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紫荆花落

紫罗兰思语

苏蓝来南方这个公司上班的时候，是春光明媚的四月天。
　　　　　　　　　　　　　　　　　
　　上班的第一天，苏蓝搞不懂这个公司的状况，男男女女漠然地从她的桌旁走过，没有介绍，没有寒喧。
　　　　　　　　　　　　　　　　　
　　中午吃饭的时候，开始陆续地有人端着饭盒走到她身旁，问她的名字，问她的家乡，问一些琐碎的问题。苏蓝的心渐渐温暖起来。
　　　　　　　　　　　　　　　　　
　　但她很快就发现，这是一群普通的同事，关心别人的所有隐私，在某个人被领导骂的时候，一律面带兴灾乐祸的表情。苏蓝很失望，虽然这早已见怪不怪，她以前在北方的那家公司工作的时候，也不止一次被这样的人际关系而刺伤而痛哭失声。原来无论南方北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一样的。
　　　　　　　　　　　　　　　　　
　　失望过后，苏蓝反而坦然起来。因为她尽可以戴着面具在他们中间穿梭了。不需要付出太多真心，有时候，真心往往是一种负累。
　　　　　　　　　　　　　　　　　
　　苏蓝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很小的一居室，步行去公司只需要几分钟的路程。她每天准时上班下班，去公司的那条路两边风景很美，有两排终年绿油油的紫荆树，四月那时，还未开花。苏蓝走在树荫下，心情很平静，尽管是在异乡。
　　　　　　　　　　　　　　　　　
　　日子就这样轻轻滑过，当苏蓝终于察觉那个叫仪良的男人存在的时候，她已经在这家公司波澜不惊地工作了七个月的时间了。
　　　　　　　　　　　　　　　　　
　　仪良是公司的会计，二十八岁的已婚男子。鼻梁上总架一副斯文的眼镜，这眼镜遮住了他俊美的双眼。及那天仪良不戴眼镜出现在苏蓝面前时，苏蓝一下子就爱上了他的眼睛，是狭长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苏蓝一直是对俊美的男子容易感冒的人，却不知为何，这样一个英俊的人在身边存在了这么久，她竟没有注意到。也许是因为仪良的内敛，也许，是因为她对已婚男人自然而然的一种抗拒。最好笑的是，从她来公司起，她就跟仪良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公司的午饭是由厨师做了再端上来的，各人去取一份饭菜，在各自的办公桌上吃。苏蓝与同事阿素，还有仪良却一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因为仪良与阿素是很好的朋友，同在这家公司做了很多年，彼此见证了对方的恋爱与结婚。每天中午，阿素会帮仪良盛汤，端饭菜。苏蓝来了之后，就加入了这个小团体。那以后，她每天中午会盛三碗汤，端三份菜。
　　　　　　　　　　　　　　　　　
　　苏蓝发现了仪良的英俊之后，一切变得不一样起来，这其中的微妙，却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向阿素提起仪良，阿素则如失了控的水龙头，向她大曝仪良的隐私。仪良现在的妻子是从大学时候就开始缠着他不放的，直到结婚，都是她步步紧逼。仪良是心软的人，下过很多次决心，最终还是不忍伤她的心。阿素还说，以前公司有个漂亮的女孩，曾跟仪良走得很近，但那女孩说辞职就辞职了，也许给仪良留下过某些记忆和伤痕的。
　　　　　　　　　　　　　　　　　
　　三个人的午餐，苏蓝总是默不作声，看着阿素开仪良的玩笑，看着仪良吃完饭后不收碗就走，看着仪良不经意间流露出偶尔的天真。仪良有洁癖，而且挑食。他不吃酸甜的东西，不喝厨师煲的诸如田鸡，乳鸽之类稀奇古怪的汤。苏蓝也跟他一样，每天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苏蓝就跟仪良作着同样的动作。他们拿着筷子挑来挑去，挑出自己不吃的东西，汤里一混杂了不明物体，他们马上就走到外面把汤倒掉。每每遇到这样的小细节，苏蓝就猛地开心起来，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仪良的小影子，步步紧随着，而仪良也并没有把她抛弃掉。
　　　　　　　　　　　　　　　　　
　　有时候，仪良会接到妻子的电话，在苏蓝和阿素面前不避讳地对妻子说话。苏蓝盯着他的眉头，发现总是紧锁着的，不曾舒展过，一次都没有。苏蓝就觉得他们一定不幸福，仪良也一定不快乐。
　　　　　　　　　　　　　　　　　
　　就这样，她对仪良开始悄悄地观望，没有惊扰任何人，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有天，苏蓝下班回家，在一个拐角处，身后突然跳出一个人喂了她一声。她吓了一跳，那人却是仪良。这才知道，仪良租的房子跟她是在同一个小区里面。可是奇怪地很，上了七个多月的班，竟然都没有遇到过仪良。这样短的一条路，两个熟悉的人竟然没有过碰面的机会，苏蓝莫名地觉得，她跟仪良可能真得差一些东西，一些什么呢？她又说不出来。
　　　　　　　　　　　　　　　　　
　　仪良问过她住的地方，又指给她看他租的房子，相隔很近。仪良说改天去我们家玩吧。苏蓝含含糊糊地答应着，跟他告别。回家时，照照镜子，脸竟然红彤彤的。
　　　　　　　　　　　　　　　　　
　　仪良也渐渐对苏蓝亲近起来。有时，他站在苏蓝的椅子后面，看苏蓝在电脑上工作。他们之间隔着椅背，苏蓝把头往后一靠，头发就能轻轻擦到仪良的上衣，她甚至闻得到仪良身上洁净的气息，柠檬清香的洗衣粉味儿，还有好闻的香皂味儿，苏蓝喜欢这样的味道。
　　　　　　　　　　　　　　　　　
　　也有时，仪良中午开车带她跟阿素出去吹海风。苏蓝总是急急地跑到车的前面座，跟仪良并肩。她说自己晕车，不敢坐在后面。车子一直顺着一条路开，那条路一面依山，一面绕着海。苏蓝把玻璃拉下来，贪婪地嗅着海水的气息。仪良会侧过脸来笑笑，然后把车开得飞快。他们一直没有多少话说，如果阿素不在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更沉默。但这沉默并不是尴尬，他们两个都是安静的人。
　　　　　　　　　　　　　　　　　
　　只有一次，他们聊了很多话。那天，仪良做司机，跟公司经理还有苏蓝去电脑城买电脑台，买完后把经理送回酒店，然后再带苏蓝一起回家。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但前二十分钟，他们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中间，仪良接了一个朋友的电话，又接了妻子催他回家吃饭的电话。苏蓝静静地坐着。直到又走到那条海边的路时，仪良才开口问她：你假期都做些什么？苏蓝说睡觉看书。仪良说：不出来逛逛？苏蓝懒懒地答他：没有买东西的需求时，基本不出来逛。仪良笑：这样怎么行呢？应该经常出来透透风嘛。你这么喜欢吹海风，应该常出来走走。恩，我跟朋友约好过些天去爬山，要不，你也去吧？苏蓝支支吾吾地似是而非，心里却在想，应该买双登山鞋了。
　　　　　　　　　　　　　　　　　
　　那天到家的时候很晚，天色已黑。仪良把车停到公司的停车场，然后跟苏蓝一起步行回家。
　　　　　　　　　　　　　　　　　
　　那时已是十一月天气了，空气湿润，有微风。苏蓝突然发现，那些紫荆树不知在何时已经开了一树的花。她望着满树的深紫，那样的美丽让人无法言语。苏蓝的脚步停下来，仪良回头看她。然后抬起手折了一支垂下来的花苞给苏蓝。夜色中，仪良笑着，却仍不言语。苏蓝接过紫荆花，却似接过了仪良的爱情。
　　　　　　　　　　　　　　　　　
　　那个花苞，在瓶里插了一夜，半夜时，苏蓝醒来，看见它已盛开，很大朵的艳紫，开得浓重而诡异。
　　　　　　　　　　　　　　　　　
　　第二天早上，苏蓝在上班的路上，发现，那满树的紫荆花，已被昨夜的风吹着，落了一地。行人纷纷践踏着经过。苏蓝心痛起来，似乎那些行人，轻易就践踏了她对仪良的爱情。
　　　　　　　　　　　　　　　　　
　　其实啊，只不过是一个已婚的男子，只不过是一个有着小秘密的女子，他们的心可以挨得很近，但实际上，他们中间隔了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