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会吧!
|
1#
发表于 2007-9-16 09:22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罪城
罪城的大门开着,这是正午十分。
烈日象一条蛇,静静的抖动着它的毒信。
成泽仗剑而立,默默的注视着一队队的囚徒在王兵的押送之下,缓缓的走进那个大门。
罪城的大门是暗红色的,六丈高,四丈宽。看起来象一张巨大的兽口。成泽看着,一个个囚徒,被它吞噬。
领头的王兵是一个中年汉子。宽宽的脸,圆圆的眼睛,薄嘴唇抿成一条线,胡子修剪的很漂亮。成泽对着他轻施一礼。
“有事?”兵长差异的看着他。粗着声音问。
“我要进去。”
“此处是王之罪城,除了罪人和王兵,没人能进去。”
兵长冷下了脸,圆圆的眼睛瞪起来。押送囚徒的王兵们听到长官的声音变了,都停下了脚步。差异的看着成泽。
“我一定要进去。”
成泽向前跨了一步,声音平静而且肃杀。兵长看出了事态的严重,目光象刀子一样,直辣辣的刺向成泽。
“公子要进罪城,有事?还是找人?”
“找人。”
“亲人,仇人?”
“亦亲,亦仇。”
兵长摘下腰间的长剑,向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王兵也都持剑在手,向兵长围拢过来。
“这罪城中人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怕公子进去了也讨不到便宜。公子身娇肉贵之人,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此行必成。”
“看来,公子是一定要进去了。”
“是。”
“我辈皆为守此城之兵。王命示下:除非身死,此城之囚,皆不可出;城外之人,皆不可入。公子定要成行,只有得罪了。”
“既如此,杀尔辈者,王命也,非成泽。”
话为完,成泽已挥剑而进。守城之兵也都蜂拥而上。把成泽严严密密的围在了中央。这些王兵尽是军队里挑选出来绝顶骁勇之人。均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况又终年守着罪城,早已聊赖压抑的要疯了。终于来了一个不怕死的。一个个目眦红烈,须发尽张,呼喊着挤向成泽的方向。成泽一条长剑在手,竟然步伐不乱,进退有章,转瞬间已杀伤十之有五。他一边抵挡着王兵的进攻,一边向罪城大门的方向逼近。兵长见拦他不住。横剑立在了城门中心,停而呼道:
“公子见问,小人具礼以答。公子今要入城,我辈力不敌公子。公子请勿枉杀,杀小人,公子可进。”
成泽淡淡的笑了,
“若是这样,杀人罪就在成泽了。”
“小人诚愿代众人而死,罪不在公子。”
“我若是要进去,一定要杀死你吗?”成泽问。
“守城,王命也。非死不能报王命。”
“没想到朗朗乾坤下龌龊已至。在此处却遇到一个信义之人。若杀你,则成泽不仁。城,我不进了。若王问起,但烦你转奉一句‘这罪城,成泽来过了。’”
成泽言罢,收剑而去。兵长狠狠的揉了揉脸,他那漂亮的小胡子根部已经结满了一颗颗汗珠。王兵们一齐向他走来。众人问道:
“大人,追吗?”
“追上了又能怎样?你我之辈,徒送死尔。速速报于我王。”
水西方有土,曰之为罕。土中有国。曰之为蒙。大蒙国业已传至二十一世。其王名牧,乃老王世子。现年三百一十五岁,可谓是少年得意。
这大蒙国有一个特色,就是在国的最东方建有一所罪城,城由坚石筑成,四周高墙环绕。大蒙国法定:罪大恶极者,由王判定,流放于此。它与外面的世界全然隔绝。可谓生死不能往来。城内的情形,外人绝无所知。
大蒙王牧背倚着一棵巨桃,坐在青石之上。左手持觥,右手握一子,正在与他的近侍对奕。忽有侍者入,屈膝道:
“王,罪城守兵长求见。”
蒙王牧放下铜觞,轻声问:
“罪城守兵长?”
“文陶,右相文景的儿子。已经守着罪城一百二十年了。耿直而好礼,贤者。”近侍答道。
“宣。”
“诺。”
侍者弓身退下,一会就引着兵长文陶进来。蒙王牧收起棋子,掸落身上的落花,正容端坐。
文陶礼毕,道:
“王,昨日罪城被袭,来者只身一人,声言要进罪城,伤我二十五人,杀九人。”
“我新为王,罪城常有战事?”
“自陶为兵长,一百二十年无人问津。”
“袭城者何人?”蒙王牧正色,蹙眉。
“少年,白衣。貌绝美。三尺剑。他走时,托陶一言予王。”
“哦?”
“他说:‘这罪城,成泽来过了。’”
蒙王牧闻言突然起身,一手握住铜觞,厉声道:
“成泽!”
“是,他说他叫成泽。”
“成泽!成泽,他终于找去罪城了。”
成泽立在王城门口。络绎不绝的人群,依然和旧日一样。五十年,我终于回来了。近侍长、仗剑将、差一点就加冕的上爵成泽回来了。
成泽深出一口气,缓缓的走进城门。
“出示印信。”
城兵高呼。成泽取出印信,齐眉以示。
“新王继位,公子印信可换。”
“诺。”成泽收起印信,轻声答道。
文华宫在王城左角。左,在大蒙国是卑贱的方位。文华宫,一个教养婢子、仆人的地方。婴儿的啼哭、麽麽的叫骂,这里似乎总是飘扬着这两种声音。成泽闭目,深深吐吸着这些熟悉的味道、声音。在这里,有他二十年的记忆,这是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成泽没有家,文华宫就是他的家了。宫里的麽麽就是他的父母。他所学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除了王宫,只有这里才有他的故人。故人,七十几年了,你们是否还在?
“朗麽麽,可还记得成泽。”
一个怕有千岁的老麽麽走出门来,听到成泽问话,惊得站住了脚,差异的看着成泽。端详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般走过去。
“成泽,你这个孽儿!这许多年都不曾回来看我。今日回来,是不是又
闯了什么该死的大祸。到这里来躲!”
“此处小儿,王已有命,不再叫做孽好久了,麽麽。”
成泽微笑,老朗竟然还是旧脾气。
“你来时我就叫你为孽,叫他们娃是你走以后的事。他们非孽,你却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真孽!我为你操的心已经够了,偏偏你又回来恼我!”
“我回来又不是找你,宫主可还在?”成泽不等朗麽麽请,绕过老太太就向宫内走去。
“你这个孽儿!许多年还不曾知礼,谁让你进来?”
“礼是对别人用的,对麽麽此般即可。”
老太太见成泽往宫主华艾的居室去了,虽然气得跳脚,却也不再言语,转身自大门走了。成泽一路脸上带着笑,忽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多年奔波的疲倦,到了这里,竟然忽地消失了。
他找华艾,是为了带走成礼。礼已经成年。没有必要再安置在文华宫冒险。况且,身为武人尽剩的几个后代之一,他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要学了。成泽忽然想到,他也许应该再看看文华宫的秘密记录,他必须确切的知道,在那个该死的地方,是否又有他的某个他的弟妹被送到了这里。
成泽入,华艾独自一人抚琴而坐。侍童尽去,桌上香茶以待。见他进来,竟然满目微笑,毫无异色。似乎有知他必来,坐以静待之意。
“老师。”
成泽低首弯臂,行以大礼。待华艾出声示意之后方敢起身。
“吾子想是念起当年习琴之约,来此一续前约了。”
“成泽恩不能报,恨不能雪,不敢念琴瑟娱乐之事。”
“既如此,吾子今来是另有他故了?”
“泽少年时,老师曾言地之尽东有山,山中藏有祥兽。鸡形而二角,体生鳞甲。其名为‘瑞’,得之可尽发武人族之雄力。泽已得而食之。乞师传我武人族驭力之术。”
“昔睿阿、武人、羽人、鼠人、水人、异形六族并立,武人、睿阿争王位而战,两千年战火不绝。睿阿、武人族稀而力大,鼠人、水人为睿阿党,异形为武人党,武人胜则绝鼠人、水人嗣;睿阿胜则绝异形嗣。鼠人、水人、异形族死于此者十之有九。今睿阿为王久矣,武人族存于世者屈指可数。泽想要以一己之力再起战事吗?”
“昔日之战,皆族之争。今战事已定,泽不敢他图。”
成泽知道华艾贤者,一定不肯他有乱国之心,故做此答。
华艾听了大怒。拍琴而立,喝成泽道“
“儿诚然欺我也!若为他故,则泽力已足盛,艾无以教!“
其声息而琴声未绝,足见其怒。
“我师息怒,成泽知我师恶战方不敢直言,反惹师之益怒,成泽万死之罪。今泽更不敢它求,乞一见成礼。”
“礼已长成,你见则见,无须问艾。下去吧。”
“诺”
成泽出,沿着回廊一直向教养女婢的西厢走去。这文华宫国库不给予拨款,一向靠罪人或者施舍供养。七十年竟然未曾修缮,全都是旧时的格局,只是残破了。快到西厢时,成泽忽然听到鸟鸣,其声哀惧已绝。成泽抬头,见西墙高处不知何人用双剑钉了一条巨蛇。墙边也不知何年长出几棵大树。树枝繁密,杂鸟丛生,蛇正探身捕鸟。其身剑伤未愈,鲜血淋漓。非常恐怖。
成泽飞身立于枝上,想细看其中缘由,巨蛇见成泽,摇首而泣,竟化为人形。成泽师异形族华艾之子华语也。双剑钉于华语肩胛两测侧每战则输。华语力大、技精而性蛮,又嗜武成痴。世人皆谓之神童。这世上能将华语囚禁于此的人并不多。成泽尽力与战。可杀之,然终不能至其禁于此墙。且泽师华艾亦不会坐视。成泽问:
“兄何竟至此?”
华语长叹道:
“语自钉于此,以赎语罪,泽勿多心。”
“兄何故自残,我师知之否?”
“语在此已十年矣,父近在东阁,焉能不知?”
成泽益奇,
“既如此,我师坐视乎?”
“墙边之树既是父为语故,植于此招群鸟救语不至于饿死。泽今之来,见我父否?其室是否有琴?”
“然。”
“先伤母不愈,后劳父日夜操琴。语之不肖绝矣!”
“泽愿听兄之详。”
“语少年得意,习异形变换之术、杀人之术尽得其精。然我父有一绝学,以内气收人形于壶,消其意念,人存于壶中,斗时可放出为我死士。父为此术邪绝不可解,终不允语得其详。父不教,语慕之益切,长跪求,我父无奈,遂传之于我。”
华语说至此捧目而泣,泣罢又道:
“谁料伤我母于壶中矣……”
言罢又哭,哭之更切
“既如此,兄与我师救之即可。何故自伤于此?”
“此术邪绝不可解,我父子皆无能为力。语誓在此同母之苦,我父日夜操琴延我母之元气。语立誓,救我母者,语为之奴。”
“兄脱难之日到矣,泽可救。”
成泽听过这种法术,异形族绝顶高手与人斗时,有人能把人收在拳头大的小壶里。那人若中此术,就变成他的死士,放出与其他敌人相斗时,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没想到华语竟然学成,又将其母囚于壶中,异形族是解不开此咒的。成泽的剑倒能帮忙。成泽的剑收于体内乃内气所化。可破异形族魔壶。成泽的母亲留给成泽一块宝玉。也是内气所化。可解一切病毒。现在就嵌在成泽的右手腕上。与血肉相和。成泽自幼有此物,懂得驾驭之法。
华语大喜。想要用双手抱住成泽,被肩胛钝剑所阻,鲜血直流,仍瞪目而笑:
“泽若救得我母,语愿此生为奴。生死不相弃。”
“兄母乃泽师妻,兄乃泽师之子,怎忍轻贱兄无罪之躯。辱为泽罪人之下。兄不必多言,魔壶何在?待泽为兄破之。”
“我父琴案上所置,形为茶杯之物即是。”
“兄且少待,泽就来。”
成泽来到华艾之所,细说其祥,破壶救出华艾之妻。本来他还以为那是老师为他来准备的香茶呢。原来如此。
华语脱剑疗伤,出来见到成泽就拜,
“语之诺虽未重于山,然亦不可轻移。非死不能报主人之恩。愿主人怜我。收语左侧为奴。”
泽初不许,可是华语以死相胁。成泽于是收之。终不敢用师姓人为奴,遂改华语之名为玉奴。收他在左为奴。
却说成泽收了玉奴,便又去西厢见其妹成礼。
成泽知道他有一个妹妹的时候,已经一百八十岁了。
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孤独中度过。在他有记忆的时候,他就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孤儿。他长在文华宫。从小跟着朗麽麽学礼。因为聪明和固执。整个文华宫出名。宫主华艾见他聪明可爱,遂收为徒。最后,他几乎爱上了这个美丽绝顶的小男孩。将他一身的技艺,统统传授给他。又让他以童子入王宫。侍太子牧。成泽是武人族,虽然除水族以外,其他五族外貌皆同,为人形。但是武人族人成年后可招玄剑于体内。羽人族人成年可招双翅于背。老师临行时教成泽招剑之术。嘱咐泽道:
“非成年童子不可招剑,招之伤武人族元气,驭力则难矣。”
泽谨记。
成泽年少时的理想,就是忠于国王,忠于太子。以生命,换取一个仆人所能得到的最大的荣耀-----近侍长。他做到了。太子牧是婢女所生。王后无子,初入宫时只生了一对双生女儿。长名安,次名嫣。再无所出。王后爱安而厌嫣。
时北方郡千年树得异果,献于后。王后食其半,味美。赐于安,安吃了之后竟然晕厥。药石不能治。后大恸,访天下医。泽以宝玉浮于安口,引一虫出,长尺余。安遂醒。
王赐泽金玉。泽不授。求近侍长。王于是封泽为太子近侍长。待太子登基。泽即可统领后宫仆婢。王女安感泽救命之恩,常随其左右,与泽为友。其女童稚可爱,泽以之为妹,甚爱之。而太子牧无友,泽侍其左。太子牧亦以泽为友。行同车,寝同裘。
那时右相为王兄统,王是嫡子,兄统乃使女所生。故王即位,兄统反为弟下。故统常有怨言。有图国志。王出宫为猎,统乃率家臣攻王宫。破北门入,泽率内侍拒之。王女安于乱中为统家臣所取,杀之。悬其头于旗下。以吓众人。泽怒不可遏。招玄剑出,入统之阵。杀统与众家臣无数。时王后已出宫。泽随其后。王闻变故亦回,与后合。闻成泽拒敌有功,封成泽为仗剑将。率军入宫杀尽统之余臣。太子牧亦与成泽诺——若为王,泽除隶籍。封为上爵。泽入宫,成王命。迎王与后入宫复命。王爱泽甚。问泽出处。泽答为武人族。王命泽招剑予其视。泽招之,王见之色变。责成泽退。异日逐成泽出宫,永不许入。
泽自入王宫,春风得意。遭此变无所适从。急欲知其故。遂归文华宫寻其根源。
泽在文华宫时便知道宫中藏有一部密书,除宫主无人知其藏处。其书只宫主一人得视,得著。泽等众人身世记于其中。泽于文华宫百十余年。知宫中藏此物处必然宫主内室。乃放火于西厢。华艾果出,过西厢救火。泽乃入内室。果然室中有室,以铜链锁之。泽以鼠人族之窃器开锁。入。见室中置铜狴犴二。更无它物。狴犴乃司狱神兽。成泽托腮看它们好久,跟老虎区别不大。看起来不象是收放密书的地方。然而,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呢。他的时间不多。忽然,他发现,两只狴犴相对而立,它们的眼睛,似乎都在看着同一个地方——它们中间的石砖。成泽以手压石砖。左侧的狴犴开始转动,在它的底座下方,现出一处凹槽,凹槽内放有一个木盒,成泽捧起木盒,心跳如鼓。他颤抖着双手打开木盒,他的身世,就在里面了。盒子里面有三份东西,两本书,一纸条约。
战史,密录。成泽听过,但是那纸条约是什么东西?成泽捧三物入怀,恢复狴犴原样,退出密室重新上锁。回到客栈,成泽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怀里的故事——残酷而且惊人。
故事发生在一千二百年前,时六族并存。水人族虽以腮吐吸无法上岸,却也独占水域。陆上武人、睿阿并立。武人族女子多异色, 武人王后得一女名金芹,其貌绝美。王爱之。许以睿阿太子童。睿阿太子迎娶金芹。其弟兰惊其貌,以为天人。兰常于无人处调戏其嫂。金芹以此事告其兄。太子童疑之,但终以兰为一母之弟,不忍问。兰遂戏金芹愈甚,芹非太子童在不敢独出。兰更进金芹居室,求欢,芹怒骂。兰遂强之。时太子童入。兄弟争斗而俱死。宫人禀于睿阿王。王大恸。葬二子而杀金芹。立使女之子虹为太子。武人王闻其女为睿阿王杀,怒。倾全族之力于睿阿境。两族之争遂起。武人王入睿阿境,杀睿阿王。启金芹墓哭其尸。以王子礼重葬金芹。召一内剑与金芹同葬。
睿阿王死,其子虹即位。引睿阿残部死战武人王。时武人王年迈,退兵。四年后武人王逝于王城。其子罕即位。睿阿王虹欲报父仇。趁武人族丧期挥大军入武人族境。武人族军士愤而迎之,大败睿阿大军。杀其主帅。赶杀睿阿大军至睿阿王宫。睿阿王以利诱武人族下异形族首领。异形叛。武人军队因乱而败。被睿阿大军困于武人王城数月。粮尽。睿阿王知武人城旦夕可破,下令破城之日,屠城三日.杀尽武人族以报父仇,武人王惧,谴左相答合为使入睿阿营,答合言于睿阿王道:
"今我主与王战,均因前世之仇,王虽死父,然诚王之父不义在先.我主新继王位,与王实无仇也.我主谴答合为使,欲降于王,救八千百姓于战火不死.望王三思.
今王军辱临武人城下,我等知城必破.然城中三千将士,以死亦可血湿王之旗也."
使者下,王与诸臣谋.武人城虽必破,然其若死战,亦可死伤睿阿军之大半.不若受其降.囚其善战者,断其养子报仇之路.
遂谴羽人族长为使。两族签约。
约定:将武人族王宫改建为罪城,武人王与军中将领自囚于罪城。永世不得出。于睿阿王城西建文华宫。以国中智者为宫主。罪城中人若得子女不得养,入文华宫养之。成人后即遣于国内有功者府中为仆婢。
武人王恐睿阿王害其子女。求睿阿王,若罪城之子入文华宫。王不得究其出处。睿阿王许之。于文华宫中著一密书。录宫中子女出处。只宫主一人得视。
成泽打开密书,一行一行找着自己的名字。
成泽——武人王罕之子!
他一阵眩晕。原来,他是王的儿子。他是武人王的儿子!他的父亲、母亲都在那个朱红色的城里。为了臣民的生命,他们牺牲了权利、地位下一代和自己的自由。而他,就是被牺牲的那一代中的一员。
他已经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恢复平静的了。总之,就是那个时候,他忽然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叫成礼。就在文华宫。
把密书等物悄悄放回密室以后,成泽去看了一回成礼.他骄傲了好久.
自古以来,武人族就是一个孕育美女的部落。几乎每一个武人族的女人都有自己的特色。成礼,是她们中的佼佼者。成礼的美是惊人的。古往今来,有太多人用过太多语言来形容美人。而成礼的美,是与这些语言无关的。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吸引人的美。让人倾倒、崇拜,只需看上一眼,就永远——难以忘怀。
成泽并没有告知成礼他是她的哥哥。那座朱红色的城里,还有他的父母。即使不愿意,他也有责任把他们救出来。作为已经暴露的武人族的王子,他的身边有太多的危险。所以,成泽把他的妹妹留在了文华宫。
现在,他要带走她了。他要正大光明的告诉成礼——我,乃你兄。
夜,如一弯冷水,静静的流淌着。大蒙国的王宫寂静无声。牧象一个孩子,把自己紧紧裹进软裘中。
“把灯熄了。”
清瘦的宫娥一边熄灯一边轻声应道:
“诺。”
“你也下去吧。”
“诺。”
“等一等,把窗边挂的剑拿来给我。”
“诺。”
在这里,除了“诺”,他听不到别的。
“没事了,你走吧。”
“诺。”
牧的房间非常的简单,除了大得惊人的窗户几乎毫无特色可言。他和成泽都最喜欢那窗户。或者说,是成泽喜欢,而他,为了讨好成泽,才喜欢。月光从窗口射进来,静谧冰冷。勾起有心人所有的回忆。
“若是成泽来了,你要如何?”
忽然间出现的声音让牧惊了一惊。他飞身从床塌上跳下来,拔出宫娥给他的那把长剑。剑刃在夜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幽幽的映衬着夜来人的脸庞,竟然是成泽!牧脸色顿时苍白如雪。
“你……”
“没想到我来?或者,你要用那把长剑对付成泽,我王?”
蒙王牧的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遽然将长剑扔在地上.
“泽……”
牧吞吐着,声音中的绝望比询问还要多。
还有谁知道——他有多爱成泽。成泽是他的兄弟,他的朋友,甚至,他的偶像。他一直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崇拜着成泽。可以自由自在的成泽,什么都懂的成泽。可以在任何时候为他扛起一切责任而不言不语的成泽……他的唯一的朋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负了成泽?
牧深深的看着成泽,这是一张他梦了无数遍的脸孔。
他是王,他有王的荣耀和权利,他也有王的无奈。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这种无情无爱的孤独。
成泽没有出声,弯腰拾起长剑。
“王竟然还留着它。”
“此故人之物,牧不敢忘。”
“此剑泽已弃之,昔日太子今已为王,应遵王则。泽,王之仇也。留此物何用。”
成泽说罢双手用力,将剑和剑鞘一起折断。
蒙王牧手一探,欲言又止。在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而且惶恐。一种似乎是痛苦的东西在他的脸上若隐若现。他低下头,复又抬起来,使劲让自己恢复镇定。
“泽为何而来?”
第二章
“王以为何?”
成泽的脸色也不好看,在蒙王牧为太子时,在他还是那个单纯的成泽时,面前的这个人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敌人。
“若以常论,王之父囚泽之父,王之父安养于宫,泽之父囚之于牢。王之族灭泽之族。今天下武人一族所剩之数屈指而可数。泽乃武人族嫡嗣,王乃睿阿族之魁首,泽与王之仇深不可测。泽见王应杀之。然,泽今来无杀意。念故日之情愿与王一叙矣。”
“取酒食!”
牧高喝道。有侍者上,见成泽,惊之。遂退而告护卫长战虎,侍者上酒食而护卫长战虎带兵同来,聚于王前。
“王,请示下。”
战虎语毕低头,其目斜视成泽,含杀气。成泽无语,然双拳握,有欲杀之兆。蒙王牧挥手叱战虎:
“朕未曾唤,尔等何敢自来,欲谋王乎?”
蒙王牧真心想与成泽一饮,其色甚怒。战虎大惊,拱手为礼道:
“虎等不敢。侍者言宫中有未经喧而私潜入者,虎等为护架而来。”
“此乃朕之故人,星夜来与朕一叙,尔等休坏了我们兄弟兴致。还不退下!”
“诺。”
时酒食已布置完毕,战虎与侍者同去,独留一纤纤宫娥侍酒,蒙王牧执觞对成泽道:
“泽一去经年,兄窃以为不可见矣,今日得幸再见,当尽觞而欢。”
成泽默默的注视着蒙王牧,目光中有许多不解。
“王之性憨如旧日,若大一个江山,如何统之。”
人都言睿阿族多智而无义。为何他遇到的这一个却如此多情?
“适才护卫来,王何不杀泽而戒私闯禁宫之人?”
“泽乃故人,为何杀之?”
牧执酒视成泽,其目清朗无邪。泽于是释然,当夜尽欢而饮。依然同裘而眠,一如往日。
翌日天刚蒙蒙亮,成泽即起身,牧犹困酒未醒。泽立床前而待,顷刻,王醒。泽戒之道:
“王虽视泽为友,然王于泽实为仇也,与仇同塌,怎可安睡如此?”
时蒙王牧衣袜未著,犹在裘中,仰目视成泽良久,方如梦初醒。即欲起,略顿,复又退回。轻声道:
“泽欲杀我乎?泽未杀我也。”
牧低头不视成泽,似乎自语。而成泽听得很清楚。于是道:
“泽与王之仇。非死而不可消也。泽今来与王一饮。旧日之情随酒而逝。自此刻起,王依然睿阿魁首,而泽将尽武人嫡子之本分矣。王之性憨痴。不可复念旧情。泽亦将断旧情如此桌也。”
时王塌左侧有一桌。泽立唤剑出而断之。而后径自离去。牧对其背影注视良久,其踪没而不动。
“泽诚弃我也。牧何罪而为睿阿王,使我失良友不能得也。”其侍卫长战虎忽现于牧之左,牧怪而问道:
“虎安得在此?”
“王昨夜叱虎下,虎恐此人为害于王,故化身一梅立于瓶中,臣尽夜侍王之侧也。”
侍卫长战虎者,异形族之善战之人也。
“昨夜叱卿如奴,卿仍不离不弃。牧何能,得卿忠我至此也。”
“王欲我追其人否?”
战虎目光也看着成泽离开的方向。其色勃勃然似欲战,知成泽之力而欲与之一较也。
“泽断牧之情在适才。而牧断泽之情在其走后。不可追。亦不可阻其离宫。”
“诺。”
泽归文华宫,知不可久留,故携妹成礼欲出,华艾初时不许,视成泽与玉奴华语良久。方允二人带成礼离开文华宫。泽与玉奴、成礼三人隐于王城东之郊,成礼貌如天人,泽恐有碍于行,令礼以巾遮面,然礼形也卓越,行人见礼成行于市,玉奴华语又蛮壮如山,亦多侧目。泽方知老师华艾留成礼之意。异色之花开于野,难逃人折。泽忧其妹而叹,玉奴于泽侧倾身问道:
“主人叹之何故?”
“泽一心携礼脱离那奴役之所,未料礼之颜色于街市中将招祸于礼也。”
“主人将女主送回原处,吾父定不相弃,何如?”
“未可。老师虽然仁厚,然文华宫终究教奴之所。我兄妹不知则已,今已知我二人为武人王后嗣。不可辱没王族之名,况泽亦不忍我妹陷于此等卑贱之处,故今虽有欲来之祸,泽亦不愿谴礼归也。为今之计,只可坐待时机,想一万全之策可也。”
玉奴于是无语。
泽等三人投于客栈,礼自一室,泽与玉奴一室。礼半生长于文华宫,于世间之事,万而不知其一。虽在城郊,仍以为处处新鲜。物物希奇。入室即捡细小之物抚玩。泽于是与玉奴归其室。谓玉奴道:
“泽观罪城之防,并不严,何故竟无人入?奴知之否?”
“罪城守兵只区区五百人。既此五百人,亦有十之其三用于押送罪人。王之知其不严而不守者,因其内防不可破也。”
“何谓内防?”
“奴少年时,听奴之父言,罪城只封印之罪人可入,既守城王兵,亦只如其门而不可如其内也。昔罪城初建,睿阿王即迫武人、异形、羽人、鼠人四族族长共着睿阿王五人以个人半身之力设结界。若有擅入者,立毙之。自此以后,即使睿阿王亦不可进。”
“何以破之?”
“非五族王到不可破。”
泽闻言,沉没不语。现在四族具灭,睿阿统之。武人王嗣即成泽。羽人王嗣乃右相文景。鼠人王嗣乃王城大贾力昌,异形王嗣乃王之大司狱。睿阿王嗣乃蒙王牧。现战事已停千年,各王均已无心复国,泽何以得四王之力?玉奴见成泽不快。高声喝道:
“主人勿忧,若不能智取,奴可拼一死为主人捉来那四王。拼死达我主入罪城之念。”
“尔何能?不可道此妄语,尔父将你交予泽时,曾垂泪无语,即知泽之欲入罪城,恐尔之命丧于泽也。老师于泽之恩,泽不敢忘,怎可允尔轻易赴险,况四王既健在,自有得其力之计,待泽从长计议。尔不可轻举妄动。”
“诺。”
成泽背靠着墙壁,一只手把玩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白玉,玉晶莹剔透,深陷在成泽的骨肉之中,成泽知道这应该是母亲最珍贵的东西,只因为爱着自己,才将它装嵌在成泽的手腕上。有了这玉,成泽从未生过病。也不怕任何毒物,所以,他才能在山林中生活几十年最终得到祥兽“瑞”。这,是他的双亲所给他的唯一的厚爱。然而,随着这厚爱而来的责任,是如此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主人,女主貌如天人,今独自一室,万全否?”
“泽在深林捕瑞兽时,曾遇一奇事,其山高过万仞,林围有百里,而竟无一大兽,皆狐兔弱小之辈。泽深奇之,然终不得其故。一日,泽于山中见二兽,状如狐而有翼,蛇口虎爪,尾与身同长,周身有甲。雌兽有孕,欲产不能,奄奄一息。雄兽竟然垂泪,以舌舔雌兽鳞甲,众兽围之于侧,恋恋不去。泽感兽也有偶,死之不弃,遂以玉救之。续其力产一死胎,泽以药石补兽,竟使愈。后双兽即随泽之侧。泽以武试之,泽虽善战亦不可敌其一。方知此乃神兽,凶猛不可敌。行于林中,凡禽兽见则伏于地。不敢仰视。山中大兽恐其捕杀,已避于他山矣。泽得瑞兽亦赖其二兽之力。泽归于人世,二兽仍不离不弃,翔于高空万里,泽招之则来。泽今处于荒郊,其兽即潜于林中。泽已令其守侯成礼。”
“如此甚善。主人闻琴声否?奴之父擅操琴,此琴音大雅,吾父似犹不及……”
成泽伸出一指示意玉奴禁声,果然有琴声隐约传来。成泽细细品味,琴音如高山流水清雅无及。成泽眼中有欣羡之意。遂与玉奴出寻。至房外,方听得乃琴歌相和。其人歌曰:
“桃也夭夭兮不堪其折
兰也芬芳兮终将其落
花发四时兮各守其期
采菊篱下兮君同我歌
仕途多险兮无容我辄
文海磅礴兮不兴我波
君随我舞兮婆娑
且留闲云伴野鹤 ”
“果然雅士,玉奴随我访他。得一友也。”
“诺。”
玉奴招来客栈侍者,问道:
“此操琴者何人?”
“鼠人族平姓,其余未知。月初来我店住宿,其出手大度,衣食讲究。客欲访否?”那侍者欲言又止。面有难色。泽问道:
“然。有不便?”
侍者答道:
“此客每日清晨皆有琴声,客中多有欲访者。其人虽言语豪放,但不爱交际。每访者去,皆不见使其自返。小人此言,望客勿徒劳也。”
泽低头,随后语玉奴道:
“既如此,我等也莫强人所难。但此雅士,实难遇者,我等不如且隐与一看,神交也不枉相遇一番。”
“诺。侍者带路。”
于是二人跟着侍者,转过回廊径直向内院去,右侧之主屋即歌者室。
泽于窗中观看,市内摆设豪奢,歌者坐于窗下琴后,焚香操琴而歌,翩翩燃一少年也。羽冠纶巾,瘦骨清癯。一股仙风天成,双目雅态自露,泽于是愈爱之。交友之心更且。
时侍者恐犯歌者不友之怒,早悄然而去。泽立于歌者窗下良久,直至歌者停歌拭琴,抬头看到成泽,泽轻施一礼.歌者并不还礼,反而伸手将窗子合起.似有怒意.泽深以为怪。则并无轻慢之处,这人何故不快?
“如此狂人,扭捏的性子,主人何必理他!”
玉奴怒目视歌者之室,泽止之道:
“此高清之人,自然不愿意与俗流相合。其人如此,是其宿知世俗之丑,不知我等之诚。久之则可得其心,奴且勿燥。”
“诺。”
玉奴虽口中虽然答应,然其目依然注视歌者之室,恨恨之意未平。泽乃诫之道:
“奴性过燥,不可妄为。”
“诺。”
玉奴见成泽真心不想他与歌者冲突,方才平心静气。泽方欲回房,见那歌者白衣羽冠而出,虽不显仓皇,然似有急切之意。泽示意玉奴尾随其后,自回房而去。
这城郊虽然偏僻,却住着一户显赫的人家。当朝右相文景,为人谦逊廉洁。不喜街市繁嚷,将府第就建在了这里。但文景王之爱臣,实不在此。这府里住的只有其妻与其子文唐。话说文景有子二人。长子文陶于罪城为守。次子文唐尚幼,颇爱玩猎。城中还有一户人家,也是传奇中的人物。这户人家姓花,羽人族。在万年以前,花家祖上一位少女,于荒野见一凤,伤重。少女集家中众人救之。凤愈。不离花氏左右。花氏遂为凤卫士。因当年救凤者为少女。遂世代选族中少女为侍。众人知花家有凤,神物,皆以为奇。其中最慕者要数文景之子文唐,文唐少年,生于富贵之家,自小衣食不缺,酷爱猎奇。即使蒙国中有异事,唐尚要察之,况身边有此神物。唐以重金结交花氏族中少年,然花氏女子当家。终不能得一见。数年前民间有传闻,花氏侍凤少女花嫁在梦中见凤于云中与白虎同去。数日后凤竟有孕。族人大惊,凤乃上古神物,不孕之鸟。每万年于火中重生。今竟有孕,此兆大凶。后凤产一虎,斑斓十色,花氏遂与凤共养之。称之斑虎。斑虎与凤独爱花族中一少女,名曰花嫁。唐想尽方法欲与花嫁相识,然花嫁闺中少女,终不得一见。唐暗自焦灼。忽听花家小友言斑虎日食一牛,耗费过大,花家力渐不支。唐大喜,以黄金赠花家,每日均遣仆送禽畜于花家养斑虎。终于感动花家,允唐于奉神之日一见斑虎。那奉神之日正值月底,此时方是月初。唐即开始扫庭理室,焚香沐浴,以示其诚。切切待见虎之日。恨不得两日做一日过。此事于是大传,乡人没有一个不想在奉神时见一见这传说中神兽的杂种的。
成泽在客栈中也听得了这事,但是大仇在身,泽不敢旁心猎奇。待玉奴回来,将这个朋友结识,他就要在羽人、鼠人、异形三族族长中选上一个,寻找机会击破他,然后打开罪城大门。成泽正在饮茶,玉奴已然匆匆而回。
“他去了文府,出来的时候神色不对,似有不快。主人,这文府主人就是羽人族长,我们何不在此落脚,捉他的妻儿逼他就范。”
“文景生就羽人族长,其人何罪,妻儿何罪?此不义之事,你我皆大丈夫,不可行此等事。”
成泽收了茶具,深深长叹。他生于罪城,长在教养奴役之处,一生不想为不义之事。然而他身上的责任。实在好重。
“既然大丈夫,行事为何要拘小节?王族,行则关系一族,此一家之义,主人何必计较?”
“匹夫尚且有义,况我王嗣乎?彼虽一家,然天下成于百姓之家,一家即天下矣。泽实不敢行此不义之事,污我王名。”
玉奴于是无语,然心中实不以为然。泽亦不于其争。两人正在计较,忽见适才操琴为歌之少年,行色匆匆向内院走去,泽依然示意玉奴去探,玉奴也不出声,悄然而去。时成礼入,见成泽面有不悦,问道:
“兄有不快之事乎?”
泽注视成礼良久,随即转忧为笑,道:
“无。”
他有如此优秀的一个妹妹呢。成泽并没有将他们的身世告知成礼。作为王嗣,他太清楚这个身份会给人带来多少沉重,成礼是那样的美丽、圣洁,这样的责任,他不希望成礼背负。
“兄不欲礼知之乎?礼虽年幼,然兄不信礼之智乎?”
泽笑之道:
“非也,往日礼无兄,囚于文华鄙贱之所,待成之仆婢也。事事必亲为。今日礼有兄,虽浪迹于江湖,然实闺阁淑女也。尽可念些脂粉钗钿之事。外事,兄之分也。”
“既如此,礼不问便是了。”
成礼长发过膝,以食指绕发而笑,态如初放之花,娇媚可人。欲归其室,行两三步,又回首道:
“兄以钗钿之事教我,独不惧灭礼之志乎?”
长发摇曳于背后,步摇交响于发间,成泽不由看得心也软了,这样美丽的孩子啊,她如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会有这样的微笑,这样轻松的心情吗?
“礼之志,岂钗钿之事可败?快些去玩。”
“诺。礼之有兄,何其幸也。”
礼轻笑,稳步而去。玉奴入,低首俯身语于成泽道:
“于室中拭宝剑,色甚凄然,如有难从天而至。奴适才归时遇一故人。我族中壮士,奉命于王之侧。”
“何人?”
“侍卫长战虎也。”
战虎来了,牧终于肯正视他大蒙王的身份了。成泽轻轻揉按太阳穴。玉奴低声道:
“主人既然生为王嗣,即不图王天下,也应尽力救武人王等出罪城。今行则携娇妹不能忘一人之小亲,动则禀血气不能违一家之小义,大事安能成之?”
成泽答之道:
“礼,泽之至爱也。义,泽之本性也。泽爱而弃礼,性又弃义。何以为人?此小爱仍弃之,父母之孝怕也难成。奴不必劝我。泽自当以智图其两全。内室之人高士也,出文府竟然拭宝剑生杀气,你我当小心察之。”
“明日,乃奉神之日。文府在祭祀之后将接待花氏奉养之神兽斑虎,主人与奴一去便知究竟。”
“甚善。”
“女主也一同前往?”
成泽知道玉奴不想成礼跟着。行事不便。但是成礼虽是武人族,并未曾习得一招半式战斗之法,况且又长自文华宫未曾经历过一点打斗。把她自己丢在客栈里成泽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一夜无事,隔天便是奉神祭祀的大日子,街市上百姓们成群结队。庙宇里到处是人,一片欢声笑语。这奉神之日源于万年以前。人们在这个日子先于庙宇以香烛祭祀众神,然后聚集在祠堂以血牲祭祀祖先。大蒙国王城的祭祀由王主持,四方郡的祭祀由各族族长主持。其他各城的祭祀,由各城城主主持。这城郊的祭祀,则由村民们选出来的德高望重的乡绅主持。这乡绅乃一方之富,仁而好施。鼠人族高姓,名童。年已近千岁。虽然老迈,然生性豁达爱友。高童听得文府欲迎神兽,而众人多奇之。于是代众人求于一见。文唐欣然而许。约与文府箭场共观神兽。其宗人谏道:
“斑虎,凶兽也。一人观犹应战兢兢而防之。今众人到此,不应有备乎?”
宗人于是吩咐下人预备铁笼锁链,文唐笑而止之道:
“其神兽通灵也,祭祀、饮食皆取之于我。焉能害我乎?”
遂不设防,仅于箭场中央设一厅,备以桌椅、果点之物。
成泽与玉奴、成礼三人早早来到文府,只说是要看那神兽的,轻松的便混入了文府。文府的箭场异常宽阔。中间设了一个可以容纳百人的大厅,村人中好事的已经先来了许多。文唐草草结束了祭祀,正在大厅中打点杂事。间或与熟人寒暄着。成泽观文唐其人,眉心展而少思,目光浊而多昧。成泽在罪城门口曾经见过文景的长子文陶,虽一母所生而贤迂差之千里,怪不得文景禁其于城郊不允许他进仕途。那神兽本是花氏宝贝之物,若非供养不足有求于他文家,安能于他一见。今幸而允之,竟然招群揽众在这箭场大厅之处,供乡野村夫玩赏。实在是个纨绔子弟。况且那兽本来就是凶猛伤人之物,这箭场之中百人以上,一旦兽狂伤人,如何处之?
正喧哗时,忽听得门口仆役急匆匆奔跑近来报道:
“少爷!来了!来了!”
那仆人一脸狂喜之情,眼睛看着文唐,一只手指着门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成泽随着众人一齐向门口看去,由府门口那边奔过来一辆小车,御者乃一少年女子,一身披红,面上蒙了一块红巾。形状娇俏可爱。女子到了箭场中央,翻身下车,向文唐轻轻一福。随后看向文唐身后众人,目光中有不解之处。
文唐急忙上前,还礼道:
“幸蒙小姐辱临鄙舍,文唐有失远迎,望小姐见谅见谅。”
红衣女子道:
“公子多礼了。来时哥哥即嘱我,送此物去即可,切莫劳动公子家人。今花嫁到此,见公子举室皆在此侯望,花嫁之罪也。”
文唐笑道:
“非也非也,唐之室只唐一男丁在府中,其余乃老母、鄙嫂,幼侄尚未长成,均居于后室。此处皆乡邻,知唐有幸得一见神物,欲借此幸事同观知也。”
那女子虽然蒙着红巾,然听文唐如此说,自双眼中也能看出有不悦之色,然而文唐替花家喂养斑虎,已非一日,其情份尚在,故而隐忍不发,依旧笑道:
“公子玩笑话。斑虎,神物也。非市井戏耍之猴马,花嫁知公子必定不会看轻至此。”
众人听得话音,知道斑虎可能看不成了,有人便向文唐道辞。谁知道文唐竟然道:
“斑虎非比神凤,乃神物知后也。今乡邻报厚望而来,小姐亦已奉斑虎到此,何不行个方便,予我众人一看。也显得小姐好人情。”
红衣女子见文唐如此不知进退,冷下脸来道:
“公子既然如此说,花嫁便如实说了,这神物花家一直由女子奉养,男子本不该管。哥哥碍着公子面皮,硬要花嫁带来予公子看。即使是公子一人见,花嫁也不愿意。然而长兄如父,花嫁老父早亡,嫁实是不得不听兄之言。公子若是一人见,花嫁有兄之先约,自当招斑虎予公子见,若是在此处予众人看,恕花嫁不能辱斑虎之名,花嫁告辞了!”
说罢双手一拱,转身就要离去。文唐见花嫁要走,急欲牵花嫁之袖,花嫁早防着他这招,略一旋身,即已躲开。文唐急忙拱手做礼道:
“小姐莫急,凡事有个商量。”
少女喝道:
“其余事商量得,这事商量不得。我花家世代奉养神物,焉能于尔众人为戏!”
文唐一听这话,下不得台来,一则年少气盛,二则生于相府,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怒道:
“这斑虎本来就是戏生,如何不能为戏?”
这话是暗指斑虎乃神凤变异而生。本不是什么正神。花嫁听见他这样说,正是揭了花家神物的短处。火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走,文唐在身后抢过,拦住她的去路。道:
“今日予我等一看斑虎便罢,若非如此,小姐来时方便,去时,恐怕就难了。”
花嫁道:
“我来便来,走,又有谁能拦得住我?”
说罢转身再走,文唐也着实急了,双手成拳就向着花嫁打去,花嫁一侧身,拳头掠过她的脸,文唐变拳为爪,指尖一带,将花嫁的红色纱巾“唰”的一声扯将下来。花嫁没有料到他堂堂相府少爷在大厅广众之中会如此轻薄。顿时粉面通红,自腰间拔出三尺剑,飞身向文唐左肩刺去。文唐一看花嫁怒了,笑道:
“小姐莫急,唐并非有意。况小姐府上女子当家,这面目本来就不是见不得的,何必动气如此?”
花嫁见他唐突至此,喝道:
“来相府时,我以为堂堂相府少爷,总会有些礼数,谁料到却是这样一个不知轻重、放浪无礼之辈。今天,花嫁就代你那忙朝里不忙家里的老爹好好的教训一下你。”
说罢剑锋一变,攻势更猛。文唐本来以为一个女人,怎么样他也不会敌她不住。没想到这女子看起来清秀剔透,却是如猛虎狂鹰一样的凶狠。渐渐就有些支持不住。
此时成泽三人混迹于众人之中,大家没想到他们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一时间慌了手脚。玉奴一牵成泽衣袖,用手指向文府家人中道:
“主人,你看,客栈中那个平姓少年。”
成泽顺着他的手势看去,果然见到那歌者在文府家人中间。三人于是轻轻移到他们附近。听见那少年道:
“尔等不可唐突行事,此番若是少爷败了,倒也是件好事,一旦他惹怒了神凤卫,怕是一场大祸。”
正此时花嫁剑快如电,刺透了文唐衣襟,鲜血自文唐胸口处流了出来。文唐大惊叫道:
“为此众人嬉笑之事,小姐要至文唐于死地乎?”
花嫁怒唾其面道:
“我花家奉之为神。到你文府却成了嬉笑之事。该死!”
家人们见公子吃了亏,哪还管得少年的嘱咐,几个护院武师飞身抢上,换下了文唐。花嫁持剑而立道:
“你文府要恃众其人吗?”
文唐见没了危险,一边由着使女擦拭鲜血,一边又笑了起来:
“呵呵,唐何敢相欺于小姐,唐欲观斑虎而已。小姐还是把那斑虎招来,于我众人一看罢。”
花嫁大怒反笑,指文唐道:
“公子果真欲观斑虎乎?”
“凤生斑虎,奇货也。若非真心要看斑虎,文唐何必为难小姐至此?”
文唐以为花嫁怕了他势大人多。推开护卫径自走到花嫁面前。花嫁灿然一笑,道:
“公子既然如此说——”话没说完,宝剑迎风而上,直刺文唐左胸,文唐身后的护卫早有防备,抢剑而上。隔开了花嫁的剑,另一个护卫的剑就刺到了花嫁胸口。正在此时,忽然听得一人喊道:
“不可!”
众人正在愣神,那少年已经上前推开了侍卫的剑。转身对文唐道:
“求见斑虎已是唐突之举,文兄不可再造次。”
原来是客栈里操琴而歌的那个少年。少年走近文唐,摇头示意文唐适可而止。文唐道:
“平祥,你平家的事我文唐不管,我文家的事,你也少管!我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今天这斑虎她说看我要看,她说我看不得我也要看。”
“既然如此,平祥请文府少爷疏散众人,你要看就一人看它,莫惊了百姓。”平祥见制他不住,只得退而求其次。文唐道:
“笑话,我应了众人同看,岂有疏散乡邻独得之礼?”
后又对众乡邻道:
“众人想观斑虎否?”
来这里的人大部分是些好事爱逞强的闲人,都附和道:
“公子留住她。让我等一看。”
也有些流氓泼皮嬉笑着说:
“这杂种可是天上人间都难一见,岂可错过这样的机会,公子留她,我们众人帮你。”
平祥听了拔剑而出,对花嫁道:
“文兄莫怪平祥了,平祥愿同小姐与众人殊死一战,保小姐与斑虎出文府。”
那花嫁已是气极,道:
“花嫁谢公子,但此时已是不必。文公子要看斑虎,花家就予他一看。”
说罢回身要招斑虎,平祥急止之道:
“平祥代众人向小姐请罪。此处人非皆恶,妻儿老母尚待他们回去,小姐万万不可。”
“公子不必多言,我花家世代侍奉神兽,半点不敢小心。今天在这里被折辱至此,此仇不报,花嫁不敢再称神凤卫。”
那些泼皮听得花嫁如此说,嗤笑着喊道:
“一个神凤的杂种,也要小心侍奉吗?哈哈,我们这里都是些打虎的英雄,还怕一只杂种吗?”
成泽见势头不好,拉成礼隐于众人之后,示意玉奴小心保护。此时那花嫁已经闪开平祥走到了来时她坐的小车前面,伸手要打开车帘。原来斑虎就在车中。平祥忽然挺剑向花嫁大喝道:
“此处百姓众多,小姐要涂炭生灵吗?”
花嫁也挥剑迎他道:
“生灵既已负我,涂炭其自取也。”
斑虎听见外面人声嘈杂,犹自长啸。声音如同巨雷轰顶,着实可怕。花嫁听到虎啸,更来了精神。见平祥剑来也不闪躲,反向挥剑挑断车帘。
那车帘厚重,刚一断落,一道红光自车中射出,众人只看得目眩头晕。只见那斑虎弓股而卧,五彩斑斓,巨目长牙。雍懒的斜视着众人,威凛凛恶神一般。箭场上的人此时始生畏惧之心。个个都悄悄的向后退去。怪不得如此神物,花家只花嫁一个人前来。
也有些泼皮无赖,见斑虎只有马般大小,仗着这文府多得是护院的高手。场中又少说有几百人。仍旧嬉笑着,更有甚者,捡了盘中的瓜果,向斑虎投去。平祥害怕伤了花嫁,激怒了斑虎。故而停剑而立。想看看花嫁到底要做什么。只见花嫁双手高举过头,对着斑虎说道:
“吾神听我,奴大罪。轻吾神之身,送吾神至此,枉受众人折辱。花嫁乞神助我,雪此大辱。”
未等花嫁说完,那斑虎忽然撞破小车,跳跃而出,花嫁飞身骑坐于虎上,一人一虎,宛如战神下界一般。花嫁驱虎向众人,道:
“既然要看斑虎,就让你们看个明白。今日是奉神大日,花嫁就用你们做牺牲。祭祀我花家之神。”
言罢驭斑虎冲向众人。此时众人才有一点畏惧,大伙慌乱的四散逃去。人群奔向文府大门,然而为了阻止花嫁离去,文唐早叫人锁了大门。守门的小 童见斑虎伤人,众人一齐跑来他这个方向,一时间慌了手脚,拼命的用钥匙开锁,谁料到用力过猛,钥匙“咔”的一声断在了锁孔里。众人到了大门口,以为终于有救了,谁知道大门大不开。顿时哭喊声震天而起。成泽拥着成礼退到一个角落。他轻轻遮住成礼的眼睛,凡是被斑虎追到的人,非死即伤。箭场上现在已经是血迹斑斑。那些凄惨的叫喊声已经是非常吓人,如果再看到腿折臂断的血淋淋的人,成泽怕成礼会受不了。
玉奴也凑身到二人身边,轻声问道:
“主人,斑虎去追文唐了,我们帮他,则文景可图。”
“等一等,还不是时候。”
成泽知道他现在出手文唐会很感激他。但是文唐并没有绝望,他要等文唐彻底绝望了,等到他看见死亡就在自己身边时,才要出手。
这文府中的护院,大多是军中骁勇之人,老丞相挑选来保护自己的妻子家人。这些人中,真有两个是有擒龙伏虎的本事的。这两个人,一个叫蒋雨,一个叫蒋虹。是兄弟两个。年轻是在林子里打猎,专门以贩卖虎皮、虎骨为生。文唐多次买他们的猎物,后来知道这些猎物都是他们赤手打来的。就重金聘在府里。因为这兄弟两人性格粗鲁,平时不甚置家,文唐便衣食冷暖、大小事宜都遣人替他们二人打理。斑虎冲入人群时二人就抢身来到文唐身边一左一右。保护文唐向花园方向跑去。花嫁恨透了文唐,见文唐要溜,于是弃了众人,单单只追文唐一个。蒋雨、蒋虹兄弟见斑虎来了。虹语于雨道:
“兄且保护主人离去,此处交予虹。”
“此物凶猛非比寻常,雨为兄,自当断后。”
“切勿多言,兄速去,兄曰雨,弟曰虹,雨后而生虹。虹死,雨可自存。雨死,虹安能独现?”
于是蒋虹拦截斑虎,这蒋虹本就一个英雄力士。少说也有千斤的力气。仗着自己力大,操起一根百余斤的铁柱,拦于路中,见斑虎过来,大喝一声:
“孽畜,休伤吾主!”
斑虎哪里肯理他,也不闪避,直接扑向蒋虹。那柱打中斑虎,竟然毫发无损。蒋虹这才惊了,想要躲闪已来不及,斑虎双爪透胸而出,立时死在当场。蒋雨还未走远,见弟死。道:
“主人快走,虹、雨皆死于此矣。”
遂大嚎奔向蒋虹,道:
“虹死,雨能独生乎!”
蒋雨于蒋虹身侧捡起铁柱,不用铁柱去打斑虎,只是寻找机会刺斑虎的眼睛,斑虎躲闪,灵活胜于蒋雨。
原子里的羽人族成年者趁着这个时机都已经生双翅飞逃而去。那文唐更是哭爹喊娘,一边穿过花园向着内室逃跑,一边口里大喊着:
“阿母救我!阿母救我!”
文陶之子时年方二十,刚刚开始读书,黄口小儿也,见文唐跑向内室,拦而问道:
“叔欲何往?”
文唐答道:
“剑场斑虎杀人,我寻阿母。小儿速速逃去,勿妄畏虎口。”
“子自不当言,然叔实太愚顽也。虎于剑场杀人。叔不驱虎去,欲引虎入内室杀我祖母乎?”
文唐大惭。然而实在胆已惊碎,不敢回头驱虎,那小儿摇头道:
“叔既如此,小儿自当代叔往死。望可引虎转头。休伤吾祖也。”
于是整衣冠,凄凄然向虎而行。
此时虎已经咬杀蒋雨,可惜蒋雨也巍峨峨丈夫也。虽有千斤之力,竟然枉死于纨绔之徒手下。
有一羽人族泼皮,生双翅而出,料定自己一定能够脱逃。于是拾桌边一残桃,抛向斑虎道:
“杂种,打不死你!”
说完展翅飞起,那斑虎弓腰而越,竟然于空中抓住那泼皮,双爪两分,活生生将那泼皮撕分为二。众百姓吓得狂叫不止,斑虎听见众人叫声,狂性更生,舍了众人又向文唐追去。
成泽三人尾随斑虎,成礼道:
“兄为何不救众人?”
“不怕兄为虎食乎?”
“我兄,英雄也,何惧一虎?”
玉奴也问:
“时机到否?”
泽道:
“未到。然事及妇孺,不可待也。奴拦虎,阻其杀小儿。”
此时那小儿已至虎前。虎跃然欲上。玉奴还不及行,忽听一人喝道:
“花嫁姑娘,平祥愿代众人一死。姑娘大怒且息,勿再枉杀百姓。”
“你死,不过一尸。你命何价?能代众人?”
花嫁不理,驱虎而上。平祥不得以与虎战,然而平祥毕竟一文士,力尚不及蒋虹、蒋雨兄弟,况斑虎神兽,才一合即伤及肩骨,血湿长衫。平祥忍痛又拦斑虎。斑虎扑近平祥,尾扫平祥肋,祥倒,虎欲杀平祥。玉奴不待成泽开口,跃而上。大喝,声若闷雷。虎住,视玉奴。
泽于侧语于花嫁道:
“小姐怒文唐之辱,今杀众人,雪恨足矣。何必咄咄逼人?”
花嫁见成泽貌如骄阳,美少年也,不觉侧目凝视良久。后道:
“汝何人?敢拦斑虎之怒?”
“今小姐枉杀,此地血肉飞溅,其虐已甚。小姐不知适可而止,曲在小姐,匹夫亦可止。况泽等丈夫乎?”
花嫁手指玉奴问道:
“此何人?力可止斑虎乎?”
成泽答道:
“泽之奴也,力不足伤斑虎,然可于虎前一死,不忍见虎多杀。”
“既如此,请见君奴之力!”
成泽又止之道:
“小姐不怜众生之死,亦不惜斑虎之身乎?”
花嫁道:
“我斑虎神兽,今受辱如此,愿以一死雪恨!君奴若有力,杀虎又何妨?”
成泽道:
“如此若虎死,小姐勿怪成泽!”
于是花嫁驱虎杀玉奴。玉奴大叫,双目见血,发起而冲冠。其身侧有庭,玉奴抱一厅柱,庭倒。玉奴抡起石柱砸向斑虎,石柱中虎之背,虎伤,怒更盛。长啸欲杀玉奴。玉奴左闪右躲,虎终不能伤玉奴。玉奴寻隙欲再砸虎,然虎有防。终不能也。玉奴力渐不支。
成泽知玉奴无力杀虎,虎却执意要杀玉奴。想助玉奴一臂之力,然成礼惊已甚,手拉成泽衣,平祥亦倒于泽脚前,奄奄只存一息也。
成泽于是举臂于天,长啸而呼:
“翱魁何在,速现于此!”
成礼随成泽手臂而视,见空中忽现两物,远。只二点;俄顷,如雀,只一瞬,至于眼前,双兽。状如狐而有翼,蛇口虎爪,尾与身同长,周身有甲。雄雌有分,雄黑而雌微蓝。双兽合不足斑虎大。筋骨干强。不若善战之物。然兽出则见斑虎有惧。雌兽不战,竟然收翼立于成泽身侧,恋恋如有所依。雄兽翔于虎上,成泽唤玉奴道:
“奴可归,看我兽杀斑虎。”转手礼于花嫁道:
“小姐可下虎,小姐有兽,泽也有兽,小姐可与泽一观,兽孰强?”
成泽话未讲完,翱魁已经与虎打斗在一起,那斑虎猝然而立,花嫁从虎上跌落,花嫁才知翱魁的厉害。刚刚一个照面,翱魁利尾如剑,穿斑虎胸膛而透,斑虎立死。其血如岩浆,粘草木立枯,百姓有溅虎血者,灼热难当,号哭声不止。花嫁面白如纸。不顾虎血之灼,伏虎而哭。
此时,门已经被仆人用斧头砸开,百姓们见虎已死,均于箭场上寻找自己亲人的尸体,尸体具残破,文府上下哭声一片。成泽吩咐玉奴照顾平祥后,对花嫁道:
“小姐此哀,自做也。何不唤家人来,收拾虎尸?”
花嫁弃虎向成泽,骂道:
“白面贼!若非你,我神兽何至于此!休在此充做好人!”
成泽摇头道:
“小姐此言差矣,小姐知痛虎之死,众人独不知痛亲之失乎?泽前言尚在,小姐自不知惜,尚图众人惜乎?”
“此虎凤之子也,凤怒,尔命旦暮休矣。尚不知惧乎?”
花嫁言罢,回头再向虎,忽如有所悟,举目向天。空中祥云忽聚,隐约间似有凤声如箫音响起,声凄厉如泣。祥云深处果有凤来,虽然祥光如虹,然其中隐约有凶气透出。凤见虎死,鸣声更厉。成泽握拳欲召剑,身边雌兽翱魁怒而啸如虎声。起而迎凤。凤见翱魁。止住不动。翱魁向凤逼近。凤惧而退,长鸣一声,竟然隐去。
花嫁见凤不敌翱魁,知自己力不如成泽,怀恨而去。成泽吩咐玉奴用温车载平祥而去。知文府宰相府第也。此事可能引起一场风波。
平祥卧房中一月仍不能起。言则气喘,衰如老人。成泽访尽名医。皆言平祥伤已愈,然血亏之甚。需补。成泽急切不耐。然亦无可奈何。
一日,玉奴归,言于成泽道:
“主人,奴今日行于市,闻有人语,此地西有一狐村,中有一女,名曰孟辣,善医术。可活死人。主人何不携平公子以访?”
“平祥伤重,恐不能行,奴可访求其来,若能救得平祥,虽倾囊而泽不敢惜。”
玉奴低首道:
“诺。”
奴去,而战虎来。成泽惊而邀其入。问其来意。战虎道:
“虎应王命而来,王妹嫣,太后之爱女也。于花园赏花时中花毒,不能进食,其衰弱几死。虽百医而不能治。王知君有一玉,可治百毒。王请以医王妹。望君随我一往。”
成泽观战虎言虽恭而色不顺。故问其道:
“君至此几时?何故方来此访泽?”
战虎闻言色变,怒道:
“我王宽仁,君屡次犯王而王不忍加诛。君不知感恩,竟仍欲图王。王遣虎来此处,虎来时,见你毫无防备,本欲借机杀你。王虽失一妹,然社稷之隐患可除。虎要动手时方觉,君虽无防,然玉奴不离左右。翱魁有双而战虎不敌其一。于是作罢。今既不能杀你,战虎愿达王命。”
“泽有伤友离泽则殒命,有弱妹离泽则无依。不敢轻去。君不如在此等候,待我奴归来,泽敢不如命?”
战虎闻言笑道:
“虎在君侧,君如硭在背,独无忌乎?”
成泽朗然道:
“你我皆丈夫,何惧之有?”
于是战虎也在店中住下,单等玉奴回来。成礼见有生人,房门不出.战虎、成泽二人虽然时常相遇,却也无甚言语,一个急着玉奴回来救得平祥,一个急着玉奴回来带成泽交差。匆匆间过了三日,仍然不见玉奴回来。
战虎对成泽道:
“虎奉王命而来,王妹不能进食,其死也近矣,君奴一去三日,仍不见归,君等得,王妹等不得,望君速行。”
成泽也知事体迫切,招二兽来,吩咐小心看护成礼与平祥二人。又着客栈侍者小心伺候。不可少了饮食。又留了信与玉奴。二人即刻起程。奔王城而去。
话说玉奴去寻孟辣,直到狐村方才住鞭。那孟辣医名远播,访着却也方便。村人指了地方,村中央一所院落。不大,布置倒也雅致。玉奴求见孟辣,家人引了玉奴进去,穿过院子,进了正房,孟辣起身而迎,翩翩一少女。一袭红衣如火。白袖、白领外缀。穿着干净利落。在看长相,眉目清秀,红唇皓齿。笑如春风拂面,让人顿生暖意。玉奴行礼,道明来意。孟辣道:
“辣行医于此,乡邻但有微恙,从不他求。辣居于此处三载,未曾远走也。君贵友若至,辣敢不效力?”
玉奴求道:
“病者,奴主人之友。,被斑虎伤,虚,不能行。但凡可来,奴不敢劳烦小姐。主人临行时叮咛玉奴,务必求得小姐亲往,救得主人之友,虽倾囊不惜,切切望小姐一行。”
孟辣踌躇良久,道:
“辣有事,需得三日方休,君且待我。”
玉奴道:
“小姐有何事,玉奴愿代劳,还请小姐速往。”
孟辣不悦道:
“君何孟浪也,女子之事,君有何能敢言可代劳?”
玉奴面红耳赤,唯唯而退。到此时才知这女子面如春风,性却如火。偷偷乍舌。忽听得角落里一男子嗤笑,奴侧目而视,见一少年,面色如玉,黑瞳似墨。玲珑剔透如少女之貌。少年对着玉奴倚墙而笑。
玉奴怒道:
“君何以笑我?”
“未笑仁兄,笑吾姊也。仁兄勿怪。”
少年看者玉奴,似乎在等着玉奴接着问他,玉奴不语。少年见玉奴并不接话,却也不觉无趣。接着说道:
“我就想她能忍到几时,呵呵,仁兄莫要介意,她就是那样性子,她本来不叫孟辣,这‘辣’字是乡邻给取的。就是因为那火一样的性子。”
说罢窃笑而去。
自此后玉奴在孟家再不曾见到孟辣,每天只有一个老仆人送来食物,便不再有人理他。
至第三日,老仆人早早收拾了东西,对玉奴道:
“小姐请公子去。”
玉奴到了正房,见孟辣坐于正中,弟子们站于两侧,孟辣道:
“今日可行,何人随我前去?”
中间一黄衣少女娇笑而出道:
“旁人不许争,小妖要去!”
众弟子见她出来,面面相觑。却又不好言语。孟辣笑道:
“也好,自来了此处,你还不曾出去过,这次就带着你去。”
那弟子中又有一人走出,玉奴却是认识的,就是那夜的那个美貌少年。少年对孟辣道:
“姐姐要去看的是个男子,你们两个要怎么去?也带上人九罢。”
孟辣想了一想,道:
“去倒是能去,只不要给我惹事。”
那少年偷偷吐舌。道:
“谁又惹事啦?我都老实得很。”
孟辣面红而怒,道:
“要是如此说,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少年听孟辣如此说,忙道:
“不惹事就不惹事。你那么凶,我哪敢惹甚么事?”
孟辣这才霁颜,道:
“既然如此,公子,我们即刻出发。”
玉奴看他们这一行人,似乎都没怎么见过世面,好象都是第一次出门的样子,心里对这个孟辣神医开始忐忑起来。不要千辛万苦请了回去,不济甚么事。那要如何是好。
至客栈,孟辣看过平祥之后,问了其他医生的方子。就叫玉奴将客栈侍者叫来,孟辣问于侍者道:
“客人来此时几时?”
侍者答道:
“两月。”
孟辣又问:
“进食如何?”
侍者又答:
“于常人无异。然客人好味,食多精美。”
孟辣再问:
“客人多食鱼乎?”
侍者道:
“然。餐餐有鱼。”
孟辣笑而颔首。谴侍者下。正在此时,外面忽然大乱。侍者转而又进,道:
“门外有人抬客至,言平公子兄,现在外。”
玉奴与孟辣出,见一男子躺于门外。衣冠似雪多洁。样子并不落魄。然面色苍白。玉奴奇其事,命侍者准备房间,求孟辣道:
“望女兄一并医之。”
孟辣道:
“我自救他,此人姓平名吉,辣之友也。”
言罢,以手指小妖道:
“平祥之事急矣,不治死将近,我医平祥,平吉小病,小妖可矣。”
小妖道:
“诺。”
盟辣转身欲走,忽回身又道:
“此人辣之友也,尔不可害他,不可用毒。”
小妖大笑,掩口道:
“诺。”
玉奴在旁边听着更加奇怪,心道,这家医馆真是奇怪,竟然还要嘱咐学徒不要害病人。天!
“人九!”
孟辣又指向另一个少年道:
“人九,你随我医治平祥。”
少年低首,道:
“诺。”
于是,孟辣与那个叫人九的少年医治平祥,小妖一个人到另一间房去照顾平吉。
成泽与战虎二人至王城,入王宫。战虎于城门处止,道:
“今虎与泽同入此宫,出时,虎亦与泽同。”
成泽笑,伸双掌于虎前道:
“泽奉王命而来,无有他意。虎勿疑。”
过了众多关口,总算进了内院。宫里自古就有的规矩,凡是男子 ,不可入内院。这内院是皇室女眷的居室。成泽与战虎等在外面。早有小监报了进去。不一会,内院大门打开,众多婢子簇拥了蒙王牧与太后出来。
成泽与战虎施礼,后急道:
“泽不在城郊乎?”
泽对曰:
“非也,泽在城郊。”
后又道:
“何竟耗时如此之久?”
战虎道:
“此虎之过。王妹可好?”
后洒泪道:
“奄奄只存一息矣。”
众人将王妹抬出内院,安置在蒙王牧的寝宫。成泽入,王妹嫣卧于塌上,目半开。只见她手臂与脸外侧的血脉历历可见。透过皮肤几可见骨。瘦弱的惨不忍睹。成泽记得曾经也有这样一张小脸,在他的身边微笑着,微笑着……
那时候的他,没有仇恨和责任。只有着属于少年的单纯的梦。安是最高贵的王女,安也是成泽心里的妹妹。那时候的嫣是个安静的女孩,有人的时候从来不开口,他很少注意她。现在,安死了,嫣躺在他的面前,也快死了。
此时众人已去,只剩下蒙王牧与太后共一干婢子阿监在旁边侯着。太后的脸色焦急异常。成泽初见太后时就发觉她的脸色不对。苍白的脸上透着青色。此刻她的脸几乎全青了。成泽暗笑,当年这个女孩嫣是不受太后喜欢的。甚至常年也不见上一见。当年太后爱的是安。活泼爱笑的安一直是众人的宠儿。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默默无闻的嫣也开始被众人喜欢了呢,这里的亲情还真是多变。
牧轻声对成泽道:
“太医说,她不行了。就是现在找到解花毒的药,她恐怕也不能活,她太久没有吃东西了,身体根本扛不住。”
成泽道:
“我知道。”他示意牧将太后带走,他一向不喜欢女人的哭闹。而这个太后,具他了解,是最擅长哭闹的。
牧于是向太后举手行礼,道:
“母后,不早了,请您先休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