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一株守望的榕树

　　南方的土地，总是像女人的子宫一样温暖、湿润的孕育着各种各样的野草野花。于是它们便泛滥的挤挤攘攘在遍野里布满着，不受干扰地散发出各自的味道。十里河堤，生长着一株又一株的榕树，摇摇曳曳地努力想遮天避日。于是，数不清的岁月便在榕树的身上刻画出了凄凉又美丽的沧桑。

　　南湖边也有一株榕树，华冠如云，油绿碧翠。槿常常在那株榕树下经过。每次经过，槿的身上总是扑满了这株榕树摇落给她的清香。那香不是花香，很淡很淡，钻入你身上的时候几乎会闻不到。榕树从来没有艳丽的花朵，连一点小小的红红紫紫的色彩都没有，只是一身的碧，碧得让人心醉又让人感觉缺了点儿什么的。

　　槿去医院路过它，每次的路过，都感觉它很孤单。槿不由得想起了在很多地方看见过的很多榕树，总是孤独地站在村头地尾或者院落中，偶尔有些鸟儿雀儿起起落落，在叽叽喳喳地调笑声中“呼”的一声又飞走了，扔给榕树的仍然是孤独。

　　傍晚，晚风摇曳这株榕时，槿总似乎听到榕树自言自语的声音，说它还知道千里之外另一个地方的院子里，也有另两株榕树，在南方雨水的浸淫下，各自伸展后又连在一起的，痴痴地拥抱起来。槿知道这株榕树是寂寞到了极点了，所以，它向往远方的那两株连理榕，它经年的守望，似乎没有休止符。其实，槿也想把自己心里守望着的秘密，告诉这株榕树，可后来她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守望说出来。她也想长成那个院子里的另一株榕，把枝桠伸长后拉住对方，便没有了距离。

　　有过几个晚上，槿看见这株榕树被大风疯狂地抖擞着它的的身体，整株枝叶在膨胀的空气中翻滚，它沙沙地呻吟着，风最终还是把它的身体撕裂了。于是，一些枝条便从榕的身上断裂了下来，露出白森森的伤口，然后，被风卷刮了去。榕树身上的伤口没有包扎。原来那种痛楚可以把寂寞消除。有时，槿在梦中常常和这株榕树一道，被风吹着，然后，槿身上的一种情结便像火一样疯一般的燃烧起来，被火包围的感觉很灼热，她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在火苗的舔吻下，一件一件的脱落，露出欺霜赛雪的身子，于是，槿任凭火的拥抱，然后把自己融入榕树中一道撕裂，然后再让自己神秘的消失。

　　没有风的日子里，榕树很安静，在薄如凉水的黑夜里，槿依着它，感觉着它的体内一种液体的流动。液体滤了出来，在叶尖滴落。槿知道自己的灵魂也正一点一点飘去，如水般的虚脱，委顿于地。每当这个时候，槿总是很哀伤，那手一扬，拿回来的药便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落入草丛中，草丛中正调情得起劲的虫鸣声截然而止。

　　没有阳光的夜晚，到处都充塞着暧昧，不远处的湖边，一对一对的人影紧紧地相拥着，不断有呻吟声传来，于是，清新的空气便纠杂上了几丝飘来的味，那个地方不用守望。

　　十一月，是个幸福到头又残忍到头的时光。

　　十一月的南方没有雪。医院的大院里长着人工培育的菊，在冬天里也大朵大朵的明丽着，看过去株株亭亭玉立，饱满的大丽菊故作沉思状，陶醉在自己的绚丽里，最是蟹菊，毫不遮掩地搔手弄姿，把一种风情在路人的眼眸里烂漫着。医院外的榕在温暖的阳光和自己的守望中抵御诱惑，虽然风不断地“卟啦，卟啦”的放出声音，这忧郁而漂浮的声音也让榕树在“沙啦啦”的响着。它还是在风中尽量把自己碧绿的叶子收留好，不想让它落到地面，它知道地面除了有虫子外，还有翻扬的尘土，会被风刮得漫天野地的飞跑。而晴空竟是那样的久远、干净和寂寞，白日里暖暖阳光也这样肆无忌惮抚摸着它的一切包括守望着的膨胀着的隐秘。她看见阳光入侵到榕树的体内，它喜欢这样的入侵，有一种酥麻麻的温暖。

　　槿总以为平常的日子象树叶子一样，这一天和那一天没有什么两样。可是那一天的日子竟然更多了点阳光的色彩。

　　那是因为槿看见他飘过来了，哦，不，那是飞吧？带着涨鼓鼓的欲望，又是那么小心地用力地把欲望搂在心里，她知道他一定是带来给她的。他的出现让槿激动，她忽然想起他院子里的那两株榕树，在长大的挤挤碰碰中枝枝桠桠就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了，那是一种深入到了内部的探寻。莫不是他想来南方的湿润里寻找前世的宿愿？其实槿哪知道那是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心后的又一次伤心。

　　他来了，不是梦幻。在冬天不下雪的南方，在榕树恣肆摇舞的时候来的。如一个潮头般的打来，汹涌而至，水漫金山般的快得让槿瘁不及防。槿的眼角眉梢上第一次荡漾起了笑容。可谁也没有听见在槿那轻轻的笑声里，夹杂了榕树叶儿落下的声音，这些细碎的叶子悠悠作响，如同在低声地诉说许多的心事。槿笑笑，把他叫作潮。多么贴切的叫法。当这株榕树还在守望的时候，潮，却把槿卷入了旋涡里。

　　那个旋涡是潮的胸膛，宽大，温暖。潮来了，一把就把槿拢入旋涡里。于是，槿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滑落在地上，像被浪潮冲到岸边而遗留下来的花贝。潮静静的看着依在雪白枕头上的槿的脸，郁郁的有点儿湿湿的，刚才的激情把槿原本苍白的脸润得有点儿红，他抬起手把槿那滑落下来的乱发拂向脑后，又轻轻的吻了一下，看着因了守望而憔悴的槿，喃喃地：从今以后，我只为你一人痴情。

　　听到这声音，槿那裸着的光滑的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乌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的不安，她想起了那株永远在守望的榕树，经年的守望让它伤痕累累。透过潮的身体，她似乎嗅到了榕树那淡淡的气息，连这淡淡的香都这样飘飘悠悠的没有着落。槿忍住忽然从高空坠地是感觉，疲惫闭上了眼睛，想着榕树那守望的无望，她的心里只是感到这种许诺是那样的轻飘飘的。

　　天黑着的时候，潮来了，天亮，潮就退了。退走的潮留下了不负责任的种种痕迹，却把他自己说的话给卷了回去了。让槿独个收拾心里那种种起起落落肢离破碎的碎片，只是没有想到来得那样的快又退得那样的快。

　　从此，槿还是孤独一人，来到了榕树下，靠着榕树，她轻轻地咳嗽着，她再也没有了力气去细数风中飘落的叶儿。心是渐渐地沉下去，怯怯地沉到心底最深的角落。透过榕树的空隙，看见几点星光淡淡的亮着，心绪飘逸得像一缕轻烟，渐渐地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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