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纯纯的BL 哭脸泰迪 -- 光速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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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镇上，有间专门制造泰迪熊的店家，店主老欧缝制的泰迪熊令所有人都想拥有。
　　那些泰迪熊们有着闪亮的眼睛，发光的卷毛，每只都形容端正面
带微笑，彷佛在说着：　　「请带我回家吧！我会是你最好的朋友喔。」
　　每个经过橱窗前的孩子，都会梦想着晚上睡觉时抱它，在柔软卷
毛的碰触中入睡；少女们渴望由情人手中接过穿上白纱的新娘迪，也许它手上还捧了只戒指；老人们盼望有只泰迪，它永恒的微笑令人心安。直到某日，老者闭上眼睛，泰迪依旧偎傍在身边。
　　它是人们最好的朋友。


　　老欧知道，所以为了那些孤独的人们，他更努力小心去设计泰迪熊。每一只泰迪熊都有不同的形貌：厨师泰迪是为了抚慰那个住街角的少女，她想当厨师，却不小心失去了左手；跳舞者泰迪则是有个未来想当舞者的小男孩所指定；就连那买不起泰迪熊的吉普赛女孩，老欧也为她们缝制了流浪者泰迪──虽然用破布缝成，脸上依旧挂着那鼓励人心的微笑。
　　只有微笑的泰迪熊，人们才会喜欢。

　　老欧每日每日，为喜欢泰迪的人们制造出一个个属于各自的熊熊。老欧是个王老五，但从不寂寞──因为他有他的泰迪熊。直到那晚，他缝着五天后伯爵儿子指定的棕色熊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去睡吧？」他看看钟，又看看手上未完成的熊：「可是五天后你的主人就要来接你，如果我睡了，你来不及出生怎么办？」
　　夜晚的精灵在老欧的眼皮上洒下睡粉，他不断不断打着瞌睡。手中的针也一抖一抖地。虽然如此，他仍旧不停下手中针线。
　　但谁人能敌的过那些调皮的精灵？
　　在东方初露鱼肚白时，老欧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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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直到送牛奶的小男孩叫醒了老欧，他才发觉自己睡倒在工作桌上
。熬夜工作令他腰酸背疼，深深打了个哈欠──
　　男孩发现桌边一只熊，好奇的瞇眼打量：「老欧老欧，这只熊怎么在哭呢？」
　　老欧一听，皱起眉头：「怎么可能，我做的泰迪哪有可能是哭─

─」
　　眼光接触到那只熊熊时，他的话便含在嘴里，讲不下去。
　　男孩手上的棕色小熊，的的确确有张哭脸，而且左眼扣子歪歪地，看起来五官不正，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一定是昨晚，他打瞌睡的后果。
　　虽然这只泰迪也有漂亮的卷毛与柔软的身子，但它的脸──
　　男孩没注意到老欧的沮丧，自顾自地撇撇嘴：「它好丑喔！」手一扬，把这只棕色泰迪丢到工作台上，继续送他的牛奶去。
　　老欧心疼地捡起它，小心翼翼地从缝线中希望找出一点能把这只熊拆开重做的希望。可是他实在是太爱泰迪了，每一只泰迪都是老欧的孩子，就连这只哭脸泰迪也不例外。它一点也不美也不讨人喜欢，但却是老欧一针一线，抱着让某人快乐的心意缝制出来的。
　　「我能拿你怎么办呢？」老欧抱起哭脸泰迪，深深叹息：「你先跟其它朋友一起呆在橱窗里吧？也许伯爵的儿子会喜欢你也说不定。」
　　他把哭脸泰迪放在橱窗中最显眼的位置，与美丽的新娘泰迪和舞者泰迪、厨师泰迪等漂亮可爱的熊熊们在同一位置──对老欧而言，那些泰迪都是最显眼最美丽的熊熊，但熊熊们可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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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好丑！」
　　哭脸泰迪苏醒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他转过头，身边是一只穿上有精细蕾丝花边的美丽泰迪，粉红毛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笑容那样可爱，眼中却有深深的不屑。
　　「你好丑，不要跟我在一起。」新娘泰迪嫌恶地躲开他，「丑熊！」
　　哭脸泰迪不太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情，他看看自己的手，咖啡色的小手掌圆圆大大，与眼前那漂亮粉红泰迪除了颜色不同以外，一切都一样啊！
　　「妳在说甚么？我不懂。」
　　丑是甚么意思？
　　他伸出手去，想说些甚么，新娘泰迪却尖叫起来：「丑熊不要碰我──」
　　「啪」地一声，一把剑格挡在哭脸泰迪与新娘泰迪中间。一名身穿红披风头戴高帽的骑士帅熊跳了出来，不可一世地：　　「女士要你别碰她！听不懂熊话吗？」
　　哭脸泰迪从没碰过这种事情，吓得退后几步，细声嗫嚅：「我只是要给她看看，我的手──」
　　「才不！」骑士熊瞇起眼，潇洒地一甩披肩：「我见多你这种登徒子！来吧？要决斗是吗？抽出你的剑来，让我好好教训你。」
　　新娘泰迪听得这番话，连忙躲到骑士身后，一脸陶醉地望着眼前骑士。
　　哭脸泰迪哪遇过这番阵仗？
　　他先是往后退，退到整个身子都抵到玻璃窗上了，骑士熊仍不放过他，缓步逼近。
　　其它泰迪们则许久没有甚么新鲜事物，见那新来的讨打，也无意愿伸出熊掌拉哭脸一把。反倒喝起采来：「打啊，把他哭脸打一打，说不定就会笑了！」
　　「真的好丑，这么丑怎么可以放进橱窗里呢？」
　　「橱窗可是我们这些熊熊的位置啊！」
　　「是啊，只有漂亮的微笑泰迪才有人会喜欢，哭脸的泰迪，谁会要呢？」
　　哭脸在这些熊讥讽的笑声中明白，丑──指的就是他。
　　那么丑的他，没资格与这些美丽漂亮微笑的熊熊们摆在一起。
　　那，是谁把他放在这里？
　　又为甚么要把他放在这里呢？
　　熊群当中忽然传出个声音，激昂亢奋地：
　　「他没有衣服耶！」
　　众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叽叽聒聒笑起来：「真的耶！」
　　「只有一条缎带。」
　　「脱光光的熊──」
　　哭脸泰迪依旧不太明白她们在笑些甚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浑身发抖。直到一只熊手把他拉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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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干嘛跟别人争位置？」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看来非常刚毅的熊，有炯炯有神的目光与黑色的毛皮，身穿厨师衣帽，对着哭脸泰迪摇头：「那样的位置留给那些热爱别人目光的熊儿们，你呢？你喜欢甚么样的位置？」
　　哭脸泰迪只是发抖，他甚么也不懂。在他根本不明白发生甚么以前，其它人却已经把他排除在外。
　　「别哭。」厨师泰迪见他吓得簌簌发抖，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如果你不介意我身上的灰尘，可以坐我身边。」
　　哭脸看看他，果然，白色衣帽上灰扑扑，看来是放了很久的一只熊。但哭脸怎么会介意？他三步并两步地奔到厨师身边，像是迷途小
羊终于找着了回家的路。
　　骑士熊难得有出风头的机会，压根儿不想放过哭脸。只见骑士跳上他的小马，怒气冲冲地追赶来：「喂！你这没用的东西，居然想放下决斗一逃了之吗？」
　　厨师看看哭脸那倒霉模样，再看看光鲜亮丽的骑士熊，向来爱好安静的他忍不住怒吼一声：「够了吧？干么光找麻烦？」
　　厨师泰迪直起身子，哭脸眼前的阳光忽然都被遮蔽了，仔细看，骑士身高才到厨师的肩膀边，而厨师泰迪瞇起眼卷起袖子，气势真是非同凡响。
　　对骑士熊而言，他的骑士精神只发挥在比自己矮小的熊儿身上。见到壮硕魁梧的厨师，他的精神已成早萎的花儿。
　　「哼，」走之前还要撂下话来，好显示他非不能也实不为也的雍容：「哭脸熊，看在你有朋友帮忙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
　　见骑士摇摇摆摆地走回橱窗前，厨师咕哝了句脏话，转头向哭脸熊说道：「你以后就跟我坐在这儿吧，虽然阳光不是很充足，但这里很舒服。」
　　哭脸根本不介意舒不舒服，他只希望能好好找个地方坐着，忙不迭的点头。「谢谢。」
5
　　老欧早上清理橱窗时，发觉前一晚放在橱窗前的哭脸泰迪不知为何挪到了一群泰迪熊的后面，他抓抓头，心底直想着：唉，不知道这只熊会不会寂寞？
他没注意到哭脸身上只有一条缎带，毕竟老欧有时实在太忙了。

6
哭脸才一坐下，后方便伸来一只熊掌。转过头，哭脸险些被眼前出现的那张脸给吓一跳。那是张破碎的脸，到处花花绿绿。然而就连他，也是带着温暖笑容。「你好，我是流浪者。」
　　「你……你的脸……」哭脸从未见过这么破碎的脸，他一张开眼看到的所有熊儿皆毛皮光润，怎么会有只这么斑驳破烂的泰迪熊呢？
　　「我的脸？」流浪者给了他一个温暖笑容：「我的脸是很多很多人的过去组合成的唷。」他举起手，飞快比划着左右：「这是老欧的卫生衣，还有织毛衣的奶奶的花布，面包店主人的手套，我的衣服是糖果铺小姐的围裙──闻闻看，还有草莓的香味。」
　　厨师走了过来，「流浪者是我们这里的传奇。」
　　「传奇？」哭脸真是满头雾水。
　　「因为啊，」流浪者微笑：「虽然我不像橱窗前面那些漂亮得不得了的熊一般美丽，但我知道我很重要。我是为了特殊的那个人而出生的。借着老欧的手，把这些封存着镇上所有人记忆的布都缝在我身上，当那个人来迎接我时，她会带回所有人的回忆，永远不会忘记这里。」
　　厨师转向哭脸，黑色的钮扣眼睛流露出一丝温暖，「我们都是为了重要的某一个对象而来到这世界，所以就算是你──有着哭脸的熊熊，也一定会有某个对象正在等待你。」
　　哭脸不明所以，他不明白厨师在说些甚么。「我不懂。」
　　厨师抓抓多毛的下巴：「我该怎么说，你才刚醒──啊！她来了。」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他手指向一名女孩：「你看，是吉普赛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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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午安。」
　　老欧抬了抬眼镜，从工作台上居高临下地看向那女孩，眼中满是诚挚的欢喜：「喔，蜜蜜。」
　　那女孩有双黑色的眼睛蜜色的肌肤，虽然赤脚穿破衣，但老欧的态度彷佛是面对自己的女儿那般亲切。
　　蜜蜜羞涩的笑开来，缺了两颗牙的笑容显得童稚可爱。她将手捧得高高地，好让老欧看得见她手中的钱币。「先生，我想要一只熊熊。」
　　脏兮兮的小手掌里放着两枚铜币，那是她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财产。
　　老欧的眼光飘向蜜蜜，又看看那两枚铜板。「这──」
　　「先生，不够吗？」小女孩黑色眼睛里满是泪水，急得快哭出来。「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不够的话怎么办？」
　　「不，不会不够，」老欧伸出他那双神奇的大手，轻轻把蜜蜜的手掌合拢。「反而太多了。」
　　「太多了？」蜜蜜惊讶的瞪大眼。接着，见老欧从橱窗里抱出那只熊熊时，更忍不住喘了口气。「哇！」
　　在小女孩眼中，那是一只好漂亮的熊：由浅红浅蓝黄绿紫的布缝制成，穿着有淡淡糖果香味的围裙，还有一双木头钮扣的眼睛，偷偷对她眨呀眨地。
　　「好漂亮！」
　　老欧把泰迪熊交到那渴望的臂弯中，见女孩抱住熊熊，绽开个甜蜜的笑容：「先生，谢谢你！」她仰起头，几乎要唱起歌来了：「他真是只全世界最棒的泰迪熊！」
　　老欧拍拍她的肩膀，看着她踩着小鸟般轻盈的脚步奔离开他。他知道，有一天小女孩会成长，继续她那不断的流浪。但是她会永远记得，曾经，在某个镇上，有个老人给了她一点点的快乐，虽然只是一剎那间得到的快乐，至少货真价实。

8

　　所有的泰迪熊都挤到橱窗前，艳羡地望着那小小身影的离开。就连高傲的骑士泰迪，此时也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眼光来。
　　厨师泰迪一边眺望那身影，一边向哭脸说：「你看，流浪者找到属于他的那个人了。」
　　哭脸似懂非懂，他好像懂了些甚么，却又说不上来。「……」只好沉默。
　　「嗯，这样讲好了，」厨师见小小身影越走越远，成为小小黑点后，才在哭脸身边坐下：「每只泰迪熊出生的时候都很懵懂──就像现在的你，我们不知道来世界上是为了谁存在……」
　　「嘘！」旁边的熊熊们突然发出提醒似的嘘声：「老欧来了。」
　　老欧拿着鸡毛撢子，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轮流抱起橱窗里的熊，掸去他们身上的灰尘。仔细听，原来他唱的歌谣是：「新娘泰迪，妳手中捧着的钻戒会让一个期望的女人微笑流泪；骑士泰迪，你将成为小男孩最好的朋友；舞者泰迪，你让跳舞的孩子永不失去梦想；妈妈泰迪，妳会抚慰那失去孩子的母亲……你们都是独一无二，最最特别的……」
　　最后，他抱起了那只哭脸，温柔的抚过它的钮扣眼睛：「至于你，哭脸泰迪，你会是谁的好朋友呢？说不定是伯爵家的少爷，他能看出你哭脸底下的微笑吗？」
　　老欧唱完歌，把熊们小心翼翼地摆回橱窗中，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像是完成了伟大的事业。对他来说，这些熊是他的儿女，每一只都独一无二。她们的主人亦是。
　　他关上灯，向店中所有的熊儿们道过晚安后，才缓步走回他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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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们当中无论是谁，都是最特别的。」在黑暗中，厨师泰迪对哭脸微微一笑。
　　「所以，就算是我，也可以期待未来吗？」
　　哭脸在方才的歌词当中听出伯爵家少爷对他未来的可能重要性，眼中第一次放出光芒。
　　「为甚么不能？」厨师站起身子，在路灯与月光的包围下，他的话是那样令人臣服：「你可是世界上『唯一』的哭脸呀。」
　　哭脸望着青蓝月光下的厨师，感觉身体里有暖暖的洋流轻软地包围他。谁能发现他哭脸底下的微笑呢？他开始期待明日阳光。

10
　　包裹艳红天鹅绒的马车停在老欧的店门口，马车夫必恭必敬地打开车门，一名身穿华服的金发小男孩跳下车，而老管家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要我的泰迪熊！」
　　如天下所有的小男孩，伯爵少爷蹦蹦跳跳地冲进老欧的店。管家是个没有笑容的老人，站在小主人身后，清了清喉咙才开口：「店主，我们依约前来，想必您已缝制好主人所订制的泰迪熊。」
　　老欧点点头，态度不卑不亢，无论面对谁，永远一般亲切。「是的，而且这只泰迪是我所缝制的熊熊当中，最特殊的一只。」
　　男孩一听，高兴的尖叫起来。「我的──我要我的泰迪！」
　　老欧见男孩那样兴奋，心底暗暗为哭脸泰迪高兴。他知道这男孩会善待他的熊。可是当老欧从橱窗中抱出哭脸，小男孩却张大眼睛，端详许久后，发出痛苦的尖叫。
　　「不，不是它！我要的不是它！它好丑喔！」男孩放声大哭，双脚踢腾着：「我要那个像橱窗中的骑士熊熊一样的熊！」
　　老管家阴沉脸色更显难看，「店主，这只熊不是我家公子喜欢的熊，而且跟您之前说的完全不同──您说，您会为我家公子缝制一只最特殊的，最能代表他的熊。」
　　老欧点点头，依旧是那样温和微笑：「是的，我可以告诉您这只熊是我抱着让公子快乐的心意缝制的，它是唯一的熊。」
　　「但是它好丑！」男孩的音量依然是教人痛恨的尖叫：「我不要一只爱哭的鬼脸！」
　　老欧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从来从来没有人，嫌弃过他的熊熊们。他看看手中那只哭脸泰迪，它的嘴角往下拉得更深，彷佛心碎了。

11
    骑士泰迪离开橱窗时，所有熊熊都为它的好运而喝采，没有熊注意到有只小小身体蜷缩在阴影中。
　　哭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破碎了，变成灰尘，被空气带着飞往各处。如果真的能碎裂开倒好，偏偏它依旧存在着。呼吸着。感受着。
　　它咽不下的悲伤，变成了一滴滴的水，从眼睛里渗出。
　　没有人会在意一只熊的心碎。
12
    哭脸开始沉默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只快乐而多话的熊，如今越显得安静。虽然厨师泰迪是他的朋友，但是厨师这彪形大汉粗枝大叶的，虽是好友，也不了解哭脸的心。
　　哭脸时常蜷着身子，窝在橱窗中阴暗角落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那些性喜热闹的熊儿们喧哗吵闹。越沉默越明白：原来世间有千万种不同的快乐，但悲伤却大多相似。可再怎么相似深刻的痛苦，到嘴边都只能轻描淡写。
　　他看着泰迪们一只只挑选了主人，与主人一起离开老欧的店。就连唯一的朋友厨师泰迪最后也离开了他，与那少了一只手的少女一起走了。旧的熊儿们离开了，新的熊儿们填补她们的位置。总是这样的，总也没有人注意到阴暗角落里的哭脸。
　　有时他会想起，厨师曾经问过：「为甚么这么安静？你的心不是与我们差不多嘛？我们都是上好棉花组成的呀。」
　　是啊，哭脸与其它熊并没有甚么不同啊。他一样是棉花与羊毛组成的，但他与他们却是那样不同。
　　因为他的不快乐，与其它熊便有了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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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战争开始了。
　　许多人死去，许多人离开。无数个本该快乐的故事，都有了悲伤的结局。老欧的店依旧兀立在街角，但人们的眼睛逐渐看不见他的店了。他们步履匆匆，神色茫茫，眼光遥远却不知落向何方。
　　小熊们的眼里映着那些人。日复一日的隔着那片玻璃，看着人类的争战以及一切的痛苦。他们对这些无可奈何却又了然于心，于是连最美丽的新娘泰迪的笑容也黯然了疲惫了淡去了，嘴角弯弯勾，挂在灰扑扑的脸上，微笑的那样敷衍。
　　老欧仍旧不放弃他的泰迪熊事业，虽然他的店未受波及，但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去购置泰迪熊。可是这对老欧来讲，并不代表他的手就得因此而停下。
　　他开始缝制更多的泰迪，想着：这些小熊是为了那一些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失去孩子的父母以及失去另一半的情人们而制作，只要战火停息的那一日，在庆贺的彩带与欢喜的尖叫当中，那些在暗处沉默流泪的人们，只要一转过头，便能发现老欧的店。而他们将会看到，这些泰迪熊正对着他微笑。它们等待着，用它们柔软的心，吸收人们悲伤的故事，默默的将这一切放在棉花与羊毛当中。被选中的主人们，用泪水沉淀了一切苦痛伤悲后，则有了再出发的力量。
　　老欧很忙，忙着为世界带来一点点美好的快乐。但是他仍不时想起，许多年前曾经有只熊借着他的手来到世间，可那只熊是他的微笑熊儿当中，唯一一只不快乐的熊。
  　他虽忙，却没有忘。

14
　　也许是因为不再有人欣赏新娘泰迪的笑容，某日她安静的走到哭脸身边，缓缓坐下。哭脸虽有些讶异，但仍未说话。
　　许久，新娘泰迪才轻轻开口：「我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呢。」
　　怎么样的一天？哭脸不懂。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突然之间，人们就不再看我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她们拼命的往前赶往前赶，就算我露出最讨好最亮丽最迷人的微笑，她们也还是不理会我，甚至不在乎我，没有人愿意带我离开……是我变丑了吗？不漂亮了吗？」
　　哭脸没有说话。毕竟他不是一个被众人瞩目的亮眼美熊。不是众星拱月的对象，他不能明白从那高处重重跌下的忧伤。
　　新娘看看他，像是自言自语，或者她也只是想找个对象听她说话罢了：「你能想象吗？没有人爱你……永远没有人爱你，一直孤单活下去……」
　　可是从来没有人爱过我啊。哭脸的嘴往下撇，那些人的眼光总是驻留在新娘或是舞者身上，偶尔瞥过他，又迅速的转开脸。
　　他会一直孤单，他知道。一直孤单倒也好，至少不用体会像新娘那样的骤然失去一切的悲伤。
　　新娘泰迪一直是个需要人以她为中心的熊儿，见哭脸淡淡然地没甚么反应，也觉得无趣。她站起身子，离开哭脸的角落，摇摇摆摆地走到明亮的橱窗前，继续她那日复一日的敷衍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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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老欧轻轻打开橱窗，一切如战前那样明亮。或许现在的世间只剩下这里，是唯一的一片净土了。
　　他缓缓唱起歌，就像甚么都未曾改变：「新娘泰迪，妳手中捧着的钻戒，会让一个女人忘却过往伤痛；妈妈泰迪，妳会在夜晚温暖失去母亲的孤儿，让他的眼泪不再冰冷……」抚过一只一只，最后，他抱起哭脸，沉默了许久。
　　哭脸心想，也许，就连老欧也放弃了他。
　　就让他这样，继续寂寞下去吧。
　　「哭脸的泰迪，」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长，才听得老欧轻轻哼唱：「你是那么特别，人们无法看穿你哭泣背后的美丽，那么就让我送你一个礼物。一个唯一的礼物。」
　　老欧放下哭脸，那一晚他没有阖眼。隔日一早，便翻出笼屉里最好的羊毛布──那是块顶级的闪闪发亮的米白羊毛，从世界的另一端漂洋过海而来。老欧从来没用过这块布，因为他不知道这么好的布要留给谁。
　　现在他知道了。
　　他画好布样，拿起针线与一条红色缎带，选择了最漂亮的钮扣眼
睛，准备好一包蓬松棉花。
　　「白色泰迪啊，你将会是哭脸最好的伴侣，」他一边缝一边唱：「因为只有你，能看到它哭脸底下的微笑。」
　　一连三晚，蜡烛放出的微光照亮了老欧的店铺。所有的泰迪都在偷偷张望，好奇着，老欧究竟在做些甚么？

16
　　白色泰迪与其它泰迪都不同，其它泰迪渴望人们的注意，但白色只要一只熊。
　　因为他是为了他来到这里。
　　当老欧把他摆进橱窗里，立刻吸引了爱美的新娘注意。她走上前去，向他弯身行礼。舞者也踩着轻盈步伐走到他身边，其它泰迪们好奇的看着白色，因为他的神态与他们都不同。
　　不像其它的泰迪那般迷惘却又渴望，他眼神坚定的望向前方，老欧在缝制他的时候，把所有对哭脸的疼惜都缝进了他的羊毛与棉花中。以致白色一睁开眼，就明白自己要些甚么。
　　白色直直走到阴暗角落当中，彷佛这里已经来过无数次。他停在那蜷缩的身体旁，望着哭脸，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恋人，见到彼此时都不感觉对方陌生。
　　但哭脸却有些害怕。「你是谁？想干甚么？」
　孤单的生活令他警戒一切，尤其是像眼前这只熊一样耀眼的熊儿──通常这样的熊对他都不友善。
　　白色只是蹲在他身边，用他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哭脸。
　　「我是来找你的。」
　　他不知道哭脸的毛色，不知道哭脸经过了甚么事情，但那一切都不重要。他的心底早已知道哭脸底下有着微笑。会让所有泰迪都惊愕不已的美丽笑容。
　　在灰暗的角落里，根本看不清哭脸的表情，但哭脸眼中的白色，却闪亮得像颗他曾在夜里，透过橱窗所见到的第一颗星。
　　哭脸往后缩着身体，「不要碰我，你快点走吧，像你们这样的熊，不会了解我的心情。」
　　「我们这样的熊？」
　　「像你这样──」哭脸咽了咽口水，他不想承认自己丑，但偏偏这又是事实：「漂亮的熊，怎么会了解一只丑熊的心情？」
　　「我不美，你也不丑，我们都一样。」白色拉起他的手，「我的手跟你一样，心也跟你一样，没有甚么美丑的差别。」
　　「其它熊都说我很丑。」
　　「那是他们，」白色紧紧抱住哭脸，「我就觉得你很好。」
　　「我……」
　　哭脸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向来没怀疑过其它熊对他的评价，当所有声音都直指自己不好的时候，要怎么找出一点点让他相信的好？但眼前的白色却微微笑着，眼中有着那种熊不该有的温柔。
　　白色牵着哭脸的手，领他走到橱窗前，其它熊儿震慑于白色的不同，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暗夜的橱窗玻璃，倒映着小熊们的脸庞。
　　「你看。」
　　白色指向玻璃的某处，哭脸顺着看去，那是自己的脸，依旧那样哭兮兮，一点改变也没有。
　　「好丑。」
　　他别过脸去。
　　白色却摇摇头，「一点也不。你没发觉除了你之外，其它泰迪的脸都是笑脸吗？」
　　「那代表我很丑。」
　　「那代表你是唯一。」
　　白色微笑：「唯一的，对我而言也是唯一的，我是为了你而来到这里。」
　　哭脸望着白色闪亮的毛皮，他摸摸自己，依然是棕灰色的毛。玻璃里倒映的自己，的确与其它小熊都不一样，所有的小熊都有张看来很开心的表情，只有他嘴角下垂。
　　但是那又如何？
　　他跟他们完全一样啊。
　　一模一样的羊毛，一模一样的棉花，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针线。
　　「我找到了你，」白色轻轻叹息：「我好幸运。」
　　他牵起哭脸的手，静静站在他身边。
　　哭脸忽然明白，不，他跟其它小熊依旧有些不同。
  　因为他有白色，与其它的泰迪熊们便有了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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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老欧的店里，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角落，那里只有两只熊，两只系着相同颜色的缎带的熊。虽然一只微笑一只看来像哭，但他们坐在一起时，没有人否认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快乐。
　　有人问老欧，这一对熊儿叫甚么？老欧会这样回答：「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哭脸与白色。他们就像我们一样，对自己有很多不信任，直到世界上的那个唯一出现。当只属于自己的唯一的特别的对象出现时，就会明白自己有多么不同。」
　　白色与哭脸坐在一起，眼睛望向窗外，老欧如今不把他们放在橱窗里了。因他们是世界上唯一一对的泰迪，无论发生了甚么事，他们都不会分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