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Die for dye

一
冬天，微雪后的公路湿漉漉的，他坐在叠着的混凝土电线杆上，我叫葵和。
黑色的猫在夜幕下如同幽魂，地面扬起一串涟漪，黄绿色的眼睛仿佛可以映印一个誓言。
他的名字宛若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记住，如此归依的姓名，但又那么地柔和挚切。她觉得这是上帝赏赐给她的礼物；她觉得她已错过太多。这次，她一定会死死的攥住。
黎明的亮涣涣沥进来的时候，她觉得，她整晚都在默念他的名字。她发誓，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如同与生俱来的灵念。比她自己的名字，更加重要而珍贵。
他们仍旧思索着那个誓言。如果我们可以一起玩下去，坐在湿湿的杆上，那该多好。他答应的那么迅疾啊。仿佛他也如她一般焦急的等待着。她甜甜地笑了，她欣喜若狂的感动。
她恍恍地觉得，又有一个誓言要生出来了，马上。

二
母亲低着头，沉沉地说，你知道什么誓言。
她极是委屈的轻摆着身体，身上披着绒衣脏了。她不在乎的。她原本以为母亲会很高兴，她没想到母亲竟然会生气，如此生气。誓言啊，这是多么纯善的事物，她揉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跑回自己的小屋。她觉得很失落。
她想，葵和。要是你能够来该多好。
淅沥沥的雨水上浮着猫低声的呜咽，沉沉地，让人心疼。她忽然觉得他们是一样的。或许这就是那只无家可归的黑猫，也许，也许。
她再次想到葵和。他的音容样貌掩盖了低沉的呜咽，她被这些美好困住了。
我还是有葵和的，黑猫还是有家的。它今晚可以找到它的父母，那里会有干净的麦穗垫子，鲜美的食物，有火而温暖的窝。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她怀着这梦，寻找自己的方向。

三
她起床的时候，已全然没有雨声了。推门出去，竟还覆着一层薄雪，她觉得应该去找葵和了。于是她高兴地跑出去。
她穿过一簇小树林，草密密的盖着，雪宛若一床毯子。浮着，她很喜欢这梦一般的境地。
忽然，她看见了它，那只小黑猫，平平地躺在雪地里，身下雪微微的化了。露出湿土的褐色，它眼睛闭了。她看到的是祥和的神情，可她却觉得，神情愈是祥和，她便愈是恐惧。她连连的退着，轻轻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如同过往的梦境，还没有温度边激成了一地的碎片。
她忽地飘了起来，疯疯癫癫地跑着。冲进他家门的时候，她喊，“葵和，葵和。”她蓦地觉得他可能已经不在了，她恐惧的喊，声音颤颤的。
她看到他跑出来，边欢喜的跃了起来，嘴角颤着，眼角噙着泪水一滴滴如珠线般坠落。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紧紧的搂着，土怀揣着一只珍贵的小恐龙一样。她是多么怕失去他啊。
他轻轻地关问道，“小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柔抚着她顺顺的头发。这是他的音容和动作，她所期望的所有。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只是紧紧的搂着，把自己的头深深埋在葵和的怀里，埋到窒息。窒息，但她心里在欢呼，她享受着这美好的窒息感。
曾经觉得有过什么，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好。很好。

四
夜里，疲惫的身躯爬过宽宽的门槛。她满心的欢喜，然而再多疲惫，她仍句的应当庆祝。她忘记了黑猫，忘记了死亡。她仿佛活在了另一个幻境里，她觉得一天之间，她便全然升脱了。
忽然，母亲的低嚎又如浓雷一般咆哮着压过来。她一怵，她竟然忘记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你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感到母亲的面容冷酷而阴沉。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思索谁，她觉得隐忍和欺骗皆是卑劣的，她便说了。
我去找他了。说得如此坚定不移。甚而，她觉得自己是笑着说完这些话的。
一分钟后，她知道自己选错了路。母亲鸷怒地赶着她奔跑。这是狭小的屋子里便叠起一层肮脏的脚印。母亲粗糙的手如急风骤雨般地打落，她哭喊着，佝着身躯躲闪着，弟弟妹妹皆被吵醒，定定地站着，于一旁，孤零零的头架在门缝里，眼神如此之惨漠。
她再也无法承受了。她喊叫着父亲的名字。父亲是她唯一能够忆起的有能力拯救她的人。
爸爸，爸爸。爸爸！
他有有能力救他，可他走了。
母亲依然不休的打着，下手重得痛似心肺。她呵呵地狂笑着，你没有爸爸了，你的爸爸去找其他女人了，他不要你了，讨厌你了，他恨不得杀了你。
她又看到女人露齿的笑容。父亲走之前，她边是如此狰狞的笑容。即时，她觉察到立刻，父亲不再爱母亲了，不再了。他有另外一个女人了。她差点笑了。因为父亲会给她许多玩具，许多好看的，而现在父亲要走了。
可她又想，不。父亲有了另外的一个妈妈，但他没有孩子啊。她又欢喜了，为自己推理之慎密而雀跃。
如今，尽管三年没有父亲的音讯，但她相信，父亲还是爱着她的。
她知道，着不是无用的呼喊，父亲感受得到。

五
她是那么穷，你怎么会和她相配？！
不，不，没关系的。只要我爱她。
不配的！
不，不，没关系的。她是爱我的。
根本，不配。
不，不，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他咬着牙，哽咽。道。
你竟然和这样一个女人立誓！你终将后悔。
不会的。
你会后悔的。
不会的。
你会的。
葵和独自坐着，父亲的背影隐没了。
女人除了欺骗，就是腐烂。
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会的，小息，不会的。他很少如此笃定过，然，此刻却没有彷徨。

六
每次皆是如此，她象一只小鹿一般逃到他家，他去抚慰她身负的伤痕。他说，我可怜的小公主。
她身上那些红白相错的道道洼痕，母亲的手掌深深刻上去了。如同一条条猩红的河流，穿梭流走着。她有时想，如何会有这样的母亲，亲手在她身上用力地开凿着仇恨。
在桂花香气轻浮的季节，她隐隐触到小小的桂花花瓣。勾起那些疤痕最深的痛。他说，不要紧啊，你知道吗？我们可以逃走啊。别人都是这样的。
远远地，到一个没有木槛的地方，不管好不好玩。
她点了点头，看见那束草丛。她隐隐看到那只黑猫，它穿梭在杂草中，停顿，哀叫。
夜色慢慢沉下来了，她和他分别。她又欢喜了。日落了。誓言升了。

七
她被母亲囚禁了。
母亲看着她，姊妹们皆看着她。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孤单。母亲说，你是自由地，你爱怎么样就怎样。
可她是如此的羞愧，她感觉自己如同稀有动物一般被人看管着。她被那些灯光笼困住。她冲不破这张网，也不敢冲破这张网。她记得，自己向来是讨厌鱼死网破的。
她扳着手指数日子，饭菜有着发霉的味道，太阳是新鲜的，日子却在发霉。
她试着跨越那道门槛，即一步，门外的太阳只在她的身上抓住了一个小小的衣角。回头，就看见那几道刷刷而来的目光，怔怔的望着她，却仿佛讽刺和勒命。像箭一样刺穿她的胸膛，她捂住胸口，她觉得身体想酒精一样灼热。她跌坐下去。
黑暗的小屋里，一张冷冷的脸，笑了。
她说过，男人除了会利用你的身体，只会抛弃你的灵魂。
她每次都这样被无形的手牵制着，往回拖她。
太阳沉沉的跌下山去，空气中弥着野猫发情的嘶叫声。

八
她看到，父亲来了。他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粗茬的胡子，宽边的眼镜，茂盛生长的头发。她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但她隐隐觉得，这是机会了。
她逃了出去，去找她的王子了。太阳还轻轻地浮着，她奔跑着，留下一窜落错的脚印。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在一个荒芜人迹的花园。
她轻轻地说，告诉我，你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
他笑了，道。我们之间没有誓言，但有爱。
此时此刻，村庄的另一角，女人说，你还记得当初你的誓言吗？
男人笑了。我们之间只有誓言，没有爱。
很好，太阳满足地沉下去。阡陌间桃花般掩埋在安静虚芜之夜。

（终）

P.S 这是半年前，和朋友共成文的故事。突然拿出来，害怕终有一天他们发霉而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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