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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曾经有个妹妹叫小花  

小花没有姓氏。没有家。在她成为我的妹妹之前。
  八岁那年冬天清晨的阳光像春天一样温暖明媚。我耍脾气不吃早饭还用沙子把两手弄得脏兮兮的往自己衣服上抹,而且坚决抗拒洗脸。我讨厌早上白开水似的稀饭,吃下去只想吐。我知道母亲会等父亲走后给我煮一碗加韭菜的鸡蛋。可是那个冬天的那个早晨是唯一的意外。当我坐在地上捉住一只蚂蚁正准备用沙子埋掉的时候,母亲端着空碗从稻场那边过来,高兴地说,二伯二婶捡了个妹妹呢。我坐着没动。大人们喜欢编各种各样离奇的故事骗小孩。二婶以前就说我在河边杨树底下捡回的,我才不信。老师说男人和女人结婚才会生小孩,平白无故的哪有像捡地上的石块那样容易。然而那次,二婶真的发大财了。
  小花原先跟着两个太湖的乞丐。太湖人我们称太湖佬。这个称呼等同于我们称日本佬外国佬。听他们说话别扭得像吃着夹生饭,费了很大劲嚼碎却难以下咽。听说太湖佬很难娶到媳妇。因为他们太过于重男轻女,女孩生下来就被扔掉或弄死,使得男人对女人的需求也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他们经常到此用一笔不小数目的钱买走--实质是买-- 傻瓜白痴神经病之类的女人成为繁育后代的工具。于是我们对小孩最有效和有力的威胁便是,卖你到太湖去。我们之于太湖佬的自豪感是与生俱来的,并且是莫名其妙的,好比当初人类走出丛林后不屑自己的背影。所以当所有人拿出看猴戏才有的热情迎合太湖佬到来的消息时,母亲无暇做鸡蛋,我更不会错失良机,尽管肚子里像塞满了咕咕叫的青蛙。
  那个冬天的早晨让人产生春天已经到来的错觉。稻场上星星点点的霜花映射出炫目的五颜六色的光彩,饮饱了整个冬天生命的精华的树枝升起了冬日里不可多见的阳光。
  小花出现在阳光挤开的那道人群的缝隙里,像一株开着蓝色小花的竹叶草。
  小花坐在草地上告诉我,她很冷,她正饿着。围着的人群像冰块发出丝丝的冷气。
  很多年后我像捕捉梦的源头似的忆起似乎并未存在过的往事,时时有浓烈的青草味。确切的说是竹叶草的味道,那种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土地上的小草,蓝色小花的香气清淡得可以忽略。
  我相信小花的出现在那个阳光温暖的冬日是个错误,蓝色的棉袄分明闪着畏惧的微光。
  他们说,好漂亮的女孩儿,二婶走大运了。
  我恨死这些势利鬼。他们将小花打入生命的底谷。他们常常用吃人的评说毁灭世界的美丽,用唾沫腐烂洁净的弥散花香的空气。
  小花坐在草地上问我,为什么栽到屋前的竹叶草都死啦。为什么屋后的竹叶草躲着阳光呢?
  他们说,小花是小太湖佬。
  他们说,小花不正常。
  他们说,小花正好卖到太湖去。
  ……
  二婶毫不费力地有了一个六岁的女儿,花的代价极小,只需大米和麦子装满两个太湖佬的布袋。女的用我听不懂的太湖话和小花说了好长时间,男的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小花。接着二婶笑嘻嘻地牵着小花进屋。我跟在两个乞丐后面走了很远。在一个拐角处望不着二婶家的地方,女人嚎啕大哭起来,男人推搡着女人的身体,哽咽着泪流满面,然后慢慢地近乎踉跄的在我的视野里消失。
  八岁那年我第一次感觉到别人的伤痛,切肤的。我为二婶二伯感到可耻和羞愧。他们无异于抢夺。我不敢确定。但又或如母亲所说,是挽救。
  从那天起,小花成了我的妹妹,我成了小花的哥。这是唯一没有强迫的意思。二婶常常挂着笑脸,二伯瞧着小花蹦蹦跳跳就高兴,远近邻居轮番来看稀奇看热闹,似乎一堆苍蝇围过来又散开去。他们还想印证太湖佬的舌头比我们大比我们圆的传说。有一天,张小胖--我的邻居和同学--的妈妈,一个肥胖得没有脖子,上下一般粗,进进出出哼着黄梅戏的女人,兴冲冲到二婶家,刚进门就喊,来看看新侄女呵!张小胖就像只跟屁虫躲在后面。二婶脸上挂着笑。我正和小花坐在地上下对角棋。小胖跑到面前,手里的弹弓在我们眼前一晃说,走,我们去后山打鸟。我瞪他一眼,他不理我,一只手抓着长满疥疮的手背,眼睛看着小花。小花不像别的小女孩不敢说话怕羞,胆子挺大的。她马上站起来说,好啊,好啊。小胖妈在一旁说,呵,还真的小太湖佬咧!明明早就知道,却像刚发现的新大陆。二婶没搭腔,装作进里屋倒茶,脸上却没了笑。
  我,小花,小胖去了后山。
  小胖小心翼翼地问,小花,你打过鸟吗?
  小花说,没有。
  我说,哪有女孩子打鸟的,小胖真是笨。
  小胖说,女孩不能打鸟啦?就能打,小花,是吧。张小胖像他妈样的脸巴结的笑着。
  小花说,是。说完又看看我说,我听哥的话,妈叫我听哥的。有生以来的第一声哥哥,我骄傲而幸福地瞟了好几眼气鼓鼓的张小胖。
  二婶很疼小花,常带在身边,别人都说小花是她的尾巴。小花会唱歌,两段“十五的月亮”一字不漏地唱的有板有眼。小花穿上新衣,梳着两只羊角似的小辫,说话一点点地本地化,成了二婶地地道道的女儿。
  过完年,小花便与我们一道上学。很快她当上了一年级的文艺委员,因为会蹦会跳会唱。小花特别听老师的话,她成绩不好又没有上过学前班和一年级的上学期,可是老师就是喜欢她。我和张小胖在三年级却生就同一样的嘴巴。老师口里纯正的汉语拼音绕口令普通话到我读的时候全变了味儿。张小胖呢,嘴里含含糊糊像塞了一个核桃。于是,我,张小胖几次被老师误解为上课吃东西。结果尽管并非如此,但最后的结果还是在教室外罚站。老师说的话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永远都对。小花坐在窗户边,一扭头正好可以看见我们站在走廊上。小胖碰到小花的目光故意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撇撇嘴歪歪头身子摇摇晃晃的逞英雄。小胖说我没用,叫站着就站着动都不敢动。我其实不是不敢而是怕惹火老师被家里知道挨打。小花回答问题格外积极,我站着数过她一节课举手的次数竟有十六次之多。张小胖得意洋洋东张西望的时候,老师的巴掌也会适时地从教室里突袭而至,老师说你还挺高兴的,高兴吗?下节课接着站。小胖垂着脑袋盯着排列整齐的光脚背一声不响。我提前解放,他只好一个人规规矩矩的老实得如同遭批斗的小地主。
  我们三个回家一起做作业,读书。小花声音清脆悦耳像只唱歌的画眉儿。她读,“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小胖的妈妈在一旁侧耳张着嘴巴听。小胖一张口马上就响亮地挨了一巴掌,小胖他妈说,你瞧瞧人家。笨得像只青蛙。等他妈一走,小胖就摸着脑袋说,小花都怪你。做作业读个屁书呀。小花捂着嘴笑个不停说,谁叫你声音那么难听。我都笑噎住了说小胖,****,****说你是只青蛙呢。你才是青蛙。小胖气鼓鼓地说。他小眼睛瞪着小花说,小花是青蛙!小花,你是青蛙!你--你膻!
  小花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膻是羊肉的气味,用在人身上的意思是爱表现爱出风头爱打扮爱漂亮故弄姿态等等。十几年前是绝对的贬义词。尽管21世纪的今天词性普遍发生大逆转,但那时骂人的意思连小孩都很清楚的。
  小花红着脸说,张小胖,你骂人。
  张小胖说,骂人就骂人……你先说我。
  小花说,没有……
  他俩吵起来,我自然站在小花一边。
  我说张小胖是只青蛙。
  张小胖双眼圆睁盯着我。我也不甘示弱。
  其实心虚的厉害。小胖比我壮力气比我大,他动手挥拳打来我只有挨揍的份。不过经验表明张小胖是只纸老虎。可能因为对手是我和小花的缘故,他放弃了武力,我们还是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我最后悔的一桩事情便是带小花认识了那种开着忧郁花朵的蓝色的竹叶草。
  人们说 ,每个人都对应着尘世间的一件事物。比如林黛玉是绛珠草,贾宝玉是块丑石。我在睁眼闭眼张口举手的瞬间也是在时时搜寻自己的映射。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小花就是从竹叶草中偷偷跑出来的。
  我们经常去屋后的一条阴沟里捉蚯蚓钓鱼。那儿黑褐色肥沃的土壤,很少有阳光经过,蚯蚓特别多,不一会儿就能装满一小瓶子。沟里的杂草和岸边的石缝里便长满了这种小草。它的叶子比竹叶柔软稍宽,茎一节一节长的不高,甚至匍匐在地面上。奇怪的是它会开出小小的,冷冷的,淡蓝色的花朵。两片花瓣如同半月状将金黄的花蕊围在中间,像间小房子。小花欢呼着跑过去,在那儿呆了很久,傍晚的时候她才去河边的草地上找我们。我们坐在草地上钓鱼,说话。
  河边有足球场大小的一块草地,洪水季节会被淹掉。青青的草地与缓缓的河水像一对相安无事的邻居。牛羊啃食草地的响声之外就是一片宁静。河对岸有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
  小花突然问,哥,屋后长的是什么花?
  竹叶草。小胖抢着答道。
  我说,爸说叫竹叶草。不叫花。
  小花愣在那里不出声。许久才说,把它栽到屋前的稻场边多好看啊。
  这个问题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也无从知道是否真的好看。
  张小胖说,女孩儿真麻烦。这多话,鱼儿都给吓跑了。栽就栽呗。
  我也觉得小花挺麻烦的。那草有什么好看,一点儿香气都没有。栽来栽去多费劲。
  小花以后每天去屋后呆一阵子。有一天她对我说哥,我们栽一些竹叶草吧。小胖本来很不屑做这些事的嫌不够英雄气概,但一个人闲着无聊,于是帮起忙来。小花早将屋后的杂草拔出,沟里岸边全是成片的竹叶草,挺拔着,匍匐着,缠绕着,星星点点的淡蓝色小花宛若夜间泛着青草味和蓝光的半圆的月亮。
  我突然吃了一惊。如此多的小花朵,那么安逸,那么宁静,那么玲珑剔透,每片花瓣里似乎包裹了一个忧伤神奇的传说。美丽和感动在不经意的瞬间番然醒悟。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在心灵颤抖的声响中将那一刻写成文字永远收藏。桔黄的灯光下竹叶草依然在屋后静静地开放。
  他们说,小孩子不懂珍惜,他们是盲目的,也不会对什么动真情。这些白痴和文盲。对小花无异于亵渎。
  小花仿佛做一件伟大的事情。栽上一棵便拍着双手边唱边跳地向屋后跑。被她从我身边带动的空气夹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和竹叶草特有的草香。张小胖吸吸鼻涕喊道,小花你身上的气味难闻死了。小花头也不回地说,这是花香,你才难闻呢。
  屋前终于有一块排得整整齐齐的竹叶草。晚风吹拂,小花朵儿微微点头,香味溢满在空气里。
  小花高兴得跳起来说,哥,花儿和我说话呢。好香。好漂亮。
  小胖撇撇嘴说,说不定明天就死啦。
  小花嚷道,它们不会死的!
  小胖说,我妈告诉我,它们只长在阴凉潮湿的地方。
  小花急了说,你骗人!说完转身问我。
  我说,爸也是这样说的。小花噘起嘴巴没有再问。黄昏的光线斜照着她的脸成了一副陌生的轮廓。
  小花放学后给竹叶草浇水下肥。二伯碰到了就说小花没事做不如给二婶帮忙,免做无益的傻事。我和小胖远远地观望找些话气她。
  竹叶草却生了根。显出丝丝的活气来。原先的花朵凋谢在地,花蕾的顶端冒出蓝色的迹象。火热的阳光射在上面仍然刚劲地挺立着。小花倔强地要改变一件已经默认的事实。放学回来就不理我和小胖,不做作业,自顾自地浇水,摆弄那些小草。二婶说,这孩子都没心思了。
  竹叶草活了,很大的一片。活在小花与众不同的服侍和众人的视线里。
  他们从未见过阳光下这种美丽神秘的小花朵。
  他们说,太湖佬都这样吗?
  他们的眼睛闪着疑惑的光。
  张小胖的妈妈说,它们不可能活很久的,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不可能的。
  他们诡异地说,小花很怪。
  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像驯服的奴隶,仰息自然的恩惠,拘谨得不敢迈步回头。他们践踏至情至爱,踩着别人的足迹说话和做事。他们教我们套上很多很多的圈子。
  那片竹叶草终于在一场大雨中毁掉。
  张小胖和我下棋的时候忽然说,完了,小花的竹叶草完了。我抬头看窗外,豆子般大小的雨滴将树上的残叶全砸了下来,狂风吹弯的树干“嘎嘎”作响,雨点溅在窗玻璃上“噼啪噼啪“的响成一片。
  我和小胖冲了出去。
  小花果然站在雨中。竹叶草一片狼籍。大雨汇成的小溪将地面分割得零零碎碎。稻场边的小草连同雨水泥沙变得泥泞不堪。我喊她,她不应。我过去拉她的手,她的手冰凉,雨水掉进衣服里出奇的冷。我拼命拉了她几步,她倔强地挣脱了,回到原地站着,大声哭起来。我只好叫小胖去喊二婶。小花全身湿透了,边呜咽边用手抹脸上的水。二婶急得差点哭了。她一边拉小花一边喊,小花,听话,进屋去啊,淋出病来怎么办!她站着只是固执地不理。二婶走过去双手抱起小花。小花悬空的双脚使劲地乱踢,我再抱住她的双脚……
  张小胖的妈妈说小花倔得出奇,脾气叫人害怕。
  小花发高烧,有一个多星期没有上学。病好后变得很少说话,没有以前活泼,上课经常走神被老师点到都不知道,二婶二伯喊她好长时间才反映过来。二婶于是问我和小胖,小花是不是去河边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她知道我们常去河边草地玩。二婶说的“东西”是指水鬼孤魂野鬼等等。我不信鬼,但有时候一个人认真去想,心里多少有些害怕。小胖也是。听到大人说鬼,一副谨慎的样子。
  我们对二婶说,小花好久没有和我们一起去草地玩。
  但二婶找不出其他的理由,小花为何好端端地变得呆滞。
  二婶于是每天去河边烧纸钱,并用凄厉苍凉的嗓音喊道,小花--莫怕啊--小花--莫怕啊--


  小花的班上有一个叫皖生的同学。别人叫他“老孙”,长得一副猴样,会翻空心跟头会游泳,而且有一个留级两次读五年级的哥哥,出名的打架高手。小花告诉我老孙带头在班上叫她太湖佬并且上课在后面剪她的辫子。我和小胖义愤填膺早想谋划着教训他一顿。有一天,一个在我眼中足以称作铁塔的人物突然出现在面前,他晃着一只拳头拎着我的衣领说,我是老孙的哥,听说你想找他,给我当心点。我紧张得不敢说话,他不屑的放手然后很潇洒地甩头,慢慢走出教室。我当时火热的信心一下子打得冰冷至极。他****发育得太快了,我后来读到初三也不足他那个头。小胖目睹我的遭遇再也只字不提怎样去找老孙算帐。
  这事在小花生病之前。小花病好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天小花值日打扫教室卫生,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她发现老孙的书包敞开着忘了带走,就帮他整理好装进课桌。第二天老孙书包里两元钱丢了。两元在当时对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孩子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两分钱的奶糖可以买100颗。小花理所当然成了重要嫌疑。放学回家的路上,小花对我说,好多同学说她的坏话,向她指指点点。还说老孙说钱是她偷的。她是太湖佬,太湖佬穷。小花说着委屈地流下泪来。我不记得那件事情是怎样的结束。关于结果如何对小花而言也都无关紧要。
  小花无辜的眼神让我在睡梦中常常惊醒。我们去河边的草地,她坐着长久地发呆,有时一个人低低地抽泣。

  一九九二年夏天将尽秋意正姗姗而至的时候,我十岁,张小胖十岁,小花八岁,我们都是梦想未来的年纪。
  湛蓝湛蓝的天空雪一样白的云朵悄悄地流动,平静的河水像面收容天地的镜子。鱼儿在云彩里飞翔,然后在我们的身体里穿来穿去。
  我们坐在一排看河水。空气夹杂着一股不真实的味道。
  张小胖突然说,你们说,我们长大了做什么?
  小花的下巴放在膝盖上,眼神随着鱼儿游动,没有回答。
  我想了想说,长大了就做大人。大人做什么我们做什么。我的话等于什么也没有说。这个问题突然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虚无,如同我无法想象明天或是后天将怎样。
  张小胖很失望。他说小花,你呢?
  小花抬起下巴说,我讨厌大人。
  我有些吃惊。小胖学着小花的样子盯着水面。
  世界沉默了。红蜻蜓一个接一个飞到我们眼前又显出惊慌的样子飞走。鱼儿惊吓的尾巴将世界变成了一圈圈涟漪。
  他们的影子重叠了。
  它们像人们一样寻找自己寻找梦的世界,可是某一天与自己遭遇却如此惊慌失措。这些可爱的生灵。
  我们像伟人一样思索。认真的。
  小胖说,我长大了当军官,能看到真枪,大炮。打仗多好玩。
  我说,我长大了当作家。讲世界上最动听的故事。
  小花说,我当歌唱家。还在我的院子里种好多好多的花……
  我觉得所有有无情节的事情都是故事。有果,无果,完美,不完美。我们生活在故事里。所谓的开始和结局已经预定了的。
  小花说完眼睛里充溢着天空一样纯净的蓝,竹叶草一样奇异的蓝。蓝色凝在一块儿,似乎是眼泪。
  河对岸的石缝也正开着零星的竹叶草。
  黄昏鲜红的夕阳在初秋的每一个毛孔里流淌。晚霞美得人心醉。我们三个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小花说,天上开花啦。


  后来我离开村小学去了乡里的尖子班,肩起了乡里提高升学率的重任。由于路途遥远就寄宿在学校。再回家的时候,小花坟冢上的野菊花开得一片灿烂。山上飞满火红的枫叶。
  他们说,河里出鬼啦。前些年就有人在那儿淹死过。
  他们说,这小孩原来神经真的有问题。
  他们说,捡的孩子不长久。还是要自己亲生的。
  他们说,前一天好好的,人是一个命字。
  他们说,这孩子命苦。
  他们说,二婶怪可怜的。
  母亲告诉我一些有关小花的事。母亲说小花浮在水面像只漂亮的鱼,四周的水上漂着青草,还有开花的竹叶草。小花的脸没有浮肿,平静的。平静得接近于微笑。这是众人都吃惊不已的事。母亲说有一天看见一个女乞丐在小花放学回家的路上抱着她痛哭,就是当年卖掉小花的那个。她猜是小花的亲娘。母亲说着泪水四溢。母亲说后来二婶打了小花,说干脆卖她到太湖去,养别人的种白养。
  母亲抹了眼泪还要说,我就跑出去。
  我想象月光下一个清冷的女孩躺在水面上轻轻的唱歌,手中抓着一把竹叶草,眼睛读着夜空下星星们的故事,水中的虫子围着她嬉戏。
  我想象一个忧郁的女孩飘然砸破水中月亮的声音轻微得如同心脏的跳动。
  我想象那一刻夜美极了,夜冷极了,夜流泪了。


  屋后的竹叶草荒废成了百草丛生的野草园。我无缘无故喜欢上了那种被小花称作花香的竹叶草的味道。以至后来的十年里我常常坐在屋后发呆,看它们发芽听它们花开花落,从每片花瓣里捕捉着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我和张小胖不停地读书,从乡里到县里,从县里到省城。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烧掉了所有散发着竹叶草的味道的课本。还有我的第一篇日记:一九九二年冬。冬风吹得人发冷。山上的野菊花早都谢了。我的梦终于醒了。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昨天早上我吃了妈妈做的鸡蛋才上学。今天下午放假。躺在床上,外面下了大雪,张小胖喊我打雪仗。我就去了。哦,忘了对妈妈说,我做梦还看见了妹妹呢。

Remind:此消息由亚当《28》在03-13 22:06:53做过手脚,呵呵……
北方漂一族毕竟“事业是男人的第一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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