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

局长168

秦康第一次看到葱葱的名字是在一个BBS站。他禁不住笑了，大葱的葱，而不是聪明
的聪，有意思。为葱葱的名字所吸引，他特地去读了她的文章。
    那篇文章叫《重阳》，很抒情的文字，讲述着异乡人在重阳节的独特感受。文字中
有着一份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温柔，秦康真的被感动了。他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过重阳节了，
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有很小的时候才过过这个节日。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很多事，他自己
在这个都市里迷失得太久了，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静下来思考。
    秦康对这个叫葱葱的女孩（他自己认为只有女孩子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有了一份
异样的情怀，他有了一种想结识这个女孩的冲动。
    按网上的她的邮件地址发了一封EMAIL后，秦康显得有些急噪。他不断去浏览收信箱，
但那一晚上他没有收到任何邮件。
    那一晚秦康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
   
                  ※               ※                 ※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秦康依旧在想着这个叫葱葱的女孩，但他没有在公司里上网，
公司是专线，但他竭力克制住了自己。他希望下班后会有一份期望中的惊喜。
    回家后打开电脑，急不可待地上网。看到邮箱里有一封邮件是回他的“我欣赏你的
文章”，秦康长舒了一口气。
    与秦康长长的邮件相比，回信非常简单：“谢谢你读我的文字。葱葱。”
   
                  ※               ※                 ※

    秦康又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谈了许多他自己的事，无非是在工作之类，还附上了
电话。
    隔了一天，秦康收到回信，依然很短：“你的工作很有趣。葱葱。”
    邮件冷冰冰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热情和要给他打电话的意思。
    秦康已经感受到葱葱的敷衍和漠然，但他表现出非常宽大的态度：网上交流总是这
样的，所以一定要设法见到葱葱本人。
   
                  ※               ※                 ※

    这次的邮件秦康谈了许多感受，包括他曾经的困惑，以及读了她的文章后对他自身
所谓成功的迷茫。末了他非常真诚地感谢她的文章给他提供了空间和契机来思考从前的
事情，他很想见她一面。
    回信是一句诗：“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这一晚，秦康无心在到网上浏览，他觉得空空洞洞的，一直在发愣，无事可做。
    秦康给何洋打了个电话。何洋是他中学同学，自己开公司，做系统集成的，非常专
业的ISP商。听完秦康的话，电话那头的何洋忍不住大笑：“老兄，你在外企大公司都做
到部门经理了，30岁的人，还跟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一样，一网情深！”
    秦康不理他的冷嘲热讽：“你能帮我找到她么？”
    “不行。”何洋拒绝得很干脆：“你我还有多少大事要干？你也别让我去干违法乱
纪的事。你别说我没提醒你，网上的事谁都看不到谁，没准儿对方是个大男人。”
    秦康说：“不会，我相信我的感觉。我一定要找到她。你到底帮不帮我？”
    何洋无可奈何地说：“网恋，无可药救！说吧，你最早在哪里见到她？”
    秦康说：“在一个叫稻乡村的BBS站。她的名字叫葱葱，是大葱的葱，在那里贴了一
篇文章——《重阳》。”
    何洋说：“稻乡村，大葱的葱，《重阳》。好了，我记住了，我叫人查一查。”
   
                  ※               ※                 ※

    秦康真的失眠了。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危险的文字游戏，他愈发渴望见到网上这
个冷漠的女子。
    半夜他爬起来，打开机器，写了一封期期艾艾的信，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在说什么，
最终也没有发出去。
   
                  ※               ※                 ※

    中午的时候秦康接到何洋的电话：“喂，你的葱葱小姐是个大作家呢！”
    秦康又惊又喜：“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找到她？谈何容易。我的人去查过了，那个叫什么稻乡村的BBS站颇有名气，大凡
那儿的文章都被收入书屋。我去那书屋看了一眼，你的葱葱小姐有许多文章在那里放着
呢！就叫葱葱作品集，你记一下网址，多少也是一点线索。”
    秦康连声道谢，何洋警告说：“玩笑可以，你可别真的陷进去。”
    秦康说道：“你真以为我是未成年男子？我好歹也是出过洋见过世面的MBA。”
    何洋哈哈大笑：“这可未必。赶快去找你的葱葱小姐吧。”
   
                  ※               ※                 ※

    下午秦康有个重要的会议，接着又来了一个客户。忙完之后还差一点时间才下班，
但惦记着葱葱作品集的事，他跟秘书交代了一声，赶紧开车回去。
    这一晚上他关了手机，一直留连在何洋给的网址中。葱葱在那书屋果然有个作品集，
散文随笔评论还有小说，各种体裁一共有二十三篇。秦康先将全部文章通读了一遍，随
笔居多，都是平常的题材，清淡可人。但秦康印象最深的是一篇叫《九九重阳》的小说，
讲述一对年轻的恋人不能在一起的故事。普通的故事，词句也不见得如何华丽，但笔锋
之间蕴含着深深的感情和伤怀，秦康怀疑这就是葱葱自己真实的经历。
    他给葱葱发了个邮件：“你的文字平淡，但却知味，我可以体会。”
    出乎他意外，葱葱半小时内就回了个邮件：“平淡与肤浅无味只有毫厘之差。谢谢
你的理解。葱葱。”
    秦康精神大振，他又给葱葱发了封信，试探着问《九九重阳》的故事：“你最好的
文章当属《九九重阳》，真实，倾注了太多的感情。是不是你身边真实的故事？”
    葱葱一直没有回信，秦康可以想象她坐在计算机前沉默，孤独地沉默。
    又等了一个小时，看看表已经是零点了。
    秦康吃了一点饼干，洗漱后预备睡觉。关机前他侥幸地去看了一眼收件箱，葱葱的
邮件来了：“我也最爱《九九重阳》。你非常聪明，是我自己的故事。”
    秦康非常兴奋，立即给何洋打了个电话：“哥们儿，大有进展。”
    何洋的语气颇为不悦：“老兄，看看几点了。”
    秦康笑道：“对不起了。我以为你夜夜笙歌，才12点你就睡了？”
    何洋说：“别那么大声。你吵醒我老婆了。”
    秦康说：“你不是一直说你说一你老婆不敢说二吗？”
    何洋说：“嘘，你小点声，别破坏安定团结的局面。有事明天再说，不就是大葱吗？
我帮你找到她。”
   
                  ※               ※                 ※

    秦康从未像现在这样迷恋于网络。他为此放弃了定期的健身以及一些应酬。
    他本来一直认为互联网只是一件工具，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网虫。现在他懂了，
因为有期盼。
    他反复地去读葱葱的文字，力图读懂这个女子。然后，他会给葱葱发封信，就她的
文章谈一些东西。
    这一招很奏效，葱葱信回得很快。熟了一些后，他们开始谈除了PERSONAL之外的话
题。
   
                  ※               ※                 ※

    一个月后，何洋打电话来说：“找到你的葱葱小姐了。”
    哥儿两个在咖啡厅里碰了面，何洋说：“好家伙，你的葱葱还是个硕士呢，堪可配
你。”
    何洋讲述了找到葱葱的经过：他派人去跟书屋谈合作计划，双方都有合作意向。何
洋去与书屋的负责人碰面时，见到书屋的主页上有个很新颖的排行榜计数器。何洋说这
个设计的不错，书屋的负责人说这是一个在读的研究生设计的程序。何洋说很新颖，书
屋的负责人说这个研究生是个女的，文才也不错，在我们书屋上发表了好多文章。何洋
脑子转得很快，问这个女研究生叫什么名字。书屋的负责人说姓喻，叫葱葱。
    何洋笑着说：“是不是很富有戏剧性？这次我为了你，还要去书屋投资，血本可是
大了。你怎么谢我？”
    秦康说：“找到葱葱，我很感谢你。但你如果要把投资的事算到我头上，可未免有
点过了。你小子那么精，如果赚不回来的话，你是一分钱也不会投进去的。说到底，你
还得感谢我，不是为了找葱葱，你也不会发现投资书屋的商机。”
    何洋大笑：“算你行，什么都瞒不过你，不愧是留洋的MBA。好了，这件事就算我们
扯平了。你找到你的网上情人，我找到有潜力的投资机会。”
   
                  ※               ※                 ※

    秦康拿着何洋给他的葱葱的呼机，并没有传呼她，也许呼她也不会回电话。
    何洋带给他的信息只多了一个呼机号码和葱葱是个在读的学生，秦康并不认为何洋
找到的这些信息会对他有什么帮助。这一个月来，他与葱葱在网上交流得很好，葱葱已
经告诉他，她的真名就叫葱葱。除了讨论一些话题之外，秦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会跟
葱葱说，葱葱反过来也会安慰他。
    反复考虑后，秦康给葱葱发了个邮件：“你有两篇文章是与重阳有关的，我想你对
重阳一定有一份特殊的情怀。我有许多年没有过重阳节了，非常希望今年的重阳节能与
你一起过。你看我有这个希望和荣幸么？”
   
                  ※               ※                 ※

    葱葱一直没有回信，之后几天内她的音讯全无，仿佛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秦康强忍住呼她的欲望，每天给她发一封邮件：“你好吗？我很挂念你，收到邮件
后请回信。”
    但葱葱一直杳无音讯。秦康暗自对自己说，如果第七天还没有回信，他一定要呼她。
   
                  ※               ※                 ※

    第六天，葱葱的回信令秦康欣喜若狂：“谢谢你的关心。我们不用等到重阳节就可
以见面。”
   
                  ※               ※                 ※

    秦康在一家饭店的咖啡厅里等着葱葱。他们没有约定任何标志或是暗号之类。
    秦康告诉了葱葱他的手机号码，葱葱说其实用不着，找人和等人都是有明显特征的。
    葱葱坐到秦康对面时，秦康正在接一电话。所以他们的碰面没有丝毫戏剧性，葱葱
是如何进来如何找到他的位子他都没有看见。秦康曾多次想象过他们会如何碰面，以及
刚开始应该说什么。但这样的开头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等秦康接完电话，她先伸出手：“你好！我是喻葱葱。”
    秦康与她握手：“你好！我就是秦康。你非常准确地找到了我。”
    葱葱笑了，她的笑容健康充满了感染力：“我说过找人和等人都是有明显特征的。”
    秦康说：“可是我在听电话。”
    葱葱说：“你接电话时的态度很急切，不是谈的事情急，而是急于要结束谈话。因
为你等的人要来。”
    秦康非常佩服她的敏锐和观察力。但他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要喝点什么？”
    “可乐。”
   
                  ※               ※                 ※

    秦康说：“想不到你在网上的名字与真名一样，都叫葱葱。”
    葱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我从网上看一新闻，不知是真是假，报道说郭富城经
常上网聊天，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是郭富城，聊天室所有的人都骂他：凭你也
敢冒充郭富城。郭富城说我真的是郭富城，聊天室的人说快点走开，小心挨揍。”
    葱葱讲完，两人一齐大笑。
   
                  ※               ※                 ※

    秦康从座位下拿出一大束菊花：“送给你的。”
    葱葱又惊又喜：“你知道我爱菊花？”
    秦康说：“你的文章里提过。”
    葱葱显然感动了，她低低地说：“谢谢。”
    她的脸色转而陷入沉思。
   
                  ※               ※                 ※

    葱葱换了个话题：“你是在国外念的书吧？”
    秦康颇觉惊诧，因为他从未跟葱葱谈过这件事：“我在国内念了本科，出去念了MB
A。你怎么知道？”
    葱葱笑了笑：“你很有学识，却对中国的文学不甚熟悉。当然现代的年轻大都这样，
不过你的风度是见过世面的。”
    秦康笑了：“谢谢。不过我都不知道你是在批评我，还是在夸奖我。”
   
                  ※               ※                 ※

    葱葱轻轻摇晃着玻璃杯，许多小气泡不断从杯底涌上来，滋滋作响。
    “有人说可乐是液体膨化食品，很形象，都是气泡。现在流行这东西。”
    秦康觉得这话里有话，于是建议说：“来点酒，或是咖啡，怎么样？”
    葱葱将玻璃杯举高一些，透过褐色的液体看坐在对面的秦康，然后她意味深长地说
了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秦康沉默了半天，才讪讪地说：“你的文才真好。”
    葱葱一笑，带有一丝讥诮：“是胡适的诗。”
   
                  ※               ※                 ※

    第一次会面后，葱葱随即发来一个EMAIL：“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不是你想象中的那
样美好？对不起，我今天很失态。”
    秦康第一次收到葱葱主动发来的EMAIL，他随即回了信：“我没有失望的感觉。你比
我想象的更有内涵和修养。我们见面时你一直在努力创造轻松的气氛，你后来的话我相
信是有感而发，你那时的神色显得忧郁。这一个月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
高兴的事说出来就会好一些，我希望能分享你的快乐和忧伤。”
    葱葱的邮件很快来了：“谢谢你。《九九重阳》的男主角结婚了，就在一直没有回
你信的那几天。其实我们分手很久了，在几年前的重阳节。今天又想起了他，所以失态
了，请你原谅。很高兴认识你，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               ※                 ※

    秦康与何洋一起吃饭。何洋首先就问了大葱的事。
    秦康说：“很好啊！我们已经见过好多次面了。”
    何洋兴趣大增：“怎么样？漂亮吗？”
    秦康说：“说不上特别漂亮，还可以，挺有味道的，是健康聪慧的那种。”
    何洋说：“你小子眼光一向很高，说不错应该很不错了。我很想见见这位葱葱小姐，
什么时候带来我瞧瞧，咱也给你参谋参谋。”
    秦康说：“我还没追到手呢！你急个什么劲。”
    何洋笑了：“呵，这次动真格儿了？不过老兄你已经立业，也该成家了。我老婆前
一阵儿还张罗要给你介绍一个，我说你忙于网上恋爱，被我给挡回去了。”
   
                  ※               ※                 ※

    何洋又说：“你小子运气不错。网上恋爱，十之八九不成，你倒撞上个好的。说说
看，有什么绝招？”
    秦康说：“哪有绝招。我能从她的文字读懂她这个人，她是我想要的那种女人，自
然要下工夫。”
    何洋打趣说：“是不是还差点火候？还没搞定？”
    秦康说：“你是过来人了。这追女孩子有什么诀窍？”
    何洋非常得意：“嗨，这还不容易，你如果爱她，就大声对她说，我爱你我要娶你。
现在的女人的通病，就是不喜欢拐弯抹角。”
    秦康迟疑道：“这行吗？”
    何洋急了：“你这洋墨水白喝了？怎么还那么木讷？难怪一直没有女朋友。”
   
                  ※               ※                 ※

    回到家里，秦康没有上网。他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给葱葱的实验室打了电话。
    他原来设想葱葱一定在网上，所以电话会占线，这样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打电话
的念头。
    但电话居然一下就通了，葱葱的声音很清脆：：“你好。”
    “葱葱”，秦康觉得手足无措，幸好葱葱看不到他窘迫的样子。
    电话那头的葱葱显然也很惊讶：“什么事？秦康。”
    她一下就能听出我的声音，秦康心想，他镇定下来：“你不在网上么？”
    葱葱很奇怪：“在呀！是不是你给我发邮件了？我还没收到。今天的校园网特别慢，
出口太小了。”
    校园网，我真傻，真的。秦康暗骂自己。
    他犹豫着说：“我今天没有发邮件给你。我是想跟你说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葱葱一向是聪明的，她很可能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葱葱终于问道。
    秦康定定神，大声急促地说：“我要说我喜欢你，我爱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               ※                 ※

    很长时间后，秦康打开电脑上网，葱葱的邮件已经在那里了：“你的表现像一个害
羞的小男孩，鼓足勇气却又临时怯场。不过，我喜欢你这样聪明真实的男人。下周日是
九九重阳节，我们一起去登山望远如何？”
    秦康回信问道：“登哪座山？何处去望神州？满眼风光郁郁（喻）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