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帖子
- 156
- 积分
- 156
- 经验
- 156 点
- 威望
- 6 点
- 金钱
- 1856 NG
- 魅力
- 257
- 性别
- 女
- 注册时间
- 2003-2-8
我们约会吧!
|
1#
发表于 2003-2-9 00:27
| 只看该作者
【推荐】老外婆的太息
老外婆的太息
当黄昏如期而至,院落里最后一抹斜阳悄悄地淡去时,我又听见了老外婆的太息,一串串重重的音符,扣击在浅木色的门楣上,尘土便如烟飞散。
通常在这个时候,我是看不见老外婆的,我只能听见她的太息,在暮色中一声比一声落寂地在老屋的某个角落突然响起,此时,那些胆小的蚂蚁,那块发白的洗衣板,那一溜溜翠翠的小草,还有那阶前发黑的青苔,便会晃动身子或探出头来,不安分地张望着,寻找那份年久而熟悉的亲切与温和。老外婆的身影便在门框旁忽隐忽现,哀怨的目光重重地打着暮色的印记,夕阳退去,老外婆矮矮地伫立。
我知道老外婆的视线是逃不过院落里的那株栀子树的,此时,那幽密的枝桠盖过了石盘,错落的身姿在落日的余晖里隐隐约约,如一个幽怨而羞涩的少妇,在落日里绽放着最后一丝妩媚。老外婆最爱这一刻,依着门框,然后把细细碎碎的目光婆娑在每一片叶子上,那被岁月打磨过的叶片,被虫子噬咬得班驳、骄阳灼烤得焦枯了的叶片,却在余晖里一点点地落寞下去,一如老外婆疼痛的目光在那里久久地停留。
无数个傍晚,老外婆就这样以木然的姿态伫立在门框旁,哀怨的眼神伴着重重的太息声,散落在空旷的院落里,惊醒了梅季里那些懒散的雀儿、以及栖落在草尖的有着透明羽翅的蜻蜓。一切等待未果。老栀子树第一次显露出她那执拗的脾性,没有开花。枝头突楞着,一树的青枝和半边的枯叶。栀子树难道真老了吗?老外婆那青白色的大襟罩衫,忽地飘过石盘,浑浊的生着白内障的眼睛细致地搜索着老树身上的青虫,唉!一树的虫子,一季的疲惫和着老外婆的一声好长好长的太息……
记得那还是老外公在时种下的,老外公说:你喜欢花,那就种一棵月黄枝(栀子)吧!那花香能飘得很远呢!
老外婆是爱花的,一生都爱。这就注定了老外婆的一生都离不开那些无法割舍的东西,久而久之,他们就在老外婆的心里生出庞大错杂的根须,无法动摇。比如这老屋。当一拨拨的人从这里搬走;当日渐清冷的老屋的墙体大块地剥落,木门框在台风来临时发出吱吱哑哑的太息声;当雷雨交加的夜晚,脊檩呜咽着颤动,家里的物什因哆嗦而发抖;当那一大盆一大盆的积水置满整个角落……老外婆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哀怨。面对母亲焦急的眼神和劝告,老外婆总是微笑着,安静地背过身去。没有更多的言辞,便把母亲挡了回去。老屋渐渐老去,老外婆矮矮地伫立在门旁,固执的模样,好象在等候某个人,等候某个时辰的惊喜,老外婆专注而肃然的神情,回眸间却让人感觉仿佛已守侯了千年。
千年就等这一回?当大块的苔藓在视线里模糊,潮湿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因为记忆刻在血液里,永远也无法抹去。
当老外公腾出地方,挑来土,挖好坑,再栽入那棵栀子时,老外婆把最后一培土扣在了树根上。此时,夕阳正游移在院墙上,映着老外婆当时清丽的脸盘格外温柔,泛着异常透明而金色的光泽。老外婆咯咯的笑声脆了一地后又在老屋的四周回荡着、袅绕着一直挥之不去。一如多年以后,栀子花开的时节,整个院子散发着浓郁的花香,熏染着老屋,浸润着老屋的每一寸土地,那些野草和野菊花便如春天里的狗尾巴草在香气里肆意地疯长。馥郁的香味使老外婆变得年轻而美丽。于是,老外婆左邻右舍地去送花,今天王婶,明天五婆,后天小翠妈,再后来就送到了敬老院,一季的栀子花就这样香了整个院落,弥漫了整座小城。老外婆的心越来越明丽了。
可是老外公却早早地老去了。当人们如潮水般从老屋退走,风雨洗濯得岁月发白的时候,老外婆依旧淡淡地咀嚼着清贫。清晨,焚一柱香后,空旷的老屋便在老外婆吧嗒吧嗒的轻碎的脚步声中迎来黎明;冬日的午后,暖暖的阳光笼罩着整个院落,老外婆便跨出门栏,提一把竹椅,靠在院墙的一角,咿呀地学唱几句越剧或闭上双眼,任阳光温柔地抚摩那花白的发丝。梦境中那一树一树的栀子花,带着甜蜜的芳香和回忆,开了一次又一次,醉了一回又一回。真不愿意醒来,在这样的梦中,老外婆的某种情节尽情地燃烧着,梦的境地回旋成老外婆一生的守望。梦,再也没有尽头。
这样的情节,注定了老外婆那么疯狂地迷恋着老屋和那株栀子树,注定了在这个梅雨时节,老屋门楣上的尘土一次次地被老外婆的太息击中。尘埃落定后,心情却无处逃遁。无数个黄昏,我看不见老外婆的身影,却听见了老外婆喃喃地声音:怎么就是不开花呢?
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做过童养媳的老外婆,在遇见老外公后,生命并泛出平凡而具体的意义来,当善良、宽容而风趣的艺人老外公把一件件缀花的旗袍裁成老外婆一个个美丽的梦时,老外婆惊喜而满足的眼光,总是久久地停留在老外公的脸上,一张笑盈盈的脸。一份爱交付出去,就是一生的守侯。母亲告诉我,老外公老去时,死死地拽着老外婆的手,老外婆撕裂了心扉却流不出泪了。眼泪枯死在眼眶里,就在那天被葬送后走向了死亡。
于是,老外婆独自生活在老屋里,独自给栀子树浇水,默默地浇灌着那份虔诚和爱。仿佛在履行前世的一个约定。于是,当某个夜晚,院子里悄悄地浮动起一波波的暗香时,老外婆便一骨碌起来,走进院子,久久地凝视那朵初放的蓓蕾,心因惊喜而悸动,因悸动而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语:老头子,又一季了,开得好香哦!
寂寞的门环当当地预示着时间的流逝,老外婆依旧依着门框,穿透时光交错的隧道,记忆的闸门便放逐出一声轻轻地扣问,何时才可以回到梦中的家园?
可是这个城市注定要变样,因为老屋太老了。老屋的风景将慢慢地被隐去,取而代之的将是摩天的高楼,将是宽敞的广场、绿意盎然的公园。取代老栀子的也许是一片片火红的杜鹃、一片片灿黄的矢车菊。我不知道老外婆是否知道,这片老屋真的将被拆去了,只是当母亲再次坚决地站在老外婆面前时,竟然惹恼了老外婆,愠怒的面容那么倔强和坚定,一盆冷水把母亲挡了回去。老外婆一如那棵执拗的老栀子树,执拗地伫立在门框旁。矮矮地立着,立成了一座塑像。
一夜的露水打湿了很多记忆,唯独那潮湿的苔藓散发着温热的气息。老外婆就这样固守着老屋,固守着那份回忆,那份永久的精神家园。
在一个有月亮的夜里,我突然又听见了老外婆的太息声,如千年的呓语,一声又一声重复地扣击着门楣。银色的月光下,那栀子竟开满了一树的花,晶莹剔透的花骨朵,芳香四溢。而一声重重的太息,让颤动的花骨朵“扑簌簌”地碎落了一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