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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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木盒泡沫
木盒泡沫
Track One
苏暖生。这世上只有我可以给予你幸福。
苏暖生。你不能离开我。跟着我走。必须。
苏暖生。这次不要走了。好吗。
穆和。我们不是双生花,无法捆绑终生。
穆和。我不是你的附属。请放手。
穆和。幸福。就是我必须离开你。
你始终。不愿说爱我。
你始终。以为我只需要幸福。
你始终。害怕我背叛你,你一人独行。
我从未。找到她。她彻底抛弃了我。
我从未。离开你。离开只是你的假想敌。
我从未。获得幸福。而你亦不快乐。
我在那个巨大的泡泡下,看着整个城市为你沦落。灰飞烟灭。
五光十色的光耀,刺伤了眼睛。未曾看见你留给我的背影。
穆和。与。苏暖生。的童话。就此。断碎。
Track Two
苏暖生。你本就是个无人要的垃圾。少做你的公主梦。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苏暖生。你母亲无疑是个骚货。而你。就是个小贱货。哈哈。
苏暖生。放手。放手。听见没有。这些都不再是你的了。快放手。
那些孩子熙熙攘攘地争抢着从苏暖生的身上,夺取那些他们从未看见过,或是触及过的新鲜饰物。发卡,发带,卡通镶钻胸针,蕾丝手帕等等。那是他们这些长年生活在贫困孤儿院的孩子,即使在梦境中亦未曾见过的新奇玩意。他们的贫穷,甚至是一块曲奇饼干都会互相争夺。他们嫉妒这个新来的女孩,她竟见识及拥有他们未曾接触的世界。这样的嫉恨带来的是贪婪与凶恶。
苏暖生死死地护住自己,手指扣紧,头埋入手肘间。那些孩子的侮辱像是针刺落入她的耳膜,割破她的肌肤,挫伤她的筋骨,荼毒她的血液。她想抬起头,大声地告诉他们,母亲不是骚货。她不是无人要的垃圾。母亲必然会接走她的。一定。可是,可是她不足够勇敢,她害怕一抬头,他们就会像是无孔不入的虫子,掠夺侵占她的城堡。那是母亲回来寻她的唯一凭证。她要让母亲,第一时间看见她,牵她回家。于是,她死守着自己,承付着这些辱骂与嘲讽。
于是,当穆和站在苏暖生面前,用手挡住那些侵袭的时候。苏暖生第一次抬头,看这些孩子。他们带着贪婪的嘲笑与不甘的恼怒,种种表情集合在眉目间,像是与生俱来般深深刻画。这是这个社会最卑微低贱的表情,他们将遗弃看作背叛,恼怒而对社会争抗,最终成为廉价的虚伪代价。在穆和的小小的背影下,带着苍白的笑,印刻在她的记忆里。
穆和说。请你们离开这里。
穆和说。请你们离开她。
穆和说。给我离开她。听到没有。
他张开双臂,挡在女孩面前。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具有如何挑衅与反抗。
他们说,穆和。苏暖生不会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吧。你凭什么袒护他。
他们说。哈。穆和。你疯了吗。为了这么一个贱货来对抗我们。你也不想想,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说。穆和。你给我死开。听见没有。
于是。争斗便开始了。就像小时候,经常看见的打斗一般,他们互相挤推对方,将对方绊倒在地,死死摁住,直至求饶认输,将胜利化作伤口,炫耀一时。或许穆和并非是最能打的那个孩子,但他却是这些孤儿院孩子们所见过的最顽强的对手。以往,他们只知道穆和是玩弹弓的高手,却未曾料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内向的孩子在此时爆发着如此惊人的攻击与耐力。这是让他们恐惧的力量。
这场争斗在未完的时候,便因管理老师的发现而呵斥停止。男孩们将穆和推倒在地,说。穆和。我们并未输。然后带着小小的受挫感,骄傲地逃走了。他们并未输。于是他们亦没赢,不是吗。他趴在地上,笑意浮现。
他。胜利了。至少这次是这样。
他将抢来的半截发带和有些变形的胸针,放在苏暖生的手心中。挠头道。对不起。我只拿回这些。或许,我可以帮你。帮你。修好他们。额角的血,沿着眼角滑落至鼻翼。像是一道诡异的割裂。苏暖生踮起脚,用手指轻轻地擦去额角的血,血染在净白的手指,开出朵朵诡魅的花。然后,她说。好脏。声音平静,不带色彩。从穆和的手心中取走她的东西。转身离开。她的裙子裂开了口子,发带尽断,头发披散。就这样一步步离开视线。她的谢谢在她的背影中,他看懂了。
穆和,握住手心。他感觉有温暖的液体渗出。摊开手心,一片央红。他一直以为,那是眼泪。谁的泪。温暖入心。
Track Three
暖生。你会惧怕黑暗吗。母亲将手掌阂起苏暖生的眼眸。一片寂黑。闪电震耳欲聋地狂妄嘶叫。些许的光亮就这么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苏暖生十指紧紧地扣住,抿了抿嘴唇。道。我不怕。故作镇静的声音,在寒风下瑟瑟颤抖。母亲拉起苏暖生的手,说。暖生。在你害怕的时候就尖叫出来。让别人知道。这并不懦弱。苏暖生看不见母亲的眼。只有那微微颤粟的声音。她在尖叫。用平静的声音,控诉恐惧。
于是。第二日,她便被母亲带走。不是带走,是带离。她离开了所有。所有熟悉她的事物。包括母亲。
那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破旧的城堡,带着贫穷而颓废的味道。她下意识地拉紧母亲的手。很紧很紧。缠绕在母亲的手心,勒成一道道红痕。她希望母亲会低头,像往常般笑说,暖生不用怕。不用怕。可母亲甚至都没瞟向她,只是一味地迅速向前走。拽着她迅速地前行。
那个胖矮的男人从母亲那儿接过苏暖生的手,笑道,哈。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笑声猥琐而低劣。然后他肮脏的手,捏了捏苏暖生的脸。说。苏暖生。我们该走了。苏暖生就这样被带离。她害怕。于是她尖叫。可是他们只是知道,却无动于衷。这次,苏暖生看着母亲的眼,那是一片寂灭的苍白。
母亲说。暖生。你应该一个人生活。你必须离开我。
于是。苏暖生这个被装扮精致的洋娃娃。在最后一刻扔弃在垃圾之中。
她只是个垃圾。她知道。
自那次争斗后。苏暖生慢慢发现自己的枕头下,或是新洗涤好的衣物口袋中,会多出些小玩意,劣质的发夹,修修补补的蕾丝花边,洗得有些发白的玩具小熊,等等。他从不出现。他只是将自己的战利品放在她的所属范围中。她将它们收好,等待归还。她依旧穿着那套洋娃娃的公主裙。只有这些是她的,其余的,不是她的,亦不会是她的。而那些是她的,亦还会再要她吗。她就像个支离破碎的洋娃娃,随风吹散。或许终有一天,她会被吹到,她想去的地方,这也说不定,不是吗。
她时常看到穆和打架。激烈的,暴力的,血腥的。她开始明白,在这样一个低微的社会地位之中,武力是唯一可以获得力量和权利的方式。伤口像是勋章,炫耀着他们的战绩。这里没有公平与道德那些虚伪的东西。
他们都是垃圾。对于垃圾而言,只有胜利。
穆和躲在旁边。他一直都在。脸上,手臂上,小腿上的伤口,泛红疼痛,像是裂开嘴笑的小丑,嘲笑他如何懦弱。他一直以为苏暖生足够坚强,即使因为新来的而被大家嘲笑欺负,亦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不言语。穆和知道,这不会是懦弱,因为他如此清晰得看见她低下头时倔强而好胜的表情。她只是默默而默默地,反抗顺从而已。所以,当苏暖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他的面前落下眼泪的时候,他便慌乱了手脚。她说。她为何将我抛弃。我只是她的累赘吗?他安静地将手掌附在苏暖生的眼眸上,缓慢地说。暖生。她从未遗弃你。她只是在远方,等待你寻到她。仅此而已。仅此。顿时,哭泣嘎然而止,她温暖的泪在他的手心画成圆圈,一点点消磨疼痛。穆和说。苏暖生。我一直。一直希望你。会像亲人一般,需要我。像亲人一般。话罢,转身离开。她的泪依旧在掌心,渗透湿气。
穆和。你知道吗。那日她竟连眼泪都没有留给过我。
暖生。可你给过她眼泪吗。她只是过于坚强,而你只是过于自傲。
十岁的苏暖生。和十二岁的穆和。他们像唯一的盟友。互相依赖,与世为敌。他们在被社会遗忘后,开始刻画自己的痕迹。
他说。我们是王。暖生。暗之王。她咯咯地笑着。没心没肺。
Track Four
十三岁的苏暖生。和十五岁的穆和。
穆和。我今天晚上要补课。你不用来接我了。
穆和。你左胸口的伤口又渗血了。过来敷药。还有。这是我的这学期的成绩单。
穆和。回家了。所有你留给我的零用,我交了保释。
十五岁的苏暖生。和十七岁的穆和。
苏暖生。你他妈的给我好好学习。听到没有。
苏暖生。你不是我。我不要你是我。你明白了吗。
苏暖生。我只要你好好学习。只要如此。
十六岁的苏暖生。只是个进入某市重点高中学习的孤僻女学生。十八岁的穆和。只是个到处打架滋事的桀骜混混。穆和每日都会等苏暖生放学。苏暖生每日只等穆和来接她回家。他们仅是如此,达成契约般,互相依赖。苏暖生习惯了在校门旁电线杆下,抽着二手烟的穆和,穿着破洞的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左耳的耳钉及招摇过市的英俊引来不少女孩的瞩目。他只是一直默默地抽着烟,低头盯着看地。直到苏暖生站在他的面前,道。回家吧。每日,苏暖生紧紧跟随着穆和身后,慢慢或急速地前行。他们有时会很有钱,那些穆和从四处打劫敲诈过来的钱,足够供他们挥霍。穆和会为苏暖生买昂贵的香水,进口CD,蕾丝裙子等等。而苏暖生更习惯于将穆和丢给她的大把大把钱,放在一只木质的盒子中,和那些劣质的发夹,洗得有些发白的玩具小熊放在一起,被静静而紧紧地锁在盒子中。当然,有时他们会贫困潦倒,没有暖气,没有多余的米粮。他们紧裹在一起,抵抗饥饿与寒冷。穆和只是从苏暖生的身后轻轻地揽抱住她的腰。抵在她的耳旁,舒缓着入睡。他如此习惯苏暖生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淡味道,并且如同婴孩一般迷恋着。而,苏暖生亦不厌恶这样没有情欲的接触,她只是整晚听着那个在她身后的男子,发出平静而干净的喘息。像只熟睡的幼兽。
穆和知道。苏暖生一直被学校的同学孤立。他一直知道。他甚至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对苏暖生这个浑身是刺,刻薄,冷漠,孤僻的孩子表现好感。可是他从来不知道,苏暖生被孤立到如此地步。苏暖生是这个学校的众矢之的。他们欺迫她,只是希望她屈身说一句原谅我,或是在他们面前落下一滴泪,就可以了。他们只想向这个来自于肮脏的孤儿院的宣告,他们是不同的,尽管他们会被迫在同一所学校。其实那些孩子并不恶毒。他们从小被父母放在手心好好照看,他们只是过于自尊了。无论什么姿态,他们都只想证明自己。可是,苏暖生却一次次让他们失望。她依旧用全年级最出色的成绩,一次次洗刷耻辱。于是,戏耍便不再停止,在苏暖生的书包中放各种恶心的虫,或是故意将她安排在最偏僻的区域打扫卫生,抑或将她独自关在音乐美术教室整整一夜。等等。一切卑劣的手段别扭地施加给苏暖生。他们传着各种奇怪八卦的流言,包括苏暖生和那个每日在校门口等他的桀骜男子。苏暖生从不反驳,她只是一个人翻看书,写作业,抄笔记,发呆,画画。
她说,你们从未可能伤害我。从未可能。她早已坚不可摧。她不是小女孩。很久以前就不是了。
苏暖生知道。穆和一直是个到处惹是生非的混混。她一直知道。她记得,那个幼年时骄傲地说,我们是暗之王的孩子。亦明白穆和需要以掌控别人来承认自己的存在。可是她从来不知道,穆和是如此疯狂而绝望地与生活战斗。穆和如此接近死亡,当他的伤口刺在左胸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变成恶魔,展开翅膀,进行杀戮。那些混混畏惧这个男子,他如此暴虐,如此绝望。仿佛每次搏斗都是卷带着生命,不遗余力。确然,他们忠心于穆和,只是忠心于强者。一旦穆和被打败,他们将推崇新的王者,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喜欢失败者。这就是规则。穆和明白。一直都明白。而那些或多或少的伤疤,只是为了告诉他人,他是强者,是王。所以,他只能疯狂的战斗,带着他称王的梦。他在守护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一直。永远。
他说。我不要弱者。你们都给我滚。他是一只孤独的兽王。嘶吼着,称霸所有。很久以前他便是如此了。
于是。当莲见摊开手心对苏暖生说,苏暖生。我想约你看电影的时候。穆和在他的面前,狠狠地拽过苏暖生。严厉道,暖生。我们回家。手心的温暖带着些许的幸福,冲淡了原有的默契习惯。苏暖生转头,看见那两张电影票就这样被汗水染湿,遗落在风中,狠狠地坠落。
Track Five
那日。本来并未异常。穆和与苏暖生依旧对桌而坐,低头吃饭。不问对方的事物。他们都是闭塞的孩子,不习惯分享,即使是最贴近的人,他们自认足够理解彼此,无所谓交流。晚饭毕。苏暖生洗完碗,提起书包准备回房做作业,穆和随意地更换电视频道,一切无声无息。蓦然,穆和站起身来,站在苏暖生面前,挠头道,暖生,那个。那个。苏暖生抬头饶有兴趣地望着穆和,她喜欢看他无措的表情,她如此期望他的问题。然,穆和的尴尬却嘎然而止,他抬起头说,暖生,我们去看电影。带着命令般的语气与不可置疑的眼神。在他拉起苏暖生手的时刻,她将手轻轻地打掉,平静而冷漠地说。穆和,今日老师留有许多作业。然后推开门,打开书包,静静地坐下,翻开课本。不留予任何借口。穆和的背影被昏黄的灯光拉得很长,带着扭曲,狠狠地甩门而出。而苏暖生在那一刻,放弃所有坚强,捧起自己的脸,无声地哭泣。
那一夜。整整一夜。苏暖生未曾看到穆和。
你会知道,我在想念你吗。
甚至第二日。穆和都未曾在那电线杆下,如往常般等她。她坐在电线杆旁的栏杆上,等穆和重新回来,带她回家。那些学校的孩子亦没放过这样一个机会,纷纷走过她的身边说,苏暖生,你不会这么快就被遗弃了吧。讥笑道,苏暖生,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如同怨妇。噪杂的声音几乎淹没了她的意志,一刻她如此想跳起来,与他们搏斗。可是,她不能,不可以。穆和说过,苏暖生,我不要你是我。穆和说。苏暖生。你只需要好好读书。听见没有。她坐下,捂起耳朵,濒临崩溃。那些噪杂的声音,一遍遍撞击她。
然后,此时她再次看见那只掌心,带着阳光般明媚的温暖,摊开在她的面前,说。苏暖生。我是颐莲见。苏暖生一度以为在他的手心中,盛放着一朵怒放的莲花。朝阳熠熠。他说。苏暖生。我是颐莲见。我想约你看电影。苍白的对话,像是一把刀刃,狠狠地刺破苏暖生的所有期望。不住地疼痛。她慢慢地弯下腰,蹲下身。她仿佛听见,有个声音,柔软地从远方,告诉她,苏暖生。我们回家了。然后,她伸出手,想去触及那片温柔,却被一股炙热的力量,紧紧握住。紧紧。颐莲见说。苏暖生。我喜欢你。这句话击碎了幻觉。她抬头看着那个叫颐莲见的孩子。他的微笑,如沐春风。像极了第一次穆和满身伤痕地站在她面前,笑说。对不起。
穆和,在角落。他只是看到苏暖生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紧紧地。他仿佛看见,一把剑就这样狠狠地阻隔在他们之间。他听见,苏暖生的声音,不断回绕道。穆和。穆和。穆和。穆和。穆和。像是咒语,挤破他的思维,跳出他的局限,对着他张牙舞爪。他抬起头,一片刺茫的阳光,落在眼角。他发现,他找不到苏暖生了。她的影子彻底离开他,光落在他的身上,灼烧着他的肌肤,疼痛难耐。他在阳光下,如同小丑,遁形裸露在所有人眼中。他摊开手心,一片片淤青,是最浓烈的色彩,纠结一起。
苏暖生不记得电影说些什么。她只听见,人群不断哄笑,像是讥讽,一阵阵地落入耳膜。她转头看着颐莲见很认真地盯着电影屏幕,是一个孩子应有的那股执着认真。她暗自看了看,莲见在进场前,慌忙塞入她手心的水和话梅,一切都如同爱情小说那般演绎着。她知道,他只是个孩子,一个没心没肺初长成的孩子。他是远远无法和穆和相比的。电影散场,习惯黑暗的眼睛,一时被那些灼亮的灯光,照射的一片晕眩。重影中,她看见颐莲见与他的影子同时,伸出手来,说,走吧。暖生。他们随着人流轰然而出。颐莲见低头问,暖生,你觉得电影怎么样。苏暖生随便说道,挺闹的。然后,觉得别人请你看电影,这样说过于直白,便补充道。挺搞笑的。她实在无法纠集言语,她只记得那些哄笑在耳边留下的痕迹。一道道的伤痕,被遮掩在发丝之后,未曾落在那个青涩的孩子眼中。
苏暖生拉开门,颐莲见随她身后,默默地走出电影院。然后突然,停住。一步的瞬间,他听见,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道。苏暖生。给。我。回。家。颐莲见如此想挡在苏暖生的面前,展开双手,庇护着。却在上前的那一刻,看见苏暖生的嘴角上扬。如同电击一般,伫立不前。就这样,看着看着,苏暖生被他狠狠地拽走。一步一步远离,逃离视野。那样的笑容,那是颐莲见从未见过的。他终于明白,整整一夜,苏暖生念想的,只有这个影子。
Track Six
穆和。他就这样,一直躲在电影院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进入,出去。那些仿佛是飞蛾瓢虫,让他厌烦。一地的烟头,他默默地看着星点的烟,慢慢地黯淡,然后腥红,在最后一刻泯灭。一遍遍,像是个游戏。他不知道他在期望什么。于是,当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苏暖生和那个男生一前一后的出现他眼前的时候,他只是拉起苏暖生的手,狠狠地说,给我回家。这是他空白的思维中,唯一跳出的台词。他感觉一直闭塞的自己,钻离牢笼,不断尖叫,在他的肺旁嘶吼,带着杂音,压迫他的喘息。此时他只想,拉住苏暖生的手,奔跑逃离这里。奔跑。苏暖生的笑,在身后,随着风,留在所有的脚印中,他觉得他们如同回到小时候那般,带着风筝,随风而跑。
在家门口停留的时刻,苏暖生气喘吁吁,深吸了口气,缓慢道,穆和。我想离开。
苏暖生抬头盯看着,穆和脸上表情的变异。她咬了咬嘴唇,然后强调道,穆和。让我离开。静默片刻,穆和狞笑道。苏暖生,你是不是要回到那个男生身边去啊。你是不是怨恨我将你从他身边带走啊。你说呀。苏暖生。不要给我装哑巴。你他妈的给我说话。苏暖生只是死死地咬着唇,盯着穆和的眼睛,不言语,像是只倔强的幼兽,向最骄傲的兽王挑衅示威。于是,如她所愿,穆和被完全的刺激狂怒了。他拽着拖苏暖生的头发进入房间,粗声骂道,苏暖生,你这个贱人,你果然和你母亲一般,贱货。然后抡起手掌,落在苏暖生的左脸上,于是一个手印像是印章般在苏暖生的脸庞,红肿起来。苏暖生嘲笑道,我就是贱人。那你留个贱人干嘛。穆和。你从来都知道我是个贱人的。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嘛。穆和将苏暖和拉起,在她的耳旁说,苏暖生,你一直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即使你是贱货,也只能是我的贱货。听到没有。然后,苏暖生就这样哭了。她瘫倒在穆和的怀中,说。穆和。放了我,好吗。放开我。泪落在穆和的掌心,与那十年前一般,温柔而带着湿气。血从苏暖生的头皮出缓缓地流下。渗着泪的温度,蒸发了穆和眼中所有的不忍与疼痛。变得如寂灭般苍白。
那一刻。苏暖生,想说的只是。穆和,不要把我放入你的控制。仅此而已。他的洋娃娃终于扮累了。
穆和瘫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微红的手掌,带着疼痛,像微小的虫子般,从掌心蔓延半个躯体,甚至遍及全身。他终于感受到那个被闭塞十多年之后的黑影,带着他最内心的肮脏占有,以如此深刻的方式宣泄出来。他看见影子裂开嘴,狂笑不已,像是观看小丑表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梦见那扇门后的孩子,在不断尖叫呐喊。不断地冲击门,欲求逃离。或许很早。或许与生俱来。他旁若听见无数个声音从远方,及从身体的某处传送而来。他们说。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让我离开。让我离开。你不是王。你是懦弱。你看看你,就是个垃圾。所有声音撕拉着他,仿佛即将支离破碎。所有杂音充斥着这个世界,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满身墨黑,影子附在他的身上,慢慢地混为一体。浴室水哗哗的落下。将他惊醒。
苏暖生躺在浴缸中,她用水将自己湮没。睁开眼,看着水中略微变形的手指与伤口。所有都需要代价。红肿的脸在静静的水池中,变得舒缓而突兀。仿佛是一种记号。她无奈嘲笑,即使伤口,穆和都需要有他的标识。她不是要自由。那是多么卑劣的台词。她只是需要逃离。让他重新证明他需要她。只是这样。而已。她看见水底的精灵对着她微笑。她们轻柔地围绕在她的身边,唱着安魂曲,慢慢入睡。
当穆和将苏暖生从水中捧起的时候。他看不清,她的泪是否存在。满目水迹。苏暖生睁开眼,看见穆和双眼浮肿而猩红,惨笑道,穆和你看。我的脸如此肮脏。如此。肮脏。怎么清洗都无法抹去这些痕迹。穆和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说。对不起。暖生。暖生。对不起。他只是负罪。并不救赎。这些他们都明白。他们依旧伤痕累累。他们依旧继续战斗。他们依旧彼此固执。伤口溃烂,弥散腐败。他们只是这样团抱着,维系这样的姿态,如此艰难。
Track Seven
苏暖生说。我要搬去学校过住宿生活。然后。顿了顿,用力地说。我会好好生活的。穆和放下手中的眼,冷笑道。好好生活?苏暖生。你说,你打算怎么和你那些同学和睦相处呢?苏暖生咬紧嘴唇,并不言语。穆和说。苏暖生。你凭什么离开我。你凭什么。撕裂的伤口,像是狰狞的爬虫,在匍匐前行,扭动丑恶。苏暖生倒吸了口气,撇开穆和的手,说。穆和。我不是木偶。不是你的勋章。不要把我和你那些丑陋的伤疤放在一起。我不是那些让你骄傲的伤疤。请你放手。我需要离开。
请你放手。我需要离开。
请你放手。
请你。放手。
你会轻易松手吗。放开她,让她离开。在你从未触及的远方,如此默默地望着她。你会吗。你可以吗。放手。放手。放手。只是手指僵硬,无法曲卷。你看着她坚韧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是肮脏。
穆和说。苏暖生。这世界,只有我可以给你幸福。只有我。你知道吗。
在那一刻,他分明看见苏暖生的背影,就这样,微小地颤抖了下,偏颇了光线。
苏暖生说。穆和。至今,我都未曾找到她。你知道吗。这个迷藏,让我疲惫与绝望。可是即使如今,我亦如此无法控制地爱着她。所以,穆和。我们都无法掌控彼此。
苏暖生说。穆和。你是这世,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苏暖生说。穆和。我只是你的一枚勋章。用以彰显你自私的欲望。从第一日开始,你只是想反击你的懦弱。
那时的穆和是这个孤儿院最自闭的孩子。不爱言语。亦不擅长沟通交友。在所有孩子的影响中,似乎穆和是从小便生长在这里的,他知晓这个孤儿院城堡中所有的暗道机关,亦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翻过两米多的栏杆,攀爬到孤儿院最高屋顶上。彷若这是一座为他而建立的城堡,他。是的,这是所有孤儿院孩子们皆有的感觉。仿佛,仿佛,他便是王,而这片废墟就是他第一片领土。于是,他们故意的孤立他,故意的排斥他。没有人愿意臣服于这样一个瘦弱而性格怪异的孩子。在他们眼里,穆和只不过是个故作声势且不起眼的杂种。他们刻意忽略穆和,刻意诋毁嘲笑他。用一种被称为掩耳盗铃的方式,来遮盖他们畏惧的内心。他们说,穆和。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垃圾。这些话如同说给自己听一般。刺刺入骨。他们其实都不恶毒,亦从未恶毒。他们只是些孩子。
当穆和说。请你们离开她。然后他第一次听见那个声音,那个如此文弱而柔和的声音,好似从远方传入,又好似来源于他的内心。不断重复,说。给我离开这里。你们都给我滚。滚。滚。伴着一抹墨黑的记忆,穆和第一次赢得他的战役。他倒在伤口中,听见疼痛欢愉的叫喊。竟然发现,他不曾厌恶疼痛的苦楚。仿佛一种快感的刺激,使他渐入佳境。他看着那些从身体中渗出的血液,仿佛在他的控制之中,带着骄傲的色彩,抹上所有记号。
穆和说。苏暖生。可是你已然开始憎恨她。幼小的时候,你只是爱她而已。而如今,是你自己背弃这个游戏。我们是彼此的所有。从来如此。未曾改变。亦不能改变。
穆和说。苏暖生。不能离开我。我不准。你。离开。我。
穆和说。苏暖生。这个世上,你要的幸福,只有我可以给你。
苏暖生说。穆和。可是,我如今的幸福。即是离开你。
离开你。离开她。离开我。离开所有。离开。离开。所有的声音震耳欲聋,紧紧地压制着那个墨黑的嘲笑声。穆和掐灭了烟。缓声道。苏暖生。可不可以不离开。不要离开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被阻隔在那些噪杂之后,隔着不同纷杂的介质,有些扭曲变形,带着某种求饶而悲怜的意味。
然后在闭眼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见苏暖生背离的身影,慢慢拧开门锁,然后拖着行李,走到门后,咔嚓一声,门轻声阖上。就是这样一声轻扣切断了所有声响,一切平静。
朦胧中,穆和仿佛看见苏暖生,对着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像是哑剧中的木偶,被细细长长的线,牵动着嘴唇。说着奇怪的,不属于她的言语。
那刻。穆和想说的,只是。苏暖生。你从未是我的伤疤。仅此而已。
苏暖生。偌大的行李中,只存着那只木盒。那些是她唯一想带走的。所有都来自于那个名为穆和的记忆。
苏暖生没有尖叫,尽管那些恐惧腐蚀她的疼痛。她不愿让别人知晓她的恐惧。苏暖生终于脱离母亲的神话。
穆和。与木盒。是谁没有看出,谁与谁的纠结。
Track Eight
穆和。成为暗之王的,只有是你。我永远不是你要的王。那不是我的城堡。
穆和。你会比我幸福吗。或许,你只会快乐。
穆和。我爱你。
苏暖生。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好吗。在我看不见的地域。好好地,活着。
苏暖生。请你告诉我。你会比我幸福。
苏暖生。我爱你。
你躺在那个冰冷的泡沫中,带着微笑。离开王子。
炫彩缤纷的幻觉,看见你的王子会为你的离开落下幸福的泪。
穆和。与。苏暖生。的童话。就此完结。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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