环路上胡兜乱窜,梅亚和卉卉的身影就象路人在我的面前交替经过,卉卉有了身孕,卉卉凸着小腹,卉卉在我的面前哭。而梅亚,她就时而阴险时而促狭地笑着。
  
后来车经过一幢两年前我参与设计的楼房,楼很高,可造型在今天看来难免幼稚,但这幢楼刚开盘的时候,卉卉还和我商量是不是要在里面买下一套。如果不是钱的问题,我想我们的家现在应该是在这里。

可现在我们的房子已经换成更好的一套,家却没了。我想到这里,猛然间调头又转向卉卉那里。

我带着意犹未尽的暴烈直接闯了进去,卉卉她妈没拦住我,我总算看到了卉卉。就象我想象中的那样,她穿着松垮的连身裙标准的孕妇模样,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坐在床边,眼睛显然因为哭的次数太多变得混沌红肿,又因为我的到来而冒出火焰。

我试着向她认了无数遍错,可她一点也听不进去,后来就干脆撞在我怀里,边哭边打我。”关你什么事?”她使劲嚷嚷着。这样的卉卉令我十分心疼,我说:”卉卉,你别闹了,跟我回去吧。”“那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你以为我可以当没事人一样吗?”卉卉说:”你只是因为孩子才要和我在一起的,我知道。”我气急败坏,只好问:”那你到底要我怎样才好?我事事都依了你,你要离婚,我就离了,现在突然有小孩,你又不要我管。”

她立刻尖声说:”如果你不想离的话,我说离婚,你会这么快就答应吗?我只是试探一下,你却决裂得比谁都快!你如果在乎我的话,你怎么不会试着挽留我一下?你成天设计这个设计那个,就从来不知道设计一下我们的感情。我不想以后的生活两个人总是傻乎乎的,不想等到你讨厌我的那一天,现在也不会因为有小孩才回去,你以为我连这点自尊都没有吗?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要让你难受,我就是要让你知道难受是什么滋味!”

“你在说什么?”我问。

她又哭了,说:”行了,你不要拿我和她比。”

我想她说的是梅亚,这件事令我露了怯。卉卉过去就说过我是不甘于输在梅亚的傲气之中。可我却忘了,卉卉也有她自己的骄傲之处。

从卉卉家离开的这个晚上我夜不能寐,抽掉了整包烟,还是没有想出所以然,我觉得自己一直被生活这东西玩得团团转。我的婚姻波澜不惊地到来,又波澜不惊地离开。一切的曲折直到现在才涌现出来。我和卉卉最激烈的争吵、我对梅亚那一点点欲望,甚至于我的孩子,都是在婚姻结束后才到来的。

想到这里,我差点要再回头去对卉卉吼一声:”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拼命向你道歉?”要么,我也该把梅亚掀倒在身下,如果她诱惑我,这个我曾经一再梦想的身体,我又为什么要去拒绝?

“孬种。”而且她会这样骂我,就好象我伤了她的心一样。可她不爱我,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我不爱卉卉吗?

我怎么可能不爱卉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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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重新回到萎靡不振的气氛中,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去吐一滩苦水。我决定把女人这回事抛在脑后,便对卉卉说如果她需要我帮忙,我随时可以过去。结果她又哭。

我可不想再管她是否哭得厉害,她一下子就把孩子据为己有,而我都不知到哪里去哭一场。但隔了好久,梅亚又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她说:“你要不要出来喝茶?”

听到她的话,我突然很感动。我说:”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梅亚说她若不是真的想念我,也放不下身段来找我。她说:“我确实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再给你添乱。”

没什么,有些事一起来了,总比一点点慢慢磨人的好。我感慨万千地告诉她,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确是疲惫不堪的。

她沉默了下来,我们只好继续喝茶,慢慢地她才对我说:”你那时候啊,如果每次都再坚持一下,我就会和你在一起,你太保护自己了,总怕自己受伤,只有我暗示的时候你才来争取,我一跑你就不会追,没想到现在都还是这样。如果我是卉卉,也许也会离开你的。你连一点激情都不舍得给,要说残酷的温柔,应该是你才对。”

她的话让我莫名其妙怔了很长时间,在她向我告辞要走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叫:”梅亚。”她就笑我:”你现在再对我来这招就不管用了。”

我又傻了,但她告诉我:”别人也是要保护自己的,感情不是放一杯水在那里就可以永久的,你有时候也需要去替它加温。而且每个人只要能争取到一件事就好了,又干嘛要伤两个人的心?那天你从我家里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选择我。告诉你,这整件事我都可以是个局外人,虽然我很坚强,可也不想老当你的听众,以后啊,如果不是请我吃饭,可不要总来打扰我。”

梅亚的最后一句话说得仿佛很轻松,但脸上还是有些僵硬的笑容。

她转身而去,深红色的风衣笼着依然曼妙的背影,我发现她离开的步履是很轻柔的,但却是真实地消失在视野中。这使我想起离婚时卉卉的背影,同样挺直与轻柔,就象在坚忍着某一种东西。

梅亚走以后,我坐在原地,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就叫作放任自流,但却不敢再来问自己该怎么办。下午的阳光偶尔能刺亮头上偶尔的一丝白发,从茶馆的玻璃镜里看自己,是很可笑的颓唐的一个男人。

如果梅亚责怪我的话没有错的话,是的,没错,我就是始终在保护着自己。卉卉只给我这一次挫折,我就认了输,难怪梅亚要骂我孬种。我知道那天从梅亚家离开与否,会有不同的结局。可就象她所告诉我的那样,也许那时候我就为自己做好了最后的选择,只是自己不自觉而已。如果说梅亚她给我留下最后一次温柔的背影的话,那卉卉也令我感觉到了她独有的一种骄傲。

我终于再一次向卉卉的家行驶去,虽然我不知道到哪天她才可以再次接受我,但是,在我心中,她早就是本该陪我共渡一生的那个伴侣。

关于这一点,我一定要现在就让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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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片爱情让你泪流满面


结婚后青涩一直给他做洋葱吃:洋葱肉丝、洋葱焖鱼、香菇洋葱丝汤、洋葱蛋盒子... 因为她第一次去他家,他母亲拉了她的手,和善地告诉她———虽然他从不挑食,但从小最爱吃的是洋葱。

她是图书管理员,有足够的时间去费心思做一款香浓的洋葱配菜,但他却总是淡淡的。母亲为他守寡近20年,他疯狂爱着的女子母亲却不喜欢,他对她的选择与其说爱,不如说是对自己孝心的成全。

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察觉,百合一样安静地操持着家,对他母亲也照顾得妥帖周到。婚后第四年,他们有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平滑的日子一日日复印机一样地掠过,再伤人的折磨也钝了。当初流泪流血的心也一日日结了痂,只是那伤痕还在,隐隐的,有时半夜醒来还在那里突突地跳。

那天他去北京开学术会,与初恋情人小玉相遇,死去的情爱电石火花般啪啪苏醒。相拥长城,执手故宫,年少的激情重新点燃了一对不再年轻的苦情人。

小玉保养得圆润优雅,比青涩年少更多丰韵,一双手指玉葱般光滑细嫩。在香山脚下他给她买了当年她爱吃的烤地瓜。她娇嗔地让他给剥开喂到她的嘴里,因为她的手怕烫。七天很快过完,他回家,记得她娇艳如花的巧笑,记得她喜欢用银匙子喝咖啡,记得她喜欢吃一道他从没吃过的甜点提拉米苏。

母亲已经故去,他不想太苛待自己了,每年他都以开会或者公差的名义去北京。妻子单位组织旅游的时候,他还甚至让小玉来过自己的家。他的手机中也曾经爆满火热滚烫的情话,甚至他们的合影曾经被他忘在脱下的上衣口袋里,呆了一个多星期 ...可这一切居然都幸运地没有被发觉。

平地起风云,妻子突然被查出得了卵巢癌,而且已经是晚期了。住进医院后,女儿上学需要照顾三餐,成堆的衣服需要清洗,家里乱成一团。那次他在家翻找菜谱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带扣的硬壳本子。打开,里面竟然有几根玄红的长发。妻子一向是贴耳短发,自结婚以后。他好奇地看下去,原来这是他和小玉缠绵后留下的,还有那些像片,妻子一直都知道,因为从来没让他的脏衣服过夜。他背着妻子做的一切,妻子都心如明镜,却故作不见。然而本子上几乎每页纸上都写着这样一句话:相信他心里是爱着我的。后面是几个大大的叹号。

他心里一片茫然地赶到医院,紧紧握住妻子粗糙的双手,问她想吃什么。妻子笑着说,你会做什么菜,去给我买一份鸭血粉汤吧。她每天做好了他爱吃的洋葱,熨好了他第二天穿的衬衣,默默地在家等他 ... 可二十多年了,他却从来不知道在南方长大的她爱吃鸭血粉汤。

妻子走后,他掉了魂一样地站在厨房里为自己做一道洋葱肉丝。他遵照她的嘱咐将洋葱放在水里,然后一片片剥开,眼睛还是辣得直流泪。当他准备在案板上切成细丝时眼睛已经睁不开,热泪长流。他从来不知道那样香浓的洋葱汤,制做的过程竟然这么艰难苦涩。在一起的七千多个日子,妻子就这样忍耐着刺眼的痛楚每天为自己做一份洋葱丝,只因为他从小就喜欢吃, 也只因为她曾承诺过婆婆。

而小玉那双保养得珠圆玉润的手,只肯到西餐店拿匙子吃一份提拉米苏。而当年母亲是怎样洞若观火了妻子能给予他的安宁和幸福。傍晚时分,一个站在九楼厨房里的男人拿着一瓣洋葱流着泪发呆,他终于知道真正的爱情就像洋葱:一片一片剥下去,总会有一片能让你泪流满面 ......
相信爱情,佩服别人的坚定相守。 缺乏安全感,一直犹豫。讨厌对着说不通的陌生人。过于敏感,自我保护。 一个人写字,企图找到爱情的出口,幸福的结局。却找到疼痛的答案。 终于明白,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无关其他。
水一样摇摆

1997年9月—2001年6月 多谢给我好时光。

(一)

        1997年9月15日,天气阴冷,我提着大大的行李箱走进北京广播学院。我的大学生活从那一刻开始,带着一些慌乱一些迷茫。

        开学报到第一天,宿舍里算上我一共来了三个女孩。经过长长的排队和长长的等待,交完所有的费用,我推开女生楼二层一个屋子的门,这就是我的宿舍,有雪白的墙壁和粉红的窗帘。还有,或者说还将有8个来自不同省市的女孩。

        我是宿舍里第一个来报到的,所以当其他7个人带着家长在校园各个办理点忙碌的时候,我只是穿着睡衣安静地坐在自己床上反反覆覆听着《爱的代价》。那个时候爱极了这首歌,张艾嘉带着一些回忆的声音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把我推回到高中时光。面对就要开始的这种未知生活,我有些不知所措,潜意识里希望回到以前,回到高中的朋友当中。

        开学第三天的时候宿舍女孩才全部到齐。大家做了自我介绍。除了我,其他7个人来自天南地北。身在异乡,一个微笑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很快,我们熟悉了彼此的名字和声音。第一个全体女生都聚齐的晚上,大家都很兴奋,熄灯后仍你一嘴我一嘴地聊到凌晨三点。

        开学的第四天是中秋节。白天的时候班主任到宿舍说晚上要带我们去男生那边,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其实在这之前,我和宿舍的另一个女孩,念西,已经见了一个男生。他住在留学生楼,是从韩国来的。那天我和念西本来是要去看班里另外一个从日本来的女留学生——惠子。上到4楼的时候,看见他拿着网球拍在等同屋的男孩出来。见到我们,很有礼貌地鞠躬说你好。念西笑笑,转过头对我说:“这是我们班另外一个留学生,叫邱成浩。”我于是笑笑,说你好。

        邱成浩是我大学里认识的第一个男孩,认识他的那个下午,我并不知道这个人将改变我整个大学生活。

        中秋的晚上有些清冷,班里的女生一共17个,热热闹闹地到了男生楼下,却被看门的大爷拦住,板着一张扑克脸对我们说:“男生宿舍女孩不能进。”我们班主任也是刚毕业的研究生,一派孩子气的天真,站在我们中间笑着说:“大爷,我是她们的班主任,想带着她们去见见班里的男生,您通融一下吧。”大爷似乎很不屑地看她一眼:“你是班主任?拿证件看看。”班主任掏出证件,又从我们准备给男生的苹果里拿出两个:“大爷,我们半个小时就下来,麻烦您了。”大爷看过证件后挥挥手:“上去吧。”

        于是十几个女生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上了男生楼,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好象马上要看到的并不是男生而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全班人聚在一起不可避免地又一次自我介绍,每个人似乎都有些拘束,干巴巴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和省市。

        学校里有很多老乡会,开学第一个星期,我们宿舍的门不时被敲响,然后就有不认识的脑袋探进来:“我是某某的老乡,这个星期末我们要开老乡会,请问某某在不在?”如果那个被找的刚巧在,两个人会立刻开始熟络地用家乡话交谈,听得旁边的人云山雾罩。我很羡慕有老乡会的人,因为这些老乡总会很热情地介绍一些学校的事情,比如那些被称为经典的教授,或者那些学生里的名人。而北京的孩子到了周末都四散地各回各家了,有谁会无聊地在北京学校组织一个北京老乡会呢?

        松松散散的第一个星期过去后是20天的军训。97级的全体新生被拉到昌平进行全封闭的训练。那20天的日子枯燥疲惫,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等待班主任从学校信箱里拿来厚厚一摞信寻找各自的主人。因为高中是在外地上的,所以我所有的朋友都在外地,这使我在等待老师发信的时候并不寂寞,几乎每天起码有一封信是属于我的。除了等信,每天傍晚吃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是我最喜欢的时候。那个时候,播音系的一些新生组成了广播台,大家可以为自己或者别人点播一些喜欢的歌。我和宿舍里的李洁常常在那个时候一边在操场上散步聊天一边听喇叭里传出的音乐。夜色慢慢降临,音乐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慢慢飘荡,李洁一点点给我讲她和国外的男朋友认识相爱的经过,我的心听得暖暖的,向往着爱与被爱的日子。

        军训时最流行的是任贤齐的《心太软》。我们常常随口就唱出几句,班长听到后总是说:“打仗的时候可不能心太软,心一软,脑袋就烂了。”我们的班长个子不高,看着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最初看见他的时候我们很失望,因为他没有另外一个班的班长帅。但是他人很好,总怕我们吃不饱,每天都会在晚饭后来到我们宿舍,然后左右开弓地从两边的兜里掏出七八个鸡蛋,再略带歉意地说:“口袋不够大,只能拿这么多了,你们十几个人分分吧。”军训的时候我们是十二个人住一个屋,屋子很大,并不显得拥挤。但是女生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很热闹,就连大家睡熟之后也不例外。我总是能在夜深的时候听到同屋的女孩说梦话,你一句我一句,就象在开小会。

        我是自由惯了的人,很怕被管束,于是军训对我来说成了一种煎熬。时间似乎留在手中连一步也不肯挪。每天的方块被,站军姿,走正步没完没了地折磨着我。军训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开始学习匍匐,那是最惨的日子,每个人在上厕所的时候,拉下裤子都会发现自己的两跨是紫红色的,然后是黑红色,最后变成了黑色。那是淤血,活了19年,我还没让自己那么受过苦。

        虽然并不留恋那些唱军歌射击打靶的日子,当军训结束的时候,我们依然狠狠地哭了一把,离别的场面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学校开了几辆车子来接所有的新生回去。当车子要开动时,车里的人,不管男生女生都在哭,一边哭一边喊着自己班长的名字。

        车子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路程把我们从北京的西边带到东边,沿途经过西单经过东单,经过繁华,经过熙攘,最后到了坐落在东郊的学校。我们笑着说自己从一个乡下到了另外一个乡下。于是以后每每去逛街的时候,我们都说要去进城买东西了。好象乡下人的口吻。

        军训后回到学校,我们的大学生活真正开始了。



(二)

        大学第一堂课是中国革命史。我和同屋早早进了教室,乖乖地选了前面的位子坐下,那个时候,我们还是高中生的学习态度,选前面的座位坐,认真听老师讲课,仔细做好笔记,根本不知道其实大学里的许多课程是不用听的。比如中国革命史比如邓小平理论。

        很快,上课的人陆陆续续到了。我和同屋说话的时候感觉身边的座位坐了人,转过头的时候看见邱成浩笑笑地看着我:“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有些吃惊,一是因为他主动和我说话,二是因为他的头发没了。我拿出自己的课本,把名字写在上面,告诉他,我叫程暖暖。他确认一样地跟着读:“程暖暖?”我笑笑,指着他的头:“你怎么把头发剃光了?”“帅吗?”他摸摸自己光光的脑袋,又笑着问我。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怎么没有去军训?”

        “我是留学生,不用军训的。”
       
        “你的汉语说的很好,不象留学生。”
       
        “因为我是中国人啊,我从小在台湾出生的,后来才全家搬到韩国的。你知道吗,我小学一直上中文学校,所以一直都不会说韩语,后来到美国读初中才学会了韩国话,然后现在来中国,我开始努力学习英语。”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一个在韩国学会说汉语,在美国学会说韩语,现在到了中国又喜欢说英语的男孩。现在想想,那就是我们接触的开始,那个时候的我,被命运的手不知不觉地推向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我们很快习惯了大学生活。宿舍的女孩从一开始的成群结队活动变成了两个人两个人的活动。我和同屋的恰北很快一拍即合,一起吃饭一起听课一起上自习。学校里可以自习的地方有两处:图书馆和教学楼。虽然去图书馆的人很多,每天都要早早去占位子,但我和恰北依然固执地选择了那里。或许是因为受偶像剧的影响吧,很多美好的校园恋情都是从图书馆开始的。

        事实也证明,图书馆确实是滋生爱情的好地方。有一天我正埋头苦读英语的时候,恰北碰碰我的肩膀:“暖暖,你看那个男孩怎么样?”我抬起头,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男孩,瘦高的个子,微黑的皮肤,眼睛不大,但是很有感觉。这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等他走过去后,我笑着说:“还不错啊,怎么了?”恰北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一红地和我说:“我觉得这个男孩看着挺乖的。”我笑笑,指着她的鼻子:“不害羞哦你!”

        恰北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高中的时候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想。宿舍里的人刚刚熟悉起来的时候她就在夜谈会里宣布一定要在大学里找个男朋友,并开出男朋友的条件:不要戴眼镜的,不要长得胖的,不要肌肉发达的,不要北京的,不要只知道学习的。

        恰北在确定了目标之后开始发动所有力量获取所有关于这个男孩的信息。于是这个最初恰北威胁我如果敢告诉别人就杀无赦的秘密被她自己宣传地成了大家的秘密。对于一般女孩来说这或许会是件很让人不好意思的事情,但是对恰北来说并不是,她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要别人来一起分享或承担。

        恰北很快知道了男孩的很多信息,比如他叫肖天海,比如他是播音系的新生,比如他是云南人。因为我们宿舍的尼娜就是云南人,他们在老乡会上已经见过,更巧的是对面宿舍的一个云南女孩居然和那个男孩在高中是同一学校的,并且还是不错的朋友。恰北于是天天没事就去听那个女孩讲男孩高中的事情。到晚上熄灯后都不回来,我们开玩笑地说决定开除恰北在我们宿舍的舍籍。宿舍里除了我和尼娜以外都没有见过恰北喜欢的男孩,于是大家很好奇。同时,在对面宿舍女孩的安排下,恰北和肖天海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见面。

        见面的当天恰北很紧张,马上就要下楼的时候却说不想见了。对面女孩硬拉着她下去,我们几个脑袋一起挤在宿舍的窗户边,准备一睹肖天海的风采。更夸张的是李洁还拉着念西一起跑下去在女生楼门口溜来溜去,时不时地斜着眼瞟一眼男孩。

        对面的女孩把恰北介绍给肖天海后很大姐大地说:“我把她交给你了,你们聊聊吧。”于是恰北和肖天海开始在整个校园里转来转去,几次经过女生楼,我们象企鹅一样伸着脖子,想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一点发展情况。

        大约两个小时后,恰北风一样地冲进宿舍,一脸幸福的表情:“他说我挺可爱的,还给我背诗呢!”我们围上去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什么诗什么诗?不会是求爱的吧?”恰北似乎还陶醉在刚才的幸福中:“就是《北京人在纽约》里的那个什么千万里千万里,我追寻着你。你们说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啊?”宿舍里象炸开了锅,大家好象已经认定恰北和那个男孩是一定成了的。



(三)

        我和恰北依然天天去图书馆自习。只是我的心思在书本上,恰北的心思却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她常常在图书馆走来走去,只为了引起那个男孩的注意。可是自从第一次见面后男孩并没有再主动约她。恰北于是自己主动起来,时不时去找一下男孩,或者带一些零食去图书馆给他。男孩没有拒绝,却也没有表示什么。直到有一天,恰北让我把一张写着我喜欢你的纸条交给男孩时一切才有了一个明了的答案。男孩在收到纸条的20分钟后就把恰北叫到图书馆的外面。男孩说,我没有打算在大学里交女朋友,对不起。

        恰北在瞬间枯萎。那个晚上,没有了恰北吵闹的宿舍显得很安静。每个人都早早地躺在了床上。恰北床前的帘子拉着,很安静,可是这种安静却让我们不安起来。

        接连几天,恰北不去上课不去自习,连吃饭也是我帮她打了后隔着帘子递过去。好在恰北的口味很单一,每天只要一个土豆炖牛肉加二两米饭就能满足。其实那所谓的土豆炖牛肉叫土豆炖洋芋更合适。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大学食堂都以义务帮女孩减肥为己任,饭菜给的量少得可怜,价格却高得吓人。于是每每去打饭的时候,我们都会很紧张地盯着食堂大师傅,那种感觉就象在看自己的初恋情人,一颗心随着他勺子的起落而飘忽不定。大师傅盛饭很有特色,先是捞上一勺,然后再狠狠地抖三下,那三下,抖得人心都疼了。每次接过自己饭盒里那一点点饭菜,我们都很幽怨地看一眼大师傅,然后留一个愤怒的背影给他。后来我们常常开玩笑说:食堂师傅抖三抖,广院学生饿成猴。

        学校里的学生对食堂的苛刻很不满意,和后勤交涉过多次,但是始终无果。直到我毕业的时候,仍吃着少得让人心疼却贵得让人吐血的饭菜。

        恰北在第四天吃土豆炖牛肉的时候忽然拉开了自己的帘子,然后蓬头垢面地对我们宣布:我决定了,不放弃,一定要把肖天海追到。现在面包有了,牛奶不缺了,土豆加牛肉也可以天天吃上了,肖天海,很快也会到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恰北的这个宣布就象是黑暗过后的黎明,让宿舍里的每个人都松了口气。毕竟,她有了一个决定,而且还是个不屈不挠的决定。宿舍再一次为恰北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表示会支持——在精神上。每个人的心都塌实了,那顿饭也吃得很香。

        现在一想到那次恰北宣布决定的场面,我都会不自觉地和在敌人面前视死如归的共产党员联系起来。那个时候的恰北,确实给我一种很悲壮的感觉。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用悲壮来形容她并不夸张。同时,恰北在大学里所有的爱情也验证了一句话: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

        日子依然行云流水般地走着。大学生活很快露出来它枯燥无味的一面。但是恰北却在追肖天海的过程中时不时地给我们一些小惊喜,更确切地说,是小刺激。从11月到1月,恰北在感情方面做出一件又一件让人吃惊的事,这些壮举包括:在宿舍里用酒精炉给肖天海做四川菜,辣椒味蔓延整个女生楼,引来一楼传达室的阿姨,被罚200大元;在看见肖天海对她视而不见的那个晚上用头撞墙,第二天头部淤血无法上课;在遭到肖天海第二次拒绝时一口气喝下一大瓶二锅头,当着我们面箭一样冲出宿舍满校园跑,我们发动了全班人在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玩命奔跑后抓住她,那个晚上,由于跑步过多,我睡得比平时都香;在发现肖天海竟然交了女朋友后吃安定十片企图自杀,分别给我们和她父母写了遗书。自杀未遂的原因是因为吃过药后睡得太熟,竟然打起呼噜,被我们发现,又捏又掐地把她弄醒,然后拉到医务室,校医只给了一句话:让她多喝水,继续睡,不用洗胃。

        过这么多事情后,恰北成了全年级都知道的人物。很多人都很同情她,而作为同一个宿舍的我们,却觉得肖天海才是最可怜的人。还记得恰北自杀的第二天,我在学校里碰到肖天海,他看见我后有些慌张,似乎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走过来问我:“她还好吗?我没想到会这样。”我笑笑说:“恰北没事,我们会照顾她的。”肖天海听后似乎放心了一些:“你们帮我劝劝她好吗?我……” “好的好的,你放心,她只是一时冲动,很快会好起来的。”

        在恰北感情失意的这段时间,宿舍的尼娜和我们班里可以说是最帅的男生仿谈起恋爱,在她宣布的那个晚上,大家都很兴奋,只有恰北“哗“地拉上帘子,闷闷地说了一句:“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按床号谈恋爱的吗,尼娜尼娜你床号在我后面,属于越位!罚你下场!”

        关于恰北和肖天海后来的事情,在寒假之后,一切忽然变得很简单,恰北在开学一个星期后和我们说:“我不喜欢肖天海了。我发现他走路走快了的时候脚是向两边撇的,很象鸭子。难看得要命。”

        这个原因听得我们目瞪口呆。



(四)

        在恰北苦追肖天海的那段日子,我和成浩也慢慢熟悉起来。每次上课他都会选在我身边的位子坐下,然后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兴高采烈地用小纸条和我聊天。我们的关系也随着这些小纸条的增多而一天天亲密。与此同时,宿舍里夜谈会的主题也从恰北那全部转矛头对向我。

        常常听别人说男生宿舍的夜谈女人是最大焦点,而且内容往往不低于三级。说实话,其实女生宿舍的夜谈也好不到哪去。男人自然也是第一要务。当然,除了男人,还有和男人有关的感情问题。在恰北追肖天海的时候,宿舍里每天晚上一熄灯就要先听一个恰北做的追捕报告,内容包括今天有意无意见到肖天海几次,肖天海看了她几眼,对她笑了几次等等。在恰北遭到第一次拒绝时的某个晚上,她在熄灯后无比幽怨地说出一句:你可以不爱我,却不能不让我爱你。我下床的李洁立刻用家乡话,沧州话说跟着重复一遍,然后是沈亚的大连话,安媛的福建话,念西的山东子话,尼娜的云南话,搞笑效果绝对不在大史记之下。因为那个晚上一直围绕着恰北的感情问题讨论,以至第二天一起床恰北就告诉我们她做了个梦,当然是关于肖天海的,梦里,肖天海对她说:你的心象芝麻薄脆一样脆弱。要补充的是,芝麻薄脆在大一那段日子是我们宿舍的舍食,学校旁边的西街就有卖,一大盒子才8块钱,我们8个人常常每人捧着个盒子,一边吃饼干一边胡侃八侃。我的胃也是在那个时候被蹂躏坏的。当然,任何一种零食都有它寿终正寝的时候。当夏天来临的时候,芝麻薄脆的时代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苦咖啡和日本豆。于是,每个晚上,都会从我们宿舍传出此起彼伏的“噶嘣噶嘣”声。宿舍里女孩的牙口,好得没话说。

        再说夜谈会。夜谈会的内容往往是万马奔腾的,谁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最多的是大家对学校里帅哥的关注。但凡谁在校园发现了一个帅哥,大家都会无比激动地要求那个人第二天指出来看看。那个时候和我们同一级里确实有几个比较出名的男孩。一个是电视编辑系的,还有一个是播音系的。电编的那个男孩从小就演过一部家喻户晓的电视剧,自然刚一到学校就出风头,更出风头的是他在开学不到两天就找了个女朋友,在学校食堂里和那个女朋友当众大打KISS。播音系的男孩叫飞,很阳光,个子高高的,曾经被沈亚列为重点监控对象。记得有一天灯快要熄的时候沈亚换睡衣没有拉帘子,我们几个看见后开始无限制地开玩笑。

        “沈亚,身材不错嘛,该长的都长了,该大的也大了,可以考虑当那个什么什么啊,我做你的经纪人,绝对红。”尹枚先挑起头。
       
        “对啊对啊,咱们宿舍的一起给你出谋划策,到时候广院的男生可是排着队地来啊!”
       
        沈亚是个绝对开得起玩笑的人,竟然还跟着我们说:“那你们可要帮我看好了,不帅的不要。”
       
        “那没问题,再找播音系的宁做你的特约嘉宾怎么样?”
       
        “飞不错,我可以不收他的钱。”沈亚笑兮兮地说。
       
        “既然这样,那明天咱们就开始吧,说干就干。”这是恰北在接话。
       
        “嘿嘿,我今天就先在你身上试试。”沈亚说着就从床上窜出来,手脚麻利地爬上恰北的床,把帘子一拉,只看见先是恰北的外衣被扔了出来,然后是毛衣,秋衣,内衣。。。恰北还配合着喊着救命啊,我这帮外面看的人简直笑得喘不上气。最后一个结束镜头是沈亚得意地哈哈大笑,恰北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说了一句,你要对人家负责啊!

        97年的冬天很冷,可冬天却是广院最热闹的季节。因为每到11月一年一度的广院艺术节就会开始了。艺术节持续一星期,内容十分丰富,很幸运的是我们这一届赶上了艺术节的最后一次小吃会和拍卖会,不幸运的是从我们开始作为活动最后一项的假面舞会取消了,原因当然是学校怕学生惹事。虽然这个舞会只能在充满炖白菜味道的大食堂里进行,但仍让我们十分向往。

        早在一个月前,艺术节的准备工作就开始热热闹闹地进行了,学校里贴满了宣传广告,弄得人心惶惶,根本没有心思学习,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学根本不是用来学习的,挥霍青春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做什么,对的还是错的,平凡的还是惊天动地的,不管说什么,谦逊的还是招摇的,讲理的还是取闹的,没有人会要求你去负责,甚至没有人会真的责备你什么,只因为,我们还年轻,还有犯错误的资本。

        艺术节通常是以歌手大赛为开始,参加比赛的一般都是大一的新生。这些新生,往往有着一股出生牛犊不怕死的劲头。确实,有苗气站在广院舞台上的人,真的要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因为这是一所充满浮躁和张扬学校,由于和电视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这里出着一批又一批露脸的人。也许某个在食堂因为米饭里吃出苍蝇而和大师傅吵架的人几年之后就一脸严肃地坐在摄象机前为你播报着新闻;也许某个在男生宿舍里看黄片大喊畅快的人几年之后就成了党和国家的喉舌;也许某个为了追到心仪女生而绞尽脑汁肝脑涂地的人几年后就成了某大片的制作人。生活就是这样,充满着希望和奇迹,我常常觉得自己生活在未来的梦里。   

        名人太多不是好事,未来名人太多同样没什么值得夸耀。几乎每个人都把自己当人物一样看待,没有什么人是值得崇拜的,没有什么人是需要向他学习的,你有本事吗?如果没有,那你什么也不是。朴树来了,被哄;柯蓝来了,被哄;高小松来了,一样被哄。站在这个学校的舞台上,除非你让他们感动或折服,否则,你只有被哄。于是,起哄和小白杨一起成了这所学校的标志,甚至是校园文化。

        说起哄是我们的校园文化一点也不夸张。那年学校的小礼堂还没有翻修,有些破旧,坐在里面还会感觉冷,虽然学校限制了人数,到比赛开始时,礼堂里还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那时我们还在奇怪高年级是怎么弄到票的,后来等我们到大二时才发现,其实用一个红蓝圆珠笔就能造出一张足以蒙混过关的假票,以后每逢学校有要票的活动我们宿舍就会成立一个假票制造小组,解决班里每个人的温饱问题。

        话说正题,晚上7点,比赛开始了。第一个上台的是个播音系的女孩,齐肩长发,淡色衣裙,秀气的小脸,有些紧张,拿着话筒:“大家好,我是1号选手,我的参赛歌曲是《别问我是谁》,希望大家喜欢。”然后深深一鞠躬,马上,台下有人带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甲醇!甲醇!”接着有人喊:“乙醚!乙醚!”“硫酸铜!硫酸铜!”

        接下来的比赛中起哄场面更是高潮不断。有个女孩唱了首《解脱》,其中一句歌词是“解脱,是肯承认这是个错。”唱到“解脱”的时候,立刻从不同方向有人跟着喊:“脱~~~~”,真不知道底下的人哪来这么大的默契。接着又出来一个女孩,身材有些丰满,刚介绍道:“我给大家带来的歌曲是《大碗茶》。”底下的人喊起来:减肥茶,减肥茶。”还有一个男孩,长得满精神,穿了件马甲,在台上脚还没站稳,底下的人已经开始了:“别以为套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最后是一个穿了件黄颜色衣服的女孩,衣服上拼着黑色的领袖,下面的人就两个一组自由组合地划起拳来:“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

        这是我第一次领略广院人的“哄”文化。印象深刻感慨重重。



(五)

        文章已经开始很久了,我却迟迟不愿一点点回忆和成浩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或者说,是不敢。那些日子就象日本明治前的江户,飘摇而妖冶,散发着死的美丽的气息。是的,我的爱情已经死了,死在一个春天的下午。那个下午,天空很蓝,阳光很耀眼,在阳光下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我的爱情死了,但它确实美丽过。我想,再不会有人能让我象为他那样哭泣给整个世界看。

        到艺术节的时候,我和成浩已经是那种无话不说的朋友了。他经常上课时拿来一些在韩国和美国的照片,然后一张张地给我讲他以前的事情,比如在哪个学校上过,在哪个地方打工过,甚至是在学校的哪个地方被别人群殴过。成浩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这从他冬天剃光头上课吃甘蔗里已经能看出来一些,所以他讲到自己被别人打并没有让我感到吃惊。成浩还喜欢拿一些自己喜欢的CD给我听,每到下课,他分出一个耳脉给我,我们各自捂住自己另一边没有耳脉的耳朵,利用短短10分钟时间听一首好听的歌曲。在外人看来,我们真的很象情侣,很亲密,他喜欢用手拍拍我的头,叫我小丫头,有时候甚至会刮刮我的鼻子,一开始我很不习惯这些动作,毕竟,我们还只是朋友,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接受了,还会自顾自地想:这只是韩国表示友好的方式。

        同屋的女孩在宿舍里开始以我为中心开玩笑了,做什么事都要故意让着我,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打好国际关系。可那个时候,我真的把对成浩的喜欢当成一种纯友谊,并不会有其他任何发展。更何况,这中间还有另外一个事情牵扯着我的注意力。

        那段时间恰北由于心情不好,一直都是我自己在图书馆上自习,一个晚上,就在我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的时候,对面男孩递过来一张纸条,我有些迟疑地看着纸条,傻傻地问一句:“传给谁?”男孩有大大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我:“给你的。”说完把纸条放在桌子上走出了自习室。我打开纸条,上面是很清秀的几个字:可以认识你吗?我在自习室外面等你。

        我走出自习室,看见男孩笑笑地看着我:“我叫任寒,管理系的。97级,湖南人……”我忽然笑了起来:“你在征婚吗?”“不好意思,呵呵,说实话,我很紧张,刚才还在担心你不出来,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我叫程暖暖。”

        那个晚上,我认识了任寒,并且对他一见如故,我们在学校的操场一直围着跑道绕圈,一边绕一边聊天,直到宿舍熄灯。回到宿舍后,我把任寒告诉同屋,李洁立刻接过来:“邱成浩被抛弃了,好可怜哪!”我忙着分辩:“他们都是朋友,别胡说。”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恰北和我一起上自习时都是任寒坐在我旁边。下过自习后我们总是喜欢去操场走几圈。他是个细心的男孩,会在上自习的的时候买热牛奶给我,会在天气降温的前一天跑到女生楼下告诉我明天加衣服,会担心我早上来不及吃早饭买面包送到教室。所有的这些,让我感动。而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虽然并不是他的女朋友。

        直到有一天,任寒在下自习后给我一封信。我回到宿舍,里面是张叠成心形样子的纸。上面是很简单的两行字:暖暖,做我女朋友好吗?可以的话,周四晚上7点,我在学校操场北看台等你。希望见到你。

                说实话,我确实并不讨厌任寒,甚至还有些习惯他的存在,但真的说到男朋友,总觉得我们之间少了什么。可是究竟少了什么?我和宿舍的女孩提起这件事。在这之前,这些色女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参观”了任寒,比如当任寒在楼下等我时掀开窗帘一角偷窥,再比如装做看海报站在任寒对面仔细打量。同屋都下了决定:如果我错过任寒就再找不到这么好的男孩了。并开玩笑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是我不要就让给她们。

        任寒给了我三天考虑时间。在这三天里,同屋的人轮番轰炸,于是周四早上起床时,我宣布,决定晚上去赴这个约会。

        周四刚好是小吃会那天。小吃会是广院人自己动手的一个机会,一些在做饭方面比较擅长的人可以在这时候显一下身手,一边做做特色饭菜一边还可以赚点小钱。我们班里从成都来的李明就做得一手好菜,在小吃会那天也自己摆出一个摊子,卖凉面。同为一个班的,我们自然要去捧场,于是一下课宿舍的女生就奔向核桃林。核桃林已经热闹起来,就象是王府井里的小吃街,两边的小路上都是卖家,中间则是拿着羊肉串,捧着酸辣粉,嚼着三不沾的买家。李明的凉面摊在一个不很显眼的地方,买的人却不少,我们这些本要捧场的人都成了帮手。小吃会要结束的时候,成浩带着一大群韩国朋友逛过来把李明剩下的几碗面全部承包,那些留学生好象没吃过凉面一样,一边埋头大吃着一边口吃不清地说一句:“好吃好吃。”

        彻底收拾完摊子时李明拿出卖凉面的钱说要请大家吃饭。我忽然想起和任寒的约会,低下头看看表,已经7点3分了,于是抓起书包扔下一句“我有事情先走了”就急匆匆地跑向操场。隐隐约约听见后面同屋女孩玩笑的声音:“见你的任寒去啊,记得回来请客。”我急匆匆地跑着,转过几个弯,马上就到操场时后面有声音在叫:“程暖暖。”我气喘吁吁地回过头,看见同样气喘吁吁的成浩。那个瞬间里他的表情声音动作一直深深刻在我脑海里,或者说,它们已经刻在我的生命里。他累地弯下腰,他嘴里喘出紧凑的呼吸,他有些急促地叫我的名字。在成浩离开的两年后,我坐在翻修一新的学校小礼堂看到《心动》里浩李洁追在沈小柔身后并叫出她名字的瞬间,眼泪没有预告地流下来,就象看见了我和成浩当初的样子。

        “不要去。”
       
        “什么?”
       
        “我说你不要去见他。”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坐在我身边的感觉,虽然我没有说;因为我很喜欢你,我很喜欢你安静地对我笑,虽然我没有说;我非常喜欢你,我非常喜欢你给我家的感觉,虽然我没有说;现在我说了,我很想一直陪在你身边:是为了有你爱我,更是为了你能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是为了有你陪我,更是为了你想说话的时候有个人认真地听听;是为了看见你,更是为了你伤心的时候有个人安慰。够吗,这些够吗?”
       
        “不够,再说个理由听听。”我低下头,忽然发现自己很开心地笑了。
       
        “好,你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骄傲最可爱最势力性格上最接近我的濒临绝种的独一无二的鸟,我不得不象爱护自己一样地疼惜爱护你,这样够了吗?”

        “我发现,你的汉语其实还是满好的,用了两个排比,还一气呵成。看来你从小的汉语没有白学。”

        成浩松了口气,摸摸我的头,揽我入怀:“我以为没有机会给你暖手了。”

        “什么?”

        “你不是说自己的手脚在冬天都是冰凉凉的,很希望有个人能为你暖手吗?”

        我笑笑地,把手伸放在成浩大大的手掌里,心在那一刻就安定下来。这就是故事的开始,和所有的爱情经历一样,很普通,毫不精彩。



(六)

        我和成浩的爱情如火如荼地开始了。我们象两个连体婴儿,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分开。成浩有高高的个子,这让我在和他并排走着的时候可以使身体很舒服地与地面成45度角,然后把重心放在他身上。成浩是留学生,所以很多我需要上的课程他可以不上,于是我们规定好中午他负责打饭我负责刷饭盒。就这样每每下课当别的同学都要齐刷刷地冲向食堂时,我却可以不紧不慢很淑女地走进食堂,然后在其他女生捋袖子冲锋打饭时,我可以以更优雅的动作转转脖子,找到成浩,吃我最爱的烧茄子。而当其他女生披头散发地冲出来吃残羹冷炙时,我已经用最优雅的动作擦嘴了。吃完饭是我的刷饭盒时间。我会在这时露出最可爱可怜的笑容,然后伸出双手:“成浩,你看暖暖的手已经冻红了,女孩子的手要是经常刷碗的话就会变粗糙了……”

        刚开由于不能习惯被骗,成浩总是要一边对我说下不为例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刷饭盒。再后来,知道我的脾气后,他已经很自然地在吃完饭后拿着饭盒去刷了,最开始的规定早被我们忘得一干二净。当然,成浩是迫不得已忘记,我是存心故意忘记。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所有的人走在路上都尽量把身体成球状缩起,然后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所以校园里每个人都显得行色匆匆。我和成浩上自习的地点也随着天气的变化从图书馆转移到了他的宿舍。留学生的宿舍要比本科的条件好很多,代价当然是昂贵的住宿费。里面有写字台有书架还有电视有冰箱。成浩和另外一个叫崔柄俊的人住在一起,两室的屋子一人一间。崔柄俊是个很阳光的男孩,笑起来会露出白色的牙齿,好象漫画里美丽的男主角。我和他很快熟悉起来,并亲热的叫他“病菌”。

        成浩的屋子很乱,我第一次去的时候站在门口抬起脚竟然找不到再次落脚的地方。但是我喜欢那个小屋。喜欢他乱七八糟的摆放。

        走进成浩的屋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个写字台,写字台的墙上贴着一个韩国作家的头像,成浩说那是他最喜欢的作家,我惊奇地看着他:“你喜欢读书?”成浩做出奇怪的表情,很认真地说:“我一闻见书的味道就会晕倒。”下面就是轮到我晕倒了。写字台旁边是一个大大的书架,分四层,里面没有一本书,全是衣服。第一层是仔裤,第二层是厚外套服,第三层是薄外套,最上面是贴身衣物。书架的对面是一个大大的冰箱,不要上当,里面装的并不是食物却是满满的CD、VCD以及游戏光碟。而再旁边的小冰箱里才是一些食物。在认识我以前成浩的小冰箱里装满了啤酒和方便食品,他喜欢喝酒,每次和朋友喝起来就没完没了。在我经常骚扰那个小屋之后,成浩的冰箱才健康起来,必不可少的是酸奶和牛奶。另外,成浩屋子的墙上还钉着一个衣帽架,上面整齐地挂着四个棒球帽,那是成浩屋子里唯一可以说是整齐的地方。成浩喜欢穿防雨绸衣服戴酷酷的棒球帽,身上总会有一种很干净的男用香水味道,于是每次他走近我,不用抬头,凭着衣服的声音和香水的味道我就可以判断出来。

        成浩的屋子有空调,很暖和,我们常常各自占住写字台的一角,假装开始学习,假装得累了就在我的挑衅下玩几盘五子棋,结果当然是以我的惨败收场。但这并不代表成浩有什么好运气,每当我被成浩赢得很没面子时就恨恨地掐他,然后得意地说:“以后你要是敢再赢我的话我就还掐你,哼!”第二天,成浩故意输给我,但这也不代表他就可以幸免遇难,我还是会恨恨地掐他,然后很不屑地说:“谁让你这么笨,连我都下不过,该掐,别跟别人说你认识我,丢我脸。”

        成浩象个大哥哥般宠着我,把我娇纵地象个小公主。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孩子。由于从小离开父母的缘故,我的性格里有无法逃避的冷漠和孤独。十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让我学会了自私冷漠。我害怕和其他人的过分亲密,是的,我试图和每个人保持相同的距离,不近不远,即使受到伤害依然不会被打中要害。

        但是,成浩改变了我,或者说,他让我快乐塌实起来。

        我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冷冰冷的,就象是血液永远流不到的地方。记得有这么一种说法:手冷的人没人疼。当我和成浩说起时,成浩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冷的,因为有我,所以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那个时候我很安心,感觉自己找到了依靠。

        在成浩的影响下,我的话开始多了,性格也开朗了,用宿舍女孩的话说就是自从我和成浩“混”在一起后就变得喋喋不休起来。她们笑着叫我“seven-eleve”。“seven-eleven”是美国24小时便利店的名字,24小时开放,就象我的嘴巴。
       
        在我和成浩“混”在一起的日子里,宿舍女孩的感情生活也丰富起来。尹枚的男朋友从内蒙跑过来看她。这两个人的组合比较夸张。尹枚很娇小,1米55的个子,瘦瘦的,而她的男朋友1米82,很壮实,远远看过去两个人走在一起就象爸爸带着女儿。同时,沈亚在老乡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清华博士,并一头载进水深火热之中,床头相框里的照片也从孔令辉换成了她和林的合影。沈亚在大一的时候非常迷恋孔令辉,在得知孔令辉进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时捶胸跺足地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报考那个学校。

        “要不,我现在肯定是孔令辉的女朋友啦。”沈亚总是这么得意地说。宿舍里的女孩听见后就开始哄她,她又不紧不慢地说:“哄什么哄什么,我做了孔夫人自然有你们的好处,到时候我们家辉辉拿了金牌,我偷出来几个,给你们一人打个金戒指做嫁妆。”我们接着哄她:“孔领辉那么忙,而且小身子骨那么瘦弱,到时候你真的嫁过去了家务事可都是你的。”“没关系没关系,我哪舍得我家辉辉做做这种粗活。以后,有什么煤气罐,我抗,有什么好东西,他吃;有什么委屈,我挡,有什么夸奖,他拿;有什么重活,我干。”说到这里念西接道:“有什么孩子,他生。”我们于是哄堂大笑。

        宿舍的女孩虽然没见过林,但从照片里都没觉得他哪里好。毕竟沈亚也算我们宿舍的一大美女了,满灵气的一个女孩和那个呆呆的博士站在一起就象好好的一杯果汁里搀上了浑浊的中药。关于那个清华博士的长相问题,我们宿舍还进行了一次很深刻经典的讨论。虽然沈亚一再说明他本身比照片里要好看一些瘦一些,我们还是一致下了结论:这个男孩,就象是漂白了的万梓良。宿舍的女孩很满意这个结论,并且从此以后对沈亚的每个男朋友都套用这样的句式来形容。比如后来那个缩水的周润发和男版的梁咏琪。沈亚对这种评价只用了四个字:娘了个腿。

        冬天被我们笑得暖和起来。除了恰北,大家似乎都过着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而恰北则在遭遇到肖天海的打击下开始喜欢吃零食,一吃起来就没完没了,很吓人的样子,并把刘若英的《为爱痴狂》改了歌词,一边吃一边唱:“想要问问你敢不敢,象我这样为爱狂吃。”
相信爱情,佩服别人的坚定相守。 缺乏安全感,一直犹豫。讨厌对着说不通的陌生人。过于敏感,自我保护。 一个人写字,企图找到爱情的出口,幸福的结局。却找到疼痛的答案。 终于明白,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无关其他。
(七)

        亚洲金融风暴来在圣诞节之前。

        象往常的每个周末一样,早上起床后我穿着厚厚的大衣一路小跑到留学生楼。楼道里很安静,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轻快地响着,一直蔓延到4楼。拿出钥匙进到成浩的屋子,成浩依然窝在被子里睡觉,我伸出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他闭着眼一把搂住我,低声叫我的名字:“暖暖。”“成浩,起来起来,今天我们要出去的。”这时柄骏走进来,一边低着头整理衣服:“欧巴(韩语哥哥的意思),今天我去买一些回去的准备东西,你要一起去吗?”说着抬起头才发现我也在。

        成浩坐起来,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色:“暖暖,我的签证马上要到期了,而且现在金融风暴,昨天我和家里通了电话,我和柄骏要早回去,我们定在23号走,今天我打算告诉你,还没来得及说。”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象整个世界塌了下来。

        是的,我已经习惯了每天见到他笑容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他宠爱地吻吻我的额头拥我入怀。

        剩下的一个星期里,我和成浩忙着打理他回国的东西,闲下来的时候就静静地坐在一起。他想出各种办法安慰我逗我开心,并告诉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让我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城市呆太久。我咧咧嘴,给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23号很快到了,我委屈的帮成浩收拾着东西,时不时看一眼在旁边趾高气昂训话的他。“在这边好好学习,听话,不许胡思乱想,不许见异思迁,不许晚上单独外出,我开学就回来了。”

        97年时上网还是很昂贵的消费,宿舍里也没有安电话,所以我和成浩唯一的联系就是信件。那些信件在我的盼望下总是姗姗来迟。而且成浩是那么不喜欢写字的人,每封信都很短,一般只有四五行,平均一行字数呈现个位数。但是这足够了,我只想确定他还在想着我。

        成浩走了之后是圣诞,是元旦。这两个本该是狂欢的节日被紧随其后的期末考试搞得一片惨淡。圣诞节那天我居然和恰北在图书馆坐了一晚上,这么变态的行为,是我大学里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元旦过后全校开始停课复习。天气愈发冷了,没有了成浩在身边,我和同屋其他女孩一起放弃了每天坐在冰冷的教室里,而是选择了在宿舍的床上进行伟大的复习工程。整个宿舍,除了念西还保持着亢奋的状态外,剩下的7个女孩齐刷刷地窝在被子里K书。那段时间我们开着念西的玩笑,说她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因为她常常在我们还在睡觉的时候就去了自习室,而当晚上我们已经躺下时才回来,偶尔中午回宿舍吃一次饭也是步履匆匆。那个时候的念西对英语无比痴迷,随时戴着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用沈亚的话来形容就是感觉念西象一个充满热情的革命主义者,连走路都是铿锵有力的。和她相比,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就显得十分堕落了。

        通常早上8点我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起来了,洗漱吃东西。起得早的就去大食堂吃肉饼,那是大食堂唯一让我们怀念的东西,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肉饼是我早起的动力之一。起床晚的人就把早饭和午饭合成一个,尽量减少外出受冻的机会。临近考试的最后几天,我们已经发展到一步也不离开床位的地步。饭都懒得吃。整个宿舍都很安静,只有“哗哗”的翻书声。早饭时间过了,没有人动,午饭时间过了,依然没有人动,大家似乎都在暗地里较劲,直到有人饿得受不了了,嚷一句:“我饿了,要去小卖铺,你们谁要带东西。”大家马上一呼百应,所有女孩都雀跃起来,纷纷拿出钱。那个要出去的人就会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一帮懒鬼,以后嫁不出去。”

        越是临近考试开始,我们的心越是开始浮躁。恰北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收拾回家的东西。考试真的开始时,她的床上已经不剩什么东西,盖几张报纸就可以走人。考试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我们放假了,最后一门考完当天,宿舍里已经一片狼藉。

        我们如鸟兽散,校园很快成为一座空城。

        假期过得懒散而缓慢。快开学的时候情人节到了。

        2月14日的上午,我窝在家里不愿意动,懒洋洋地和恰北通电话互祝情人节快乐。我们都是没有男朋友陪的人呵,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放下电话,我翻出通讯录,准备骚扰一下所有认识的人。忽然,电话响了。

        “喂?”我懒洋洋地拿起话筒。

        “暖暖,我回来了,今天是2月14号。”是一个急切兴奋的声音。

        “你是谁啊?” 我愣一下,傻乎乎地问。
       
                “我是成浩,程暖暖!你不会这么没良心吧,我才走几天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
       
        “啊?!成浩你在哪?” 
       
        “我在你家楼下。”  

        我扔下电话跑到阳台,探出头,然后是半个身子,看见成浩在楼下的电话厅前仰头看我。   

        “成浩,你等我,我马上下去。”  

        我顾不上穿外套,急匆匆地“滚”下楼,笑容荡漾,走的越近,笑的越欢,然后突然加速,跑近,跳起,在他左右脸颊各亲一下。

        成浩拿出放在背后的玫瑰花,抱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暖暖,我很想你,所以迫不及待先回来了。”

        “成浩成浩,你再不回来我就准备和别人私奔了。”

        “和谁?我去宰了他!”

        “和恰北。”我笑嘻嘻地看着他。

        成浩捏捏我的脸,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暖暖,答应我不要再把身子从阳台探出来,很危险你知道吗。”

        “可是没事的,我经常这么做,那种感觉很好的,风吹过头发,我的心都在飞扬。”我笑着,笑着。

        “总之以后你不要这样了,你家是15楼的,你不要命了!”成浩有些生气了。

        “好吧好吧,我不再这样了,小猪,你不要生气,你看我把暖暖照顾得多好啊,你看她都胖了,你看你看,她的粉脸,你看你看,她的藕臂,你看你看,她的玉腿,你看你看,她的柳腰。” 成浩笑着,搂紧我。



(八)

        天暖了,花开了,草绿了,鸟叫了,春天来了的时候我们开学了。

        春天的广院很漂亮,满眼的绿色,一派欣欣向荣的和气。爱漂亮的女孩早早穿起了裙子,不要说男生,就连身为同行的我们在校园里走一圈都觉得眼斜脖子歪,大有看不过来之势。

        第一天到校领了新书拿了课表,发现这学期的课程并不比上学期多。进大学之后,我在高中时努力学习的所有斗志都被消磨殆尽。我们宿舍的8个女生入学时分数都很高,属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孩子。但一学期之后,我们发现大学的课程实在不必要费那么多心思,临考前“磨刀霍霍”一个礼拜足以让我们all pass。当然,这只是文科生的学习方式。相对于文科生,广院的理工学生同样很辛苦。我们宿舍的隔壁就是电视工程系的女生。在和我们熟悉之后那些女生心理很不平衡:“暖暖,你们系读一张报纸就算是学习,看个片子就能完成作业,你看我们系,天天学习到半夜三点最后考试还不一定及格,真没天理啊!”我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大学对我们来说,就是疗养院。

        开学后的第一堂课是《口语表达》,这是播音系老师给我们上的。我和恰北早早地去了教室,不过这次,我们没有象上学期一样选在最前面的座位坐下,而是选择了中间偏后的位置。我和恰北打算先观望一下,如果老师讲得好再往前走,讲得不好,索性坐到最后干自己的事情去。大一第一学期我确实利用很多没用的课写了无数封信。那个时候和以前同学联系很勤快,平均每天能收到2封信,然后就利用上课时间回信,其实给每个人回信的内容都差不多,如果那个时候有打印机,估计我会一封信打上好几张,然后在后面签个自己的名字就OK了。

        再说第一节口语表达课,教我们的老师是个60多岁的老太太,长着一脸认真负责的表情。刚一开课就对我们说:“虽然你们不是播音系的,但以后的工作同样需要口齿清楚说话伶俐反应机敏,所以不要觉得这课不重要,学好的话对你们以后的工作是大有帮助的。”这些当然是每个老师的开场白,我们一边用暧昧不清的表情看着老师,一边想期末的时候不知道是考试课还是考察课。第一节课我们学习了腹部发音法,就是说发出的声音不能是从胸腔出来的,而是要从腹部出来,这样才有厚重感。老师讲完后决定叫几个同学上来亲自指导。我很不幸被第一个叫上去,面对着大家开始发音,老师摇摇头:“不对,你细声细气的,用的是嗓子,播音员要是用嗓子发音的话早成哑巴了,来,我按住你腹部,你说话的时候尽量感觉自己的腹部在顶着我手的力量。”老师的手刚放在我的腹部,我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我身上抖了一下。“老师,我不行,我很怕痒痒的,您千万别碰我。”下面的同学哄堂大笑。老师又摇摇头:“你先下去吧。”

        第一堂课后老师给我们留了口头作业:大声朗诵《草地夜行》,力求发音标准,吐字洪亮。还有一个作业就是说绕口令: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那段时间,我们没事就拿着绕口令玩。随口还能背几句《草地夜行》。第二堂课时,老师果然提溜起我们读课文。我们宿舍被叫到的是恰北。她因为是重庆的,所以“L”和“N”有些分不清,以前就常常把牛奶说成liulai.恰北开始大声朗诵:“行军越来越艰苦,干娘(干粮)都吃光了,皮带也煮着吃了。”“停,这句再说一遍。”老师皱皱眉。恰北再读:“行军越来越艰苦,干娘都吃光了。”下面一个声音接道:“干爹也煮着吃了。”我们顿时大笑起来。

        除了口语表达,我们在那个学期还上了几节颇为经典的课。比如《艺术理论》,这堂课的经典之处并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教我们的老师。第一节课,老师自我介绍:“我姓吴,名水平。”下面一片安静之后是炸锅一般的笑声,因为是大课,所以大家笑的都比较嚣张,气势自然相当滂沱。吴老师的脸在我们的笑声中青一阵白一阵。相比之下,他讲的课远没有他的名字精彩了。

        在开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宿舍的女生都患了口语表达后遗症。这些症状表现在:早上洗漱时会先对着镜子“伊伊呀呀”地吊几下嗓子;一大早跑到操场站在一棵白杨树前深情无比地念:我爱你,可是我不敢说,我怕我说了,我就会死去,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估计要是白杨树有情,也会被我们感动地折弯了腰;还有就是说话比别人慢三拍,力求每个字发音清楚,就连在食堂打饭时也会用标准的播音腔对大师傅说:“师~傅~,一两~~~~米饭~~一份~~~菜~花~~。”大师傅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手抖得更厉害,扔过来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其实这并不算什么,最夸张的是尹枚,有天晚上熄灯没多久,我和尼娜还在聊天,就听见她用极其缓慢的声音洪亮地说:周总理,我们~~思念你~~~~,思念你~。思念你……(声音渐弱) 。我和尼娜吓了一跳,叫她的名字,她翻个身,理也没理我们。第二天早上提起这件事,大家笑个半死——都是口语惹的祸。

        成浩在刚开学时告诉我这次回去和家里商量决定转校,报考人大的国际贸易系,并要在4月份参加一个华侨考试。

        “暖暖,我一直想学贸易,而不是现在的新闻,你会体谅我的,对不对,而且即使以后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了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我很努力地朝他翻个白眼以表现出自己的不满:“既然你那么喜欢贸易的话我也不能阻止你啊,不过你要是考上了那边敢泡别的MM,小心我一脚把你踢到外太空!”

        “我就知道我家暖暖最善解人意了,一定会理解我。”成浩有些眉开眼笑。

        “我才不理解你,我要恨你!对,我要恨你!我要上恨恨,下恨恨,前恨恨,后恨恨,一直一直恨,再断断续续恨,三天恨你,两天晒床单。”我恶狠狠地说。 

        成浩在做了转校的决定后就不再和我们一起上课了,经常是闷在家里读书,其实说读书不如说是消磨时间,他本身就不是多么喜欢上学的人,让这样一个习惯动来动去的人专心坐在写字台前读一个小时书比让个孩子吃菠菜还难。我经常在下课后跑到成浩那里监督他学习,并着手为英语四级考试做准备。

        成浩的考试很快就到了,成绩发放在5月,录取名单上没有成浩的名字,也就是说,他落榜了。

        “没关系的,暖暖,我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学习,没考上是一定的,我明年再考也一样,肯定能被录取。而且这样也很好啊,我还可以在这里陪你。”这是成浩安慰我的话。

        成浩在考试完后又开始上课,主要原因就是为了陪我。他在这段时间里对我表现出了极大的温柔。我们有事没事都腻在一起,很少出去而是躲在他的宿舍里,一边听音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们已经越来越默契,不管什么姿势,我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身体的弯度,然后蜷在成浩怀里,成浩抱紧我:“暖暖,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能舍弃的就是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不管我们是不是会在一起,你都会象血液一样在我身体里一遍遍流动。”这些话并没有让我安心,反而有些担心。

        我想,有什么不对了。

        是的,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成浩要回韩国的事是柄骏告诉我的。他说成浩的父母在得知成浩没有考上人大后在韩国为他找了学校,学的同样是经济。为了前途,成浩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而且受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他爸爸的公司也遭受不小损失,他没有办法不为家里着想。成浩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难道要说他不能遵守自己的承诺了,难道要说他必须留我自己在这里了?

        他说不出口。所以愿保持沉默。

        傍晚,成浩在女生楼下等我。我走向他,面无表情,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他不动声色。我又抽了一记,转身走了。 



(九)

        我开始拒绝见成浩。成浩站在女生楼下,整晚整晚地等待,我于是站在宿舍窗前隔着帘子整晚整晚地陪他。可是我不愿意再面对他,即使有再多的理由,我依然无法原谅成浩回国的决定。他曾说我是他的血液,可是现在呢,作为我的这部分血液难道被他义务献血献出去了吗?我忽然没了依靠,又回到以前那种在河里飘荡的日子。

        成浩买了很多氢气球,每个气球上画着笑脸,写着我爱你。他站在我们宿舍下面,一个一个把气球放上天空,气球经过我们的窗户,有几个被同屋的女孩拉进来,更多的就那么摇摇摆摆地飘了上去。这是成浩每次惹我生气后最喜欢用的道歉方式,气球上的笑脸很可爱,若是以前,不等他把气球放完我就已经跑到楼下了。可是这次,这次不同,这次,我不是生气,而是彻底的伤心。我怕我再见到他时,除了哭,什么也做不出。

        当天晚上,成浩闯进了我们宿舍。他抓住我的胳膊要把我往楼下带。我甩开成浩的手开始破口大骂:“邱成浩,你不是人,我不想见到你!”声音有些嘶哑。成浩一把把我拉到他坐的床上,用嘴封住了我仍在咒骂的嘴。

        其他女孩都走了,不声不响,有的拿了书包,有的什么也没有拿。一个女孩轻轻的把门关上。

        我不反抗了,紧紧的搂住成浩,指甲掐得他生疼。

        “暖暖,我爱你!”

        “你能再说一遍吗?”

        他愣了一下:“我爱你,程暖暖!”

        “带点感情。”

        “我爱你。我的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我虚弱地闭上眼:“不要离开我。”

        我和成浩又象以前一样相亲相爱起来,不,应该说是比以前更加亲密。即使吃饭的时候我们的左手也是十指交叉相握。我喜欢那种十指交叉的力度,感觉从此两个人的生命就严丝合缝地纠缠在一起,再没有什么是可以分开。

        其实,这一点正是我们的痛处所在。春天一日深过一日,成浩回国的时间定在6月12日。我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对他的离开绝口不提,只是玩命地挥霍着仅有的爱情。

        我们已经不再去食堂吃饭,成浩的屋子里有厨房,我们各自做出拿手的菜并争取每天不重样。吃过晚饭,我们就坐在一起看电视。学校留学生楼的电视可以收到凤凰卫视和很多国外的台,我通常是四处找偶像剧看,成浩就老跟我抢遥控器,按到体育频道。于是我高叫着:“捍卫妇女和儿童的崇高利益!打倒大男人主义!”把成浩掐得呲牙咧嘴。

        在我的影响下,成浩开始对写东西发生兴趣,虽然在国外,但他父母从小就有意识地给他灌输一些中国文化,所以我们开始玩一些文字游戏,先开始是对古诗。我在一张纸上写着:我自横刀向天笑。成浩挠挠头,写下:与你吻别在今朝。我一拳打过去,瞪瞪眼睛:“再写。”

        慢慢地,成浩熟悉了很多中国的古诗,我们开始对自己写的东西。我写出上面:

        今天又和他吵架了——在学校的小路上。我们吵的很凶,引来路人的侧目。他气的说不出话,我气的眼泪打转。吵架的原因我已记不太清。或者是为了一本书吧。冬天到了,我们的感情似乎也随之陷入低潮。

        走在一起已经半年多了。最初觉得他真好——夏天顶着太阳去市中心为我买最爱的哈跟达斯;冬天冒着寒风在学校附近找我喜欢的爆米花。什么时候一切开始平淡起来?他的缺点开始暴露,我们的吵架开始增多。他喜欢枪战片,我喜欢爱情片;他口重,我口轻;他经常踢足球,我总是去逛街。

        两个人越亲密矛盾也越多。朋友都说我们绝对般配,我却常常问自己难道这就是爱情?那么,今晚不去理他,反思一下我们的感情。

        在宿舍里听着无聊的音乐。他现在在做什么?在球场踢球?和舍友争论实事?还是……为什么电话还不响起。要不,去叫他一起吃饭吧,点他最爱的烧茄子。男孩子啦,总是要面子的。

        成浩在下面接道:今天又和她吵架了——在学校的小路上。我们吵的很凶,引来路人的侧目。她气的眼泪打转,我气的说不出话。吵架的原因我已记不太清。或者是为了一本书吧。冬天天气很冷,所以可能我们的感情也冻住了。

        磕磕绊绊半年多了。最初觉得她真好——在我生病的时候嘘寒问暖;在我踢足球的时候呐喊助威。什么时候没有了恋爱的激情?她的抱怨开始增多。说我衣服脏的太快总是要她洗的手发红;怪我步伐总是太大害她上气不接下气;嫌我对其他女孩子看的太多完全不在意她的感受。

        两个人越在一起争吵越多。朋友都说我们是老夫老妻了。我却开始怀疑夫妻之间是不是有爱情。好吧,今晚先冷静冷静,看到底是谁先低头。

        在图书馆翻着枯燥的杂志……她现在在做什么?和好友去逛街?在宿舍吃零食?还是……为什么呼机还没有动静。要不,去叫她看电影吧,看她最爱的爱情片。女孩子嘛,总是要哄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两个人一起写的文章。成浩似乎也很得意自己的力作,把歪七扭八的字贴在写字台前。

        当然,成浩也有写不出来的时候,然后说:“暖暖,你这个文章太烂了,我实在接不下去。”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很不屑地“哼”一声:“少来少来!自己拉不出屎,还怪地球没引力!”

        “喂,你怎么这么粗俗,屎来屎去的!”成浩不满地看着我。

        “切~~~~~~~~~粗俗?我这叫真实!哎?成浩,你知道吗?我常常会想啊,到底是冥冥中是什么在指引,让你跋山涉水地来到中国,然后和我相识并荣幸地成为我男朋友。你说会不会是这样的:有一天一大早,你正在厕所拉屎……”

        “怎么又是屎?”

        “别打岔,你听我说啊。你正在厕所一边看报纸一边拉屎,这个时候你妹妹在外面拼命催你,你正好看见报纸上写着“北京广播学院招收留学生简章”,然后你就突发奇想了:要不我去北京算了,自己住的话上厕所也不会有个限制。然后你就来北京啦,然后就碰到现在的我啦,然后我们就相爱啦。你觉得怎么样,这个想法不错吧?其实我只是想证明,爱情和屎是离不开的,还有,我们的爱情和拉屎一样,是必然的!”

                “什么跟什么啊!”成浩很不满意我的说法。

        “那好,既然关于过去的证明你不满意,那我再说啊,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是早晚一定会认识的!这样啊,比如有一天,全世界都发生大地震,所有的人都死光光了。我们的家自然也被炸得没影了。只有我和你幸存下来。我们住在两个不同的国家,但是由于你家和我家附近的房子都被炸光了,到处是一片废墟,虽然没人了,但是我们依然很不习惯在没有遮掩的地方拉屎。于是我和你各自提着裤子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结果走啊走啊,我们找到了同一堵墙。在那堵墙的背后,我们就相遇了。由于找得太久了,我们都憋了好几肚子的屎,所以也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拉完。这样一来,我们就忍不住聊起天来。我一边拉着屎一边问你:你是原哪国的啊?拉完打算去哪国啊?你从家出来的时候带卫生纸了吗?你现在是想吃牛肉拉面还是驴肉火烧啊……你看,就这样,我们又相识了!”

        成浩看我一眼,闷闷地说一声:“我要去拉屎了!”



(十)

        感情怎么打造
        自己也不太明了 只管仔细收好
        你每一次的微笑 风铃没有吵闹
        怎么开始睡不着 听人寻找孤单
        我都不用谁来教 想尝试你的拥抱
        假装病倒 你摸摸我的额头
        不太糟糕 那拼命忍住的笑
        化做喧嚣
        过了这河 便算泥沼 不避不逃
        蓬山此去路遥 谁为我插好路标
        句句话 写在眼角眉梢
        握得发霉的字 我不说你会知道
        何时再来 迎门轻笑

        成浩走在花期已过的六月。写了上面的诗含糊地问我是否愿意等他。我害怕着在等待中要承受的责任,狠下心回信给他:

        余情未了,如何去消
        去拼命忘,对我的好
        夜寐难着,却怪猫叫
        只想单身,谁人能教
        曾记得 真病倒
        你无语 将我笑
        那一笑 随风飘
        过了村,却没店了,无处可逃
        山重水复路哪找,海阔天空我逍遥
        点点滴,已留昨朝
        今非昔比,你我知道
        不会忘掉,一颦一笑
        只是
        今生无缘,来生再扰

        我们都是聪明的人,不肯触目惊心地说出分手。就这样吧,“人生不相见,洞如参与商”,从此便是山长水远萧郎路人,或许再相逢彼此已经“绿叶成荫子满枝”。可是,成浩,爱上你,我没有遗憾。

        成浩走了,我开始学着过一个人的生活。我要让自己快乐,因为我们曾经承诺给对方,不管将来怎样,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会让自己快乐安康。

        成浩走了,可是夏天来了,来得很嚣张很肆无忌惮,天气在一天之内变成炎热,连花都开得比春天更热闹了。广院有很多花,绝大部分是月季。我是不喜欢月季的,总觉得这种花很不地道,有冒充玫瑰的嫌疑。但是,不得不承认,当这些花开成一片时,它们确实有些惹人怜爱。

        由于英语四级考试马上就要到了,我和恰北重新开始杀进图书馆。去图书馆要经过学校的二楼食堂,走得多了的时候,我和恰北发现二楼食堂下面的月季比学校其他地方的要大很多,很骄傲的样子。我们把这个发现在宿舍夜谈会的时候说出来。尹枚一语道破迷津:“你们两个真笨哪,难道不知道什么水土养什么花吗?你没见食堂那块的地都是油光满面的吗,那些月季一定是沾了食堂的光,吃足了油水。”我和恰北点点头。恰北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来,我觉得那些大月季就象是食堂大师傅,而花坛里的小月季就和咱们一样,营养过剩和营养不良一眼就看出来了。”

        “恰北,咱们学校伙食也就这样了,你要真想食堂大师傅对你好点,干脆找其中一个顺眼点的做男朋友算了。”念西在对面的床上喊着。

        “对啊对啊,我发现食堂里还是有几个风华正貌的大师傅的,你们注意没,有一个打米饭的,看着年纪不大,个子高高的,眼睛亮亮的。我觉得那个就不错。”沈亚接着说。

        “哎,那个啊,我也注意了,也就那么回事吧,我倒是觉得小炒的那个师傅不错,细眉细眼的,看着比较温柔。”

        “哦,你说那个小炒的啊?我也注意过,没事就耍酷,把个盛饭勺子耍得和把剑似的,以为自己是大侠呢!”

        “瞧你们这帮没志气的,饥不择食啊,连食堂大师傅都不放过。要求也太低了吧,就算真的要解决吃饭问题,也得找个大款一类的啊!”

        “大款?没那姿色,怕咱傍不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傍不上可以绑一个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就凭咱们这体力,绑架一个小CASE。”

        我们哄堂大笑。

        “其实,我觉得找男朋友还是得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有钱没钱不重要,要是自己喜欢,跟着他讨饭也心甘情愿。”恰北说。

        “我可不这么觉得,精神要以物质为基础,这个高中就学过,没钱,谈恋爱会很辛苦的。”沈亚开始反驳她。“对了,要是有两个人,都喜欢你,但是一个没钱一个很有钱,你们选哪个?”

        宿舍里的女孩除了沈亚都表示要选自己喜欢的那个,沈亚很不屑地哼一声:“要是我,就选那个有钱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教育感动她。

        “沈亚,你以为培养感情和鸡下蛋似的那么容易?说下就下说有就有了?到时候真的跟了一个你不爱的人你就后悔了。”

        “你要是不喜欢这个人,他再有钱对你再好也没用,这些钱啊,最后都会成为你的包袱的。”

        沈亚被说得无力还嘴,硬撑了一句:“反正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我觉得我就是真理,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这时好久没接话的安媛说:“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我知道,我也知道,真理是赤裸裸的。沈亚,你确定自己想做真理?”

        我们又象往常一样在一句经典的总结之后进入梦乡。



(十一)

        六月底,为了缓解四级带来的压迫感,我们班决定组织一次春游。地点定在十渡。原本是全班性活动,可对面宿舍的女生到最后都推说自己有事情,结果就变成了我们宿舍和男生的“班级”活动。

        我们早上4点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到楼下等男生。这是要说明的一点,我们班男生有个很臭的毛病,就是从来不守时,总要女生眼巴巴在下面等得望穿秋水了才肯不紧不慢地下来。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我们对男生这个毛病很不满意,回一句:都化妆完毕能见人了?这个时候男生就会讪讪地笑笑,然后下次继续迟到。

        到十渡的时候差不多是上午10点左右了,我们找了当地的老乡家放下行李,去爬山拍照。下午4点多的时候回来开始买菜做饭。我们的计划是在十渡过一夜,第二天再返回学校。做饭是全班性的活动,我们宿舍里恰北做饭好吃是出名的,男生里则是那个卖凉面的李明。其他勤快一点的人都负责打下手,那么懒一点的就在老乡屋子里晚扑克,吃东西。菜做得很慢,端上来的时候大家已经饥肠辘辘,一场风卷残云后,蚂蚁上树只剩下几个小“树枝”;水煮鱼变成了水煮胡椒;回锅肉盘子上闪着点点油光;辣炒土豆丝除了辣椒能吃的都被干掉了。桌子上唯一剩下的就是一盘芹菜炒芹菜。大家面带难色地看着那盘芹菜;“这是谁炒的啊?怎么这么难吃?”同班的磊举起手:“我炒的,第一次炒菜,大家多包涵,嘿嘿。”我们也跟着笑:        “包涵包涵,这盘咱们就划拳吧,老虎棒子鸡,谁输了谁吃一筷子菜。”

        可见,这盘菜有多难吃了。

        吃完饭后大家开始自由活动。有一些人在拿扑克赌花生豆,还有些人在听李明讲鬼故事,还有几个人在无聊地玩两只小蜜蜂。

        我是属于听鬼故事的。偏巧的是那天屋子里还停了一会电,有人拿着手电,有人找了蜡烛,我坐在李明的旁边,听他胡说八道着。忽然就见他把手电放在下巴处冲我呲牙咧嘴,我被吓得不轻,大叫一声,一把把他从床边推到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一直闹到凌晨两点,大部分人才都睡了。那个屋子很大,有一张通铺,所有睡觉的人都在那张床上。男生女生象晾虾米一样排排躺着,很有收尸的感觉。我是那种不在自己床上就睡不着觉的人,于是拉了5个人一起玩扑克。玩了一会大家也都腻了。恰北便提议:“我们玩碟仙吧。”

        碟仙是我们宿舍尼娜教我们玩的。尼娜当时很神秘地和我们说这个很准的。确实,当我们宿舍几个胆大的女生玩时有一些是算准了的。我们讲给男生听,东子说:“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不信。”于是找了纸找了笔找了个可乐盖子,我们开始玩。

        都准备好后大家把食指放在盖子上说:“碟仙碟仙快出来。碟仙碟仙快出来。”一起玩的有四个女生和两个男生:磊和东子。他们一直表示不信。一边念着一边带着笑腔。很快,盖子开始动起来。可以问问题了。磊说:“我就不信这个会准,我先问一个,我妈妈姓什么?”盖子开始动,移到“张”的地方停下来。“不会吧,我妈真姓张!”东子看看他,一脸的惊讶:“不可能,我再问一个,我以前的女朋友叫什么?”盖子再移动,移到“陈”。““我呀K”!神了!”东子嚷一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碟仙会算出来这些。记得第一次我和同屋算的时候也很惊讶,我们为了看它准不准问了很多以前只有自己知道的事,大部分都答对了,尼娜和我们说碟仙的准确率是80%。然后我们又问了很多将要发生的事。念西问了她以后的老公姓什么。是姓林。安媛则问了以后男朋友的姓。也姓林。为这事两人郁闷了很久。安媛对念西说:“你不会横刀夺我的爱吧?”念西则说:“我不会用你的二手货吧?”至于这次碟仙算得准不准,我可以先告诉你,安媛后来的男朋友真姓林。

        再接着说那晚在十渡。虽然证实了几次后磊和东子还是不太相信。东子甚至说:“碟仙碟仙,这次我再问的问题你要是再回答对了的话我就给你磕三个头。请问,我的出生时间是几点?”盖子停在早上7点的地方,又算对了。我们开始起哄:“东子,说话算数啊,要不碟仙会生气的,快磕头。”东子开始耍赖:“我说着玩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说跪就跪?”可是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们隔壁的房间的灯忽然灭了一下,很快又亮了,就这样重复了两次。当时是凌晨4点,据说是阴气最重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开始觉得浑身发毛。东子也有些害怕。竟然真的跪下磕了三个头,还一边说:“对不起碟仙,对不起碟仙。”

        早上5点多的时候天开始发白,我们几个人被碟仙吓得自然是一夜没睡。在回学校的火车上,东子跑到我面前神情恍惚但表情严肃地说:“暖暖,我现在觉得很空虚,我发现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一夜之间就垮了,真“我呀T”郁闷!”

        关于那晚的事我无从解释,我不知道到底碟仙是什么原理,虽然我依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但或许冥冥中真的有种力量在主宰着我们吧。

        男生回学校后又在宿舍里玩了几次碟仙。于是,就象传染病一样广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开始盛行碟仙。
后来,我们称“十渡之行”是班里男生和女生伟大友谊开始的里程碑。确实,大一上半学期,我们并不是一个很团结的班,男女生之间交流很少,上完课大家各自回宿舍。开个班会也是老师在上面滔滔不绝。散会后仍是各走各的。但是在十渡之后,男女生接触频繁起来,用宿舍女生的话来说就是:“其实咱们班男生也挺可爱的。”

        在我们和男生接触多了之后便知道了更多好玩的事情。宿舍里的东子是天津人,说起话来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每当他和北京的翔在在一块儿时,两人各操一嘴不同语系的零碎,简直成了宿舍的笑料。比如翔喜欢说他妈,而东子则说你妈。他们常常指责对方懒,翔说:“丫他妈就知道吃吃睡睡,懒得跟猪一样!”东子就说:“你妈懒得跟猪一样!”翔说:“你他妈要骂骂我,说我妈干嘛?”东子说:“你妈才说了,我就骂你呢!” 有一天翔拿出女朋友慧的照片炫耀,大家一看果然是个漂亮姑娘,夸得翔心花怒放。东子拿过照片,忍不住也说一句:“你妈慧真漂亮。”东子恶狠狠地回过头:“你妈才是慧!”

        男生宿舍自然也有夜谈会,多数情况讲的是女生,班里的女生也在评论范围之内。有一次东子在床上感慨一句:“其实咱们班的女生也都挺美的。”后面有人瓮声瓮气地接:“是心灵美吧,一个个前搓板后衣架的。”男生立刻狗窦大开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唱着改编的校歌:“校园的大路两旁,有一排年轻的色狼。”(原歌词:校园的大路两旁,有一排年轻的白杨。)



(十二)

        四级在我们紧张的复习中如约而至,神情坚决,面目可憎。考试当天刚好是沈亚的生日。因为白天她要去清华博士那,我们于是说好了晚上一起庆祝。傍晚,宿舍的女孩正在打扫屋子时沈亚冲进宿舍拉上帘子就开始放声大哭。我们有些手足无措,一个个围上去问怎么回事。哭够了,沈亚才抽抽噎噎地告诉我们,那个清华博士提出分开一段时间。沈亚问他为什么,他却死活不说。我们都为沈亚抱不平。本来就觉得沈亚配他是绰绰有余,现在他却要分手。那个生日过得很不愉快,蛋糕几乎一口没动,孤零零地被摆在桌子上。

        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就在沈亚失恋后没几天,一个电视系的男孩找到她说是老乡,想要她帮忙做摄影模特。沈亚刚失恋自然是没有心情,我们怕她天天胡思乱想憋出病来就左劝右劝,总算是让她勉强答应下来。其实这只是男孩追女孩的一个借口,连傻子都能看出来。果然,沈亚和电视系那个男孩的接触多起来,常常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个周末的晚上,熄灯后沈亚摸黑回到宿舍,我们都还没睡。

        “沈亚,那个人追你了吧,你们怎么样啦?”

        “什么那个人,他现在是我男朋友。”沈亚终于眉开眼笑地宣布。“你们觉得他怎么样?”
       
        “帅呆,酷毙,个性得无法比喻!”

        沈亚交男朋友的速度让我们惊讶,但是更让我们惊讶的事还在后头。期末考试开始的一个晚上,沈亚的前任男朋友清华博士打来电话,居然说要和沈亚和好。沈亚说:“当初你什么原因也不说地就要和我分手,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要和我和好,我凭什么答应你?”清华博士说:“我当时并不是真的要和你分手,只是想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我当时心态很不好,只是希望能自己静静。”
        沈亚停顿了一下:“那你继续静着吧!”

        天气一天热过一天,期末考试正是最难熬的时候。全校已经开始停课复习,我们又象冬天一样做起了窝居动物,只是,这次是怕热上次是嫌冷。

        不知道夏天时男生楼里是什么样,反正女楼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壮观。因为我们学校是男女宿舍不能互通的,男生根本没有机会进到女生楼,所以天气炎热的时候女生全都有些衣冠不整。相对于旁边的工科女生,我们屋的女孩还算保守,顶多是穿着个薄点的睡衣在楼道里晃来晃去。而其他女生就穿什么的都有了,感觉就象……内衣秀。

        有天晚上我们正在宿舍里复习,恰北端着盆去洗漱,回来时神色慌张;“哇噻哇噻,水房里怎么都是洗澡的人啊,我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呢。”说到“哇噻”这两个字不得不提一提。一般人念“哇噻”是发两个四声,可是我们宿舍不是这样,我们的标准发音是二声、四声,先扬后降。这种发音方式的首创人是安媛,在她的影响下,我们都开始“哇噻哇噻”地乱叫,这个毛病到现在我依然没有改掉,这也算是我们的一个宿舍文化了。

        我估计大学里每个宿舍都有点属于自己的舍语。比如大一刚开水那会我们宿舍的人喜欢互相叫姐姐,也不管谁大谁小。“暖暖姐姐,上节课的笔记给我看看。”“尹枚姐姐,今天你帮我打早饭好不好?”还有一个舍语,充分体现了我们宿舍女生的默契。那天恰北风一样冲进来:“哎哎,你们知道吗?听说播音系的飞找了个特难看的女孩做女朋友,就是咱们旁边宿舍一说话就伸兰花指的那个。”宿舍的反应很强烈。沈亚说:“啊?怎么会这样!”接着是全屋女孩齐刷刷的声音:“又是一个没想到!”

        没有电扇的夏天是漫长的,再加上期末考试的重压,我们都显得有些憔悴不堪。每个人都披头散发状如女鬼。一天只需要一顿饭就可以打发,这顿饭我们通常选在傍晚5、6点时出去,到学校附近的西街两人两人地合买一个西瓜,一人一半地切开了吃。吃的每个人都水饱水饱的,一晃肚子能听见里面咕咚咕咚的声音。男生则比女生麻烦一些,除了西瓜还要买几个烤饼几个烤鸡翅,然后哼着“烤鸡翅我爱吃”一路回了宿舍。

        我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女生宿舍5楼平台上去吹风。那个时候整个平台都很安静,空无一人,夏天的风肆无忌惮地狠狠吹起我的裙子,不远的天空上每隔几分钟就飞过一趟飞机。飞机上的灯光明明灭灭,给人一种难以琢磨的忧愁。我总是在这个时候无比强烈地想念成浩。想他的时候心情总是在最温柔的疼痛和最甜蜜的幸福之间浮沉;其实我一直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没想到真正和他失去联系之后,我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软弱,突如其来的虚脱了般的软弱——他就是埋在我心里最隐秘最痛楚的一片温柔!只是,我终于失去了他。

        即使,没有办法忘记。

        我在期末考试那段时间里一边病态地怀念着成浩一边狠狠地背着邓小平理论。大二开学时,我被告知邓理得了96,全班最高分。这个成绩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是的,很快,我们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不再是freshman。当大一新生欢欢喜喜地杀进校园时,我们感到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灾难感。学校开始扩招,新生刚来报到的几天广院象一个达到爆炸极限的气球,仿佛再多加进一个人就会“砰”地一声炸掉。每个新生至少带了一个家长来,更多的是二比一。学校食堂的饭在这段时间变得美味,价钱也比以前少了一半,这是新生唯一的功劳。很快,新生也要去军训了。他们已经提前穿上学校发的军训服装,在学校里成群成群地走着,远远看去,就象是一片片扫荡庄稼的蝗虫。
相信爱情,佩服别人的坚定相守。 缺乏安全感,一直犹豫。讨厌对着说不通的陌生人。过于敏感,自我保护。 一个人写字,企图找到爱情的出口,幸福的结局。却找到疼痛的答案。 终于明白,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无关其他。
(十三)

        秋天的阳光开始平和,校园里由于新生的离校军训也得到了相对的安静。我走在核桃林里,眯着眼透过稀稀疏疏的枝叶看向太阳,校园飘荡着广播台里懒洋洋的音乐。回忆立刻牵动了我的全部神经,思念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我仰着头,让眼泪一点点倒回到心里。

        记得刚和成浩在一起的时候曾列出一个长长的单子,标题是:如果还想爱我的话,要求如下:第一,不许乱发脾气;第二,不许对女生献媚;第三,不许动辄说我不温柔。他大致一阅,用还不熟练的古文回一句:毋宁死。他同样回敬一个SCECHER,说是与我分手的原因,共有“N”条,看得我头都大了,甚至连做饭时放过量的盐都在案,注脚下却有几个很小的字:可是我爱你!这种青春期小说里被写烂的讨好方式竟然让我感动了。高中朋友写信过来说希望能在毕业前看到让我愿意共度一生的人,我想了想,回了信,放进成浩和我的合影一并寄过去。是的,成浩,你就是我想爱一生的人。成浩,我从来不介意你对我大声地发脾气,你可以三天不和我说一句话,可以要求我为你改掉迟到的坏毛病,可以拒绝陪我听长得难看的教授讲很精彩的课,但是你不能在说过要牵我的手之后离开我,在我们一起做饭,为对方夹满整碗的菜后不再牵挂我。我竟然再也不能看到你的笑容,听到你的疯言疯语,甚至连你是否还在这个世上都无法肯定,你让我一个人存活在这个到处都是危险的地方,四周多么冰冷,黑暗中的道路伸向四面八方,它们交叉回转,没有终点。而我唯一可以拥抱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成浩,这一次我是真的感到绝望。

        大二上半学期,我成了校报的编辑之一,在团委老师的带领下做一份叫《广院传真》的报纸。手下有几个记者,一个月出一期。和我一起做编辑的除了同屋的恰北同班的李明以外还有电视系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是任寒,女孩长着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有好看的酒窝。任寒为我介绍:“暖暖,这是和我一个班的晓笛,文笔很好。”我笑笑。晓笛喜欢任寒。

        做报纸的日子很辛苦,但是也有很多快乐。我们常常是月初开会然后定下本期选题分给各个版面编辑,编辑再具体策划,把采访任务交给手下的记者。做我们记者的,当然都是大一的新生。大一时,我也做过记者去采访一些老师。有的老师很配合,会先要去问题的提纲,然后好好准备。还有的老师则根本不把学生的采访放在眼里,常常对着你就开始出口成脏,离题千里。我曾经采访过自己系的团委老师。那个老师很能胡侃,而且常常脏话连篇,据说还经常和男生开一些黄色玩笑。那次采访的内容是关于学校教学改革问题。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就是把采访时间约在了快到晚饭时。我的肚子越来越饿,这个老师却情绪越来越激昂,甚至开始手舞足蹈,我的笔飞快地记下他每一句话,在最煽情的一幕时,我狠狠地打了个括号:(激动地说不下去了) 。
       
        月终是编辑最忙的时候,我们要把记者采访上来的采访稿修改整理,设计报纸版面,最紧张的时候我甚至两天没有合过眼,正吃着吃着饭被团委老师叫去开会改稿子。团委带我们的那个老师很厉害,很有文采,属于那种随便说出点东西都能写成一篇文章的人。记得有一次我们要做一版关于革命电影的主题。恰北实在写不出卷首语,就请他帮忙。他说:“我说,你现在就用笔记。”

        “时间倒流,53年前……近来,我们也出了一些深刻感人的革命影片,比如毛片,邓片……”

        我们愣了一下,然后“哗”地笑起来。团委老师也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忙着改口:“是比如毛泽东的片子,邓小平的大片……”

        团委的办公室就是我们熬夜设计版面的地方。月终那几天,我们几个编辑经常下了晚自习后各自拿一些零食堆放在桌子中间,然后一人占据桌子的一角拿着大尺子在排版纸上画来画去。秋天的夜晚很冷,不时有风通过不紧的窗户吹进来。做得困了时我们就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聊会天。任寒知道我有胃病,每次都会买了大桶的牛奶看着我喝下去。天快亮时,我的版面终于设计完,实在撑不住了便逛到另外一个屋,拿了几把椅子拼在一起躺下睡一觉,风还是会不时地吹过来,我冷得蜷紧身体,模糊中地感到任寒走近理理我的头发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我身上。

        任寒知道成浩已经走了。他看得见我的悲伤。但是,什么也不说。

        直到有一次排版,其他两个编辑都赶在宿舍熄灯之前完成了任务,只剩下我和任寒在团委。我们低着头各自做着事情,屋子里很安静,偶尔有外面秋虫的声音。凌晨一点时,任寒做完了手里的活。“暖暖,你什么时候能做完?我有话和你说。”“很快,等一会好吗?”我低着头回他。墙上的表滴答滴答地走着。凌晨两点凌晨三点……任寒一直坐在我对面,一句话不说,我时不时抬起头给他一个抱歉的微笑:“再过一会。”

        天发白时我依然在忙手里的活,任寒站起来,拿起我身边的铅笔,在我面前的纸上写下:喜欢你,一直都是。



(十四)

        除了在团委做校报编辑,我在大二时还教了一个韩国留学生学中文。那个留学生有很好玩的名字,姓丁,叫载夏。我第一次把他的名字说给同屋时,女孩们笑着说:“哇噻(二声、四声),暖暖,你厉害啊,教了个宰相。”教丁载夏的日子常常让我想起成浩。他们都喜欢戴棒球帽穿肥大衣服洒味道好闻的男用香水。

        第一次给丁载夏上课,他认认真真地对我说:“暖暖老师,我想学最有用的汉语,就是可以说你们说的那样的话。”

        想学最有用的汉语?OK,就从““我呀T””开始好了。

        从留学生的角度来说,丁载夏的汉语已经相当不错了,他已经过了HSK(汉语水平考试)的最高级,所以我们日常的沟通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毕竟是个外国人,他偶尔还是会犯一些小毛病。韩国人发音时"an" 和"en"分不清。一次上完课后他对我说:“暖暖老师,今天我请你吃粪(饭)。”我看看他,流汗了。还有一次,我刚进他的宿舍,他满脸笑容地看着我:“暖暖老师,欢迎你丫的。”我看看他,又流汗了。

        教了丁载夏一个月后,学校开始给每个宿舍安电话。那个时候宿舍的女孩都很激动,第一次电话在宿舍响起的时候大家象比目鱼似的你看我我看你,竟然谁都不敢接。最后还是离电话最近的恰北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对面是班里男生大大咧咧的声音:“没什么事,就是想听听我们宿舍电话音质怎么样,嘿嘿。”装了电话以后,我们宿舍的晚上就热闹起来。尹枚的男朋友总是按时打来电话。由于尼娜和尹枚的声音猛一听有点象,所以总是被混到一起。有一次电话响起来,尼娜刚好在等,接起来“喂”一声,对面的声音甜腻腻地叫“宝贝”。尼娜的男朋友也是这么叫她,尼娜说:“猪头,你在哪呢?我马上就下去了。”对面的声音愣一下:“你是谁啊?”尼娜也愣了:“你找谁啊?”

        有了电话我和丁载夏的联系也就方便多了,他有事情不能上课的时候就会提前打电话过来告诉我。有次上完课后他说:“暖暖老师,我明天可能有事情不能上课,但是现在不能肯定,如果有事情,我打你,好吗?”我看看他,回一句:“还是我打你吧。”

        在我的帮助下,丁载夏的汉语进步很快,一个学期过去时,他的发音已经很标准了,并且能用一些简单的话骂人,甚至学会了骂人不带脏字。比如那句我偶尔会说的“你就是一个介于傻A和傻C之间的个体。”这句话被他用的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用完之后还会对着被骂的人狂妄地笑两声,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当然,除了跟我学会了这些邪门歪道,他还很顺利地考上了人大的历史系。

        元旦前夕北京下了很大的雪。同屋南方的女孩已经不象大一第一次见到雪时那么兴奋了。我们安静地坐在宿舍里,各自发呆想着心事。恰北在那个时候又喜欢上一同在广播台做节目的男孩宇。可这次倒磕的结果依然是失败。她依然说不放弃,但是话语里隐隐透着些无奈。李洁的男朋友在国外,由于国际长途很贵,两个人唯一的联系就是一星期一封的信件,思念把冬天拉得很漫长,李洁常常在宿舍一边冻得跺脚一边说分隔两地的爱情无异于自杀。同时,尹枚和外地的男朋友感情也陷入低潮,两个人开始在电话里争吵,声音越来越大,整个楼道都听得清楚。尹枚嚷着:“既然这样,你去找新女朋友啊!”然后狠狠地挂掉电话。宿舍里的女孩在感情问题上似乎都多多少少碰到了些小麻烦。唯一稳定的就是尼娜和班里的仿了。两个人从大一就开始在一起,一年多后还是亲密如初。下雪的第一天,一大早我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刷牙一边从楼道的窗户往下望,只见下面一辆覆满雪的汽车上写着几个大大的字:尼娜尼娜,我爱你。我猛地一惊,口也没顾得上漱,一把推开宿舍的门,把尼娜从被窝里生生拉出来:“尼娜,你看你看。”我指着楼下的车。尼娜的眼睛在瞬间睁大,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急急地打电话过去,那种幸福的表情让人不由得妒忌起来。

        由于下雪的缘故,元旦前一天的晚上宿舍里的人出奇地全。大家都早早地上了床。9点多时,电话响起来。恰北接过电话,递给我:“暖暖,找你的。”我拿起电话,懒洋洋地应一句:“喂,你好。”

        “暖暖,是我。”

        我冲口而出成浩的名字。“成浩?你在哪?”

        “我在你们女生宿舍楼下。”

        据后来同屋的女生说,当时我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正常神情,连外套也没顾上穿,直接从上床跳下来,拉开门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

        我下到楼,一路狂奔,在楼门口看见成浩象一年前的冬天一样穿着厚厚的衣服,笑笑地看着我。“暖暖,我来看你了。”我感觉自己象子弹一样冲进成浩的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眼泪成串地淌下来。“成浩,我好想你。”其实想念这句话很无力,根本表达不出我当时的心情,但是除了这些我什么都说不出。成浩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坐在女生楼门口的椅子上:“暖暖,你瘦了很多。”他紧紧地把我整个搂在怀里,双臂勒得我喘不过气。

        是的,幸福来得常常让人喘不上气。

        我们一同去了成浩住的宾馆,就在广院附近。成浩告诉我他只能在中国呆三天,回去后就要考试了。“暖暖,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虽然我一直试图心如止水地生活,却发现自己还是望穿秋水地想你,在这个季节里,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你,渴望你能再笑着对我说“成浩,你帮我暖暖手”。

        这个晚上,我没有回宿舍。程暖暖做了邱成浩的女人。



(十五)

        那一年我很喜欢一首学校里播音系男孩自编词曲的歌《雪人》:

        当你望着我的时候,我就开始活了,
        可是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还没有醒。
        当你吻着我的时候,我就开始疼了,
        可是在你等着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动。
        煤球是我的眼睛,
        可是它还燃不起爱情。
        虚伪是我的外衣,
        可是它已经冻不住寂寞。
        当你说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就突然傻了。
        因为在你拥抱我的时候我就快要化了。
        其实在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只是在你拥抱我的时候我就快要死了。

        和成浩躺在大大的床上,手牵着手,我小声地给他唱这首歌,告诉他我是他的雪人,如果注定要融化,也只愿意融在他的怀里。

        元旦是全班一起过的。大家象征性地表演了几个节目做了几个游戏。其中一个是传话。几个人成纵行排列。第一个人说出一句话传给第二个人,第二个再传给第三个,以次类推。站在第一个的是尼娜。她转过头在我耳边说:“大眼瞪小眼。”我往后传。到最后一个安媛那里时,她大声说出来:“大雁等小雁。”

        快到12点时大家一起吃了自己动手包的饺子。其实那一盆盆的与其说是饺子不如说是面疙瘩。由于每个人的技术不同,并且很多人都不会包,饺子下到锅里后更多的是破了馅。只剩下一堆面疙瘩被盛上来。虽然如此,大家还是吃得很开心,所有的饺子被一抢而光。

        吃完后男生似乎有了精神,就象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开始拿着话筒唱歌。唱什么的都有,更多的人在起哄。成浩拿了吉他,开始自弹自唱郑钧的《灰姑娘》给我:“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我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中看着成浩,12点的钟声响起时,成浩吻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说:“暖暖,我爱你。”

        98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送成浩到机场,我摆摆手,给他一个最灿烂的微笑,转身走了,再没有回头,再不敢回头。

        坐在回去的机场大巴上,窗外的景色就那么不可一世的旋了开。那么的揪心,想这个城市是有这么绚烂的美,叫相爱的人牵手和别离。而我,曾以为自己是最深沉的河童,无论世界怎样,都可以保留住属于自己的那份原始。傻傻的,以为就从此幸福了呢。那么简单的我。可是,这个城市是不饶我的,报复了我对它的不屑,终使我永失我爱。

        大二下学期开始我们的专业课稍微多了一些。当然,那些无聊的基础课仍不能避免,比如社会主义建设。每周三晚上,我手上拿一本小说和恰北朝教学楼走去。路上遇到其他系的女孩,恰北会愁眉苦脸地告诉她我们去“射箭”。对于无聊的基础课我是从来不听的,以前成浩在的时候我们就一起传纸条,现在则是一边听音乐一边看闲书。听音乐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教这门课的老师嗓门太大,我不听点音乐的话怕他影响我看书情绪。

        相对前几个学期来说大二要忙一些。主要是因为我们开始学摄影了。教摄影的是个巨帅无比的老师,而且很年轻,总是笑笑的样子。他非常喜欢我们班,在N个老师面前表扬我们说“这个班的学生实在太有灵气了”。我们自然也是万分喜欢这个老师的。要不是他已经名草有主了,估计现在我们宿舍的某个女生已经成了他女朋友。记得刚上他这堂课没多久,我们就听见尹枚在晚上说梦话时叫出他的名字:马潇好帅啊。据尹枚后来解释,她当晚梦见了马潇带着我们班20几个人一起在天空中飞,还不时地变换一下阵型,来一个空中表演。

        我们的摄影技术在马潇的指导下都有了质的飞跃。刚开课时他给我们布置的作业是拍人物照。凭我们的技术都不敢找外班同学做模特,就自己内部互相充当,被拍出来的人一个个撑着一张大脸,目光呆滞,用班里同学自己的话说就是“那段时间我们真是毁人不倦”。慢慢地,我们的摄影技术也进入正轨。其中苗的一次作业被马潇价为“显示了无可挑剔的创造性”。那次苗找了我们宿舍表演力最强的恰北做模特,让她先在教学楼的最高层5楼窗口站好,神情悲怆,忧心忡忡。然后她的身影又出现在四楼、三楼、二楼……最后一个画面是教学楼下面草坪上的草被压出一个人行。

        作业的标题是:自杀。

        6月除了六级考试大二的学生还有一场义务献血。对这次献血大家反应不一,可以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我属于后者。从小我就非常害怕打针,总觉得那一针扎下去是刺骨的疼痛。恰北对此则是异常的兴奋。理由如下:第一,有钱发,献血的人有三百大元;第二,可以减肥,献血完身子一定虚弱,人自然也就瘦了;第三,最后的期末总评可以加分。献血的头一天晚上我们都很兴奋。据说献血前不要熬夜,不要吃太咸的东西。我因此故意在晚饭时一边吃菜一边狠狠干掉半瓶“老干妈”,又辣又咸,害得我半夜爬起来找水喝。说到老干妈,我想在北京上学的人应该都知道吧。自从大一恰北从重庆带过来一瓶后它就成了我们每顿饭必不可少的东西。光大一冬天,我自己就吃掉了8瓶,而且常常是一边聊天一边捧着瓶子一勺勺无意识地就消灭一半。我是极其能吃辣的人,同屋女孩也喜欢,但都没有我好命,一吃脸上就鲜花怒放百家争鸣。我常常故意在同屋面前大吃特吃,把持不住的女孩就一把伸过手里的勺子,说一句:““我呀T”,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解决胃口问题。”然后饿虎扑食一样地冲过来。

        第二天的献血结果让人有些郁闷。我们宿舍四个血液合格的竟然包括我。而最希望献血的恰北却因为贫血不能上。那年献血的人除了有300块钱的奖励外,每人还有一枝玫瑰花,煽情得很。

        献血前我非常害怕,好在坐在旁边一起等待被抽血的是东子。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暖暖,你不至于吧,怎么脸色苍白的?还没开始抽呢!”我勉强笑笑:“很疼的,我最讨厌的就是打针了。”献血开始后医务室的老师让我们把手一张一合,说是这样有利于血液的抽出。东子看着我:“暖暖,咱们来玩剪刀石头布,输的人要请客吃饭啊。”没想到我运气出气好,竟然连赢三局,最后不仅白吃了东子一顿饭,连他的玫瑰花也一并扫荡过来了。东子在请我吃饭的时候哭丧着脸:“暖暖,这可是我的血汗钱,您悠着点。”我嘿嘿干笑两声,点了盘炒猪肝,补血嘛!说起补血不得不说说我们班主任的壮举。那天我们献血的人前脚刚进屋,就听见门被丁零咣当地撞开。然后是班主任脆生生的声音:“来来来,小姑娘们,我知道你们献血,特意煮了一大盆鸡蛋给你们吃,多吃点,这可是补血的好东西。”我们回头一看,就见班主任端着个硕大无比的盆横着挪进我们宿舍。“咣当”一声把盆放在桌子上开始给我们分鸡蛋,平均一人4个,分完了,还对我们回头一笑:“多吃点啊,六级考试也快到了,别因为献血影响了。”说完端着盆去别的宿舍发鸡蛋了。

        班主任刚走,我们就在宿舍里暴笑起来。我们班主任实在是个神奇人物。1米7的大个子智商却只有2岁小孩的水平。有次我正和其他系的人在学校走,就听见后面有人声音嘹亮地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我心里暗骂:谁啊,这么难听的声音也敢唱这么大声。一回头,看我们班主任正骑在自己的大破车上摇头摆尾地自我陶醉。我赶紧回头,装做什么都没看见。

        相对于我们来说,男生和班主任的关系要好一些。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班主任能够顶着恶臭在男生宿舍一呆就是一上午?或许这就是异性相吸的原理?就象是女老师喜欢男学生,男老师喜欢女学生一样,所以每逢期末考试遇到男老师,我们就找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去套题,遇到女老师了,就让男生牺牲色相。别说,这个方法还是屡试不爽的。



(十六)

        每一列火车上面,一定有一位帅哥是你想泡的,大二的夏天,我们宿舍的安媛就非常成功地在开往威海的火车上泡了一位。这位,就是碟仙给他的林姓男友。其实那次去威海是我们七八个人一起的,月老家是威海的,她父母又是极好客的人,邀请了我们好几次,于是期末考试一完,我们一干人就浩浩荡荡地杀向威海。同去的大部分是宿舍的女孩,还有一个党代表就是尼娜的男朋友仿。

        我们几个人刚好占满两个四人的座位,一些人吃东西闲聊,还有几个凑在一起打升级。输了的一方要按照赢家的要求做一件事。很快,安媛的那边输了,仿指着不远处几个看着也是学生模样的男孩在安媛耳边说了几句话。安媛立刻强烈地表示反对。仿撇撇嘴:“愿赌服输,不能耍赖。”安媛犹豫一下,迟疑地走到那几个男孩面前,说了句打扰,蹲下就把一个男孩的鞋带解开,然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再把他的鞋带系上红着脸回来了。我们这边已经笑得不行了,那边被系鞋带的男孩半天没反应过来。眼睛一眨一眨傻傻的样子。

        过了一会,男孩站起来,看着象是要去厕所,刚迈出第一步就一个趔趄栽在同伴身上,仿带头哈哈大笑起来。那个男孩的同伴愣一下后也跟着笑起来。就这样我们两拨人熟悉起来,下火车前留了电话号码和姓名。后来的事情可以概括为风调雨顺顺理成章,林以被安媛捉弄为由频频打电话要安媛对他进行精神赔偿,赔着赔着,我们屋唯一一个曾坚定地宣布大学要独身的女孩就把自己赔出去了。说到我们宿舍女孩找男朋友,本来有一个规定的,就是谁找到了男朋友就要那个男孩请全宿舍女孩吃烤鸭。可惜当初夜谈会说得好好的,一旦真的实施大家就都不认帐了,胳膊肘开始往外拐向着自己男朋友了,所以直到大学毕业我们还是一顿烤鸭都没吃上。

        接着说威海之行。到了威海之后我们都住在念西家里。好在她家比较大,我们七八个人都可以住下。我和尼娜住在了阳台。念西家里的位置很好,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见海。出门走5分钟就到了海边。虽然是夏天,海边的夜晚仍然很冷,我和尼娜穿着睡衣披着毛毯闲聊。聊天的内容不可避免地说到了成浩。尼娜问我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要一直这么等下去。我看看她。听见心里一个很坚定的声音,是的,我要等下去,给这段感情一个结局。

        在威海热热闹闹地玩了三天。这三天里我们吃了无数海鲜。每次吃饭时大家都是说说笑笑的,只有仿先是埋头猛吃一顿,吃得差不多饱了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和我们聊天。我们称他这种行为为“浅薄的小农意识”。从威海回来的第二个目的地是云南。98年刚好世博会在昆明举行。我们攒了一个学期的钱决定去凑凑热闹。而且班里的两个女孩一个在昆明一个在玉溪,住宿吃饭问题都很好解决。那年去云南的火车上人很多,我们坐在临近门口的地方想去趟厕所还要挤20分钟。而且走过去的时候根本踩不着地,都是踏着别人的脚过去的。和我一起去云南的除了宿舍的女生外还有尹枚的男朋友。我们在上火车前买了很多零食,果冻瓜子话梅。可是防不胜防,这些东西还是在几个小时内被我们全部歼灭,尹枚的男朋友目瞪口呆,说是没发现原来女孩的战斗力也这么强。

        北京到云南坐火车需要两天一夜,下火车的当天,因为一直坐的是硬座,我们几个人的腿已经肿得和发面馒头一样。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的游兴,当天下午稍做整顿后第二天就向着世博园出发了。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昆明,觉得那是一个没有太大个性的城市。和后来我们去的丽江相比,那真是差得远了。在昆明的第二天则去了石林,石林没有我想象中的好。人很多,照出来的相片里居然找不到被照的人在哪。在去石林的长途汽车上导游讲了一些彝族的习俗。其中有一条是他们把上厕所叫唱歌。据说有一个彝族人去别的地方旅游,和导游说:“小姐,能不能停下车,我想去唱歌。”小姐看他一眼:“没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着大家面唱好了。”说完对着游客说:“大家闲得无聊的话我们可以来男女大合唱啊。”

        昆明之后,我们又去了大理、丽江。在大理时游船在洱海漂了一天,我们也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苍山如屏洱海如镜”了。云南这趟旅行里,我最喜欢的是丽江。丽江古城很宁静,就象是不受外界干扰的世外桃源。走在石头路上时感觉自己的心空无一物。风吹过的时候,有风铃丁零丁零地响,谁家饭菜的香味一点点飘过来,象美人鱼的歌声诱惑着路人。在丽江,我们也吃了印象最深刻的一顿饭。那顿饭全是丽江的特色菜,现在记得名字的有肉灌肠,有丽江粑粑,还有一个汤,味道很鲜美。就是那道汤,害的我们几个人半夜爬起来轮流上厕所,第二天差点连玉龙雪山都没有爬上去。

        云南的最后一站是玉溪,尼娜的家。我们又是一帮人全部住在她家。因为地方不大,所以是男女住一起。同行的女孩里有一个对面宿舍的,皮肤很黑,晚上睡觉时穿了无袖的睡衣。睡在她旁边的是尹枚的男朋友。第二天早上尹枚男朋友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们,他昨天晚上做梦梦到阿拉伯飞毯了,飞毯上坐的就是那个皮肤黑黑的女孩。我们自是乐得不行。

        8月上旬,我们几个人在云南玩完各自回家。我在回北京的路上又和恰北一起去骚扰了一下她的老家重庆。空调火车上很冷,我拿了毛衣穿在身上,火车到重庆时才发现那里很热,我们穿着毛衣下车时把恰北的爸爸吓一跳。恰北的父母又是好客的人,虽然只在重庆住了四天,我还是玩遍了整个城市吃遍了所有小吃。恰北的爸爸一定要在一个无比炎热的中午请我吃火锅,而且说是最正宗的火锅。于是我们顶着毒毒的太阳,围着一个大火炉,一边流汗一边吃,吃得我第二天嘴边起了好几个泡。

        从重庆回到北京时已经快开学了。转眼,我们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

        大三开了门写作课。教我们的是本系老师,年纪不大,个子很矮,长得象《狮子王》里的丁满。第一节课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听系里老师说你们班很团结,可是光团结没用,你们看看自己上学期的考试成绩,专业课不行基础课也不行。我这堂课很重要,你们不好好学的话我不会让你们简单过关的。或许你们觉得我拽,不服气的话就写出东西给我看。”说完开始讲一些小学生就知道的写作技巧。我和恰北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时听见丁满说:“还剩15分钟,你们在这个时间里给我写一篇文章,长短不限,随意发挥,写完的下课去吃饭。”

        我咬着笔头想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假条
        学生程暖暖于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春天夜色比较辉煌的时候,用一个男人的眼神干掉了自己。她要去找一个叫成浩的人。请假一辈子。此致
        敬礼。

        后面加了一句“不是玩笑”。写完交上去,拿起书包走了。

        第二次上课,丁满先把我提溜起来:“你们班谁叫程暖暖?”我懒洋洋地站起来。“以后我的课你可以不来,但是期末考试教一篇10万字以上的文章给我。”

        我点点头,从他面前走出教室。

        写就写,who怕who啊!



(十七)

        冬天的时候有一个游戏在我们班里忽然就流行起来。第一次听是同屋的李洁讲给我们的。李洁一进宿舍就说:“来来来,给你们算命啊,看看你们结婚的最佳年龄,都按着我说的做。”屋子里的几个人一听算命立刻来了精神,都从床帘后探出脖子。

        “以下你们算的结果都不要说出来,自己心里默算就可以,我开始啦?”“开始吧开始吧。”“1到9,选出一个你最喜欢的数字,然后乘9,得出的数个位十位相加,算完了吗?算完了以后加完的数再加20,然后减去你们以前KISS过的人数,得到的数就是你的结婚年龄啦。哎?你们都是多少啊?报上来听听。”

        “我是29。”恰北嚷着“怎么这么晚啊,我还想毕业就结婚呢。”

        “我是27,还成。”

        “哇噻,我24就结婚啦?那也太早了吧。”

        我刚想说自己的发现李洁在那边已经闷笑到内伤。想想不对,于是问她:“你搞什么小把戏,没那么简单吧?”同屋女孩也开始觉得上当了,一起冲上去准备严刑拷打。

        “好好,我说我说,告诉你们吧,不管你们选哪个数字,在算KISS之前得到的都是29,也就是说这个题目其实是算你们和几个人打过KISS的,嘿嘿。”大家又算了算,果然是这样,立刻大呼上当,作势要去海扁李洁,李洁赶忙求饶:“好姐姐们,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被骗了的,大家都是受害人,都是一样一样的啊~~~~哦,对了,你们知道吗,我今天还看到一个新闻,说是清华北大每年都会有好几起学生因为学习跟不上而自杀的事,说什么市教委已经发出通知,要是再有自杀的事情发生就撤校长的职。”

        “哎~~~这和咱们又没关系,广院是绝对不会出现学生因为学习问题自杀的,顶多也就是个为情所困。”

        “我觉得啊,教委应该补充一条,规定清华北大每年自杀人数不得多于3人,广院则不得少于3人。”我刚说完这句话,发现自己正在泡脚的盆里的水越来越少,仔细一看,才发现盆底已经漏了一个大缝,我倒掉水,郁闷地蹲在地上:“啊~~怎么办,盆漏了,又是月底没钱的时候,谁好心给俺买个脚盆啊。”正抱怨着,电话响了。我顺手接过电话,有些气哄哄的声音:“喂,你好,找哪位?”对面是同班东子神秘兮兮的声音:“喂,暖暖吗?我是东子,你跟咱们班女生说一下,苗买彩票中了50万,要请你们吃饭呢。”“啊?你胡说呢吧?鬼才信你!”“没有没有,我说真的呢,苗今天下午刚对的彩票,现在都打电话叫他爸妈坐火车从河南来啦。你们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尽管说,苗这回要大开杀戒。”“切~少来,鬼才信你,你以为真是天下掉馅饼呢,50万说中就中?”说完,我“夸”地把电话挂掉,回过头和同屋女生说:“刚才东子打电话过来说苗中了50万。”同屋女孩一阵狂笑:“他要是中了50万我早就傍上大款了。”

        大家正笑着,却听见楼下男生的哀鸣:“程暖暖,201的程暖暖,下来一下。”我急匆匆跑到窗口:“来啦来啦,不要乱叫。”说完跑下楼,见班里几个男生拿着个大袋子,苗把袋子递过来:“暖暖,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虽然中了50万了,但钱还没拿到,所以只能先请你们吃点小零食了。”我打开袋子,看见里面都是日本豆话梅一类女生喜欢的东西。“你……不会是真中50万了吧?”我迟疑着,还是不能相信。“骗你们干吗,我要是不中哪有钱给你们买吃的?”“就是就是,暖暖,快回去跟咱们班女生说,问问她们想吃啥想要啥,尽管开口,咱们苗现在是款儿爷。”

        我看看苗,再看看袋子,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句:“那……我可以要个洗脚盆吗?我的坏了,刚才还发愁呢。”

        “就这要求?成!十个都没问题。”

        “那……我可以要个镶钻石的洗脚盆吗?”我再问一句。

        “靠!程暖暖!你也太贪了吧!”

        我嘻嘻一笑:“好了好了,开玩笑的,那我把东西拿上去分了?”

        “行,你回去吧,还挺冷的,对了,注意保密工作啊,除了咱们班的就别让别人知道了,万一有人谋财害命就完了。”

        “OKOK!我上去了。”

        我一路小跑回到宿舍,推开门,上气不接下气:“哎哎!不得了,那家伙真中50万了,还给咱们买了这么多好吃的!”

        对于苗中了50万这件事,我们宿舍的女生一边吃他送来的零食一边表示了极大的遗憾。

        “哎!要是咱们班别的男生中了50万就好了,起码咱还能昧着良心傍一下,可是他~~哎,总觉得对不起自己啊!想傍都没法傍。”

        “是啊是啊,你说要是以后真的为了这50万跟他结婚了,半夜一睁眼,看见这么丑一个人睡自己旁边还不吓死?”

        “你们说说那50万得多少钱啊。你看人家苗的爸妈生了个什么儿子,还没工作就挣大钱了,估计我这辈子都见不到50万啊。”

        “啊,对对,我要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也多买彩票。”

        于是一直到熄灯前,屋里的女孩都在忙着给家里打电话,就好象中了50万的是自己一样。而家长们对50万的反应也不一。

        沈亚打电话过去,操着大连口音:“爸爸,是我啊,对,今天是没到打电话的日子,我是想跟你们说啊,我们班有个男生中了50万啦。”沈亚的爸爸沉默了一下,回了一句话:“亚亚,不早了,洗洗睡吧。”

        恰北打电话过去时她爸爸正在忙公司里的事情,只是象征性得“恩”“啊”了几句,对50万没有太大反应。恰北挂了电话后说:“哎?不象我爸的风格啊,他最喜欢听这些什么中奖受骗的事啦,怎么今天一点反应也没有?”

        事实证明,恰北对她爸爸还是相当了解的。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就被电话声吵醒。恰北迷迷糊糊接了电话,就听见她爸爸在那边嚷:“北北啊,你昨天打电话说你们班男生中了50万?真的假的??”“爸爸,真的,你怎么反应这么慢,我昨天跟你说的你今天才大吃一惊。”“哦哦,我昨天忙工作,没仔细听,北北,快说说你们班男生怎么中的……”



(十八)

        同屋的女孩一直在为苗中了50万的事情而群情激昂着。直到元旦前的一天。那天我们正在宿舍吃饭,恰北冲进来:“哎呦喂,你们看见海报栏没有?上面有咱们班男生给咱们的信。”我们一同跑去海报栏,看过才知道其实没有中50万大奖的事。那不过是男生一个善意的谎言,用他们信里的话说就是“希望在世纪末给班里女生一个浪漫的回忆”,连那些零食也是男生一起凑钱买的。我们自然感动得不行。同班三年,一直没发现班里男生也这么浪漫。于是我们讨论着,也给男生一个小惊喜。

        同屋的女孩一起出去买了个曼可顿的蛋糕胚,又买了一些水果一桶奶油,开始自己动手做蛋糕,把奶油打匀把水果切好,发挥每个人的创造力在蛋糕上胡抹一通,最后很煽情地在蛋糕上写了“相亲相爱一家人”几个字送到男生那边。说实话,那个蛋糕被我们做得很难看,甚至有点恶心,但据仿说最后男生还是把它们一抢光了,外宿舍男生看见后羡慕得眼直发红。

        就是这样,我们班男女生在外人看来已经达到了一种老夫老妻的关系。在几次全班一起吃饭的时候男生喝完酒甚至给女生讲起黄色段子来。对这一点,女生一开始很不屑,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默认了。其实我大学里第一个段子并不是从男生那听来的,而是同屋尼娜讲的。有一天晚上熄灯后尼娜神秘兮兮地说:“我今天从仿那听来一个笑话,给你们讲吧。听着啊,有一个男的娶了个老婆,新婚之夜他问女的:这是什么?女的想了想,说:是什么什么吧。男的一听不高兴了,连这也知道啊,太不纯情了!不行不行,给女的休了。然后他又娶了个老婆,问:这是什么啊?女的看了半天,说我不知道。于是他们就什么了。什么完男的高兴地抱着女的说:老婆啊,你真好,我真喜欢你,现在你是我的人了,也该知道这是什么了,我告诉你你记住了,这是什么什么。女的一听倍儿不屑:少来了!我见过那么多的什么什么,哪有这么小的,这也算什么什么?!

        大家听完后反应不一,有人哈哈大笑,有人莫名其妙。恰北一脸迷茫地追问:“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不明白?”李洁和沈亚在这方面知道的比较多,而且也比较放得开,就一点点解释给她听,恰北听完后,扁扁嘴:“不要毒害未成年人!”

        在李洁和沈亚知道宿舍女孩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知道得都很贫乏后,就宣布要给我们上生理知识课。有段时间宿舍一熄灯这两个人就一唱一和地说:“来来来,扫盲了,今天给大家讲的主要是孩子是怎么出来的。哎,恰北,你又想戴耳机啊,就你知道的最少,还不谦虚。”恰北无奈地看一眼李洁和沈亚:“姐姐们,饶了我吧,我一听你们讲这个就想去厕所。”

        纪末的到来让学校里有一种异样的狂欢气氛。但冬天依旧冰冷,呼吸凝结在空气中迟迟不能散去。对成浩的思念在这个季节里又如水一样漫过我。

        成浩喜欢打游戏,常常拿着PS一玩就好几个小时,我在屋子里大声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斜眼看他,他全然不知。我无聊地一屁股坐在床边,按下音响,那种没心没肺的韩国音乐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成浩依然专注地盯着屏幕,我拿起一张纸开始大声地擤鼻涕。成浩看看我,皱皱眉,走过来让我小声点。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好象没有听懂,他再说一遍,我又摇摇头,然后递给他纸和笔,示意他写下来。成浩在纸上写着:淑女,拜托,不要这么大声音……”擤鼻子的“擤”他不会写了,抓抓头想了一会儿但没有想出来。我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抢过纸片儿,声音清脆地说:“就知道你不会写擤!”

        成浩看我一眼:“你又没事情做啦?”“是啊是啊。”我指指胸口,“这里空荡荡的。”“为什么?”我看一眼成浩,奶声奶气地说:“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护~~~~~”

        成浩关掉PS,把我搂在怀里,我抬眼悄悄看他:“成浩,我不想叫你这个名字啦,我给你起一个亲密一点好听一点的名字好不好?我觉得叫你成浩太见外了。”

        成浩说:“见外?不会吧,人人都这么叫我。”

        “就是人人都这么叫我才不乐意。我干嘛要和他们一样,所以,我一定要给你起个别的名字。”

        “不用吧~~”

        “嘿嘿,就叫浩儿怎么样?”

        “去死吧!浩儿这么肉麻,女孩名。”

        “那笨笨呢?你觉得笨笨好听吗?”

        “笨是狗的名字!”

        “狗又怎么了,你不想做我的小狗啊?”

        “……”

        “不说话可就是默认了。”

        “不想。”

        “其实做小狗也挺好的,”我一说就来劲了,企图花言巧语说服他:“要是你愿意,我就特别想做你的小狗,又不用上学,又不用花钱买衣服,你给我喂点骨头就行了。到了星期天的早上,你就在我的脖子上栓根小铁链儿,我跟在你的脚后边这样颠儿颠儿地跑,你说好不好?”说着,我弯起两只手放在胸前,“好不好?你说好不好嘛。”

        成浩听着我的话,嘴边浮现一个陶醉的微笑。我估计当时他脑子里一定浮现出一副自己身穿运动衣,在公园里面的杨柳湖边拉着我脖子上的绳子慢跑的情景。成浩笑着说:“好。”

        “那我就叫你笨笨喽。”

        “不行。”

        “刚答应的就不算数了啊?”

        “我是说你做小狗好,不是说我叫笨笨好。”

        “哎!”我叹口气,“成浩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怎么这么说?这和我爱不爱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你看,是这样的,”我解释说:“你要是爱我的话,就该迁就我,那我说什么的话你就该举双手双脚赞成。如果不这样的话,那就说明你根本不在乎我了。”

        “可是你假如的‘不赞成你的话’的并不是‘我爱你’的条件。这种问法等于是一个陷阱,无论答会还是不会都会上当。就好象:你是想做一个好孩子上床睡觉呢,还是不听“我呀T”话继续看电视?正确的回答是:我是一个好孩子,但是我现在还不想睡觉。” “我的天呐!”我张大了嘴巴,“没有想到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还会有这么缜密的思维。你也太聪明了吧!”

        成浩略微得意地抬一抬下颌:“不要崇拜我。”
相信爱情,佩服别人的坚定相守。 缺乏安全感,一直犹豫。讨厌对着说不通的陌生人。过于敏感,自我保护。 一个人写字,企图找到爱情的出口,幸福的结局。却找到疼痛的答案。 终于明白,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无关其他。
(十九)

        世纪末的最后一天,整个学校一片歌舞生平。班里包了学校附近的日本料理店一起庆祝。吃完饭后桌子椅子都被摆到一边,有人放出了动感很强的音乐,大家开始跳舞,没有规定的舞步,象是群魔乱舞。我坐在一个角落,看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打在自己身上,心里忽然没有来由地悲伤起来。顺手拿起身边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喝下去半杯。那是我第一次喝啤酒,并没有觉出哪好喝来,但总听人说借酒浇愁,若是这酒真能浇灭我对成浩的思念,给我一天心灵上的自由,再多的酒我也愿意喝下去。这种突如其来的脆弱狠狠撞击着我的心脏,我弯下身体,眼泪一颗颗掉在地上,溅成小小的几瓣。

        成浩,没有你的这个冬季好长,似乎是我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漫长的季节。我还能走到春暖花开吗?听说世纪末,连运行在不同轨道的星星都能相遇,可我们却只能遥遥相望。我渴望这季节,忽然下一场雪,好把伤通冻得没有感觉。已经习惯了寒冷的日子里有你在身旁,让我可以切实地感受到你。可是现在我伸出手去,却握不到你的手;我回过头去,却望不见你的脸。千年之后,是否还有我们锁定一生的契机?

        李洁轻轻走到我身边:“暖暖。”我抬起头,给她一个虚弱的微笑。“暖暖,和我回宿舍吧。刚好我男朋友说12点整给我打来电话。”我点点头,这样不留痕迹的关心,只有李洁来得最自然。和李洁走出料理店时已经11点50,我们快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快到学校时,隔壁学校的男生宿舍窗口有人大声地喊:“新年快乐。”我们回一句新年快乐。在那个时间,似乎人们都友好和善起来,不认识的也想问个好。

        刚走进学校就听见喇叭里有人在一起喊着:“五、四、三……”李洁急急说一句:“暖暖,我先跑了,马上就12点了,我怕赶不及。”说完开始狂奔,我跟在后面,也没有思想地跟着奔跑,风从而边呼呼吹过划得耳朵生疼。气喘吁吁地到了宿舍门口,听见里面的电话正在催人般地响。这时我们两个人才发现都没带钥匙。李洁一着急,平时踩着凳子都要很费劲才能爬上去的门居然被她很轻易地就翻过去。我愣在门外    ——爱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李洁拿起电话:“喂?”里面并不是她男朋友强的声音:“请问,暖暖在吗?”

        “暖暖,你的电话。”李洁在门里对我大声地喊。

        “我的?我现在进不去啊,你帮我问问是谁吧,告诉他我一会打过去。”

        “是邱成浩。”

        我再次愣在外面。

        过了一会,李洁挂掉电话:“暖暖,邱成浩说祝你新年快乐,还有,他说他3号来北京,会来看你。”

        我仍呆呆地站在外面,眼泪“哗”地流出来,肆无忌惮却畅快无比。

        由于31号晚折腾到近天亮才结束,第二天下午3点多我才昏沉沉地睡醒。睁开眼,发现同屋除了恰北的床是空的都还拉着帘子。侧过头去,看见枕边躺着一个红色的信封。我打开信,又看见任寒清秀的字。那是一封很长的信,居然写在卫生纸上。

        暖暖:

        醒来看表,11:51。
        千年变成了新,我想写一封情书,而且是写给你。
        你是幸运的,千年之初就有人爱上了你,你是不幸的,爱上你的人是我。

        我想讲很多话,但是不知从何讲起,既然是写给你,先从你讲起吧。不过,我又是个自私吝啬的家伙,所以还是先说我吧。没有做成你生命中第一只偷桃的猴子,也不是你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很希望能成为新千年的一头驴子,卸下前一千年的所有货物,驮上你,在没有方向的风中狂奔,跳舞,嚎叫,或者先把你摔伤,或者先把我自己累死。如果你摔伤了,我会停下来,舔噬你的伤口,让你痊愈,那时你还可以陪这头笨驴走一段路,也可以毫不顾忌地离开,不用回头,我不会跟着你,我只会嘶声竭力地嚎叫,那是我在为你送行,为你祝福。如果我先死了,你下来,和我并排躺在地上,一起休息片刻之后你可以走了,不要理我的尸体;看得见我眼挨地的那块有一洼水吗?那不是唾液不是汗水更不是鲜血,那是我临死前最幸福的泪水。不要再看了,再讲一遍,别理我的尸体,风会把它吹走。向前走吧,到你老了,你会记起,曾经有一头驴,叫任寒。
       
        再说你,你的出现没有另我目瞪口呆满地找牙,开始你是一只兔子,后来你是一头小鹿,我想让你变成一匹猫可你偏不。四年前,我把灿烂一词在我的字典里删掉,那只兔子让它重新恢复,那头小鹿则让它再次使用。其实我有点贱,但程度不太深,离贱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关于这种想法,古人讲得比我好,他们说成:知其不可而为之。千年的前夜,看了一个很臭的人写了几句话:人类只剩下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在冥思苦想,一个小时在谈情说爱,还要抽出5分钟大便。我想,我冥思苦想的那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连大便的5分钟也包括在内,因为这5分钟我也在冥思苦想:她们怎么会喜欢他的,而不会喜欢我呢?

        越想越是一个傻问题,我最后的答案是答非所问的:管她们呢,只要暖暖喜欢我,他们就只有嫉妒的份了。

        我不知道这封信我敢不敢给你,如果我给你了,先不要一口回绝,也不要先骂我神经。先赞一下我的苗气吧,过了一个世纪,这是我身上多出来的值钱的东西。更不敢想象的是,如果你答应了,我一下高兴疯了怎么办,你是那般传统和稳重,你真要守着一个疯子过一辈子了,为你痛苦,为你悲哀,自古红颜多薄命,都21世纪了,美女仍然不能长寿,天下人的面子都丢尽了。

        你不应该答应我的第二个理由便是,我这个人太正统了,越轨的事情一点都不敢做,烟不会抽,酒不会喝,麻将就搓一局,平时还太勤劳,什么事都想做,并且做什么都一心一意。你说有朝一日,我整天只知道做家务,没功夫理你,中国电视又那么没劲,这种生活无异于削发为尼。

        真他们的没完没了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列出一千零一个理由,用一万年加一上午邓小平理论课写给你。

        我在上世纪的其中一年,也是上个千年的其中一年,更上上个十年的其中一年,说白了就是1997年11月的一个晚上,我这个没志气的,我哭了,我很想骂你,骂得你狗血淋头,我苦心经营的一个陷阱,你竟然轻而易举地绕开了,一个伟大的阴谋就在几分钟内落败了,我感觉这是我一生最愚蠢最下贱的失败,这里一点都没骗你。

        后来我没骂你,还给你笑脸,从这里你可以感觉我脸皮的厚度,我穿了几十层华丽的外衣,它们共同的名字叫虚伪,我希望你为我脱去一层,再不然就为我再穿一层。

        如果,其实已经没有什如果了。我想我最好还是从师阿Q门下: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有什么稀罕的, 大丈夫何愁无妻。你身材不迷人,脸蛋不漂亮,你不是款姐,你也没有大权在握,该有的会有,没有的不强求,象我这么好的男人,不怕没人爱。所以,你拒绝我好了,我会在心里把你贬得一文不值,然后我还会自得其乐。暗夜里,我的眼泪爬出我的眼眶,经过耳边,滑落到枕头上,这时,你肯定会出现在我模糊的泪眼中。你逃脱不掉的,程暖暖。这又是一个陷阱,子夜十分了,我还用泪光监视着你的脸。如果我有幸入睡,我在梦中也不会放过你。

        迷恋你的灿烂,难忘你的可爱,据此占为己有,是我世纪初的第一个愿望,或者是奢望。

        暖暖,我渴了。现在是中午1点45分,我害怕本世纪我写不完这封信了,我感觉我是那个穿着新衣的皇帝,我知道我那个臭毛病还跟着我来到了新千年:喜欢骗自己,自我感觉良好。暖暖,我说要有水,但还是没有水。

        我想陪着自己去喝水了,先写到这,希望你不会给我继续胡乱写下去的机会。

        反正,你需要给我一种回答。

        他们的,任寒
        你的,还没来呢
        2000年下午



(二十)

        我拿着信在床上呆坐了半个小时,洗漱后回了很简单的话给任寒: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不起。

        成浩在三号下午到了广院。见面以后,我有些发呆,一年没有联系,成浩的头发已经长了起来,就象我们刚认识的那样。成浩哑着声音低声叫我的名字:“暖暖。”我摸一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竟流满了泪水。成浩从口袋里掏着面巾纸,一滴一滴地帮我擦着,过了好一会儿,我说:“我哭好了,成浩,我们说话吧。”

        晚上,我和成浩以及他朋友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吃饭。早早吃完找了个理由一起去了他住的宾馆。回去的路上,成浩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小姑娘可以嘛,不但能把我迷倒,对我朋友也很有一套啊,刚才我朋友还偷偷跟我夸你呢!”

        我扑过去,一边打成浩一边装出很凶的样子说:“敢嘲笑我?还敢不敢了,还敢不敢!”

        “好了好了,不敢了。”

        “要说老婆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

        “……”

        “说呀!”

        “老婆大人,今天是普天同庆的节日,而且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定假日,你就解放我一天,不要让我留下太屈辱的记忆好不好?”

        “那就算啦!”我装出通情达理的样子,嗯嗯地点点头。

        到宾馆以后,我换上前几天新买的一件红色上衣,把头发散下来。在成浩面前转了几个圈:“怎么样,漂亮吧?”

        “漂亮。”

        “怎么个漂亮法,形容一下。”

        “嗯……漂亮得直冒泡儿。”

        “恩~~~还有吗?”

        “漂亮得全世界的飞机都撞到一起。”

        “嘻嘻,还要还要!”

        “漂亮得,”成浩突然伸手狠狠抱住我,“象我的新娘子!”

        “讨厌!谁是你的新娘子?”我在成浩怀里挣扎着,抽出胳膊卡住了他的脖子:“暴李洁!受死吧!”

        成浩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你想谋杀亲夫?”我翻身压住他,奶声奶起地唱道:“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他去赶集……”

        一年没见却没有使我和成浩有半点的生疏,我选住最舒服的角度在他怀里撒娇:“渴死了,成浩,要喝水。”成浩倒杯水递给我:“我不在的时候难不成你喝水都是同屋倒?小懒猪。”

        我在杯口抿一下:“哎?这水怎么一股游泳池味儿?”

        成浩说:“不知道啊。”

        “肯定是你进去游了一圈儿!”我闭着眼嚷嚷。

        “不是啊!”

        “还不承认,”我把杯子递给成浩,“你的情况政府都掌握了,不老实交代要吃苦头的。说,是不是刚才趁我不注意在暖瓶里游了一会儿?”

        “我本来,”成浩说:“是想给你倒水喝的,可是一不小心掉进去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还差不多,我最烦你撒谎了,知道吗?”
       
        “知道了。”

        世纪末并没有象书上预言的那样让世界毁灭,一切照常运转,西街烤红薯的大爷依然双手揣在袖子里招呼着过往的行人,东子街卖苞米花的大妈依然在4点摆好摊等着谗嘴的小姑娘,而女生楼下的阿姨也依然会在11点准时把灯熄掉。说到那些阿姨不得不声明的是其实她们已经不能算阿姨而是大妈了。同屋的女孩大一时傻傻地叫着“大妈”却发现她们爱理不理。后来注意到高年级的人都很甜地叫“阿姨”。我们这才醍醐灌顶地恍然大悟,从此也“阿姨”长“阿姨”短地叫起来,还时不时送一些吃的给她们,弄得那些阿姨心花怒放,每次我们屋的卫生检查都得一个满高的分数。那时学校规定宿舍不能拉帘子,违者没收帘子罚款200大元还要交一份检查。面对这样的白色恐怖我们只能晚上睡觉时把帘子拉上,白天上课前再收起来。有次学校后勤突击检查,刚好我们宿舍两个女孩忘记收,楼下的阿姨居然手疾眼快地帮我们挡了过去。可见我们和楼下阿姨的关系有多铁了。

        话说正题。一切都照常运转的结果就是期末考试又象往年一样隆重登场,压得人喘不上气。在大学四年所有的考试中,那一次考试准备最为繁忙。因为那学期有几门和数学稍微有点关系的课程。平时对于不喜欢的课我是从来不强迫自己学的,这样得到的结果就是有三门课我要在一个星期内自学会。还有一些要死背的科目,这些让我打心眼里感到厌恶。同样,成浩在回韩国后也将面对考试,所以来中国并不能使他太放松。休息完元旦的三天假期后,我们买了大量的食物开始在他住的地方没日没夜地学习起来。到了第三天,屋里的东西全部吃完了。我和成浩占据桌子的两端,隐隐听见远处有人叫卖鸡蛋灌饼的声音。我有气无力地说:“想吃。”成浩也说:“想吃。”

        “那你还不去买?”

        “你怎么不去?”

        “邱成浩”我大叫一声,“真有你的!”然后快速站起来,穿好大衣冲出门外。不一会儿,我捧着两个鸡蛋灌饼进了屋,当着他的面开始狼吞虎咽。成浩眼巴巴地看着我:“暖暖,你倒是喂我一口啊。”我斜着看他一眼,狠狠地咬一下灌饼。“暖暖,给我吃一口吧。”我转过身,从大衣兜里又掏出三个灌饼:“恩~~~~这三个留着当晚饭好啦!”成浩饿虎扑食地冲上来:“我就知道我家暖暖不会让我饿着的。”

        成浩在北京停留了一个星期。他走后,我开始整理混乱无章的生活。第二学期考试成绩下来后,我每门都是将将及格,但是我的心里很塌实,是的,很塌实。我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成浩送的戒指,他把戒指带在我手上时轻描淡写地说:“暖暖,再等我一年半,一年半后我来接你,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的鼻子一酸,拼命点头。

        这是成浩第一次对我承诺什么。



(二十一)

        大三下学期学校安了校园网。我和尹枚分别买了电脑放在宿舍里。这样以来,我和成浩开始频繁用mail联络。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的关系比以前更密切了。

        下床的李洁也经常用我的电脑给她男朋友强发信。我一直很欣赏李洁对爱情的坚持,有多少情侣在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无奈分手,可她一直坚持着,乐观地坚持着。李洁有一次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暖暖,强说等他一毕业就回来和我结婚呢。”我以为,公主和王子将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了。可是正如张爱玲说的:这世间,又有谁的爱情不是千疮百孔?我不可避免,李洁也一样。

        有天正在上课,李洁从后面传了纸条:“暖暖,我喜欢上一个男孩,但又不太能确定,强快要回来看我了,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该选谁。”

        我被吓了一跳:“那个男孩是我们班的吗?你要想清楚,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不是,他是和我们一起上课的,叫徐斌,上海人,很有才气。”

        “李洁,我没有办法帮你做决定,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定要想清楚,你和强已经三年多的感情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是好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自己做决定,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所有的前提是你要保证自己幸福。究竟谁是你想要的幸福,你想清楚。”

        “好的,暖暖,我会好好考虑清楚的。谢谢你。”

        “谢什么啊,我只是希望你能有问心无愧的快乐。”

        两天后,李洁在熄灯后爬到我床上:“暖暖,我想好了,还是不能放弃和强的这段感情。虽然很辛苦,但我会坚持下去。”我笑笑:“这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呢,李洁。”在我看来,这只是李洁和强感情的一个小小考验,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未来。是的,如果强不知道,这将永远只是我和李洁之间的秘密。

        开学两个念西后,强从国外回来看李洁。李洁拉上我一起去接机,我笑着摇头:“李洁,饶了我吧,你知道我最怕去机场了。况且你们两个这么卿卿我我的,我孤家寡人一个还不成了超级大灯泡?” “恩,也对也对,那等强来学校后我让他请你吃饭吧。”“好。”

        强请我吃饭那天刚好学校上演一场话剧,我们三个人吃完后急匆匆地朝学校礼堂走去。

        “哎,暖暖,今天那个话剧主演就是号称98第一帅哥的旭。”

        “是吗?我总是听说这个人就是没见过,今天正好一睹芳容。”我笑着接过去。

        到了小礼堂,刚好李洁认识学生会的人,我们提早进去了,挑了最前面的位子坐下。

        “哗,这么近,都能看清那第一帅哥脸上有几条皱纹了。”我说。

        “恩,难!据说那帅哥脸上除了英俊两字再找不到别的了。”李洁煞有介事地说。

        “再找不到别的了?那五官岂不是都没有,整个一个白板嘛!走吧走吧,看一个白板在舞台上晃来晃去多没劲。”强故意抬杠。

        李洁白他一眼:“妒忌了吧?”

        “什么啊!只是有点嫉妒而已。”
       
        我在一旁笑弯了腰,能拌嘴架也是一种幸福呢。

        看完话剧已经晚上9点多了。

        “这场话剧也就一般,剧本还不错,不过演员演出不到位。”

        “我觉得也是。哎,强,我这有伯格曼的《夏夜的微笑》,你要不要看?”

        “要看,我一直想看一直没机会。”

        “那一会我去宿舍拿了书咱们再一起去你住的地方。”

        李洁回宿舍拿了书后欢天喜地地下楼和强一起出了学校。

        第二天晚上,我逃课在宿舍里看电视,强打来电话:“请问李洁在吗?”

        “她不在,上课呢,是强吗?我是暖暖。”

        “哦,暖暖,你好。恩……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恩,什么事啊?”

        “你认识一个叫徐军的吗?”

        “啊!”我飞快转动大脑,想起徐斌是前段时间李洁提起的男孩。

        我一时语塞:“哦……我不认识。怎么了?”

        “昨天李洁给我的书里夹着一张你和她传过的纸条,里面提到这个人,我想知道真实情况,你能告诉我吗?”

        “我……”我潜意识里开始袒护李洁:“李洁和那个男孩没什么关系,只是一时冲动,你要相信她,她一直都很在乎你……”

        我和强通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强显得很激动也很失望,他反反复复地说“没想到李洁会让我这么失望,我一直把她当成我在国外努力的动力。”8点多时李洁回来了,我把电话递给她,用耳语告诉她纸条的事。李洁的脸刹时惨白一片。

        宿舍里很安静,隐约听见楼道里李洁哭泣的声音。熄灯后李洁才把电话挂掉。我披了件外套和她一起站在楼道的窗前。

        “暖暖,我怎么办,强根本不相信我的解释,他说对我失望透了。”

        “你去找他吧,当面说清楚或许会好一些。”
       
        “可是他不让我去,他说想自己安静安静。我怎么办,暖暖我后悔死了,现在才发现强在我心里是多重要,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和他分手之后我会成什么样子。”

        “李洁,你去找他,去跟他说清楚,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安静,你给他安静他只会胡思乱想的,去找他,告诉他你爱他,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李洁看着我,有些犹豫:“那……我去了?”

        我点头,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李洁急忙穿了外套在阿姨睡觉之前冲出了女生楼。

        第二天早上李洁一脸疲惫地回来,什么也没有说,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同屋的女孩都去上课了,我没有动,依然在床上看书。

        “暖暖,我们分手了。”

        我没有说话,等李洁继续说下去。

        “昨晚我到强那的时候他正要出去找在北京的朋友。我跟着他,到了三里屯那边的酒吧。他朋友都在那了,两个男生三个女生。他们开始喝酒,我就坐在他旁边。后来他喝多了,离开酒吧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吻了一个同去的女孩。我当时真的呆住了,站在那一动都不能动,然后他走了,他打了一辆车,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又跟着他到了宾馆,我想我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他让我进去了,可是,他跟我说他不可能再相信我了,没有信任的爱情就象海市蜃楼,他说我们分手吧。暖暖,我们分手了。”

        我放下书,坐到李洁的床上。李洁把头放在我的肩上如孩子般地哭泣。

        我抓住她消瘦的肩。阳光已经照进宿舍,灰尘安静地飘在宿舍,不动声色。



(二十二)

        在李洁和强分手的当天,一个叫权恩庚的女孩找到我。

        “请问程暖暖是住这吗?”一种不太流利的汉语。

        我刚好拿着衣服准备去水房洗:“我就是啊,你是?”

        “你好,我叫权恩庚,我是邱成浩的女朋友。”

        我一时愣住。

        “我偷看了成浩的信箱,知道你现在的地址,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可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无力。

        我和权恩庚到了学校的水吧。我要了杯牛奶,给她要了咖啡。

        权恩庚看了我很久:“成浩总是说你和我很象。”

        “你来北京玩吗?”

        “对啊,是来玩,我和成浩是一个学校的,我比他小,但是他很爱我。”女孩示威似地抬抬下颌。

        “成浩知道你来吗?”

        “他知道我来中国玩,但是不知道我会来找你,因为他不知道我偷看了他的信箱。我来是想告告诉你让你不要再缠着成浩了,你这样他很不快乐的。”

        “我没缠着他。”我低下头。

        “可是他说他对你有责任,他不可能不要你,但是他又很喜欢我,所以他很难过,他没有办法和你说,可是我不想看到他这样!”

        “你也是华侨吗?”

        “对。”

        “我怎么相信你的话?我怎么相信成浩是爱你不是爱我的?”

        女孩拿出钱夹:“拿,你看,这是我们的照片,你不觉得我们很般配吗?”

        我接过钱夹,看见照片里成浩很好看地笑着,旁边站着恩庚,虽然没有任何亲密动作,可是很默契。

        我把钱夹递回去:“我还是不能相信你。我现在给成浩打电话,我会问清楚,如果他真的爱你,我会退出。”这是我最后的领地,我顽强地挣扎着。

        “你可以给他打,电话号码相信你也知道。但是我告诉你,你打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成浩是不会承认不爱你的,因为他和我说过他对你有承诺,他不能背叛你。”

        我看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里瞬时凉了一半。这个女孩连我和成浩之间仅有的承诺也知道,可以想见他们之间关系有多亲密。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水吧的电话拨通成浩的手机。

        “yao bo sai yao?”(韩语你好的意思)对面是成浩的声音。

        我拿着电话,竟然说不出一句话。轻轻挂了电话又坐回座位。
       
        “你希望我怎么做?退出吗?”

        “对。我只是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成浩你不喜欢他了,我希望你能放弃他,让他重新快乐,成浩总是说我和你很象,如果这样的话,我觉得这种爱情你是不会要的。”

        我叹一口气:“好吧,我会写信给成浩的,你放心。”

        权恩庚看我一眼:“你不会和他说我来找你的事吧?如果说了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我不会,我会告诉他我变心了。”

        “谢你!”女孩鞠了一个躬转身走了。我垂下头发,绝望像水一样浸向我。

        回到宿舍,我打开电脑,反复斟酌字句写一封删一封,最后只简单写了几句话发过去:成浩,对不起,我喜欢上了别人,我没有那么坚强的神经等到你来接我去韩国,我害怕了一个人的夜晚害怕了这种没完没了的等待。与其这样把青春荒废不如放彼此自由,找更完美的爱情。成浩,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责任,只有爱情。如果爱情没有了,就要勇敢说出来,现在我说出来了。谢谢你曾经给我那么多快乐的日子。一切的一切,我记在心里,只是不会再提起。

        发完信已到了熄灯时间。我端着盆去洗衣服。水房空无一人。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终于放声哭出来。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成浩每天打过来电话找我。永远都是同屋的女孩接电话,然后说我不在。我躲在自己的床上一遍遍听着熊天平的《雪候鸟》。旧的信箱也被我废掉,我让自己彻底失去了成浩的消息。慢慢地,成浩的电话少了,他在最后一个电话里托同屋女孩告诉我希望我能快乐幸福。这样,从表面上看,我又恢复了以前平静的生活。

        或许,比以前更加平静。如果说平静是对我失去成浩的补偿,那么我已经失去了真心爱人的感觉,我不会再进攻,也不会再受伤。

        1999年5月24日的日记里,我潦草地写下一句话:离不开思念,回不到从前,我被你遗落在人间。



(二十三)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来的比往年都早。快到期末的时候我和同屋女孩又一起混在宿舍里不肯出门。好在现在宿舍里有了个电视,虽然很小,收的台也很少,但我们还是不亦乐乎地拿着遥控器翻来翻去。

        《还珠格格》在那个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火了起来。每天晚上7点40左右,我们几个人齐刷刷地坐在念西的床上,有时候人多了坐不下时有人会爬到念西的上床,这个时候感觉就会很壮观,就象是叠罗汉,不时还有隔壁宿舍的人过来凑热闹。所以一部并不好看的连续剧就被我们看出趣味来。情况常常是这样的:每天看完后,女孩们会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连续剧里煽情地方学一遍,然后再大骂导演恶心,骂完之后第二天继续早早围在电视机前生怕错过哪怕一点点的剧情。

        那个时候《还珠格格》每播出一段就有几个广告插进来。弄得我们很是讨厌。一会儿,插进来洗发水的广告:头屑去无踪,秀发更出众。我们齐刷刷地跟着说:秀发去无踪,头屑更出众。一会儿。插进来减肥茶的广告:肚子越来越小,感觉越来越好。我们再异口同声地跟上:肚子越来越大,感觉越来越差。

        期末考试那个时候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力了。大部分科目都是考察课,交一篇论文就能过关,还有几门是死记硬背的,我们通常会在考前两天开始大背特背。因为那时考试的重点已经被我们套得差不多了,这样背才不会浪费记忆细胞。

        我喜欢在图书馆后的一个阶梯上背东西。因为那个地方很凉快,而且不会被阳光晒到。一天中午吃过饭,我拿着欧洲文学史又到了图书馆后。坐在台阶上背了一会儿后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醒过来时发现任寒坐在我身旁安静地看着我。我很不好意思,揉揉眼睛:“任寒你怎么在这啊?”

        “我从篮球场那边过来,本来想去图书馆借书的,正巧看见你了,本来想和你打招呼的,没想到你竟睡着了。”

        “这种天气,真的让人很想睡觉啊。”我忙着解释。

        “呵呵,对,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嘛!”任寒接着说:“暖暖,听说你和邱成浩分手了?”

        “恩。我们不要说这个好吗?”我急急地转移话题。

        “好吧。”任寒仔细看我一眼:“听说今晚小礼堂的电影不错,一起去看吗?”

        “任寒,我……”

        “暖暖,你不要这么急着回绝我,我已经被你拒绝太多次了,就算是朋友,一起去看个电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好吧。”我点点头。

        我和任寒在看过电影的那天后又象大一时一样恢复了比较亲近的关系。他知道我笑容的背后有太多的泪水和难过,于是一直默默地关心着我。在图书馆为我占座位,帮我划考试题,督促我每天按时吃饭。

        同时,学校内部网里有自己的聊天室,我们常常约好了时间在聊天室里聊天。在那个时候,有很多面对面不好说出的话都可以很容易地说出来。

        “暖暖,明天我7点半打电话叫你起床,然后我们一起去自习,你不许偷懒,我已经画好考试题了,这可是独家专访出来的。”

        “好~~~~我一定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小傻瓜:)”

        “任寒”

        “什么?”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不会这么容易恢复的。”

        “说这些干什么。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啊。”

        “啊?什么意思?”
        “暖暖你以为我是白为你做这么多的吗?我可是要你回报的。”

        “我怎么回报你啊?”

        “恩~~~~你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以身相许吧~~~”

        “去死吧你~~~~”

        “暖暖,我说真的,即使你还是不能答应我,我依然要告诉你,即使这个世界都不要你了,我依然会要你,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我一直相信你会回到我身边的。”

        “……”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答应我,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要你明白这些,明白就够了,现在我们依然是好朋友。”

        “好!”

        我依然不能选择任寒。

        我把成浩送的戒指从无名指上摘下来,买了一条链子挂在脖子上,那枚小小的戒指在我胸前神气地荡来荡去。成浩,你看,即使我们再不能再履行自己的诺言了,你依然存在于离我心口最近的地方。

        记得上大一时我常觉得大四的学生很可怜,因为他们将面临的是艰难的就业和复杂的社会,校园时光已经所剩无几。但是当我真的做了大四学生后竟然并没有这么多感慨,反而觉得大一大二的人实在是除了张扬青春外什么都不懂。在宿舍里夜谈时,我们老成地叫低年级学生“小P孩”。

        大四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就到了中秋节。一想到这将是我们在学校里度过的最后一个中秋,大家都有些伤感。班里的同学商量了一起吃火锅,为了留下一个深刻印象,我们还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那就是去男生宿舍吃火锅。

        天傍晚,我们一干女生到了男生楼下。一个女生由两个男生左右夹攻地掩护,其他男生围在传达室门口转移大爷的视线。虽然惊险,我们还是安全地进了男生楼。上到三楼,看见许多认识的人,很自然地和他们打招呼,这些人也和我们打招呼,都走过去了,才惊叫一声:“啊?!你们怎么上来的。”我们留下一个得意的背影,进了男生宿舍。

        据说男生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打扫了房间,可说实话,还是很脏。我挑了个干净一点的床位坐下。一低头,看见脚边一只“小强”在爬:“啊~~~~~蟑螂~~~~好象是~~~~”我拼了命地喊出来。旁边的苗一个大脚踩上来:“这你也怕,还在广院混什么啊?”

        我委屈地扁扁嘴:“这是蟑螂吧?我活了22年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它怎么这么恶心啊~”

        “我们宿舍就盛产这个,今晚你要小心了。”李明在旁边嘿嘿地笑着。

        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晚上的火锅吃的很热闹。大家围在桌子旁,买了很多菜和肉,男生还开了啤酒。我们宿舍的尹枚和沈亚比较能喝酒,于是一杯杯地帮我们挡下来,其他女孩都只喝了可乐。吃完火锅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男生拿出租来的盘:“我们租了5张,应该够今天晚上看的了,坚持不住的就去那边睡觉,这些盘都是最近的新片。”

        我们关了灯,开始看周星弛的《喜剧之王》。过了一会,广告系的一个男生闯进来。由于关着灯,人又都密密麻麻地坐着,他并没有看见女生也在。

        “哎呦,你们怎么看这种片子,装孙子呢吧。我们宿舍有好看的,你们看不看,绝对过瘾。”

        我们齐刷刷地转头看他。他正光着上身手舞足蹈。

        “哎,你丫说什么呢,文明点,没见我们这有女生吗?”

        那个男生仔细看了看坐着的人,大叫一声:““我呀T”,糗大发了。”转身跑了。

        我们在屋里哄地笑起来。

        那次在男生宿舍确实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关于这点,他们屋的蟑螂功不可没。就在看影碟时,我的余光看见两只蟑螂很悠闲地从桌子的一端爬到另一端。我碰碰旁边的李明,指给他看。李明很奇怪地看我一眼:“这是我们宿舍的成员,估计它们夫妻两现在是吃饱了溜神呢。”

        “你不拍死它吗?”

        “拍死?算了吧,我们屋的蟑螂是前仆后继的,拍死这两只,还有千万只,所以我们也就懒得理了,和平共处吧。”

        听了李明的话,我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那晚我一直直挺挺地坐着没敢睡觉。因为我实在担心躺下后一转头发现一只蟑螂正在我旁边呼呼大睡。

        第二天,我们早早下了楼,打算趁传达室大爷打扫卫生的时候溜出去。所有的人都出去后才发现大爷正在门口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们理直气壮地看看大爷,浩浩荡荡地到食堂吃饭去了。



(二十四)

        中秋节过后,校园里的树叶开始扑簌蔌地往下掉,大片大片黄色的叶子像鸟一样从头顶寂寞地纷杳而落。我走在叶子雨中,感觉自己的身影孤单而落寞。学校操场看台成了我最喜欢的地方,我常常坐在那发呆,无意识地数经过天空的飞机。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一部分人对着干枯的树木练习发音,另一部分身材不佳的女生在黑暗的跑道上默默奔跑。看台上不乏那种更适合青天白日的恋爱。

        就是这样,看上去很美。

        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我知道自己心里少了什么。任寒有一次喝醉了,拽着我的耳朵说:“暖暖你知道吗?你其实是一个活得很压抑的女孩,适合间或放纵一下自己。”我大吃一惊。当天晚上回到宿舍,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我想,任寒也许是无意的,但是他却把一个我从不敢正视的问题放在了我的面前,当周围没有太阳也没有目光时,我必须承认自己是虚伪的。

        没错,我外表坚强,内心却脆弱无比;我鄙视盲从,却希望能被所有人接受;我假装很倔强,却常常自己否定自己;我拒绝被改变,却完全没有自信;我害怕失败,自愿放弃一个又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所以,到最终我什么也没有付出,什么也没有得到,我的一切念头只能诞生在脑子里,然后一个个臭掉。我每时每刻担心形象,告诉自己要温文尔雅、道貌岸然、和蔼可亲、活泼可爱,我的确过得太过压抑。

        在失去成浩之后,这些事实都面目狰狞地站在我面前。让我想堕落,吸毒。月黑杀人。风高放火。

        这么长时间之后,不得不承认,成浩就象是支撑我整个世界的一个力量,在他离开之后,我的世界混乱一片。

        在一个周末的夜晚看完电影后任寒递过来一封信,他对我笑笑:“暖暖,这是我最后的努力了。”

        回到宿舍,我打开信:

        暖暖,韩东子哥哥说,白话文以来的最好长篇是朱文哥哥的《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

        虽然从小说的角度讲,我对其没什么感觉,但我喜欢这个题目,
        喜欢这个题目所传达出的作者精神气质和个人追求,
        言归正传,说任寒对程暖暖的爱。

        曾经有个名人说过:和不相干的人兜风,再乐也是寂寞的。
        我想说的是:和不爱的人在一起,再怎么着内心也是寂寞凄凉的。

        但既然不爱,还为什么在一起,这是一个问题。
        我很爱很爱你,爱你爱得都不知所措了——
        你呢?
        你爱我吗?
        你知道我在爱你吗?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一直在期待,期待和你在一起,
        和你心安理得地相爱;
        我想大概和你在一起了,我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我想和你在一起了,我就会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过最理想最隐秘最快乐的内心生活。

        大约两年前的这个时候,那时候你是我身边一只安静的小鹿。

        伤感在你致命的青春里,你跟我说:在风里牵着那根细细的线,看风筝在空中翻飞自己的眷恋。

        暖暖,你知道吗,两年后的我已经开始幻想,已经开始期待,
        我期待着在这个寒冷的秋天,
        能牵着你的手,在我最喜欢的这个园子里,
        看风筝寂寞地飞在空荡荡的天空里,
        看那些与我们无关的人在这个安静的园子里
        安静地生活,安静地期待,安静地过往,安静地离开;
        我期待着我能以孩子般的得意口吻,把你炫耀般地介绍给我的朋友和敌人;
        我想融入,我想和你融入这静谧而神圣的氛围中。

        两年前的这个季节,你没有赴我7点的约。两年后的现在,我想在操场看你笑笑地走向我,笑笑地把手伸给我,补偿我千年的等待。

        我放下任寒的信,久久地站在窗前。

        周四晚上,我依然没有赴任寒的约。恰北拿了我的信去见任寒。

        是两年前了,你在操场安静地等我时,成浩握住我的手说愿意给我一生的温暖。

        总是在无意间发现自己并不值得被别人如此深爱。

        我和成浩,遇到了,然后在一起,可是只有爱情没有承诺。

        三年的时间,我竟然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在这场三个人的游戏里,我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即使,他曾经说他深爱着我。

        在那个热闹的春天里,我终于耗尽所有的的感情。我终于一无所有。

        而你,该是干净的男孩,爱情应该是完美而纯粹。
       
        我,失去了对爱情的信仰。
       
        有一天早上起来,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完全背弃了爱情。

        曾经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坚持着要在25岁嫁给一个彼此相爱的人。

        后来那个女孩死了,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表面的那个身体依旧很快乐,爱吃冰激凌,爱吃棉花糖。

        喜欢棉花糖的女孩是没有爱情的。

        现在的她,不需要爱情,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

        我需要有人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紧得让人窒息,然后在呼吸急促时感到自己的沉沦。一个人的沉沦,孤单而绝望,可是,无法逃避。

        即使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仍觉得孤单。

        在这个没有成浩的空气里,我依然嗅到他倔强的味道。

        我的生活,已经被刻上过期的痕迹。

        我喜欢对你笑,因为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是和你一样快乐的,因为我想只有我笑的时候自己心里那些阴暗角落才可以被掩饰得很好。

        是的,你看见的,是我一直快乐和抱怨的一面。

        我告诉你我今天很开心,因为阳光很好,我的头发在跳舞。我没有告诉你的是阳光很好,却依然没有照到我心里最孤独的角落。我告诉你今天好累,又读了一天书不想读了,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我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爱。

        我喜欢依赖着你,就象是一个缺氧的人对氧气的无比渴望。

        我想安静地守在你身边,就这样,不需要爱情不需要激情,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我羡慕这些简单充实的快乐。

        想到成浩的时候我的心很疼。我心疼他,就象是心疼自己一样。

        这是一个躲在我心灵深处的男孩,我不愿意面对对他的依恋,可是我依然把自己伤害了。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在乎。

        我想我很久没有在阳光下开心地走了。

        在夜很深的时候,我无法去睡觉。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清水,我想,让清水冲刷我的身体和灵魂,我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干净。

        常常一个人清醒在夜里,然后想到死亡和爱情。想到自己已经没有信仰,想到生活变成简单的生存。

        我依然无法克服自己,甚至开始自闭。

        害怕和陌生人的接触,我学着用微笑和每个人保持安全的距离,我的心不可以被攻破,因为它已经千疮百孔。

        这样的我,手是没有理由会温暖的,就象我从来不可能温暖到别人,能做的,只是依赖别人的热量让自己明快。

        爱是救赎。

        我一遍遍想你的话,心里潮湿一片。

        任寒,我可以给你一切,除了爱情。

        一个小时后,任寒在宿舍楼下喊我的名字:“程暖暖!”

        我抓了外套跑出去,有些尴尬地站在他面前。任寒伸出手把紧紧搂在怀里:“暖暖,不管怎么样,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我要你的一切,包括爱情。不许你说自己没有爱情,如果没有,我两年的感情是为谁付出?我会让你保有对爱情最坚定的信念,即使你流过泪受过伤。”

        我把头埋在任寒的怀里,是一阵好闻的碧浪洗衣粉味道。我低低地喊出任寒的名字,却看见成浩的笑脸。
相信爱情,佩服别人的坚定相守。 缺乏安全感,一直犹豫。讨厌对着说不通的陌生人。过于敏感,自我保护。 一个人写字,企图找到爱情的出口,幸福的结局。却找到疼痛的答案。 终于明白,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无关其他。
(二十五)

        大四刚开学,考研就铺天盖地地火起来。宿舍里的女孩都开始着手准备,我是唯一一个例外。记得刚上大学时我就下定决心读完本后还要接着读研,可是四年下来,最初的坚持已经摇摇欲坠,再加上成浩的事情,我只想尽快离开这所学校。或许,工作后又会是另外一番新天新地了吧?我天真地想。

        “保研的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找工作的过着狗一样的生活,考研的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和毅力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在经过一系列繁琐的买资料找老师的工作后,同屋的尹枚、尼娜和安媛都败下阵来。她们坐在宿舍醍醐灌顶地对我说:“暖暖,还是你最明智,这考研简直就是非人的虐待。”自此宿舍就明显地分成了两个极端。恰北她们一天一天地把时间耗在图书馆里,我们剩下的四个则无所事事。开学一个月后,学校从大四开始新设立了网络新闻专业,我们四个闲人报名开始上一些和电脑打交道的课。于是,大四又开始忙碌起来。这些课大部分都在学校机房上,和续本的人一起。因为座位不够,每天我们都要早早吃了饭去占座位,两个班的人象冤家一样在机房门口互相怒视,只等上课老师一开门就冲进去。

        经常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矮矮的男生,穿得特别好,长得特别凹,眼睛特别小,鼻孔特别大。不,那哪里是眼睛,简直就是毛细孔。上课的时候我们经常不听老师讲课,大部分人都在聊天。我无意地扫一眼旁边的男生,发现他的脸紧贴着电脑屏幕,正用两个手的食指费力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字。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263聊天室的界面,我浑身一抖,赶紧关掉自己的聊天室:天!不知道刚才和我聊天的人是不是也象他一样的尊容。

        在开始学网络新闻后留的论文多了起来。好在宿舍有电脑,我们常常在网上这copy一些那copy一些,胡乱凑成一篇文章打印出来交上去。这其中有一个很严格的老师,叫欧阳飞。每次我们copy出来的文章都被他打了大大的叉退回来要求重写。因此我的电脑里有他的名字的论文最多。在期末清理电脑时,我点住N个欧阳飞的名字按下删除键,电脑显示:确定要把“欧阳飞”放进回收站吗?我狠狠点下确定,心里顿时畅快无比。

        临近元旦时很多人开始找工作了。同屋的尼娜已经去面试了不下5次。而我依然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打电脑游戏上。那个时候特别喜欢玩生化危机,把音响开到最大,每当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只手或者有怪叫时我就跟着被吓一跳,一边拍着自己胸口一边说:“真爽!吓死我了!”同屋的女孩把我这种怪异行为叫“间歇性失恋神经症”。尹枚有次一边打着仙剑一边对我说:“暖暖,我觉得仙剑才是女孩玩的东西,你怎么会喜欢生化?那么可怕。据我估计,你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郁闷,对不对?”我手忙脚乱地敲击着键盘:“尹枚,你那个破仙剑也太小case了,适合没有思考能力智商不到10的小P孩玩,我已经不屑和你为伍了。”

        我假装已经忘记以前经历的疼痛,不肯承认自己已走不出成浩亮度的照耀。

        任寒明白我的心事,但是他会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对我一如从前的好,常常走在我的左边,一双大手握住我的冰凉。奇怪的是,那一年冬天我的手出奇地冷,被任寒握住后会温暖一会,一旦被放下就立刻回复成一种让人心寒的冷。任寒把我的手放在他嘴边:“暖暖,终于有一天我会让你的手温暖起来的。”我笑笑地看着任寒,轻轻点头。

        有的时候我会想,人生真的是无法预测措手不及的,某些事情某些人也许你以为再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了,而不久之后却固执地揭开你所有伤疤,让你痛得不能呼吸。

        圣诞节后的一天,我正和同屋女孩一起看沙郎思通的《本能》。电话响起,恰北递给我:“暖暖,可爱多找你。”可爱多是恰北给任寒起的绰号,因为他总是喜欢在找我的时候带一只可爱多过来。

        “暖暖,我5分钟后在你们楼下接你,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看电影。”

        “好,我马上就下去。”

        挂掉电话,我穿上厚厚的大衣,带上长长的围巾,晃荡出宿舍。

        楼下,任寒已经拿了可爱多等在那里,我接过可爱多,任寒略带责备地捏捏我的脸:“小东西,吃坏了你的胃不要跟我喊疼。”

        我斜他一眼:“是你每次都带给我吃的,胃疼不找你找谁?”

        “怎么赖在我头上了?还不是你每次见不到可爱多就跟我耍赖?”说着,任寒拉起我的手:“你看,又不带手套,这么冷的天”他指着旁边经过的男生,“看见没有,男生都带手套了,就你还装北极动物。”我不屑地看看经过的男生,用鼻子哼出一句:“鄙视他!”

        和任寒这么拌着嘴走出去一段路,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叫我的名字:“程暖暖。”

        我拉着任寒的手回过头,看见成浩站在远远的地方。

        我愣在那里,看着成浩越走越近:“借你的女朋友用用。”成浩转头对任寒说。

        说完,拉着我往操场走去。

        我回头,看见任寒站在那,表情有些木然。

        “成浩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中午下的飞机,直接来了学校,一直在你的楼下等你。”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吗?就是因为他你才和我分手的吗?”成浩的声音冷冰冰的。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曾经答应过权恩庚不会把她来过的事情说出来。

        “对不起,成浩,等待让我觉得太沉重了。”

        “沉重?两年你都能坚持下来,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段时间?程暖暖,在刚刚失去你的时候我曾经天真的以为你是在和我耍脾气,我甚至以为你说你变心了只是一个玩笑,我想只要我回来看你你就会回到我身边。”成浩的语气忽然变得愤怒:“还记得吗?你说过会在这边为我好好照顾自己,会专心得等我,会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信誓旦旦的是你,甜言蜜语的是你,背叛我的也是你!你何必呢?”

        成浩抓起我的左手:“你甚至连戒指也不愿为我带,你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我看着成浩,心里一阵委屈:“邱成浩,你有什么权利这么说我?先背叛我们爱情的难道不是你吗?你和权恩庚现在怎么样了?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一起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背上责任的包袱。我要的是那个爱我的你,而不是因为责任而留在我身边的你!”

        成浩的脸忽然变成惨白:“你怎么知道恩庚的?”

        “我怎么知道?她来找过我,她对我说她才是你真正爱的人,她才是你的女朋友。这些你要瞒我多久?”我愤怒地说出所有委屈,把答应权恩庚的事抛在一边。

        “暖暖。”成浩的声音暗了下来。“我和恩庚是在你离开我以后才在一起的。失去你以后我很消沉,恩庚一直陪在我身边,她和你很象。但是,我爱的是你不是她,你离开我之后我们才做了男女朋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我深深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正慢慢沉入大海,被黑暗的羽翼包围,哪儿也回不去了,我只能听着成浩无力的声音响在耳边,那是一种遥远而让我感到陌生的语言:“暖暖,我不知道恩庚找过你。我真的不知道。”



(二十六)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和成浩象宇宙间两块最沉静的石头般对立着。很长时间里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慢慢摘下脖子上的项链递给成浩:“分手之后我一直把戒指挂在胸前,成浩,其实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你,我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情,那么多温暖我都舍不得丢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的身边有了任寒,你也有了恩庚,我们已经错过太多了。”

        成浩拉住我的手,瞬间的眼神说了千载的话,我木然而视,眼神空洞而迷茫,空荡的操场,我找不到归路,同样,看不清感情的前途,分不出心的方向。

        时间跌进绝望。

        仿佛没有存心去争取,就像没有存心去让自己再次快乐。夜与昼的交替间,不只时光划过,嬉闹与情深的边缘,我失去定义,始料不及。

        我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成浩,我不可能再离开任寒了,他为我做了太多事情,我不是木头,我会感动会问心有愧。”

        “暖暖,不要这么快说这些好吗?我会在北京停留一个星期,我等你,你真的想好后告诉我答案,不管什么答案,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成浩,不要再让我选择,我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守在你身边。”我转身逃离开成浩,冬天的风一下一下割在脸上。

        回到宿舍,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任何人。成浩在那几天里的每个傍晚到女生楼下等我。我不敢面对他,我怕,怕听到他绝望的声音,怕自己会突然心软给他希望。这下,他应该会相信了吧,他爱上的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俗气到不敢放纵自己的感情回应他没有结果的热烈,软弱到没有勇气再接受感情的考验而宁愿选择放弃。

        习惯被迫突然改变的痛苦我也有,坐在床上泪流满面,我不能让自己重新选择。他也许不再相信,他已经从我世界里的唯一乐趣变成全部悲苦,因为我告诉他我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整夜整夜,眼睛倦倦地亮着,多希望他能突然打个电话来,呵呵笑着告诉我傻东西这一起都只是你的一个噩梦呢……那么,一切还都是从前的样子,心依然是完整的,他依然是我左手无名指上牵扯不掉的思念。

        选择了我先离开,他会欣慰地认为所有苦痛能由他独自承担,那么爱我的他,怎会舍得让我分担一点苦,一点痛,怎会舍得让我也一起心碎!我知道他爱我,很爱很爱,可是他知道我的爱么,如覆水一般可发而不可收的爱呵,如今要用比任何堤坝都坚固的自制力来阻断、拦截,然后等待岁月慢慢来阴干……
许给他的来世,我会记住,奈何桥边的孟婆汤,我是一定不会喝下去的,哪怕两世的悲苦在来生重叠,我也要把自己交给他,我不会让他再失望一次。

        最后一次了,我站在宿舍的窗前,他固执的身影还等在路边,就像是忘了关掉的路灯一样,太阳出来了还在傻傻地亮着……呵呵,傻傻的路灯,傻傻地亮着等我吧,也许来生不远了……。

        成浩走的那天北京下起了漫天大雪。

        一大早宿舍的电话响起来,恰北把电话递给我,声音涩涩地说:“暖暖,你就接他一个电话吧。”

        电话里是成浩疲惫的声音:“暖暖,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如果你就这样让我走了,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我在电话另一边哽咽:“成浩,对不起对不起。”

        “小姑娘,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不要再说对不起,但是让我再看看你好吗?我还在你们楼下等着你。”

        我失神落魄地跑到楼下。

        “成浩。”

        “暖暖,不许你再说对不起了。或许爱情真的很辛苦,爱了一个人就要多担待一些,而爱到最后,仅仅上自己心里一份生生死死的感觉。我选择了爱你,所以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要向我保证,跟他在一起,你会让自己快乐,一定会快乐。”

        我点点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成浩,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答应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成浩深深吸一口气:“小姑娘,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我仔细地看着他:“成浩,再抱抱我。”

        成浩走了。

        快中午时,任寒在操场找到我,我象个雪人一样傻傻地坐在看台上。他拉起我:“暖暖,跟我走。”一起跑出学校,任寒打了车急急地告诉司机:“到机场。”我慌张地回头看任寒:“为什么去那?”“去找邱成浩。”任寒抓住我冰冷的手:“如果你心里有结,能解开的只有他,只要你能恢复到从前,我失去你也没关系,现在的你,并不是我爱的程暖暖。”
       
        “来不及了,任寒,成浩是下午一点多的飞机,我们赶过去也见不到了。”

        “时间还不到,不试试怎么知道。”

        在这个时候,任寒比我更加坚定。

        到机场时已经12点半,我和任寒到了国际登机口,找到飞往汉城的航班,下午13点12分开。

        “暖暖,我去服务台广播,你在这里等着。”很快,侯机大厅里一遍遍响着好听的女声:“飞往韩国汉城的邱成浩先生请注意,请听到广播后到2号登机口,程暖暖小姐在那里等候。”

        我手足无措地走来走去,抬起头时看见成浩已经进了登机口正隔着玻璃向我招手。我踉踉跄跄地跑过去,眼圈慢慢红起来。

        成浩放下行李箱,我们隔着玻璃抚摩彼此的眉毛、眼睛、额头,慢慢地把嘴唇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二十七)

        回到学校后我开始发高烧。连续一个星期的39度让我瘦得不成人行。同屋女孩拿了一把各种颜色的药片喂在我嘴里,强迫我喝下水,那种苦迅速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各个细胞,我皱眉,嘶哑着说:“你们能不能不管我。”然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醒来时同屋都在午睡,我挣扎着爬起来,想找点水喝。桌子上摆着男生送过来的一瓶白葡萄酒,我拔开瓶盖,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在同屋发现时满满一瓶酒只剩下个底了。我开始在宿舍里胡言乱语:“明月几时有,曲颈向天歌,后宫佳丽三千人,春江水暖鸭先知,念西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我有人身保……”整个宿舍被我弄得一片狼籍,同屋在手足无措后打电话给任寒。任寒让同屋扶着我下楼,拽着我往外走。我死命挣扎却甩不掉他紧紧箍在我胳膊上的手。

        雪后的操场依然白茫茫一片空无一人。我开始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任寒你干吗带我来这?我生病了,你应该带我去医院,可是不要,我不要去医院,我最讨厌医院了,我讨厌那些白大褂,任寒你最好了,你不要带我去。我给你唱歌吧,你想听什么?”我扁着嘴:“任寒你们干吗都要管我啊,你们让我自己静一静不行吗?我要走了,我不想看到你,你别跟着我。”说完,我开始后退,一步一步,任寒静静地看着我。我转过头在操场上奔跑。学校操场是400米一圈的,我无意识地迈着自己的脚步,大约跑了两圈之后再也不能动了,弯着腰开始大口大口喘气。任寒慢慢走到我面前,把手机递过来。

        “给他打电话?”

        “给谁打电话?”

        “邱成浩。”

        “邱成浩是谁啊?这个名字真熟悉,他是不是什么电视剧的男主角?是不是很帅,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啊,我要是打电话他不理我怎么办……”

        “告诉我他的号码?”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啊。”

        “那你说吧,把你记得的号码都说出来。”

        我说出一个号码,任寒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电话通了后递给我,退到很远的地方。对面有人说“yao bo sai yao。”

        我愣了一下。

        “嘻嘻,你是谁?”

        “暖暖?”

        “嘻嘻,暖暖是谁?你认识我吗?”

        “暖暖?你在哪儿?”

        “好热啊,我怎么这么热?”

        “暖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嘻嘻,夏天到了,我怎么还穿着大衣呢,夏天到了。”

        “你还好吗?暖暖?”

        “嘻嘻,这里白茫茫的一片,真好看,是不是下雪了?我最喜欢下雪了,小时侯一下雪我就打雪仗。”

        “你究竟怎么了?”

        “打雪仗的时候我总是摔倒,然后就哭啊哭的,嘻嘻,全院子的人都能听见。”

        “暖暖你别这样,你到底在说什么?”

        “其实酒一点也不好喝!”

        “你喝酒了?暖暖?”

        “恩!今天的酒好好喝。”

        “你醉了。”
       
        “没醉,没醉……”我生气地嚷着,声音渐渐含糊起来。

        “暖暖!”那边的声音很着急:“你到底怎么了?”

        “成浩!”我忽然大声叫出来。

        “暖暖,你怎么了,快告诉我。”

        过了很久,我沙哑着嗓子说:“成浩,我们做爱吧。”

        我睁开眼睛,发现四周是刺眼的白。任寒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我伸出右手,发现手腕处正打着点滴。

        我用左手理了理任寒的头发。他一惊,醒了。

        我很苍白地对他微笑。“我还是住医院了。”

        任寒看着我:“你已经昏睡一天了,饿不饿?”

        我摇摇头:“任寒,我……”

        “我什么我!你赶快专心把病养好,什么也不要想。”

        我的病其实不严重,在医院呆了两天后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出院的时候任寒告诉我:“暖暖,我给邱成浩打了电话,告诉他你生病了,他很着急,要过来看你,我没有让他来。我说我会照顾你,会一直照顾你。他让我转话给你,要你兑现自己的诺言。暖暖,”任寒停一下继续说:“你们之间有再多的结现在也该解开了。请你为我幸福起来,好吗?”

        我含着眼泪拼命点头:“我会的,任寒。”



(二十八)

        爱情就象生病。在痊愈后,我发现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渐渐地,我的笑容多起来。任寒曾经说过如果成浩爱我,会把我的幸福当作他的幸福。我认同了这种观点,和任寒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寒假到来的时候,我们都留在北京做毕业实习。任寒进了电视台,我则在一家网站做编辑。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滑过,平稳,安详。情人节那天任寒正好休息,打电话到公司:“暖暖,今天我去接你,5点到。”

        下班后,我匆匆下楼,任寒已经等在那里了。看见我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暖暖,情人节快乐。”我也笑:“情人节快乐,任寒。”我们默默地往学校走,快到学校时任寒忽然转过身:“暖暖,其实我买了花给你。”

        “啊,是吗?在哪?”

        任寒挠挠头:“在你们公司楼下的垃圾箱里。我怕你不接受,在你快下来的时候就扔到那了。”

        我开始大笑,拉着他往回跑。到公司时天色已经黑下来。我拉开垃圾箱的盖,里面一束红艳艳的玫瑰盛开着,大部分已经被压坏了,有几朵还骄傲地挺立着。我一把拿出花,放在鼻子下闻一闻:“恩,还好还好,不算很臭。”

        任寒呆呆地看着我:“暖暖。”

        “恩?”我一边把花打理整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他。

        “恩……没什么。”

        “任寒”我抬头看他:“你爱我吗?”

        “爱!”

        “爱谁?”

        “爱你!”

        “谁爱我?”

        “我。”

        “你就不会完整地说一遍吗?”我扁扁嘴巴。

        “我爱你,程暖暖。任寒爱程暖暖,很爱很爱,比任何人都爱,比任何人能想到的都爱。”说完,任寒抱起我,开始一圈圈地旋转。我兴奋地叫起来:“任寒,我摸到幸福了。”

        我们在学校附近找了家火锅店进去,碰上同屋的尼娜和男朋友。于是四个人凑成一桌。任寒小心翼翼地把菜和肉夹在我碗里,生怕我被烫到。尼娜捅一捅身边的男朋友仿:“看见没,你看人家任寒多细心,我怎么就没见你吃火锅时给我夹过东西,学着点!”仿低着头一阵猛吃:“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不兴这样了。你又不是没手没脚,还得我伺候着。”尼娜在一边听得嘟起了嘴,我和任寒笑起来。任寒又夹起一筷子肉放进我碗里。

        吃完东西已经是晚上10点了,任寒送我到女生宿舍楼下。

        “暖暖,回去就早点睡了,明天还要起早上班。”

        “恩!”

        “记得烫烫脚,你不是说你们宿舍很冷吗?”
        “恩!”

        “你那还有热水吗?要不我提一壶过去给你?”

        “不用不用,我这里有呢。我上去啦,你回去也早点休息吧。”

        “好。”

        “那我走了?”我笑着看他。

        “恩,byebye。”

        “byebye”

        我转过身。“暖暖,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恩,没了!”我又转过身:“不对不对,还有一句话。”

        任寒看着我,满眼期待。

        “你今天给我夹了好多菠菜啊,我感觉自己的脸都吃绿了!就这句话,我走了。”

        “好吧,晚安。”任寒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见任寒快转弯了,大声叫出他的名字。

        任寒转过头,我开始笑、笑、笑,然后飞奔过去撞进他怀里。

        “我爱你,任寒。”

        我轻轻叹一口气,再低低地说一次:“我爱你,任寒。”

        虽然是寒假,女生楼的二层依然很热闹。大部分人都留在北京实习。我们宿舍的人也各自找到了实习单位。白天,宿舍空无一人,到了傍晚就热闹起来。那个时候学校食堂已经不开了,我们自己买了酒精炉,时不时开一次火。8个人中恰北做饭的手艺最好,而且对这些锅碗瓢盆最感兴趣。说实话,在我们看来,全宿舍最勤快最适合娶回家做老婆的就是恰北了。可偏偏她倒追都追不上。宿舍夜谈的时候,恰北总是很幽怨地和我们说:“我又会做饭又能洗衣服,吃的又少,为啥就没人愿意要我呢?”我们打趣:“你以为人家是找保姆吗?还又能做饭又能洗衣服!要不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真是个石头啊~~~”恰北很不满意地瞪我们一眼:“那就不要拿石头开玩笑了!”

        因为是假期,学校宿舍管理得比平时要松。这样每到晚上就会有一些推销东西的人进门骚扰。其实我们本来不讨厌这些人的,毕竟谁赚点钱都不容易,但渐渐地,我们发现这些推销的人很没有礼貌,总是门也不敲就把头探进来,然后凶巴巴地问一句:“耳机卡片的要吗?”若是我们答了“不要”就狠狠地把门撞上扬长而去。对这样的人我们屋的女孩都深恶痛绝,但凡有人来就恶狠狠地说“不要不要,懂不懂礼貌!门也不敲!”

        宿舍里最喜欢开玩笑的就是恰北。有天晚上,我们都盘踞在各自的床上看书的看书,听音乐的听音乐,恰北洗漱回来推开一个门缝,脆生生地叫起来:“卡机耳片的要吗?”我们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恰北,你也太搞怪了吧?卡机耳片?我都笑得满肚子牙疼了。”

        “你不错了,我笑得眼泪一红眼眶都掉下来了!”

        恰北也跟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第一次,太紧张了!”

        假期实习过后,宿舍里的女生都多多少少拿了些实习费,因为下个学期要找工作了,于是陆续买了手机,我和尹枚都看中了松下的GD92,尼娜买了摩托罗拉的P7689,李洁买了西门子的3018i,于是宿舍就热闹起来,各种铃声搀杂在一起,象大合奏。恰北所在的实习单位给的钱很少,买个国产的刚好够。有天下午她兴冲冲地闯进宿舍:“姐姐们,我买手机了,波岛的,就是李纹做广告的那个,据说话质特别清,信号特别好!”我们异口同声地接:“对!还有辐射特别强,噪音特别大,长相特别凹,死得特别早!”



(二十九)

        可以说大四下半年是我上大学以来最忙的一个学期。学习和工作都聚在了一起。由于公司和学校离得很远,我每天5点半就要从床上爬起来,6点准时出宿舍门迷迷糊糊地赶去公司。学校的路灯早上6点10分准时关,若我出来得晚点了,就会碰上走着走着路灯忽然全关的情况。已经习惯了宿舍走廊里那种智能灯,每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习惯地跺一跺脚,跺完才笑自己的心不在焉。

        上班确实是一件很耗神的事。每天来回四个小时的路程已经让我叫苦不迭,更何况还要加上八小时的脑力劳动。所以每次下班回宿舍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一扔,倒在离门最近的一张床上睁着眼发呆。同屋的女孩问我事情,要重复好多遍才能让我完成从听见到理解到回答的过程。

        五月初,宿舍女孩考研的都出了成绩,全部考上,找工作的也都有了结果,大部分人都象我一样签了卖身契。整个大四的人也从一种找工作恐慌过度到毕业恐慌的阶段。校园里弥漫着伤感的气氛。

        晚上一熄灯,女生楼下的望春亭就会有一批一批的男生在唱歌。我们躺在自己的床上,谁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楼下有些悲伤的声音。夜深一些的时候,一些艺术系的女生开始趴在窗口对着底下的男生“点歌”。

        “换个高兴点的~~~~唱《翠花,上酸菜》~~”

        男生听见了就嚷回去:“等着,马上就上。”说完就怪声怪调地唱起《翠花,上酸菜来》。过了一会,又
一个宿舍的女生喊着:“《翠花,上酸菜》~”

        男生就很不满意地喊:“刚上过了,换道菜~”
       
        当然,这种搞笑的歌只是一小部分,男生唱的大多是类似《同桌的你》、《流浪歌手的情人》这样的校园民谣和《恋曲1990》、《送别》一类的老歌。歌声一般会持续到凌晨三四点,有时清楚有时模糊,我常常在这样的歌声里慢慢睡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留恋和悲伤。

        其实在我们之前广院毕业生一直有一种习俗,就是每年6月临走前都要把立在女生楼门口的围墙推倒,毕业生一年一年地推,学校就一年一年地重建,日子久了,学校也懒得再建了,我们也就失去了毕业的一大乐趣。

        快离校的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我疯狂迷恋起唐朝乐队唱的《国际歌》,但凡我在宿舍就重复播放这一首,同屋很郁闷地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首歌,恰北第一次无意识哼出这首歌时愤愤地看了我一眼:“他奶奶个熊~~~~我怎么唱出这首歌了”。

        刚上大学时我就总是听高年级的人说毕业是一道槛一个考验,大部分情侣会在这场考验里败下阵来。当时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很多人选择分手,但在我真正经历了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有多沉重。

        同屋的尼娜和男朋友仿从大一就在一起,两个人在我们眼里恩恩爱爱了四年,感情一直四平八稳。这是我们公认看好的一对。

        有天仿和尼娜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尼娜拿出一件高中买的黑色紧身裙子,美美地打扮一番下去了。可是,很快,又撅着嘴回来,拉上帘子开始换衣服。我们问过之后才知道,是仿对她那条裙子很不满意,看见第一眼的反应就是操着陕西口音说:“咦~~~~恁咋穿了个这!”这句话由于太经典了,被我们宿舍纳为舍语。女孩们在一段时间里天天“咦”来“咦”去地不亦乐乎。尼娜对此却是很不高兴。她一脸不满意地问坊:“你怎么老打击我?”

        “这也算打击?”仿一脸不在乎地说。

        确实,与后来的事情相比,这真的不算什么打击。

        临近毕业的一个晚上,宿舍的人都围在电视旁边消磨时间,尼娜哭着推门进来,把挂在床头的和仿的合影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然后拉上帘子开始哭。大家都有些蒙,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尹枚拣起地上的碎片,我们一起用透明胶一片一片把照片粘好,隔着帘子递给尼娜。尼娜带着很重的鼻音说:“粘上又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们急急地问她为什么,尼娜却是只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分手是因为仿认识了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可以帮他出国,在前途和爱情面前,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在尼娜之后,宿舍女孩的感情开始混乱一片。尹枚喜欢上了一个网友,和相处了四年的高中男友分手;沈亚和电视系的男朋友分手,选择了经别人介绍在宝洁工作的老乡;恰北大学最后一次倒追依然没有成功,追的是同班的江,人极好,可是他对恰北说“我只把你当妹妹。”安媛的男朋友毕业后要回老家,安媛却选择留在北京,在一次聊天时,安媛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即使我回去又怎么样?他父母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工作,连女朋友的候选人都已经找好,那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我回去也只是自讨苦吃。”

        宿舍里的女孩因为毕业的事情多少变得成熟了一些,所有一切都让我感觉到现实果然是块石头。



(三十)

        所有的人的感情都陷入一种混乱中,只有我和任寒仍在平稳地进行着。可以说,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障碍,任寒毕业后为我也选择了留京,工作也基本敲定。我习惯了每天晚上在女生楼下和任寒say goodnight后独自一个人到宿舍楼顶的平台坐一会儿。那是我和成浩交流心事的地方。每天每天,我坐在栏杆旁,一边吹风一边默默告诉成浩今天我做了什么心情如何。临回宿舍前,我会对成浩说:成浩,我现在很快乐了,你也要好起来。

        一切都很好,可是,老天是不容我幸福的。

        5月底的一个夜晚,一种莫明的心痛把我从梦中带醒。我悄悄披上外套来到宿舍楼顶平台。靠在栏杆往下看,整个校园一片静谧,路旁的街灯发出昏黄的光。胸口依然在一阵阵地疼痛,刀绞一般。我蜷在栏杆一角,慢慢睡过去。梦中看见成浩象三年前一样对我很好看地笑着,他慢慢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理理我的头发:“暖暖,记得答应我的话,你要让自己幸福。”说完,一点点后退,我傻傻地看着他,在梦里喊出他的名字:“成浩!”忽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泪水。

        两个星期后,权恩庚找到我。象第一次一样,她有礼貌地敲门:“请问,程暖暖在吗?”

        我从床上拉开帘子,一时愣在那里。

        在学校的水吧,我依然为自己要了牛奶,给她点了咖啡。

        “这是成浩写给你的信和他给你的东西。”权恩庚很直接地递过一个袋子。

        我迟疑着,接过去,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用眼睛打问号过去。

        “成浩死了,酒精中毒。5月24号。”权恩庚很简单地说。

        5月24号,是我午夜梦醒的那一晚。

        我的脑子刹时一片空白:“你胡说!”

        权恩庚看看我,犹豫了一下:“今年元旦他回韩国后心情一直很不好,常常喝酒,3月份的时候他来过一次中国,我想你不知道,他在这个学校偷偷跟了你三天,你吃饭,他就在远处看着你吃,你上自习,他就坐在后面看你学,你回宿舍,他就站在楼下等着你出来。他用DV机拍了很多你的镜头,回来后就一点一点地看,一边看一边喝酒。5月24号是他一个朋友的生日,我也在,其实他喝的并不多,可是为什么……”权恩庚说不下去了,低下头。

        我“啪”地从座位站起来:“你胡说,你在骗我。成浩比谁都健康比谁都能玩,以前他从来不生病的,你一定是在骗我!”

        权恩庚擦了擦眼睛,站起来,并不安慰我:“该和你说的我都说了。我这次来就是专程给你送东西的,要不成浩会不安心,我也会不安心。”说完,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其实,成浩根本没爱过我,他一直就只爱你。”
       
        我坐在水吧,很长时间不能动,甚至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直到水吧关门后才木木地走到操场,借着灯光打开权恩庚带来的袋子。里面有成浩给我写的日记,厚厚的一本,我一页页翻下去,上面记录了他自从上次来北京后的所有心情,每天的都有。

        2002年1月4日

        暖暖,我终于失去你了,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里,我很没骨气地掉下眼泪。我的心很疼,我很心疼,心疼你在那么多个一人的日日夜夜里如何坚持我,坚持你心中的幸福。你在完完全全的孤单和寂寞里怎样度过晚上度过苦痛度过艰难。我不怨你,你承受的远比我多的多,你委屈的远比我深的深。想起你受的罪我伤心地不可抑止。这些,是我从前没有想到的。也可以说,我开始懂的你了,开始懂你的选择了。

        暖暖,你说把来生许给我,傻孩子,来,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没有来生的……

        2002年3月21日

        暖暖,我从你身边回来了,和你在一起三天,看着你笑看着你雀跃,我的心也跟着欢快起来,暖暖,你终于兑现了给我的承诺,让自己一如既往地幸福,这样我也放心了。暖暖,今天的汉城阴阴的,天一点也不蓝,虽然是春天了,空气依然是冰凉冰凉的,我很怀念能和你呼吸同样空气的日子。可是,我再也不能感受到这些。暖暖,我已经习惯了想你——在汉城喧嚷的街道上想你,在学校悠长的小路上想你,在图书馆高高的书架前想你。记得你曾经说思念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想我现在很幸福。

        2002年4月5日

        在情感的世界,在物欲与情欲的世界,我们往往自食苦果,是无所适从的逃遁者。暖暖,爱情的尽头,就是含笑饮毒酒。

        2002年5月13日

        离不开的天堂是地狱。暖暖,DV机里的你笑得真好看,每次看见你笑的时候我总是禁不住想捏捏你的小脸蛋。现在你的手还会冰凉吗?我想握住你的手,想把所有的温度都传给你,即使我已不能温暖自己。

        我翻到最后一页,里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诗:

        如果你的左脚痛,
        我的右脚就痛起来,
        如果你被生活窒息,
        我的呼吸同样将会停止,
        如果你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后,
        我的胸膛里也会被插上匕首。
        我们抱在一起,
        我们存在着,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存在了。
       
        路灯下,成浩的字很苍白,我深吸一口气,拿出袋子里的DV机。画面里的我在成浩的眼睛里毫不知情地笑着,阳光下的笑容有些眩目。画面的背景加了音乐,是他一直喜欢唱给我听的《灰姑娘》。最后一个镜头结束时,我看见成浩用低哑而遥远地慢慢对我说:“暖暖,我爱你。爱逾越我的生命。”

        看到这时我忽然有些愤怒。猛地从操场看台上站起来,大声地嚷:“邱成浩,你是个骗子!你是个大骗子,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自己让自己幸福,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你不许死!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死,你不可以。你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放在这个世界。我要你起来,我要你起来!”

        我低低地哭泣:“成浩,全世界我只要你来爱我。”



(三十一)

        成浩,全世界我只要你来爱我。

        在我低低说出这句话时才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忘记成浩,无法忘记我们以前的点点滴滴。这句话就象一根钢针扎在我身上,我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下来,所有自以为是的幸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情人节之后,我一直告诉自己任寒就是你要爱的人了,你要为他幸福,哪怕不择手段。慢慢地,这个念头就占据我整个大脑。让我觉得离开成浩是因为我们已经不再象以前那么爱对方了,我们已经错过了最美的东西,什么事情都可以重来,但是我和成浩的爱情,只会盛开一次。

        可是现在,虽然不愿意面对,我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口是心非。我在口口声声说着爱任寒的同时却在做着背叛他的事。我默不作声,我百口莫辩,我的心里,有一亩田,疯长着欲望与寂寞的草,无人打理无人探看,我自顾自地走着,猛然回头时只发现那流泪而植的爱情,终于荒枯。

        在得到成浩的消息后我整个人变得暴躁不安起来。记忆力开始下降,在每个夜晚失眠。但这只是我的秘密,我没有把它告诉同屋的女孩,任寒当然也不知道。可任寒很快察觉了我的异样。

        “暖暖你最近怎么了?”

        “没怎么,我挺好的。”

        “我感觉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我低哑着嗓子说。

        “那是工作很累?”

        “不是。”

        “那你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任寒,可能就是工作有些累吧。”
       
        “暖暖”任寒停了一下说:“你有事瞒着我吗?”

        “没有,任寒,没有。”

        “暖暖,不要骗我,是不是你和邱成浩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说话。

        “你忘不了他,是吗?”

        我还是沉默着,我不愿意亲口说出成浩已经死了的事实,也不愿意告诉任寒我爱的不是他。然而,我的沉默很无力,让我觉得就象是理亏词穷的人站在黑暗里等着别人指责。我紧闭着呼吸,好象吞下去了一只保险柜似的,心沉重得一动也不能动。过了很久,我艰难地张开自己粘在一起的嘴唇:“任寒,对不起。”

        任寒没有再象以前一样争取我,他很冷静地对我说:“暖暖,我们先把这段感情雪藏,毕业的时候再面对时你给我一个清楚的态度,好吗?”

        我点头,无话可说。

        六月到来时学校越发乱了。很多大四的学生拿出自己不用的书,衣服摆在路边卖。学校海报上满满的贴的都是“毕业狂甩”“挥泪大放送”一类的字眼。每到夜深的时候,隐隐地能听到男生楼那边砸暖瓶摔脸盆的声音。还有人在嘶声竭力地大声唱着什么。

        当然,女生楼下也不会寂寞。男生依然会抱着吉他来唱歌。临近离校的那几天,在楼下唱歌的男生几乎都是吃过了散伙饭喝过了酒的。那种微醉的声音听在心里酸酸的,弄得人很不是滋味。唱完歌后,嗓门清亮的男生冲着女生楼大声地喊:“广院的姑娘,你们美不美。”还有一些被女朋友甩了的,则大声质问:“找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

        其实,疯狂的不仅是男生,到最后,常常是一个班的人在一起消磨掉整个晚上。学校的操场看台因此多了很多蜡烛和西瓜皮。夜里安静的时候,还能听到一些即将分离的情侣抱在一起痛哭。

        6月14日,我们班一起吃了最后一顿散伙饭。因为班里有维族人,所以地点选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维族馆子。刚开始时大家都很正常,正常地吃菜,正常地喝酒,正常地聊天。当菜剩得越来越少,酒喝得越来越多所有的人都有些激动了。班里的男生拿了杯子到处敬酒,很多大学四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人现在却开始亲密地聊起天来。有几个男生走到我的座位上,一定要敬我,我没有推让,很干脆地喝了。我放下杯子听见旁边的翔正搂着毕业后要去重庆工作的广说:“别忘了哥们!”两个人搂在一起开始痛哭,然后全班所有的人都开始哭,不管男生女生,我又抓起杯子给自己倒了些酒,慢慢喝下去,眼泪却一点也没流出来。

        知道成浩离开的那个晚上,我已经流尽了所有的眼泪。最坏的已经经过,再没有什么能让我流泪。

        我拼命喝着酒,晚上回宿舍后开始吐血。同屋吓坏了,四处打电话找人。最后任寒来了,当他把我送到医院急救时,我已经手脚冰凉。隐约中,好象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脸,我做不出反应。一个声音问:“怎么都成这样了?喝了多少?”任寒说:“我不大清楚,可能是三四两吧。”我挣扎着翻起身来,大骂:“去你妈的!太挖苦人了,三四两我能吐血啊?至少一斤半!”
       
        抢救室里响起一片笑声。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全是泪水。

        离开学校的前一天,任寒约我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酒吧。任寒拍拍我的手:“暖暖,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好吗?”我点点头。

        任寒走到吧台递给服务生一张CD,转头对我笑笑。

        那是伍佰的《挪威的森林》: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着将它慢慢融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暇
        是否依然为我丝丝牵挂
        依然爱我无法自拔
        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念西照尼娜大地
        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
        真爱总是可以长久
        为何你的眼神还有孤独时的落寞
        是否我只是你一种寄托
        填满你感情的缺口
        心中那片森林何时能让我停留

        许我 不该问 让你平静的心再起涟漪
        只是爱你的心超出了界限
        我想拥有你所有一切
        应该是 我不该问 不该让你再将往事重提
        只是心中枷锁该如何才能解脱

        唱完后,任寒有些悲伤地看着我:“暖暖,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你唱歌,我无法再为你做什么了。虽然你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仍不能放下和邱成浩的感情,所以我决定不留京了,已经在湖南找到工作。我想告诉你,虽然真正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短暂,但是,你真的曾经让我幸福。”任寒理理我的头发:“暖暖,你看,你留长了头发却没有留住这份青春年少,我剪短了头发却剪不掉我们纠缠不清的感情。”

        说完,任寒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转身走了。



结局

2002年6月15日,我毕业了。
相信爱情,佩服别人的坚定相守。 缺乏安全感,一直犹豫。讨厌对着说不通的陌生人。过于敏感,自我保护。 一个人写字,企图找到爱情的出口,幸福的结局。却找到疼痛的答案。 终于明白,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无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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