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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约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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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3-1-27 18:10
| 只看该作者
刀
我看得:
一个练空手道的男人告诉我,跪坐的时候身体挺直,双肘夹紧,因为武士不容许任何人随随便便就抽走他们腰间的那柄武士刀。刀是武者的生命。
我喜欢夏天,不仅因为我出生在夏天。夏天是个狂乱放肆的季节。我喜欢安静地观看燃烧。
我是个迟到的孩子,这似乎要感谢我那个刚出生就被父母放弃的有先天疾病的哥哥。所有的人都围着我转,我的口袋永远塞满了零食。在夏天的黄昏,拉住大人们的手,一手拉住一个,自己把头仰到极限,遥望从头顶延展到天际那幅缓缓燃烧的巨大夜幕。从深蓝到血红,几颗淡黄的星星寥寥地嵌在上面。可是我常常诅咒他,是他的被淘汰出局,把我带到这个世上,让我在被众星捧月地呵护的同时,一个人背负上他们所有的希望。
从小学开始,他们不动声色地执行培养我的计划,不管我做得多好也得不到任何夸奖。我的目标象是一个握在大人手中的苹果,总在我踮脚够到的那一瞬,又高了上去,所以我永远也够不到它。我恨他们。
我是个被宠坏了却还是觉得缺少疼爱的孩子,可我真正歇斯底里发作是在高三,是在认识宿以后。
学校安排了一场电影,一场没有学校包场就没有任何票房的电影。然后通知电影院在我们入场后把所有出口锁起来。
我背着书包游荡到临窗的一条走廊上。一扇窗没有关严,轻轻一推就开了。
我把书包扔出去,然后爬上窗台跳了下去。刚落地,一个男人从旁边的保安值班室冲了出来,一手揪住我,一手拎起书包。他一边咒骂一边把我往值班室拖,我在挣扎中感觉天旋地转,可还是毫不示弱地回骂。
被扔进值班室,一个男孩子正在翘着脚喝茶。
你是今天第二个。他说。
这算什么,姜太公钓鱼吗?我揉一下被抓得酸痛的肩膀。
我是第一个。他畜生无害地笑了起来,仿佛那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保安进来对着我们一通教训,我抓起桌上的茶杯往他脸上泼滚烫的茶汁。他把我的书包往门外一摔,让我们‘滚出去’。钉满门钉的银灰色金属门在鼻尖处砰然砸上,我愤然地在上面踢了一脚,只是一声低低的闷响。
生气也没有用。不是想出来吗?现在出来了啊。那个男孩子不在乎地说。你的书包带断了。
我过去看书包,真的断了。
我叫宿。他说。
我吃力地抱起沉重的书包,转身就走。
他追上来拎过我的书包。太重了,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拒绝。两个人默然走向车站,我在一个投币电话亭旁边停下来。
你有硬币吗?我问。其实我一路就听见他口袋里清脆坚冷的声音,是硬币撞击的声音。
他把手插进口袋,抓出一大把硬币来。我随便拿了一枚看起来干净明亮的,走进绿色透明屏罩。
你好,119,请讲。
电影院着火了。人都烧死了。我毫不迟疑地说出恶毒的诅咒,然后挂机。回头看向宿,他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快出来吧。你现在看起来青面獠牙的。
当我踏上回家的公交巴士,他在窗口叫,留个名字吧,不然我怎么向你讨债。
我从书包里拣出一本练习册,扔出窗外。练习册在一个完美抛物线的顶点刷拉一下张开白色的翅膀,有被风撕裂的声音。落地后才收拢。
以后宿常常带着我去那家电影院。不管正在放映的是什么片子,我们在半途离席,去找一扇开着的窗。他先跳下去,然后是我,在保安赶到之前手拉手跑开,或者说是他拖着我跑开。这是一个新鲜刺激的游戏,象是狡猾的红狐捉弄捕猎他的猎人。
直到那一天,他坐在我身边,始终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黑暗中他把手指一根根插进我的指间,握紧。我知道那个游戏结束了。我抽出手站了起来,从大门走出去。大门是敞开的,因为当时正在放映的那部片子是我们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票的。他没有追上来,后来也没有再来找我。我看见,他又和另外的女孩子开始另外的新鲜游戏了。
高考前的一个星期,我天昏地暗地玩了一通,然后进了一个三流大学。家人愤怒和不满,但他们把我怎么样。我并不认为自己遭到了什么惩罚,我无所谓,只是我发誓不再去电影院。
熬夜,赖床,逃课。我放肆了一阵子,直到自己也厌倦,开始在冬天早起,乖乖去上课。
期末英语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寝室的电话响了。室友阿寒接听后,把听筒给我神色暧昧。是个男的,声音从没听过。
澜,是你吗?是宿的声音,遥远陌生。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是阿訇告诉我的。
阿訇是我最好的朋友,高中时的,也是现在的。
我可以来看你吗?他的声音是小心翼翼的。
我明天考英语。下午4点考完。我忽然对过去生出一种怀念。
考试结束,我背着书包离开学校,在校门口的书报亭随便买了本杂志,继续向最近的车站走去。
一个练空手道的男人告诉我,跪坐的时候身体挺直,双肘夹紧,因为武士不容许任何人随随便便就抽走他们腰间的那柄武士刀。刀是武者的生命。现在我双手插在口袋里,腰间夹着一本风花雪月的杂志,象挎着一柄刀。斜阳昏沉,我觉得有点累。英语考试的痕迹还残留在脑中。
Hi,澜。宿从一辆巴士跳下来。他的样子没有多大改变,我又听见他口袋里清脆坚冷的撞击声。
好难得,你也有失恋的时候啊。我把杂志握在手中,刷拉拉地翻着,象蝴蝶掀起的斑斓翅膀。
他没有尴尬的表情,象以前习惯的那样,牵起我的手。去哪呢?你说吧。
我安静地抽回手。你只说来看我。
不会吧,只许看不许碰。
杂志的某张彩页上,有一张图片,一只大脑袋的白瓷小猫,颈间戴着串有白色陶珠的枣红色中国结项圈。我把图片给他看。
我想要这样的中国结手链。
我把杂志往他手里一塞,转身离开。
宿又消失了。整整一个寒假。
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三,阿寒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是上次那个。她捂住话筒对我说。她对宿的声音印象深刻。
我下楼。他就在底楼大厅,背着一个军绿色的背包。
干什么?我觉得他好象一直在闪躲保安扫视的目光。
你先让我上去。他说。
我室友在。我不同意。
进电梯也行。他让步。
我们进了最先下来了那部,空荡荡的。现在不是高峰时段。只有两个人。
有摄像探头啊。他抬头看看,皱眉。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我忍不住发作。
从他的背包里传出微弱的叫声。他把背包抱在怀里,将拉链拉开一个小口。我看见里面两盏绿莹莹的小灯。
猫?!我叫起来。寝室不准养。
小点声。他拉上拉链。宝宝很乖的,没事不乱跑,只在我给他准备的盒子里上WC,一周洗一次澡,懂事又干净。
进了寝室,阿寒笑盈盈地看看宿,说,我跟人约好了要去图书馆,你们聊吧。
阿寒走了,宿把背包拉链拉倒底,把一只浑身雪白,双眼水蓝的小猫抱了出来。它咪咪叫着,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打量起这个新的环境来。串有白色陶珠的枣红色中国结项圈在它颈间很耀眼。
你从哪淘来的?我惊讶地看着宝宝在我的蓝色绒毛拖鞋上打滚,然后把它们一只拖到东,一只拖到西。
宿把包一抖一堆东西唏里哗啦倒到桌上。那本杂志,一本中国结艺入门书,大团的枣红色丝绳,泡沫塑料板,一个很小的电吹风,几袋猫粮,和一个洗得很干净的蓝花青瓷小碟,是宝宝的的食盆。
你看,一模一样哦。他把宝宝抱到膝上,有翻开杂志让我对照。这叫藻井结,上面的扣结是纽扣结。不会错的。
真是一模一样。只是我那时根本没看清楚,就把杂志塞给他了。
我把宝宝抱到膝上,它很活泼,啃着我的手指不肯松口。那我的呢?
我就知道你会不信,所以留了一点现场表演。他从那团丝绳中抽出一小股,是一条未完成的手链。不过要一点时间。
我把书桌理出来给他。他把几枚银亮的大头针扎到泡沫塑料板上,两股丝绳分别在上面缠绕,看得我眼花缭乱。然后拔去大头针,小心地抽紧,串上陶珠,如此反复。确实很花时间,阿寒回来时,他刚刚完成作品。
好可爱的小猫。阿寒一把抱起就不肯松手。
进我们寝室的男生停留的时间不允许超过两小时。你超过十分钟了。走吧走吧,下次再来。
我跟着跑出去。下周来帮我给它洗澡啊。
我看见宿又露出了第一次见他时那种畜生无害的笑容。
宝宝真的很乖,吃东西不乱撒,上WC用我们准备的盒子。宿每周来给它洗澡。它在吹风时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寝室卫生检查时,我们把它藏到衣柜里,没人发现。因为课程不同,所以它不会孤单单地呆在空空的房间眼巴巴地等我们回来喂它。我们4个人轮流抱它,亲它,它吃过的东西乱七八糟,从肉汁豆腐干到冰淇淋。等到它拉肚子时,赶紧手忙脚乱地掰开它的嘴灌黄连素,大声讨伐那个乱喂东西的人。晚上它睡在我的枕头上,我很惊异那个小小的身躯能发出这么响的鼾声。但没人抱怨过。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幸福满足的了。可是有一天宝宝被没收了。
那天我们4个人一起去开一个短会,临走忘了把宝宝关进卫生间。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门上贴的白纸红字,和等在门边一脸严肃的宿。
对不起,我没与照管好它。我很抱歉惭愧。
去务业处吧。先把宝宝要回来再说。宿牵起了我的手。我的手上戴着那串手链。
一个过于肥胖的中年女人,掰着腊肠一样粗短的手指严厉地教训了我们。为了宝宝,我忍了。当我们提出要回宝宝,还保证立刻就把它带走时,那个胖女人把我们带到一个大纸盒前。空的。
猫呢?我不客气地看她。
刚才还在的。大概逃了吧。那女人有点心虚地挥了挥手。你们自己到处找找,找到了就带走。这里不准样宠物。
我忍住上前扇她一个耳光的冲动,象刚从电影院的窗口跳出来一样,被宿拉走了。
我们找了一个星期,找遍了,除了大楼边上的工地。那时学生公寓的二期工程。
真的要进去吗?天快黑了。宿猛拉住我。是的,天快黑了,斜阳昏沉。
不管死活我就是要找到。我望了望高高的有些红锈的铁栅门,开始向上爬。这次爬得比窗台高多了。先是我,然后是宿无可奈何地跟来。
你怎么总喜欢跳窗翻墙呢。他说。
我没有理睬他。目光在一堆堆碎砖瓦和黄沙水泥上搜寻。光线越来越暗,我看得很吃力。
宿在我身后。我听到他吹口哨。往日宝宝一听他的口哨声就会从藏身的地方,兴冲冲地跑来。
可我没看到任何活动的东西。
忽然我站住了。
宝宝躺在那里,小小的身子拉直了,僵硬了。我跪下来凑近了看它,七窍流出来的血早凝成了干褐色,象它的枣红色项圈脏了的颜色。夜风吹动它长长的白色绒毛,它的身体一动不动。
我呆了几秒钟,开始放声大哭。把头仰到极限,头顶到天际的天幕在缓缓燃烧,然后抖动。泪水大颗大颗从脸旁划过。直到我看见天际最后的一抹红光褪去,天幕燃烧尽了。没有星星。
这期间我不知道宿干了什么。等我哭到声嘶力竭,精疲力尽后,安静了下来。看见他一言不发地从背包里拖出一个黑色塑胶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早准备好的。
宿说,把它埋到你学校的那棵大香樟下面吧。你一直经过的地方,有时还可以到那里的石椅上坐坐。
我哭得没有一点力气,头枕在他的肩上,慢慢走着。
无所谓。宝宝的灵魂飞走了,剩下的躯壳怎么处理都无所谓。
宿,有人告诉我,武士跪坐的时候身体挺直,双肘夹紧,因为他们不容许任何人随随便便就抽走他们腰间的那柄武士刀。刀是武者的生命。
你是说宝宝吗?你不是武士,不要执念于一把刀。他让我枕这着,声音疲惫。
是的,还有你。我转身紧紧抱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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