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深河

songweiche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醒来。房间没有开灯。周围已被重重的的暮色包围。CD机里还在放着史坦。盖次的《迷雾》。想来它已如此循环往复地放了不下4个钟头。
　　下午在河边钓鱼时，突然下起雨来。再加上困意突然袭击，我只得开摩托车返回。走进客厅时看到墙壁上的挂钟刚好指向下午3点。我估计现在是傍晚18点3刻左右。我看了看窗外，外面漆黑一片；侧耳倾听，隐约可以听见雨滴打在小院里树叶上的声音。檐头也在滴水。又一个下雨的傍晚。我站起身，掐亮电灯，点燃一支烟，站在窗旁边抽烟边把《迷雾》听完3遍。把烟头捻死在原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之后，我发觉我已饥肠辘辘。
　　进厨房从储藏柜里取出一瓶国产葡萄酒。我倒了半杯喝掉垫底。打开冰箱拿出2条冰鲳鱼，4根香肠和2根西芹，我开始给自己做晚饭。做菜本身是一件快乐的事。尤其对我这样一个从单亲家庭长大的男孩而言。六月份从学校里毕业出来，把一个星期的时间消磨在父亲在市区高级住宅区的住处之后，我感到无比的的腻烦。我和他起了一点小小的冲突，于是我就打点行李，开着摩托车来到祖父祖母生前居住的乡间老房子。房子的处所相当僻静，离镇中心大约3公里。房前房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紫竹林。一条小溪弯弯曲曲地从竹林中穿流而过。4年前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后，这座房子就一直空着。为了能过够物尽其用，再加上我对老房子本身的喜爱，大学时代的每年暑假我都要来此消磨上一段时间。一个人住的时间多了，做菜变成了一种打发寂寞的方式，同时也带来一种近乎于温暖的东西。
　　我把香肠和西芹放在一起炒好后，在锅里倒上三勺油，待到油温七成，便把切好的姜丝，蒜片和辣椒米一古脑儿地撒进锅里，然后再扔进鲳鱼。把鲳鱼翻一个身之后，浇上料酒和醋，香喷喷的味道在暮色的厨房里四溢开来。
　　晚饭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会儿晚间新闻。国际上的纷争令我觉得索然寡味。换了频道看金融报道。脸庞稍嫌方大的男播音正在报道今日的股市行情。他说得津津有味。我啪地关掉那台老式电视机的开关。打开CD柜寻找唱片。祖父留下的唱片着实能够让我听上好几年。我选了一张莫扎特。《第十八号的大弥撒》。音乐出来后，顺手抓起扔在茶几上的杂志读了起来。上个星期天去采购的时候，我把近期的《南风窗》、《大自然》、《摄影世界》、《风采》之类的杂志一古脑儿地塞进购物袋。《大自然》上介绍了一种叫做钩苞火丁草的植物，大谈此草之于他留人的意义。我读得兴味盎然。《南风窗》里很人性化地指出苏州和无锡是“同出一门，骨肉情深，明争暗斗，你追我赶”。呵呵。我暗自微笑。
　　看书，听音乐，如此一来，一个晚上便可轻易打发掉。我伸了一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沙发相当舒适。质地好，触感柔软。使得我站起来后，微微有眩晕之感。我去拿了盒纯牛奶。边喝边上楼准备睡觉。
　　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显示是22点。咖啡店女孩已发进不少条信息。我一条一条地读下来。第一条，今天发现谢霆锋有忧郁的眼神，我决定开始喜欢他。第二条，我买了MARIJA KURKI的新丝巾，浅绿色的。第三条，今天你钓了几条鱼？我晚饭吃了鲫鱼哦。第四条，雨下的好大……
　　认识咖啡店女孩是在读大三的初夏。第十四号咖啡店在学校附近开张的第二天我就去喝了一杯摩卡。我推门进去时，看见咖啡店女孩轻快地从吧台里跑出来，甜美地笑着，穿一件白衬衫。黑色的ADIDAS运动裤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宽大的样子。嗨。我说。嗨。她边和我打招呼边拉开一张椅子让我坐进去。抬头再次打量她。她微笑。空气中荡漾着一种甜丝丝的味道。我也微笑了。说，一杯摩卡。她轻快地向吧台边走去。
　　大学时代我常常把晚上的时间花在咖啡店里。学校附近的咖啡店我几乎了如指掌。第十四号咖啡店之前，我去的最多的是四个周末。因为那里的蓝山很地道。认识咖啡店女孩后，我便常来第十四号咖啡店。倒不是因为喜欢上咖啡店女孩。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我只是觉得她是我见过的女孩中最地道的一个。有甜美纯净的面容和轻轻的笑声，并且爱听爵士乐。相较之下，大学里的女孩显得平乏而空洞。和咖啡店女孩这样的女孩交朋友的确不赖。况且第十四号咖啡店里的气氛很自由，无拘无束。
　　我在第十四号咖啡店常常边喝咖啡边听爵士乐边看《象厂喜剧》或者《寻羊冒险记》之类的书。咖啡店女孩常常踱到我旁边，伸长脖子查看我手上的书。我也爱看你看的书。一次在她加完班我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如是对我说。那你可以经常向我借的。我说。此后，我每有新书带入咖啡店，她必借走。
　　如此一来，我和她成了叫地道的朋友。我原本是个尽量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的人。每个星期去超市采购一次。上课和睡觉之外，看大量的书听大量的音乐玩大量的电脑游戏抽大量的烟喝大量的咖啡。父亲定期在我的银行帐户里存入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款子。所以金钱方面的花销我也绰绰有余。但认识咖啡店女孩之后，我会抽一点时间给她。比如偶尔送她回住处，比如偶尔陪她看一场电影。我是个沉默而懒洋洋的男孩。平时也不大爱搭理人。但咖啡店女孩提出要我送她回家和请她看电影，我几乎无从拒绝。再者，我也的确蛮喜欢和她同呆一处。
　　离开大学的时候，她俨然成了我最舍不得离开的朋友。但在父亲的重压之下我不得不回到我生长的那个城市。于是大学里的一切连同咖啡店女孩如同一场放完的电影随着片尾字幕和音乐的出现消失在黑暗的屏幕般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电影院一片黑暗。我心里略带忧伤。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我终究还是乖乖地离开我喜欢呆的城市。
　　　　　　　　　　　　　　　　　
　　我一边回忆大学生活和咖啡店女孩一边让自己慢慢地沉入无边的睡眠。睡眠能解决一切。
　　　　　　　　　　　　　　　　　
　　早上七点起床。天已放晴。我绕着竹林跑了一圈。之后在院子里做了20个俯卧撑。清晨的空气里荡漾着桂花幽幽的香气。稀薄的阳光穿过树叶投到院子里来。淋浴之后，我喝了一盒牛奶，吃了2个荷包蛋。我拧开收音机收听当地的音乐调频。许巍写了首《晴朗》让老狼来唱。一切就象是电影，一天比电影还要精彩，如此真实的场景，让我分不出悲喜……许巍的歌依旧地道。如同初次听到的那首《在别处》，这4句歌词让我浮起一种无端的悲伤。我发觉我爱许巍如同我爱鲍家街43号。
　　我坐在沙发上边听歌边看几米绘本。《照相本子》。此书唤起我关于童年的种种记忆。我想起自己在小学三年级时爱上了掏鸟窝；四年级的下半学期用拳头把同桌的女孩碰出鼻血来，诸如此类。正当我沉浸在无限的回忆之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唱起了歌。我接了起来。是咖啡店女孩。我在小镇的车站，你来接我哦。她说。我小小地吃了一惊，即刻略略思忖了一下，估计她昨晚早已抵达小镇。
　　我发动摩托车出门。这辆本田摩托在我读高三时购入。颜色不甚理想，但性能不坏，转弯也相当敏捷。我常常把它开得飞快。那种速度感时常让我入迷。况且小镇干净宽敞少车得马路很适合开快车。所以几分钟之后，我便看到咖啡店女孩的微笑在秋天的阳光里舒展开来。想跟你去钓鱼呢。她说。我微笑，示意她坐在车后座。我载着她和她的橘色大提包回到了住处。
　　她不住地称赞房子建得地道。里面的布置也相当符合她的口味。除了沙发之外，一律是原木的家具。我领她看了厨房。她对我采购的食品啧啧称奇。声称午饭要饱餐一顿。我拨开葡萄酒瓶的软木塞倒了两半杯酒。我们边喝边去看客房。她对向阳的老式落地窗相当满意。阳台她也连同爱上。她说她要住上一晚。
　　午饭我按照她的意愿来做。把前天采购回来的食品从冰箱里洗劫一空。不过做的东西足够我们吃上两顿。所以下午的时间不必为采购所占，只管安心去钓鱼就是。
　　秋天金色的阳光撒在金色的田野之上。我们坐着我的老本田到1公里以外的河边钓鱼。一路上我们听着秋风打我们耳边澌澌而过。我带她去我平常垂钓的老地方。那里的苇草长得相当漂亮。难得的是，旁边还有一座废弃的了望台。我在河边的草皮上坐了下来，给鱼钩上鱼饵。咖啡店女孩边哼歌曲边往河水里投石子以测量河水的深度。小心用力过猛。我说。她呵呵一笑。你象我爸爸来着。她边说边开始爬了望台的铁梯。爬到第4阶时，坐了下来，脸朝着我的方向，然后继续她的话。小时候常陪爸爸在河边钓鱼，他钓鱼的时候，我就看着绿绿的河水发呆，觉得河水深不可测，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现在想起来，觉得生活是一条深深的河，同样深不可测。我微笑了。觉得哲性的女孩真是有些可爱。我叼着烟，侧头打量她。秋风吹起她黑色的长卷发和白衬衫的一角。风中隐约有从她身上飘来的DIOR中性香水的味道。我沉默地转过头望着河面。虽然有风，但河面却平静的出奇。五颜六色的浮标一直没有动。鱼儿还未上钩。我耐心地等待着。咖啡店女孩也陷入沉默。我们陷入巨大的沉默之中。事实上我觉得我和她无须过多的语言便可在很多问题上达成一重契合。我能感觉她此刻的沉默是因为她正沉入童年的回忆之中。冬天的时候爸爸会在河边生火为我取暖。你知道吗，你坐在那里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爸爸来着。咖啡店女孩忽然打破沉寂，慢悠悠地说道。我轻轻地微笑着。你爸爸现在还钓鱼吧。我问。她缓缓摇头。眼神转向忧郁。我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眼神。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轻快明亮快乐的女孩。12岁那年父亲去世，妈妈出国，寄养在姨妈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钓过鱼了。她说。我无意打探她的身世。不料引出她黯然的痛处。也罢。我说。看我钓一条大鱼给你好了。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傍晚17点我们收工回家。我钓了4条鱼放走3条，剩下1条让她提回来。回来的路上她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背部。我心里略微紧张。所以放慢了车速。我尽管有点紧张，但老实说，我并没有爱上咖啡店女孩。之所以没有爱上不是因为她不可爱。至于何种原因，我也很难讲清楚。也许是因为我对我自己过于感兴趣；也许是因为我母亲也未尝可知。母亲离开父亲抛下我那年，我看到母亲决绝而冷酷的眼神，从此我对任何女孩都失去信心。大学里我以我的冷漠拒绝所有想靠近我的女孩。但咖啡店女孩确实与别人不同，所以我和她交上了朋友。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我把女孩提回来的鱼做了煎鱼排。丰盛的晚餐过后，我们坐在客厅里聊天，听歌，看书，然后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咖啡店女孩要求我把她送往小镇车站。我也没有挽留她。况且我比较乐于一个人生活，落得个自由自在。脏兮兮的长途客车整装待发。咖啡店女孩告诉我她将要离开第十四号咖啡店去往另一个城市。生活总在别处嘛。她说。我没有问她将去向何处。她也没说。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面呢？她边说这句话边上车边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微笑，轻轻地说一路顺风。车子开走后，我立在原地思忖了好久。我想我总不能永远呆在祖父的老房子里。我应该走出父亲的庇护独自生活才对。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我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我的手机告诉我有短信。是咖啡店女孩发来的。我微笑着阅读信息。我看到她笑着说：我一直喜欢你呢。一直不敢告诉你来着。但现在不要紧了，反正你也不知我的去向。呵呵。
　　我暗自微笑。我想我会在某一城市的某一家咖啡店再次遇见咖啡店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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