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中国各地职业打手群体调查:集团初具黑帮倾向
他们是一股正在悄然孳生的黑恶势力。
他们三五成群,手持砍刀铁棍,出手凶狠,突然袭击目标,然后迅速撤离。
他们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他们赖以生存的手段只有一个——打架。
打手冲进手术室砍杀仇家
9月4日上午,西安市公安局碑林分局在西安市第一医院门前召开“8·29”歹徒持刀医院砍人恶性案件公开处理大会,涉嫌故意伤害、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的王磊、李伟超、高鹏、韩新昭、师红红、陈卫民等9名犯罪嫌疑人被依法刑事拘留。
“这帮人可真狠呀!追杀到医院里来了,连上了手术台都不放过。”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但一位当晚上班的医生至今回想起来仍有些心有余悸,“就跟电影中的古惑仔一模一样!”可这不是电影,是血淋淋的现实。
事情发生在8月28日。当晚9点左右,无业青年王磊和几名朋友在西安市南大街某娱乐城正玩得起劲,因喝酒与朱某、陈某等人发生摩擦,并由起初的言语冲突发展到了斗殴。8月29日零时许,王磊带着十几人在距该娱乐城不远处将朱某砍伤。凌晨2时左右,浑身多处被砍伤的朱某在陈某、张某陪同下到西安市第一医院急诊科接受治疗,当医护人员在简单处理完伤口后将他送进手术室进行缝合时,王磊再次带着十几个打手手持砍刀闯入该院,将陈某、张某砍伤,并砸烂手术室玻璃门,砸毁手术室部分医疗设施。一名女护士当场被血腥的场面吓晕。一阵狂乱的砍杀之后,双方人员都逃离现场,但医院监控录像记录下了当时的凶残场面。
案发后,碑林公安分局局长王建明、副局长王毅刚亲自督战,抽调刑警大队、南大街派出所40余名警力组成专案组全力展开案件侦破。
9月3日凌晨,专案组得知其中几名嫌疑人在西安东桃园村一带出没时,立即抽调100余名警力对该村展开了地毯式搜捕。凌晨3时,嫌疑人李伟超(男,16岁,城固人,无业)被抓获。在随后的搜捕过程中,嫌疑人王磊(男,21岁,礼泉人,无业)、陈卫民(男,25岁,商洛人,无业)、师红红(23岁,城固人,无业)以及蔡刚辉、樊小猛、王某(女)等相继被抓获。据记者了解,以上嫌疑人被抓获时,多数人身上带着砍刀,其中李伟超随身携带两把砍刀和一把匕首。
警方开展专项打击行动
“这是一群心狠手辣的职业打手。”
一名参与办案的警官向记者介绍说,“他们随身携带凶器,性格暴戾,对社会危害极大。”此前,当该案尚未破获时,西安市公安局环城西路派出所副所长胥宏斌就曾担扰地对媒体说:“近几年在一些大中城市,专门有一些人受雇于人,只要给钱,让打谁就打谁,形成了一个打手群体,而且越演越烈。”胥宏斌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今年6月以来,西安已发生数起雇凶斗殴案。
6月18日,西安市雁塔区牟家村某工地举行开工仪式,十多名村民因赔偿金未能达成一致等问题上前阻拦。此时,有三四十辆小车开来,150多名陌生男子穿着白色短袖、一只手戴着白手套,手持一米多长的洋镐把对村民行凶。他们见物就砸,见人就打……村民告诉记者:“那伙人可凶了,谁敢下到工地就打谁,谁敢说话就打谁。更可恨的是,行凶者还将伤者和昏迷者抬出工地扔到附近的田里。”49岁的高某说:“现在回想起来我仍感到后怕。”他的右胫骨呈开放粉碎性骨折,是受伤的14名村民之一。
7月7日,西安高新医院门口发生一起群体性斗殴事件。被殴打者黄晓东称,他79岁的父亲黄秉礼因患轻度帕金森综合征住进西安高新医院,6月26日晚上,医院突然告知他的父亲失踪,并称他们在院内多次进行地毯式搜索,病人绝对不在医院。由于老人是在住院期间离奇丢失,其家属曾多次向西安高新医院求助,却遭到院方不负责任地对待。院长刘建军多次表示病人绝不在医院,称老人系自己走出医院丢失的。而一个多星期后,医院通知他说,在医院五楼楼顶发现了他父亲的尸体。7月7日,家属再次到医院交涉,并在医院外摆放花圈,悬挂横幅。当日14:40左右,从医院冲出50—60个保安和身份不明者,每人手中均带有一尺多长的砍刀、棍棒、或匕首(用报纸包着),专门对身穿丧服、手无寸铁的家属们下手,造成多人重伤。
8月2日晚,在陕西安达建设工程有限公司的办公室里,来自四川的彭钦全等13名民工正在就工资问题与该公司董事长呼永平交涉。突然,30多名手持钢管、钢筋的小伙子冲进办公室,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农民工就开始抽打,造成农民工六人受伤,两人伤势较重。抽打十几分钟后,这群人迅速散去,待大家回过神来时,董事长呼永平也不知去向。据悉,该公司拖欠农民工工资累计约80万,长达一年多,涉及农民工150人。
与此同时,一场公安机关针对这批“歪、恶势力”的专项行动也随即展开。西安市雁塔区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朱选定更是在一个公开场合痛批雇凶斗殴案的危害性:“……有的雇请杀手,行凶报复;有的纠集打手,强揽工程;有的为泄私愤,封门堵路……特别是那些策划组织、出钱雇请社会闲杂人员寻衅滋事、行凶打人的幕后老板,不抓就不足以平民愤,不捕就不足以稳民心。”但打击活动开展得没有那么顺利。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警官称:“这些打手一般都有后台,社会关系网比较复杂。我参加办了一个类似的案件,说情的人比打手还多,给我们办案带来了更大的困难。”
据介绍,在西安近期发生的多起群体性斗殴事件中,大部分案件的凶手及幕后策划者无法确认。“他们都是单线联系,树状结构,组织者往往不在现场露面,而且很难取证。”胥宏斌说。一位民警则无奈地说:“即使接到报警到了现场,我们更多的时候只能采取驱散的方法。这些打手一般都是威慑对方,在没有动手打之前,我们没有办法拘捕他们。但我们一走,他们可能又很快地聚集到一起。”
“打手集团”初具黑帮倾向
打手群体并非只出现在西安这一个城市,正如胥宏斌所说,在一些大中城市,职业打手们都很有市场,有的甚至已经出现了黑帮的团体化倾向。
今年5月,哈尔滨市公安机关曾一举歼灭一个专门以替人寻仇为手段,以赢利为目的,具有一定组织的“职业打手”犯罪集团。今年2月6日下午4点多,哈尔滨市所辖的尚志市无业人员刘瑞(化名)、刘辉(化名)行至尚志镇新闻街广播电视局办公楼门前时,突然窜出六七名不明身份的人,他们手持砍刀、片刀、铁棍等凶器,不由分说,上前对二人一顿狂杀乱砍,刘瑞的右脚被砍断,双腿、双手多处开放外伤;刘辉头部被打成粉碎性颅骨凹陷开放骨折。而后歹徒跳上一辆红色面包车逃离现场。刘瑞、刘辉经医院抢救脱离生命危险。此案发生后,在尚志市掀起轩然大波。犯罪嫌疑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无视法律,公然持械行凶,手段如此凶残,在社会上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为尽快破获此案,尚志市刑侦大队立即开展调查走访工作。
很快获知,刘瑞系无业人员,近来因其设赌局抽红与很多人产生过矛盾。尚志警方迅速将曾参与赌博的十几人传来讯问,赌博人员供称,一个叫姜化忠的人也多次在自家组织聚众赌博,姜化忠按每次6%从中抽取利润,2月4日姜化忠接到刘瑞的电话,二人在电话里发生争吵,姜化忠很生气,曾扬言说:我拿一万块钱废了他。另据了解,姜化忠在案发前后同哈尔滨市一有劣迹人员刘德军接触频繁。经调查还得知,姜化忠在案发前一天曾安排6个人在尚志镇“在水一方”洗浴住宿,费用由姜化忠支付。此6人乘坐一辆红色面包车,与现场犯罪嫌疑人所乘面包车特征相符。因此专案组决定围绕姜化忠开展侦查。
为了尽快破获此案,防止姜化忠外逃,专案组果断决定,立即对姜化忠实施抓捕,但此时的姜化忠已去向不明,经查,发现姜化忠已逃往甘肃省兰州市。专案组立即派人赶赴兰州。3月16日,刚刚下飞机的侦查员在兰州警方的大力配合下,将正在网吧同妻子聊天的姜化忠抓获。随后警方又立即对刘德军进行传唤,刘德军交待了姜化忠指使他纠集赵波、朴永胜、朴永光、任士雷、张楠、聂鹏等七人为姜化忠报仇,当街追砍刘瑞、刘辉的全部犯罪事实。在强有力的证据面前,七名犯罪嫌疑人对受姜化忠指使,砍伤、打伤被害人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同时,还交代了10余起系列暴力伤害案和私藏枪支案。就在哈尔滨的职业打手犯罪集团覆灭不久,杭州的一个“打手帮”也成为警方的打击重点。
据警方介绍,这个“打手帮”里大部分的打手年纪在16岁到23岁左右,大多来自嘉兴、温岭、衢州等市的乡村,在杭州都没有固定职业。今年6月27日凌晨1时,“打手帮”制造了震惊杭州的范家新苑持刀砍人案。因为几句口角,“打手帮”成员阿伟就铁了心要教训“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赵长龙。他叫来“光头”、“小虎”、“嘉兴佬”,四个人的手里都拿着30厘米长的砍刀,直冲赵长龙所在的台球房。因为是在小区内,当时有上百名小区居民目睹了行凶过程。四个人在众目睽睽下,挥刀追砍数百米后,将赵长龙扑倒在地,紧接着,砍刀如雪片般落在赵长龙的头部、背部和四肢上。命保住了,但事情还没有完。还在住院的赵长龙又被“打手帮”缠住。阿伟托人传话:以前是场误会,要给赵长龙开桌“压惊宴”,其实是想威逼赵长龙到派出所销案,并离开杭州。7月10日下午3时许,压惊宴在刀茅巷一家小饭店举行。民警看准机会收网,一举抓获4名“打手帮”成员。7月20日,又在温岭的一家网吧内抓获在逃的阿伟。
截至警方破案,共查清杭州“打手帮”犯下的聚众斗殴、寻衅滋事、敲诈勒索、暴力插手他人纠纷等,共计28起案件。
职业打手的“市场行情”
西安市公安局环城西路派出所副所长胥宏斌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通过已破获的几起案件,警方已经摸到了打手的底细,这些打手根据干的事情不同已经形成了一个“市场行情”,“只要到现场的人,都可以得到报酬,不动手的情况下,一般最少50元,大多数为100元。只要动手打人,每出动一次每人可获200元—500元的现金。而负责联络的‘小头目’少则会得到1000元,多则两三千元。”“在我办理的一个雇凶斗殴案中,被拘捕的七人中有两人是体校学生。”西安市公安局莲湖分局民警杨国良介绍说。据供词显示,当天参与事件的学生有5名。“实际数量远远不止这些。”西安有两所体育类院校。据知情者透露,学生被叫去打架是常事。“这些年轻人思想很简单,以为只是去凑个热闹,不考虑后果,其实这已是犯罪行为。”杨国良所说的案件今年8月初刚刚由西安市莲湖区人民法院审理结束,法院以寻衅滋事罪分别判处孙育良等五人九个月至一年的有期徒刑。
判决书称,2004年11月19日,孙育良叫来数人到海纳汽配市场找前一天与其哥发生纠纷的王某算账,并指示同伙关闭市场大门,致使该市场秩序严重混乱。“总共来了200多人,汽配市场六个大门全被他们堵上了,他们坐的出租车导致环城西路交通瘫痪一个多小时。”当时出警的环城西路派出所副所长胥宏斌说,“最后我们向分局领导报告后,分局调集了附近几个派出所的50多位民警才将局面控制住,抓获了23名涉嫌滋事者。”记者了解到,有许多打手因为相互之间不认识,每次出场之前都会有统一的标志,大多数是一只手戴上白手套,在西安高新医院发生的斗殴事件中,行凶者每人手腕上都缠有医用白胶布。知情人士透露,这些打手们大多相互不认识,只是靠一些大小“头目”之间平时有联络,雇佣的成员大多来自不同城市的不同地方。他们平常混迹于社会,租居在民宅或招待所甚至上档次的酒店内,专门帮人打架或者是讨债。行动中,他们根据“雇主”的要求,吓唬、威胁或者行凶,将对方打伤甚至致死。
一位警官透露说:“此类事件似乎已形成了一个游戏规则。有较为统一的价位,有一帮中间人,被抓住的打手也有统一的供词,或者不说是谁让他来的,或者随便编一个名字,住址电话都不知道,问他打架没有,他就说他在旁边看,问谁打人了,说看不清。”据警方介绍,除一些学生参与此事外,一些体工队的队员也参与此事,尤其是一些退役的武术队员。
四川中江人黎泽兵就是由一名散打冠军沦为职业打手的。黎泽兵35岁,长得矮小结实,双臂上有许多刀疤。他14岁辍学,后拜师学习散打,16岁获得成都市散打冠军,17岁获得重庆市散打冠军。从18岁开始,他到缅甸当雇佣军,为当地毒枭武装押送海洛因。前几年,黎泽兵回到老家中江结婚生子,并拿卖命钱做起了生意。后来生意亏了,他开始一蹶不振,还离了婚。因为他以一身武艺闻名,被一些老板雇佣当打手,陈兵便是雇佣他的老板之一。
今年4月12日下午2时,金堂县三江路一家按摩院的小姐杨杨嘴角上突然长出一个脓疮,于是到附近的赵镇社区医疗站看病。医生诊断说,她可能是患上了性病。杨杨觉得医生在故意取笑她,便将此事告诉了按摩院的老板陈兵。陈兵于是召集张帝俊、黎泽兵、范小军等社会闲杂人员前往医疗站,以杨杨“不干了,要离开”为由,找医生“理论”,并要其赔偿2000元“损失费”。当双方争执时,赵镇派出所的民警及时赶到,将双方带到派出所进行了调解。哪知,陈兵认为这事闹到了派出所,让他很没面子,当天晚上7时许又带领张帝俊、黎泽兵和范小军等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医疗站。医疗站当时只有值班的何武一人。他手持钢管挡在门口。黎泽兵操起一根棍子,将他逼到墙角,然后用砍刀朝他的大腿、臀部等处连砍5刀。何武被送到医院后,因伤势过重死亡。而黎泽兵用砍刀从其肛门捅入,刺破其腹腔的一刀,是最致命的一刀。目前包括黎泽兵在内的涉案人员全部被警方抓获。
杭州破获的“打手帮”案件则显示:绝大多数打手没有高中毕业证书,甚至有些连初中都没念完就混迹社会,且这伙恶势力成员通常都有前科——三分之二的打手在进行相应的犯罪行为之前,在派出所都有犯罪行为的记录。据当地警方描述,网吧成为打手们的据点。他们常常几十人包下天城路一家网吧的一层。而聚众斗殴、寻衅滋事甚至敲诈勒索总发生在网吧或住处附近。只要一人接到打架“业务”,喊一声暗号:“有事了”,十几人便同时下线,回租住地拿了械斗的工具往外冲。尤其是成群结队的时候,更感觉人多势众,气焰嚣张。
根据打手们交代,“澳门广场”、“金碧辉煌”、“SOS”等杭州各大娱乐场所都有他们的足迹,最远赶到上海参与斗殴。由于没有一技之长,“打手帮”成员完全靠打架“谋生”,从而成为一些别用有心的人的利用工具。今年4月初,在临平开赌场生意的王某找上“打手帮”请求帮忙,说他和别人合伙开了赌场,现在合伙人想独吞。“打手帮”成员“光头”带着40余人拿着砍刀到场助威,吓退了合伙人。王某当即给40余人每人100元外加一包香烟。记者在采访中还发现:“打手帮”成员们往往与地下三陪小姐组成畸形的、临时的“家庭”。有少数案子就是因小姐出台的“工资”纠纷引发的斗殴案件。
要将打手群体消灭在萌芽阶段
由于各类雇凶案件越演越烈,造成的影响也十分恶劣,各地警方都纷纷加大了打击力度。许多城市都成立了由当地政府负责人牵头的协调小组,负责解决人员、经费和深挖、打击“保护伞”等问题,联合公、检、法、司等部门参加,统一执法尺度;在人员保障上,一些公安机关还挤出部分编制,组建专业打击队伍;落实配套资金,并对案件侦破有功人员进行专项奖励;积极筹建维持稳定专向经费,以不断保障打击工作的需要。中国人民公安大学赵可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显得忧心忡忡:“从目前各地公安机关告破的案件来看,一些职业打手群体已经具有了黑社会组织的雏形,在它的发展初期,一定要加大打击力度,把它对社会的危害降到最低。”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张美英强调说:“之所以会出现职业打手这个群体,也是和这些人员的出路问题有关,比如有的是体校退役后没事干,擅长的就是打架,师兄师弟一帮人,搞不好就会走上歧途。打手市场之所以能形成,是因为他们有很大的生存空间。其实前些年已经存在这种状况,一般会采取调解的方式,现在为什么这种简单的暴力方式越来越多,说明社会的疏通渠道还不是很畅通。法律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张美英分析说:“国外的一些国家,打手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因此成为危害社会的一个比较成熟的‘市场’。而国内尚不存在这样的市场,现在被雇佣的打手还多是社会青年。因此我们要千方百计把这种现象消灭在萌芽状态。”中国问题学专家、北京理工大学教授胡星斗则称:“旧时代,一些官司不是有理就能赢。于是会出现一些刺客,用暴力手段、恐怖手段去解决一些问题。这些不公开的暴力手段延伸到现代社会就是雇凶杀人、恐怖主义。这种情况延续下去是非常可怕的,政府在这方面打击的力度应该更大些,比如加强立法、更为有效地打击此类犯罪等等。”本报实习记者颜立强本报记者孙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