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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雅谈睡眠

睡眠是人人都会的,不像用汤匙画画或口噙着毛笔写字那样需要特殊天才。一出娘胎,除了吃,就是睡眠;到了读书成人,日出碌碌一天,日落倒头即眠,相沿成习,似乎莫能例外。如果真有神仙,大约也要睡吧!我曾去过关中西府的风翔县,城西南有山谓灵山,山顶庙里有一尊横卧的释迦牟尼像,由于卧着,脚踝、耳垂、额顶被欲沾灵气的人摸得光亮。北京西山卧佛寺的卧佛就更著名了。?
     睡眠是人所必需的自然的事吧。关于睡眠的生理的机制及必要性,我没有相关的知识,只好藏拙,但我见的胎生或卵生的物,都有睡眠的习惯。叔本华曾说,睡眠是一种短暂的死亡,借以保持和更新在白昼已经消耗了的那部分生命,睡眠对于人来说如同给钟上发条一样。可见睡眠是对人生命能力的恢复和补充。中年以上及有午睡习惯的人可能对此见得特别亲切吧。蒙田说,我跳舞时就跳舞,睡觉时就睡觉。蒙田把跳舞和睡眠作为顺乎自然的生活的代表,可见睡眠实在是生活的自然的必要的内容。中国人把生活的要义归纳为五个字:吃、喝、拉、撒、睡。这实在有些自然主义的嫌疑,但让睡眠敬陪末座,大约也是发乎所谓的人之性,势所必然吧。?
一般的人对于睡眠的方法不太在意,但古时专意养生的人,则对睡眠之法钻研入微,讲究备至。沈三白《浮生六记》“养生记道”中说:“眠亦不在多寝,但实得神凝梦甜,即片刻,亦足摄生也。放翁每以美睡为乐,然睡亦有诀。孙真人云:‘能息心,自瞑目。’蔡西山云:‘先睡心,后睡眼。’此真未发之妙。禅师告余伏气,有三种眠法:病龙眠,屈其膝也;寒猿眠,抱其膝也;龟鹤眠,踵其膝也。”这里的三种眠法我都不感兴趣,只是对大诗人、被尊为爱国主义者的陆游“以美睡为乐”颇为感慨。李笠翁《闲情偶寄》卷八“随时即景就事行乐之法”中有专谈睡的心法的片断,认为“睡有睡之时,睡有睡之地,睡又有可睡可不睡之人”,对睡眠的时辰、环境,及欲赴天台者的主观条件都做了分析,笠翁当属第一懂睡理之人。曹庭栋《养生随笔》卷一“安寐”说:“卧不安,易多反侧。卧即安,醒时亦当转动,使络脉流通。否则,半身板重,或腰肋痛,或肢节酸者有之。按释氏戒律,卧惟右侧,不得转动,名吉祥睡,此乃戒其酣寐,速之醒也。与老年安寐之道正相反。”我们平常讲睡眠的姿势是“卧如弓”,但据我的观察,最常见的睡相倒是侧趴,大半个腹部挨着枕席,有时蜷着双腿,有时是上面一条腿蜷着,下面一条腿伸着,这可能是最舒服的睡法,在猫和狗的睡眠中也常可以见到。“卧如弓”的睡法是最雅相的,但通过物理有关压强的理论就可以知道,这种睡法其实是比较吃力的,不合睡眠之旨。最香的睡法是仰卧,即鲁迅的“长妈妈”式的睡法:仰躺成一大字,四肢首背皆有枕藉,鼾声如雷,心游桃源。斯种睡法,其乐直可傲视王侯。最美的睡法是婴孩之睡,三岁以内的孩子,无论仰侧爬蜷,凡一举手投足,皆纯美无瑕,足为画境。?
     睡眠的乐趣是别种乐趣所不能代替的。一般人总以为睡眠虚度光阴,无乐趣可言,因而甚至于要秉烛夜游了。我小时候常以夜长为忧,总要耍到撑不住而睡去为止。而今马齿渐长,愈来愈觉睡的妙处,每晚走向黑甜,常有说不出的欣幸。?
睡眠所带给人的乐趣首先是一种惟我独尊的快感。查尔斯·兰姆说,病人独卧床榻,亚赛王侯。其实睡眠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一旦梦醒,“一度遗忘的人生琐事又接上了关系”,君权即遭褫夺,成亡国之君,所以,晨睡、午睡起来,难免有故国不堪回首之痛,让人欲不恋栈,简直不可能。一般人每以清梦被搅而恨恨不已,细想良有以也,破人好觉实无异于逼宫夺权。?
      睡眠的乐趣还在于提供了一种审美的生活范本,为文学家提供了诗料,使我们生活得更像人一样。像隆中高卧、“手倦抛书午梦长”、“雪满山中高士卧”,或卧北窗下,不知东方之既白,这些普通的生活现象经由提炼而成为精致飘逸的文学意境,它们既是中国诗人梦寐以求的表达的对象,也早已成为一种雅人深致,浸染了中国士大夫的生活艺术。在东方文化中,人诗意地睡眠,因而人也暂时地成为人。这里有一个特定时期的农民理想特别值得一提,即“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这个理想常遭到人们的讥笑,认为充满庸俗可笑的小农意识,但我倒常把它当诗来读,特别是那提供睡眠的热乎乎的炕头,能诱发人多少富足红火的联想啊!我想,如果有人把它译成日文,那一定是很不错的俳句。?
      睡眠最实用的一个乐趣是为我们解忧,它就像一个忠实的门仆或一个老妻,抵挡或暂缓了许多难以言传的烦恼对我们的上门侵扰,为我们挡出一片暂时无须烦恼的空间。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中狄米特律斯在同他爱恋的赫米娅吵架后嘟囔道:“睡眠欠下了沉忧的债,心头加重了沉忧的担;我且把黑甜乡暂时寻访,还了些还不尽的糊涂账。”然后黯然卧去。我们并不比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青睐的狄米特律斯更幸运。人生衣食真难事,在我的经验中,那惟一舔噬着我们的伤口,使我们稍微得以麻木的只有睡眠的温馨柔软的舌头。如果没有睡眠,那真是太恐怖了,想一想,痛苦和烦恼像讨债人一样一步不离地跟着你,人生如此,尚有何生趣可言,倒不如永远轻省平静地睡去。?
      睡眠的又一乐趣是让我们做梦。在这个机会稀少得如同沙漠里的雨露一样的社会里,惟有睡眠慷慨地赐予我们做任何梦的机会。建功立业的可以梦铁马冰河,营营仕途的可以梦断南柯,旷男怨女可以魂赴辽西,爬格子可以梦笔生花,总之,各取所需,求仁得仁,不交学费,不须回报,睡眠之功大矣哉!尽管梦醒之后难免怅然,但快意总是聊胜于无啊。一个不幸的人倘连幸福的梦都不曾做,那真是不幸到骨头了。
      睡眠的乐趣实在不可尽述,可惜的是,正如蒙田所说,“人们享受其他乐趣同享受睡觉的乐趣别无二致,即享受了却并不了解”,我们都久已习惯于这种不思考的生活了。
     睡眠是清静无为的,它给我们带来了健康、清闲和长寿。前人有睡诗云:“花竹幽窗午梦长,此中与世暂相忘。华山处士如容见,不觅仙方觅睡方。”睡眠得一逸而息百劳,居轻驭重,调心和体,省却无数麻烦事,给我们带来帕斯卡所谓的“劳顿中的安宁”,足为摄生第一清简妙法。本雅明说,不能选择立场的人最好保持沉默。其实,沉默哪有睡眠来得彻底,睡眠是把灵魂挂失起来,它不独能三缄其口,而且连人也进入非常态了,谁又能追究一个眠者的立场呢?倒是沉默虽不表态,却态度已明,先哲曾言沉默乃最大之蔑视,故保身之计,沉默实属下策,勿如睡眠之浑然天成也。古人云:“略带三分拙,兼存一线痴;微聋与暂哑,均是寿身资。”夫睡眠形僵似蛰,态憨若呆,有耳不聪,有口不言,甚于拙痴聋哑不知其几,人若得睡眠之道,虽欲不长寿,岂可得欤!对睡眠加以礼赞,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吧?

Re:【原创】雅谈睡眠

哇。真高
藏了爱情别谈永远,世界被毁灭,在你我分手那天,所有爱情誓言抵不过一句再见.爱的黑暗面,分手后出现,谁都别管我,我不需要明天.月亮的背面是孤单的脸离开你才发现爱是一支箭飞走了多远我们的未来要分头去演结束了一切我走回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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