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玻璃之城（个人文集）

痴狂罂粟

我的小说

Remind：此消息由痴狂罂粟在06-04　12:46:23做过手脚，呵呵……

痴狂罂粟

等爱降落


　　一

　　如果不是颜把我推出家门，让我出去找份工作，我真的只想在家里睡觉，看书，上网，吃东西。
　　可是颜说，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一头母猪的。我会不要你的。
　　颜是我的男朋友。我咬牙切齿地爱他，没骨气地爱他。当然，我不能失去他。
　　终于，小若说，有一家广告公司的创意小组里缺人，让我去试试。末了还补上一句，听说创意总监身高一米八，长得很帅哦。像……像……哦，对了，像言承旭。只是，脾气好像不怎么好。
　　我鼻子一哼，切！谁稀罕！第一，我有男朋友了。第二，我不知道言承旭是谁。第三，我讨厌脾气不好的人。
　　小若夸张地反哼了一声。什么，你连言承旭都不知道。
　　不知道“言承旭”，是什么罪过吗？

　　二

　　这家广告公司规模挺大，在广告界也小有名气。公司开张仅一年，便已崭露头角。大厅亮堂堂的，过冷的空调，不太好的空气，闷着一大堆忙忙碌碌的人们。不知道在这里工作会不会闷死我。我是个害怕忙碌的人。
　　被秘书领进创意总监的办公室后，我已经在里面呆坐10分钟了。那个据说长得像什么“言承旭”，脾气不怎么好的创意总监，始终把他的头埋在电脑屏幕后面。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却似乎正被考验着。要不是为了不用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在外面找有没有公司要招聘，我早就大步地走出这间憋死人的办公室，外加狠狠地甩上门，以示不满。
　　第15分钟。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问问那个“言承旭”，到底要不要聘用我时，他突然开口了。15分钟就急了，怎么会有耐性构思出好的创意呢？
　　然后，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从屏幕后探了出来。很眼熟。好像有点像《流星花园》里的道明寺——虽然这部片子我只看过一两集。
　　但，不是。我看见那个原本皱着眉头的“道明寺”突然满脸兴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哈哈，罂粟，你个母老虎，居然是你！
　　我惊恐地睁着眼睛，看了他30秒，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认识我。第31秒，我才恍然觉悟——叫我罂粟的人有很多，叫我“母老虎”的人却只有一个。
　　我大声叫了出来，胖子庄力？
　　可是，可是，你怎么可以变得这么瘦？
　　我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脸形和身材都酷似道明寺的人，会是小学和初中都胖得让人忍不住想捏两把的胖子庄力。我更不敢相信那个成天对我嘻嘻哈哈的庄力会是这家广告公司那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创意总监。
　　我为什么不可以变得这么瘦？你不是说，“要我嫁给你，等你瘦了再说吧”。
　　可恶，他还是那样嬉皮笑脸的。不过说真的，庄力以前虽然胖，却看得出五官的帅气，能长成这样也不奇怪。

　　三

　　庄力是我小学时候的同桌。老师刚把我和他分配坐在一起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看我很不顺眼。据他自己说，是因为我太瘦而他太胖。第一天，他就在桌上划了三八线，自己分了五分之三的“领地”，还理直气壮地说胖子需要更大的空间。
　　而我却是不会服输的，他胖胖的手臂常被我的“双指功”捏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他就一直叫我母老虎了。
　　我们成了死对头。
　　到了四年级，班里的位置换了好多次，可老师就是没把我和那死胖子分开。这真是什么“孽缘”呀！
　　突然有一天，庄力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盯着我看了好久，笑着说，母老虎罂粟姐，原来你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小梨窝呀。
　　到了我们再大一点的有一天，太开始常常说，你这么凶，如果长大嫁不出去的话，就嫁给我吧。
　　谁要嫁你啊！等你瘦了再说吧！我才不会喜欢你呢。
　　后来上了初中，我们竟然还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他还是没瘦，还是嬉皮笑脸，每当我捏他手臂的时候，他还是常常不正经地说，母老虎呀，你这么凶，我就委屈点娶你吧。
　　我不再回答他，只是向他做个鬼脸。
　　初中时候的一个好朋友问，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我坚决地说，不喜欢不喜欢，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的。
　　被他听到了，突然从后面窜出，可别说得太早了，世事难料哦。
　　初三的时候，庄力的家里液化气爆炸，他的父亲就在那次事故中去世了。庄力虽然还是笑，还是乐观，却不再嬉皮笑脸地对我说，我委屈点娶你吧。
　　然后，在大家都在准备参加中考时，庄力和跟着他母亲移民到美国了。我就再也没有看到他。
　　有时候想起来，觉得他还是挺可爱的。就像个调皮的小弟弟。
　　然而现在这样的相遇，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四

　　我一认出是他，反射性地转身就要走出他的办公室。而他却一把拉住我，说，母老虎，你被我公司正式聘用了。
　　这么快？
　　是，就这么快。母老虎。
　　你不要字字句句都要叫“母老虎”行不行！
　　不行，母老虎。他的俊脸笑成一朵花，我却有想一拳揍过去的冲动。可想到，以后他就是我的上司了，我忍。
　　不知道以后我的命运将会如何。
　　无论如何，我是被录用了。我欢喜地打电话告诉颜。他淡淡地说，恭喜，我不用再在家里喂一只母猪了。
　　和小若吃饭时，她叽里呱啦不停地问“怎么样他帅不帅像不像言承旭凶不凶”之类的话。还说，这么快被录用，我看他一定是看上你了。
　　我一拳敲在她的头上。他只是我可爱的小弟弟，帮帮我这个姐而已。

　　五

　　庄力是个挺有魄力的上司。我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做公事时，他是认真而严肃的，怪不得人家说他脾气不好，对下属，他是奖罚分明的。
　　而工作之余，他总拿我寻开心。
　　一会儿说，母老虎，想我了吧。
　　一会儿说，母老虎，能不能顺便给我冲杯咖啡。
　　一会儿说，母老虎，不要生气，生气会容易老，会长皱纹，会变丑……不过你再丑，我也还是愿意委屈点娶你回家煮饭的。
　　越是人多，他越是大声地叫我母老虎。弄得我哭笑不得。
　　每天下班，他都会等我，和我一起下楼。有时候送我回家，我坚持不让他送的时候，他就送我到等公车的路口。

　　六

　　情人节那天，鲜花公司的人给我送来一大捧的红玫瑰。一群女同事投来又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我以为是颜送的。但想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五年了，他只在第一年里送过一朵给我，往后就不曾送过了。况且他不知道我的公司地址。他向来是这样漠不关心的。
　　打开附在花束上的卡片，开头的三个字就吓了我一条：

　　母老虎：
　　情人节快乐。怕你没有爱情的滋润，会老虎发威，我就破点钱财，消消灾。
　　如果下班没人约你的话，干脆我再牺牲自己，陪你吃顿烛光晚餐吧。
　　一个好心的人

　　我看像他的办公室，落地窗里，一张充满挑衅意味的笑脸，让我好想狠狠地揍过去。
　　然后，我桌上的电话响起。
　　如何？鲜花，烛光晚餐，够动人吧？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不严肃。
　　不好意思，庄大总监，让你破费了。可惜，下班我男朋友会来接我去吃浪漫烛光晚餐，否则，我还真想敲你一顿饭呢。
　　哦。你有男朋友了呀。早说嘛。
　　他微笑的唇角，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和勉强。但一闪而过。他仍旧嬉皮笑脸。也许是我的错觉。
　　其实，颜并不会来接我的。更不会去吃什么烛光晚餐。就连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想和他一起看电影，他却说他没空，让我今晚和小若一起去看。
　　下班后，庄力没有来找我。他埋头在他的办公室里苦干着。一反常态。
　　一直到小若打我手机约我的时候，我才看见他走到落地窗前喝水。面向着楼外的即将到来的夜色。
　　我庆幸小若是开着她的赛欧来接我，否则岂不让他从楼上看到来接我的是个女孩，而不是我的男朋友，让他笑掉大牙。

　　七

　　那场电影其实我早已看过影碟了。并不是特别精彩。我越看越觉得闷。
　　电影院的空气浑浊。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恍惚间，头脑里一直出现一个男人的轮廓。应该是颜。但又像是庄力。我甩甩头让自己清醒。却又突然胃疼得不行。这才恍然发现我还没吃晚饭。
　　小若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不忍打断她，我便说我胃疼先走了。她专注得连连说好。
　　走出电影院，看看表，还不到九点。我想，颜一定也是忙得没时间好好吃一顿。冰箱里有很多菜，我现在回家，准备一通，应该赶得及在他回来之前做出一大桌美味大餐。颜一定不会料到我这么早就回家做菜给他吃，到时候，一定能给他一个惊喜。
　　我越想越兴奋，一下子头和胃似乎都不疼了。

　　八

　　如果我知道回到家会改变我的故事之后的结局，我宁可乖乖地在电影院再看一遍那部不怎么样的电影。
　　颜和我的床上现在躺着颜和另一个女人。两条赤裸的身体纠缠着像两条蛇盘在床上，让我顿觉一阵强烈的恶心。胃翻滚着疼痛起来。突然觉得快不能呼吸。
　　但我还是冷静地说，对不起，我回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
　　没有让颜看到我的泪水，我转身离开。

　　　　 九
　　酒吧里，我醉得不成人样。
　　一双陌生而粗大的手在我身上上下其所。因为喝了太多的伏特加，我无力反抗，就倒在那双手的主人怀中，被他拖着走。
　　一个个子很高的人咒骂着把那个拖着我的老男人一拳打倒在地上，横抱着我就走出了酒吧的门。
　　我希望那个救我的人是颜。又不希望是颜。因为我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他，却又不想再见到他。我已经忍让他很多次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对我，如果爱我，为什么还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如果不爱，又为什么不放了我。
　　而救我的人，终究不是颜。在我醒来的午夜，我发现我是躺在庄力的家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里？你一直跟踪我？这是我稍微清醒后问他的第一句话。
　　他沉默。然后说，为什么折磨自己？
　　为什么跟踪我？
　　如果他不能给你爱，就离开他吧。
　　为什么跟踪我？
　　如果不跟踪你，你早已落入虎口了。
　　为什么跟踪我？我固执地追问到底。
　　因为……我爱你……后面的几个字，小声得几乎是说给他自己听。但是，我听到了。这么敏感的三个字，我不会听错。
　　可是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你的……
　　这是我初中时就一直在说的话。我那时其实一直害怕事实会恰恰相反。
　　我话没说完，他就封住我的嘴。用他温柔的唇。
　　我想，我该报复颜的。报复颜这几年来给我的所有痛苦。
　　然后我深深地吻庄力。主动得让他突然停顿了几秒。但几秒后，我们开始彼此痴缠。
　　寂寞的午夜，我冷得颤抖。在他脱掉我的外衣后，我突然泪流满面。
　　他感觉到我脸上冰凉的液体，猛地将我推开。我看到他眼里深藏的绝望和痛楚。
　　为什么？为他？
　　我没有回答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不爱我的，为什么还要和我……他像兽一般地吼。
　　对不起。
　　他转身离开。我听到浴室的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那一夜似乎很长。等不到天明我就离开了。

　　十
　　颜没有再来找我了。不知道是真的不爱我了，还是太爱他的面子了。
　　但，不管是不爱我还是爱面子，我总归不是他的最爱。
　　在我向广告公司递辞呈的时候，却也同时收到了庄力留下的信：

罂粟：
　　你知道吗？当初其实是为了找你才回来的。我对你一直都是真的。是从我发现你的左嘴角有个梨涡那时候开始的。
　　我回美国了。
　　因为，你的心不会降落在我这里。我想要的爱，也不会降落在这片土地上。
　　记住，“爱是钥匙，恨是枷锁，请对自己宽容”。
　　痛苦的人都该为自己找个方式解脱。我选择离开。
　　你也该做个选择了。虽然不是选择我。
　　但无论你的爱最终降落在谁身上，还是祝你幸福。
　　　　　　　　　　　　　　　　　　　　　　　　　　　　
　　　　　　　　　　　　　　　　　　　　 庄力
　　
　　像是突然之间，我觉得全世界都弃我而去了。留下孤独的我，为自己收拾残局。

　　十一
　　我回到以前的日子。睡觉，上网，吃东西，抽烟，喝酒。
　　小若心疼地说，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呀？
　　这句话有点耳熟。是庄力曾经问我的。
　　小若说，为什么？为颜？还是为庄力？
　　是啊。为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我自己吧。
　　我渐渐不记得颜这个人了。可我还是心痛着的。为谁？
　　寂寞的夜，我深深地抽烟。音箱里流出的歌，像刀片划过我的心。歌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我——
　　“我在街头你在天空/泪水各自汹涌/当飞机在某个地方降落/这份情也失去联络
　　爱是钥匙恨是枷锁/请对自己宽容/当你的心愿意重新降落/我会守在这片土地等候”
　　我在歌声中渐渐睡去。午夜梦里，庄力说，我等到爱情的降落了，我找到愿意为我把心降落的人了。我要娶她。
　　我说，庄力，我这么凶，你不娶我谁娶我。
　　可是，我不爱你了呀。
　　然后，我哭着叫着醒来。口里好像是叫着，不行啊，你说过要娶我的。
　　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爱已经降落在庄力身上。现实真的和我曾经信誓旦旦说过的不可能爱上他的话相反。
　　而我却让这份爱飞走了。要我如何再去告诉他，去追寻呢？我甚至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他的联系地址。
　　从此，天各一方，断了联络。完全的无望。绝望。
　　从此，我无能为力，只能守在这里，等待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让他的爱，重新降落。


痴狂罂粟完稿于2002年6月28日星期五23：24

Remind：此消息由痴狂罂粟在06-04　12:21:23做过手脚，呵呵……

痴狂罂粟

伤心人鱼

　　一
　　第一次看到拉拉的时候，左洋就想，把这个头发长及腰际的女子，从游泳池里拎出来，也许可以看到她此刻浸在水中的下身，是一条金黄色的鱼尾。
　　虽然左洋没见过人鱼，但他觉得，人鱼应该就是像拉拉这样。
　　她的头发很长很黑，微微卷曲，像深海里的某种植物。眼里有着深海般的忧郁，让人看了顿生怜爱之心。神情和这个喧闹复杂的城市很不协调。
　　左洋很喜欢她那小小的有点红的鼻头。后来拉拉说，因为她以前是花样游泳队的，常在水里活动，鼻子就要夹一个夹子，所以夹得红红的。
　　左洋常常会十指拢起她那一蓬长长的卷发，捧过她的头，轻轻地咬她的鼻子，说，你是我的人鱼公主。


　　二
　　拉拉说，如果我在你还没结婚时遇到你，那就好了。
　　可左洋从不相信所谓的相见恨晚之说。生命是一出写好的剧本，所有的情节都是安排好的，人物的出场也有它的必然联系。
　　如果不是左洋一直没有遇到所谓的刻骨铭心的爱情，他就不会娶一直追求着他的肖莫。如果不是左洋的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肖莫就不会闲得去学水上韵律操。如果肖莫不去学习水上韵律操，就不会认识做教练的拉拉。如果不是左洋那天早早和客户谈妥一桩生意，刚巧路过肖莫学韵律操的那间游泳馆，心血来潮地去接她回家，他就不会遇见像人鱼一样的拉拉。
　　如果左洋没有妻，他是不会认识拉拉的。


　　三
　　拉拉说，我们不该在一起。我不想肖莫不幸福。我不想害任何人不幸福。
　　你不想肖莫不幸福，就想要我不幸福吗？左洋在这个问题上常常很激动。拉拉，我不爱她，这样在一起谁都不会幸福。我会和她离婚，娶你。
　　知道吗左洋，我宁可得不到快乐，也不需要美丽的谎言。告诉我你不会骗我，永远不会。
　　不会。我永远不会骗你。
　　小诺指着左洋的鼻子说，拉拉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这样一个忧郁的女子。你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如果你负了她，我，我……
　　拉拉没让小诺继续说下去。


　　四
　　左洋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到了35岁，才这样深的爱一个比自己小11岁的女子。一个人鱼一般的女子。
　　他说拉拉，你的父母呢，我得去笼络笼络他们，免得他们以后不肯把你这条人鱼嫁给我这个老男人。
　　拉拉笑。我的父母在海里呢。你去海底找他们吧。
　　左洋钩了一下她小小的鼻子。你又不是真的人鱼，你爸妈又怎么会在海里呢。
　　我是大海养大的孩子。在我才三个月大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去补鱼了。那次的风浪很大。海风海浪把他们都带走了。他们就住在我最爱最爱的海里。
　　说完，拉拉低下头微微地笑。
　　她连笑都显得不快乐。
　　左洋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有深海一样的忧郁了。他拢了拢她浓密的发，把娇小的她揉进怀里。
　　拉拉，你是我的人鱼，今后让我好好疼你。
　　拉拉始终微笑着。眼里一颗晶莹的泪却滴到左洋的手背上。


　　五
　　左洋感觉拉拉是蓝色的。整个整个都是蓝色的。很忧郁的蓝。他多希望能够让她灿烂起来。
　　左洋让拉拉别再去做水上韵律操教练了，他怕她辛苦。其实他更不喜欢她常和肖莫碰面。他怕她看见肖莫会不自觉地难过。
　　拉拉却说，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人鱼啊。人鱼是离不开水的。我小的时候每天都在海里玩，长大一点就在游泳池里玩花样游泳，现在又已经做了两年的水中教练了，我连冬天都是和水为伴的，你叫我还怎么离得开水呢？
　　左洋说服不了她。他不能强迫她离开她喜欢的东西。他只想让她灿烂。
　　一个夏日的黄昏，左洋开车把拉拉载到了海边。拉拉看到了海，便飞奔而去，长长的发飞扬在海风中。左洋从来没见过拉拉像此刻这样的自由和放松。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也许她那和城市不协调的神情，本该属于大海。只有大海能给她带来安慰。大海是唯一给她灿烂的办法。


　　六
　　回到家，肖莫会絮絮地跟他说她一天的生活，说她买了什么衣服，减肥减了几斤，哪一个姐妹生了小孩。
　　他不感兴趣。但会静静地听。
　　面对妻，左洋总会内疚的。他对她没有爱，却有责任。
　　肖莫说，听说我们那个韵律操教练有轻度抑郁症。那么年轻漂亮，会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会不会是被人甩过？
　　你不要闲着没事就学人家说长道短的。左洋突然觉得心里的某块细小柔软的地方遭人玷污。


　　七
　　深秋的时候，左洋用一块布蒙着拉拉的眼睛用车把她载到一个地方。车开了很久，拉拉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然后她闻到了风中咸咸的味道。
　　带我到海边用得着这么神秘吗。
　　左洋只是笑笑地看着她。他美丽的人鱼公主。
　　车子停下来，左洋解开了拉拉眼前的布。拉拉眨了眨眼适应光线，过了好一会儿才相信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幢别墅和一串被左洋拿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钥匙。
　　这是我和我的人鱼以后的甜蜜小窝，就劳烦我的人鱼公主细心打点了。
　　这是一幢别墅。海边的别墅。以后她可以天天见到海了。
　　拉拉，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办好一切，我会在海边娶你。
　　拉拉搂住左洋的脖子，幸福得流下眼泪。你说过永远不会骗我，永远都不会骗我。
　　是，我永远不会骗你。


　　八
　　决定一件残忍的事很容易，要去做它却常常迈不出第一步。左洋对肖莫，即使没有爱情，却也不会没有感情。有人说得对，夫妻生活久了，两个原本陌生的人是会变成亲人的。
　　左洋比以前更忙碌。在高大冰冷的高档写字楼。在空气压抑的办公室。他总是工作到头疼，甚至忘了吃饭。
　　家，他越来越不敢回。心里怀着离婚的念头却面对一无所知的妻，他会坐立难安。
　　海边别墅，他越来越不敢去。虽然时限是一个月，但承诺的话一直未能兑现，让他很难面对拉拉期盼和忧郁的眼神。
　　所有的事都让他头疼。


　　九
　　拉拉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左洋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拉拉害怕肖莫会受伤害，却也害怕左洋会选择对他的妻负责任。那么，她，又有谁来负责呢。
　　她记得他说过，永远不会骗她。她相信他。他是唯一一个给她温暖的人。
　　拉拉的身体越来越不适，月经也两个月没来了。也许，她每天这样无休止的担心和胡思乱想，加重了她的抑郁症。
　　小诺陪着拉拉去医院。抑郁症没有加重。只有一张尿液化验单。阳性。
　　拉拉不知道该是喜还是忧。她是个站在低谷里的人，找不到来时的路，看不到该出现的结局。
　　已经冬天了。12月5日。这是第26天。即使是要结束，也该听到片尾曲了吧。
　　她相信他。他说过永远不会骗她。
　　12月6日，拉拉决定要那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十
　　和他见了面时，她高兴地说，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那你先说吧。
　　拉拉，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幸福。我……我不能和她离婚。
　　拉拉微笑的唇角僵在初冬的寒风中。她像南飞的秋雁在队伍中落单，又被猎人击中。
　　她虽然担心他做这样的决定，却一直相信他不会骗她。
　　左洋低着头，不忍看她本来全身散发出的忧郁的蓝，又添上一抹深蓝。
　　你要告诉我的事就是这个？
　　是。左洋不敢看她的眼睛。
　 拉拉淡淡一笑。我要说的事是，我爱过你。祝福你。但我的余生会全部用来恨你。
　　伤心的人鱼忧郁地隐匿在城市的人海中。


　　十一
　　拉拉回到原来和小诺住在一起的房子。她还是希望，把她和左洋的孩子生下来。那将会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安慰。
小诺看着拉拉一天天憔悴，抑郁症一天天明显加重。有时候她会坐着发呆一整天，不吃不喝。有时候会神经质地在室内走来走去，然后到浴室放满一整缸水，再放掉，看着水流走，再放满一缸水，再放掉……
　　一天夜里，小诺醒来满屋子找不到拉拉。她开始到处到拉拉可能出现的地方找她。
　　拉拉在她教韵律操的游泳池里。她一直在深水区潜泳。游泳池的水蚀骨的冰冷。她的发在池中散成飘忽的一丛海藻。
　　深深的水里，她感到满足。冰冷带来一丝快慰。
　　忽然腹部一阵剧痛。她感觉下体流出一股温热的液体。她看到身边的水，悠悠地泛着红，像她的长发一样，一飘一飘的，荡漾开去。
　　小诺赶到的时候，她躺在池岸上，身边是血和水夹杂的红。


　　十二
　　孩子没了。
　　左洋从来不知道，他曾有过一个孩子，然后又失去。
　　拉拉精神上最后的支柱也没有了。她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一天，拉拉却突然清醒地说，小诺，我想去海边，我想去潜水。
　　好，等周末，我带你去。
　　拉拉参加了潜水俱乐部，她每天去潜水。
　　每天下班，小诺会去俱乐部接她回家，问问她在水里看到的东西。她一问，她才一答。虽然被动，但小诺觉得拉拉的生活越来越充实，越来越有阳光。小诺很高兴似乎不再看到她的阴霾了。


　　十三
　　这天，小诺把她送到海边的俱乐部，高兴地说，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喜欢海啊。
　　是啊，左洋说我是人鱼。我是属于海的，我到人间寻爱，如果找不到我要的爱，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回到海里去了呢？
　　下班，小诺照常去接她。
　　今天的俱乐部似乎很热闹。
　　俱乐部大大的海船上，人群躁动不安，围在甲板上。船上闪动着紧张的气氛。
　　似乎感觉到什么，小诺的眼皮重重地一跳。像是被人用力一扯。
　　拨开人群，她看到一丛海藻一般浓密的黑发，张狂地铺散。
　　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在50米以下，氧气罩脱落。奇怪，我们的潜水器具都是安全牢固万无一失的呀……
　　工作人员不停地解释着。
　　小诺呆呆地看着拉拉微微含笑的脸。只有她知道，拉拉是故意扯掉氧气罩的。她一心要回到海里去。
　　人间有太多的伤害，海里才是她的极乐世界。


　　十四
　　手机在桌上不停地响，左洋坐在写字桌前发呆，迟迟不接。
　　不知道响过了几分钟，他懒懒地按下接听键，耳边马上穿来狠狠的骂声。
　　左洋你个混蛋！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拉拉的。她在潜水时自杀了。我知道她是故意要死的。都是你，都是你……
　　这个声音说着说着，变成了哭腔。
　　可左洋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听见，“拉拉”。“自杀了”。
　　春天到了，他的人鱼，伤心地离去了。


　　十五
　　风吹进窗，吹得桌上的几张纸一掀一掀的。
　　桌上排列着四样东西：
　　11月25日，左洋和肖莫的离婚证明。
　　11月26日，珠宝行的钻戒发票。
　　11月27日，医院诊断书。姓名，左洋。确诊为脑癌晚期。
　　还有一枚镶着钻石的铂金戒指。钻石亮得让人心碎，被春天的阳光反射出灼目得令人流泪的光辉……
　　从头到尾，他只对她撒了这么一个谎，却吹散了她脆弱的生命。


完稿于2002/7/8晚23：43

痴狂罂粟

堕落天使

　　　　　　　　　　　　　 一

　　她缠绕着台上那根钢柱，妖娆地舞动。像蛇。
　　氤氲雾气，暧昧灯光，她脸上的笑容野性而邪气，发丝绕着香颈，性感妩媚，蕾丝胸衣裹着呼之欲出的诱惑，黑色短皮裙闪动刺眼而挑逗的光泽。惹得台下的男人们哨声四起，随她的舞动疯狂沸腾。
　　他看到她职业性的笑脸下，自我陶醉的舞姿中，隐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绝望。没有悲伤，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达到某种极限之后，一种麻木的淡然。
　　他知道她一定曾经沧海。但她的年龄看起来不过20岁。
　　他一向厌恶这种场所。要不是被三两哥们儿拉来，他不会在这里出现。
　　他也一向厌恶这类女子。而此刻却没来由地对台上的领舞女郎心生好感。甚至，感觉似曾相识。
　　午夜两点，她退场。他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
　　她在洗手间外的水池边卸妆。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她的身材真的很好，自然没理由不让台下的男人们想入非非。
　　洗完脸，她长发一甩，素面朝天的脸照在镜子上，正对着他。
　　他愣了一下。
　　梓桐？他那可爱的小天使辛梓桐？
　　正当他愣在一边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她：“华衣，豪哥来接你了。”
　　她叫华衣？不是梓桐？世上真有长得那么像的人？还是八年不见已对她的容貌记不真切？
　　但那一刹那间，他真的以为他八年来一直在想念的梓桐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了。
　　“浩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们都在找你呢。”他的一群朋友们从他后面出现，边笑边把他往外拉，“走走走，喝酒去。”
　　本已转身要离去的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离去。
　　
　　　　　　　　　　　　　 二

　　这一夜，浩然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名唤“华衣”的女子卸妆后素面朝天的脸，一直盘旋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他下床拿出旧时的相册。翻开第一页，便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颜色有点褪，相片面有点磨损。照片上的女孩那时九岁。灵动的大眼睛，灿烂无忧的笑容，嘴角甜甜的小梨涡，头上扎了两个小辫子，用白色的纱巾绑成的两个蝴蝶结，仿佛轻盈舞动。一身干净的白色连衣短裙，一双白色的人造皮革娃娃鞋。像个白色的小天使。
　　她就是辛梓桐。他有生以来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子。
　　见到他的那一年，她4岁，他10岁。她那么小，那么可爱，无邪的大眼睛闪动盈盈光芒，羞怯而楚楚可怜。
　　她被她不苟言笑的爸爸和温和的妈妈牵着小手，带进了那个不大的房子，成了他的邻居。
　　她家大人和他家大人，彼此寒暄着。他拉起她的手，说：“你叫梓桐吗？你叫我浩然哥哥，我就带你去玩。”
　　她扑闪着大眼睛，诺诺地叫他。他突然就好想亲亲她粉嫩的小脸蛋。她让人看了真是舒服。像个小天使。
　　他发现她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块小小的胎记，形状像是“天堂鸟”。他笑着，想到了电视里的情节。电视里走失的亲人相认，总是凭着一块胎记。他指着那块胎记说，以后你长大了我要是认不得了，就可以凭这个“天堂鸟”认出你了。
　　那时候，浩然已有爸妈给的零用钱。他每天放学给她买4颗一毛钱一颗的脆心朱古力。她开心地笑，却又嘟起红红的小嘴说四颗太少。浩然说，你今年四岁就每天吃四颗，等你五岁的时候就每天给你5颗，大一岁就多给你1颗。
　　于是接下去的日子里，梓桐天天盼望长大。
　　浩然带她捉蝴蝶，带她看萤火虫，带她放风筝，教她数星星，和她玩捉迷藏。
　　浩然常会跟同学说，我有个小妹妹，像小天使一样漂亮可爱。大家不相信，都想亲眼看看。他却又严肃地拒绝。小小年纪的他，已有很强的独占欲，他不想让别的同学看到她，认识她。
　　他记得他13岁那年，班里的同学之间，隐隐暗涌着一种叫“爱情”的东西。男女同学眼神暧昧，言语模糊。男生以欺负女生为特殊的“示爱”方式，眼波流转间却是满满温柔。女生则还以嗔怪佯怒，低眉浅笑间难掩淡淡欣喜。
　　有“哥们儿”问浩然，我们班的女同学，你喜欢谁？
　　浩然不以为然，他对班里那些造作的女生不屑一顾，他的脑海中跳出的，只有天使般无邪的梓桐。
　　梓桐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她的功课很好，在学校里是班干部，弹得一手好钢琴。性格开朗活泼，礼貌谦逊。简直就是大人眼中完美的孩子。她在课余时间还参加芭蕾舞培训班。浩然常去看她排练，演出。她一身白色的舞裙白色的舞鞋，轻盈舞动，像展翅欲飞的天使。虽然她说，她演的是天鹅，可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她像天使。纯洁，无邪，美丽，快乐，简单，善良。
　　当他18岁的时候，身边的许多同学都在偷偷地恋爱了。而他发现自己竟是偷偷地喜欢着还只是个小女孩的梓桐。那种青涩的情感，让他紧张而心痒。他喜欢看她笑起来嘴角的梨涡，他喜欢看她每天从他手里接过12颗朱古力时，小心地把它们放进一个精致的玻璃罐的样子。
　　她说，我已经这么大了，每天12颗我已经吃不完了。
　　但他还是每天坚持给她买和她年龄一样数目的脆心朱古力。
　　他好希望她快点长大。以前是她盼望自己快点长大，现在，他比她更急切希望她长大。
　　她说，浩然哥哥，等到我100岁的时候，你还会每天买100颗脆心朱古力给我吗？
　　他说，会，只要你还喜欢。
　　我当然喜欢，只要是你买给我的。
　　……
　　可是，在每天为她买13颗朱古力买了不到半年后，浩然就考上了广州的大学，他的父母索性也都到广州去了。
　　临行的那天，浩然给她买了100颗朱古力。
　　梓桐笑着说，我都还没到100岁呢。然后，眼角的泪水就滚落了下来。
　　浩然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摸着她的头说，你快长大，好好读书，也考到广州来吧。
　　梓桐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去广州找你的。
　　浩然一直和她通着信，知道她成绩一直很好，生活也很好。
　　可是三年后，他突然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无论他寄了多少信，她一封也没有再回。
　　毕业后，他回过那个城市，找过她，可是他们家原来住的那个楼，已经拆迁了。
　　茫茫人海，他不知道如何去找她。手中握着的与风筝相连的那条线，就这样断了。很彻底。
　　
　　　　　　　　　　　　　 三

　　虽然在这个城市里，梓桐不只一次地幻想过也许某一天会和浩然相遇，毕竟同在一个城市里，但幻想真的成了现实，她却还是觉得像梦一样不可能。
　　豪哥已经在身边睡着了。她一直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睡。她坐了起来，背靠着枕头，点燃了一支烟。
　　曾经，她生命里的男生，只有浩然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就是那样的依恋。
　　是习惯性的依赖，或是纯纯的幼稚的情感吧。就算是后来上了学，接触了其他男同学，她也觉得他们都比不上浩然哥哥。浩然对她那么好，那么宠她，那么会逗她开心，那么会照顾她。浩然就是她童年里的主题曲。
　　她很喜欢他每天给她买的那些脆心朱古力。不是什么高档货，只是小零食店里零售的小零食而已。但却是她记忆中吃过的最好吃的朱古力。即使现在在广州常吃一些进口的朱古力，她也觉得比不上浩然买给她的那些。只可惜，那种零售的朱古力，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买了。
　　记得浩然最常跟她说的，就是说她像个小天使。由此，她便更喜欢穿一身的白衣白裙了。那时还小，却早已本能地懂得“女为悦己者容”了。
　　浩然带她捉蝴蝶，带她看萤火虫，带她放风筝，教她数星星，和她玩捉迷藏。她印象最深的，是浩然常常用白色的厚纸或纸板，剪一对不太好看的“翅膀”，用别针别在她的白色衣服后，然后欣赏她一副天使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偷偷地笑出声。豪哥翻了个身。她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烟，慢慢慢慢地吐出一丝烟雾。
　　那个时候，她是那么那么的快乐，真正的无忧无虑。唯一的烦恼，就是自己怎么不快点长大。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日日盼望长大，只为了能每天多吃几颗朱古力。后来懂事了，她看过浩然的一些女同学来找过他，她多希望自己快点像那些姐姐们那样高那样漂亮那样成熟啊。
　　可是，来不及长成大人，浩然就离开了这个城市。
　　那一年夏天，雷雨阵阵，仿佛一直没有停过似的。梓桐常常捧着满玻璃罐子的脆心朱古力，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幕，一颗一颗，慢慢地吃。
　　她和他通信，她把她当时的好成绩都报告给他听，每次在钢琴或芭蕾舞比赛上得奖，她都会在信上欣喜地告诉他。她一直很努力，她要做个优秀的天使。
　　
　　　　　　　　　　　　　 四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幸福的孩子，有浩然哥哥那样疼爱他，母亲温和亲切地呵护她，父亲看似严厉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的成绩又好，生活环境也不错，父母又让她学钢琴又让她学舞蹈。所以，她一直是开朗而快乐的。
　　可是有一天她放学回家时，听到爸爸妈妈的争吵。父亲凶恶粗暴的声音，母亲柔弱无力的一两句抵抗。他听到父亲对母亲说，当年要不是我收下你这破烂货，你不挺着个大肚子流落街头丢人现眼才怪。
　　梓桐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
　　她进了门，看到母亲嘴角流着血，低低啜泣。她扑上去，抓着父亲的手大叫，爸，你干嘛打妈妈呀？
　　父亲狠狠一甩，又用力打了她一巴掌，骂道，滚，你这臭婊子生的小杂种，我根本不是你爸。
　　梓桐被父亲甩了那一巴掌，身子失去重心，头撞在了鞋柜上。额角渗出了血。
　　你这畜生。一向柔弱的母亲大喊了起来，扑向父亲。他们扭打起来。
　　梓桐愣坐在了地上。她不是父亲亲生的？她是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杂种？一向细心照顾她的父亲就这样狠地对她动了手？她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个一直对她很好的父亲。
　　她冲回房里，拿了自己沉沉的存钱罐，冲出了家门。
　　那年，她16岁。16岁，她第一次感到了痛苦。她想到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浩然。
　　她一个人背着一个书包，登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五

　　一个人命运的改变，也许就只是在一念之差。她以为广州将是她另一个美好的开始，其实她所有的噩梦，都发生在那里。
　　怀着满心的恐惧无助和一路的艰难不适到了广州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只是温室中的一朵小花，自己只是一只在人潮中迷失的蚂蚁。她还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啊。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安顿自己，更不用说找浩然。
　　她觉得自己也许要在不久之后，死在这个繁华的都市。
　　那是在到了广州的第三天夜里，她一个人无助又无力地走在广州街头，一个强悍又丑陋，猥亵又肮脏的老男人，堵住她的嘴，强行把瘦弱的她拖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
　　那夜，她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痛楚，比那天父亲把她打得撞在鞋柜上还要痛。她苦苦地挣扎，根本是徒劳无功。她好疼好疼。但在下体突然感觉到被撕裂的痛楚时，身体表皮的痛，已经微不足道了。她觉得自己支离破碎了，裂成了碎片，直疼到心里。最后，她晕了过去。
　　原以为，醒来后可以只是一场梦，她其实是躺在家里温暖的床上，有母亲和蔼的笑容和父亲为她准备好的热呼呼的牛奶。然而，醒来时她还是那样衣冠不整地躺在潮湿的巷子里。那个男人已经不在。她的身体里还在一跳一跳地疼痛着。身边的白裙子，染上了一块巴掌大的血。
　　短短的几天，怎么世界尽变了。可是，她必须学会坚强。好死，或者赖着活，她必须选择一种。她选择活下来，死也需要勇气。
　　终于，她到一家小小的伙食店打工。她不要工钱，只求三餐吃饱，并且有个地方睡觉。老板是个中年人，收留了她，她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可是，浩然，她如何找他。
　　她在伙食店里做了三个月，同样的噩梦却再次降临。老板在一个喝醉酒的夜里，粗暴地强行占有了她。她再也哭不出来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世道会是如此可怕。
　　她想离开伙食店，可离开之后，她要去哪里？老板说，你就在这呆着吧，我不会亏待你的，反正你再不甘心也发生了。
　　她累了，从里到外地累了。没了贞洁，她也还是要生活。在完全走投无路时，她才发现，尊严和骨气是太不实际的东西。她还只是个孩子。16岁的孩子。她能怎样？
　　她也不敢找浩然了。事到如今，她如何面对他？她再也不是他纯洁神圣的天使。
　　可是，事情也不是那么顺利的，不是她委曲便能求全。又过了大概一个月，老板疯狂地打她，说，臭婊子，染一身脏病还传给我，你这臭婊子，给我滚。
　　她被赶了出去。眼泪还没流下来，已经被风吹干。她记得，父亲骂过她，你这臭婊子生的小杂种。她是个多余的人，是个被厌恶的人。
　　
　　　　　　　　　　　　　 六

　　医院的医生说她得了梅毒，还怀了4个月的身孕。她知道，这些都是因为那天巷子里那个猥琐的男人。
　　她没有钱治病，也没有钱打胎。原来，赖着活，比死还痛苦。
　　当一辆车飞驰而来时，她突然站到了路中央。刺耳的刹车声刺痛她的心。她没有死。
　　可是她的自杀未遂却成了一个转机。她遇到了芳姐——车里走下来的30岁左右的女子。芳姐知道了她的遭遇，很同情她，大概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芳姐带梓桐去见她的男朋友。芳姐的男朋友是一个看起来很霸气的男人，接近40岁了看起来却还威风凛凛。他的周围，有一张张冷冷的面孔，大家都毕恭毕敬地叫他“豪哥”。豪哥见到梓桐时，抽着烟，细细地打量了她好久。
　　他出钱给他治病，打胎。去医院时，医生说，她这是宫外孕，麻烦了。16岁的她，承受过了所有的疼痛。身体上，心灵上。
　　慢慢地，慢慢地，她的身体总算一天天地养好了。芳姐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让她在酒吧里做推销啤酒的女郎。她的生活总算安稳了一点。她很感激芳姐和豪哥。芳姐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信任的人。她很想做一些事来报答她，可是，偏偏在无心中背道而驰。豪哥看上了她，强迫她。她说，豪哥你让我死吧，我不能背叛芳姐。豪哥说，我不会让你死，如果你不跟了我，我只会让阿芳生不如死。
　　她无意背叛芳姐，却不得不。
　　她成了豪哥身边的人。
　　芳姐骂她，你个小贱人，臭婊子。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我救了你你却抢了我男人。没有我你现在早死了。
　　梓桐一言不发地跪在了芳姐面前。芳姐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骂，下贱。从此我们恩断义绝，我不可能原谅你。
　　原来，做人是这么的难。
　　
　　　　　　　　　　　　　 七

　　豪哥对她很好，她总以为他玩她一两年，就会腻了，扔了她。可没想到，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他还是对她那么好。他宠她，照顾她，却又不会限制她的自由。她现在自然是不愁吃穿的，但她喜欢在舞厅里领舞，豪哥却也不反对。
　　偶尔，她会想起她最初到这个城市的目的——找浩然。然而仅仅几年，便已恍如隔世。人，情感，信念，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她到这个城市的初衷，也在岁月中模糊到烟消云散了。
　　能不能再与浩然重聚已经不重要，她已经不再是她，不再是他的天使了。只是残花败柳。也许，他也已经忘了她，过自己美好的生活。恋爱，然后娶妻了吧。她现在只想平淡地跟着豪哥，不敢再去想与浩然相逢，更不用说得到他的爱。
　　能再见到他，她已经觉得是上天对她的优待了。他还是那样干净温情的样子，比以前更高了，更成熟了。
　　只是，她变了好多，不知他是否还认得。她才21岁，便已像走尽了一生该走与不该走的了。几年时间，已是沧海桑田。但，还是认不得的好，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现在的堕落。她宁愿那样纯洁健康的天使形象，在他心中永存。
　　她只能和过去告别。
　　现在的她，是杨华衣。不是辛梓桐。
　　抽完了第7支烟，她轻轻掐灭烟头，轻轻掀了一下被子，想躺下睡觉。豪哥醒来，翻转身子抱住了她。她小心地拿开他的手，他又抱住了她，把她压在身下。她平静而麻木地随他肆意摆弄，直到他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天亮了，她吞下两颗安眠药睡下。
　　
　　　　　　　　　　　　　　八

　　浩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再到这个舞厅里来。鬼使神差般。也许，是想确定她是不是梓桐。也许，只是想再见一眼那个美丽的女子华衣。
　　她果然在。还是那样妖娆地在台上领舞。午夜两点，她退场。他跟了上去。
　　她发现了他。梓桐没有想到，能够再次见到他。
　　浩然问，你是辛梓桐吗？
　　她心里狠狠跳了一下，他竟然还记着她，还多多少少地认得她。可是她表现在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她冷淡地说，我不是。我叫华衣。
　　他有些失望。他在她背后，看她匆匆卸妆。他听见有个人又叫道，华衣，豪哥来了。她朝着那个人说一声“知道了”，就擦着脸跟他说了一声“对不起，让一下”，匆匆走过。
　　后来的每天，都像有一股力量牵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到那间舞厅去。
　　每次她下台，他就会跟上去。有时候默默看她卸妆，有时候和她说几句话。直到有人喊她，豪哥来了。
　　豪哥应该是她男朋友吧。这让他失落。
　　有一天，她在卸妆时，那个叫她的人告诉她，豪哥今晚有事，不能来了，问你需要不要他派个人送你。
　　她说不用了。那个人离开后，浩然说，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浩然还是坚持送她。他们两人默默地在街头走。浩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真的不是梓桐？”
　　“不是。”
　　“你长得跟她很像。”
　　“梓桐是你什么人？”
　　“梓桐……梓桐是我心里的天使，是我最挂念最忘不了的人。”
　　她的心里微微颤动。“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我没有女朋友。我一直在等她长大，可是还没等到她长大，我已经失去了她的消息。”浩然神色黯然。
　　其实，他总觉得华衣就是梓桐。虽然她们性情差了很多，但她给他的感觉就是像梓桐那样的。
　　她觉得眼中有水珠要落下，睁大了眼睛抬头望天。她用右手的手背擦了擦眼角。夜色中，浩然还是看到了，她的右手手背上一块小小的胎记，形状像“天堂鸟”。
　　浩然突然站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她走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呆立在原地。她停了下来，问他怎么了。他猛地抱住她，用力地抱住她，仿佛怕她从他眼前突然消失。
　　“你就是梓桐，你就是梓桐。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是？你不要再骗我了，你手背上有“天堂鸟”。你就是我的天使。“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脸上保持着冷淡，泪水却一颗颗地滚落。
　　“梓桐，我找了你好久，想了你好久。我已经27岁了，却从来没有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因为我总会想到我的小天使。想来想去，我终于发现，除了你，我无法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上天注定让我失而复得。”
　　他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长发里，絮絮地说着。
　　“可是，我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天使了，你应该看得出，现在的我是如何的堕落。”
　　“不。我看得到你现在黑暗的生活，而且你也一直否认你是梓桐，但我的心里还是一直坚持感觉，你就是我的天使。不管你现在变成什么样，我真的是爱你的，我盼了好久想了好久，我不想我等到了你，却还是要擦肩而过。我知道你变成这样，一定是受了很多苦，遇到很多挫折，我也看得出你的忧郁。但请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一定会让你受的伤都平复的。”
　　浩然捧起了梓桐的脸，吻住她的唇。她眩晕了，他的唇，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她盼望过几百次，却从不敢奢望能实现。而此刻这一切真真实实。是的，她终于实现了她到这个城市最初的目的。她紧紧地抱住了他，温柔地回应。
　　“他妈的，我的女人你也敢碰。”身后传来豪哥的声音，他的后面，跟了一帮兄弟。
　　“豪哥，我……”梓桐刚开口就被豪哥打断了。
　　“你个臭婊子，忘了我怎么对你的了吗？我就知道你这几天不正常。舞厅里早有人告诉我你常和一个男人单独相处了。没想到我试探你一下，给你个空子，你就迫不及待地偷男人了啊。”
　　“要干什么冲我来，不关她的事。你不要侮辱她。”浩然挺身站在了梓桐前面。
　　“你个杂种不怕死啊？你信不信我砍了你。”
　　梓桐知道豪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不想浩然受到伤害，更不想是为了她而受伤害。
　　“豪哥你放了他吧。我跟他没什么的。是我错了，你放了我们吧。”梓桐走到豪哥面前求他。
　　豪哥看了她一眼：“放了你们可以，不过，你当着我的面给他脑袋一酒瓶子。”豪哥说着递给梓桐一个空酒瓶。
　　她接了酒瓶子，想朝浩然头上砸去，他不想他受比这更重的伤。但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你下手啊。舍不得你的奸夫吗？”
　　犹豫了一下，酒瓶狠狠砸下，却是砸在了豪哥头上。瓶身刹时碎裂。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大喊一声“快跑”，就拉起浩然的手拼命地往前冲。风声呼啸在耳边，直到感觉双腿剩下麻木而惯性地交替运动，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嘈杂声，她才停下了脚步。
　　
　　　　　　　　　　　　　 九

　　那夜，浩然把她带到了他一个人住的房子。伴着窗外轰隆的雨声，他们疯狂地****。在他怀里，她才感觉到，有爱的性，是如此的令人快乐。她陶醉了，陶醉在这场突如其来，亦真亦幻的幸福和欢愉中。天崩地裂她都不管了，即使是短暂的，她也要用一生的记忆来铭刻这场排山倒海。
　　之后，他在她身边安然地睡去。平静，安稳，幸福的表情。她突然产生那么一刹那的错觉，她感觉这就是她的生活，平淡而幸福，安全地睡在最爱的人身边，朝朝暮暮。
　　可是，这一切只是海市蜃楼。浩然以为他们逃过了豪哥，就可以安然相守了。其实她知道，凭豪哥的势力，只要他下了决心要挖出他们，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一定被找出来。除非离开广州。可是，她不能让他为了她，放下他在广州亲朋和好不容易越做越出色的事业。她更自觉配不上他了，不值得他为她付出。
　　而且，从道义上说，豪哥是她的恩人，她下了那样的手已经让她很内疚，她不能再有恩不报，忘恩负义。从情意上说，豪哥已经像是她的亲人了，他对她那么好，她对他也有亲人一样的感情了，她不能弃他于不顾。
　　她轻轻地吻了浩然的额角，他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依旧沉沉地睡着。她关上了门，悄悄地离去。
　　
　　　　　　　　　　　　　十

　　见到豪哥时，看到他伤得并不严重，梓桐放下了心里的石头。豪哥看到她竟然又突然回来了，微掠过惊讶的神情。
　　“你竟然还敢回来，你那奸夫不要你了吗？臭婊子，你回来就不怕我做了你？我告诉你，那个杂种跑掉了我也可以把他挖出来废了他。”
　　“豪哥，我错了。以后你让****什么我都愿意，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跟他没什么，他只是小时侯照顾我的小哥哥，他是个好人，求你放了他吧。”梓桐跪在了豪哥面前。
　　“放了他？臭婊子，你给我戴绿帽子还要给奸夫求情。我他妈的放着那么多女人不要，就对你一个人好，你还偷汉子。老相好啊？他妈的。我会让你把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说着，豪哥抓起梓桐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拽到墙边，抓着她的头往墙上撞，“臭婊子。老相好。我让你记着他。我让你忘不了他。我要你失忆。我要你忘了所有的事。我要你失忆。失忆。失忆。……”
　　他每说一句，就把梓桐的头往墙上撞一次。狠狠的。用力的。雪白的墙上绽开了鲜红的血花。
　　梓桐的脑海里出现了童年浩然带她捉过的蝴蝶，看过的萤火虫，放过的风筝，数过的星星。还有那些满玻璃罐的脆心朱古力。然后是爱她时的爸爸，和蔼微笑时的妈妈，怒骂她杂种时的爸爸，伤心流泪时的妈妈。还有浩然，童年时候的浩然，少年时候的浩然，温情微笑的浩然，在床上汗流浃背的浩然……最后，是童年的自己，白色的芭蕾舞裙，白色的鞋，灿烂的笑容，可爱的梨涡……难怪，浩然哥哥说她是小天使。小天使……天使……
　　她失去了知觉。
　　
　　　　　　　　　　　　　 十一

　　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睁开了眼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豪哥守在她的身边，满眼血丝。其实，也许他是爱她的。
　　豪哥说，疼吗？你还记得什么吗？
　　她看看周围，眼前的东西都是白色的。床单，被子，枕头，窗帘，还有护士的衣服。这让她想到了天使。白色纯洁的天使。这一觉睡得好长啊。她眯着眼睛看窗外的阳光。好刺眼。她摸摸头，头上还缠着纱布。头还剧烈地疼痛着。
　　她失忆了吗？她忘记所有的事了吗？为何她还记得，某个冬季的午后，一个小男孩在她背后的衣服上，贴上两只纸做的白色翅膀，说，梓桐，你就是最可爱最美丽的天使。
　　可是，她的翅膀到哪里去了呢？
　　豪哥又问，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什么吗？
　　如果人真能那么容易就失忆，那多好啊。
　　不。她忘记了。已经忘记了。何必再想起。所有的往事在岁月中，被风一吹，最终都会消散。就当全部忘记了吧。做一个失忆的病人，才能让所有劫难都远去。包括她的，也包括浩然的。
　　反正，她早已忘记，自己曾经是天使。

Remind：此消息由痴狂罂粟在06-04　12:48:16做过手脚，呵呵……

痴狂罂粟

距离

　　认识狒狒的时候，我还处于情感漂泊状态。我常常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很快就都没了感觉。
　　但是每次喜欢上谁时，我都会清楚自己的感觉，我很理智地知道那只是短暂的“心动”，很快会消失。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在感情上花心贪玩不专心的女孩。我只是在等待一个真正让我爱上的人。可他一直没有出现。我是金牛座的女子，一旦让我爱上，我会死心塌地。
　　狒狒是ROY的同学。ROY是我小时侯的异性朋友。我问妈妈，我和ROY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妈说，一出生就认识了。
　　因为，我的母亲和他的母亲是好朋友。
　　ROY后来考到了上海交大，我们就只有在网络上联系。
　　那段时间，我迷上了网上的虚拟城市，每天都要到第九城市种种花，钓钓鱼什么的。所谓“迷上”，其实我也不过只是想升级罢了。除了种花钓鱼，我懒得再在那里多做逗留。所以我对那里了解不多。
　　我已经申请入住很久了，钱也赚了不少，经验值也积了不少，可我却无论如何还是个“游侠”。无意中发现ROY也在那个虚拟城市里，他是新搬来的居民，可他的级别却已经是“精灵”了。
　　我挺不服气，就在QQ上问ROY，为什么你才来不久已经是精灵了？为什么我的经验值那么高却只是个“游侠”？他说他有个同学是九城的管理员。现在就在他身边的另一台机器上。
　　哦！作弊！我心里暗自庆幸他只是抄了近道，而不是实力比我强。
　　后来，我硬缠着他介绍我认识那个同是上海交大学生的九城管理员。
　　拿到那个管理员的QQ号码，我就开始想我该怎样施展我的软功，让他也给我点好处。
　　把他加为好友后，发现那个人有个好奇怪的网名——“广发”。感觉既无意义又俗气难听。难道他就那么想发财吗？但我当然没这么跟他说。
　　我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你好”，可却不见他理我。这可是我第一次主动把一个陌生人加为好友，也是第一次主动不停地跟人说“你好”。他却坚持不理我。真没面子。
　　我心想，当管理员的就是拽，好像事务繁忙，无暇理我这个小角色似的。要不是我总想高攀一些领导级人物，要不是我想从他那里捞一些九城的好处，我才不稀罕找他说话呢。
　　我对ROY说，他怎么不理我？他是不是很拽啊？
　　没有啊，他那台破机器，总让他一上一下的，他也在着急呢。
　　呵呵。想象着那个管理员上不了QQ的着急样，我突然觉得一定很好玩。
　　我又问ROY，为什么他叫“广发”呀？那么难听的名字。什么意思啊？
　　ROY说，据他自己说，“广”和“发”合起来就是“废”字。
　　哈哈。这个“广发”还真有趣，哪有人管自己叫“废”的？“废物”的“废”。我愈发觉得他是个可爱的人物。
　　只是，他一直不回应我的问好。虽说是他的机器有问题，但这个芥蒂还是存在了我的心里。
　　当我钓鱼钓得几乎已经忘记了广发时，他的头像才在我的QQ里欢乐地闪动起来。
　　嘿，这家伙终于搞定他那台破机器了。
　　我便赶快抓紧时间，好好利用ROY借给我的这条大肥鱼。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九城的管理员，只是很高的级别让他拥有了一些权力罢了。ROY的快速升级，也只是因为广发请他喝了10瓶葡萄酒，增加了经验值。
　　我从他那里知道了，我经验值高却仍是游侠，是因为我没有去九城事务所升级。
　　去升完级后，我还是比ROY低一级。我这才想到，我只是从广发那里问到了些基本常识，却还没得到好处呢。我把我的两个“第一次”给他，牺牲这么大，又怎可空手而归。
　　于是，我努力跟他套着近乎，暗示着说，我怎样才可以快点升到高一点的级别。他却告诉我，去工作啊！
　　我倒！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傻。说了半天，他根本看不出我的图谋不轨。后来****脆抛下我的矜持直接要求，你也送我10瓶葡萄酒吧。
　　他说，那可不行。我完全能想象他那副钓我胃口时的高兴样。他竟然狠心地拒绝了一个女孩子诚心的恳求。居然还说“还是老老实实地靠自己的双手致富吧”。
　　我也只好死心。
　　第二天，上QQ时又遇见他。如果由于我的意图没得逞，我便恼羞成怒不理他，似乎表现得我是个小肚鸡肠没教养的女孩。所以，我仍然礼貌地和他打招呼。但又由于我的心里对他已不抱有任何目的，所以和他说起话来也是有一茬没一茬的。
　　因为有他第一次不理我的芥蒂存在，我总觉得他是个目中无人的人。聊着聊着，渐渐地竟发现他的平易近人和风趣幽默。我已不记得他说了什么有趣的话逗我，只记得他几乎每句话，都会让我笑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第三天，我们彼此聊得正高兴，他突然心血来潮，说，我送你10瓶葡萄酒吧，好好珍惜。
　　我一看，又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高兴得手舞足蹈。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喝了“葡萄酒”，我就赶忙跑去升级中心，又升了一级。哈哈。
　　滴水之恩，化解曾经仇恨。我们的距离拉近了。
　　后来，我渐渐每天惦记着上网，惦记着开QQ。五年前就开始上网聊天的我本来早已厌倦了和不曾见面的人聊些不着边际的话，厌倦了在网络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但那时却觉得有了上网的目的。就像在一望无际的荒凉沙漠里，看到了我要直奔而去的主题——一片绿洲。每天上网前，我会先运动好脸部肌肉，因为我知道，迎接我的必定是一场开怀的大笑。
　　后来的后来，有一次我开玩笑地叫他“废废”，觉得像在骂他，我心里舒坦。
　　再后来的后来的后来，****脆叫他“狒狒”，觉得亲切。起码，没有“广发”别扭。因为，他的那个网名，常常会让我想起在我们这里某处看到的“广发大厦”，“广发牛肉店”。
　　再再后来的后来的后来的后来，……
　　狒狒说，我听ROY说你是个小美女呢。
　　我心里甜滋滋的。感谢ROY在他面前赞美我。
　　狒狒说，我觉得你很可爱。
　　我的脸对着屏幕傻笑成一朵花。感谢我自己在QQ上不坏的表现。
　　可是，为什么我那么在意他对我的看法呢？为什么我会天天惦记着上网开QQ呢？为什么我会另外用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好友的QQ和他聊呢？为什么在我和他彼此加为好友后，我特意把QQ设定为拒绝任何人把我加为好友呢？
　　我现实。我理智。我不相信网恋。我不相信凭着网络上简单的汉字可以产生一份感情。
　　可他确实深深扎根。
　　离开电脑时，我坐立难安。他的头像灰着脸时，我失魂落魄。看到他上线时，我欢欣不已。听到QQ嘀嘀的叫声时，我的心也随着那节奏乱叫。看到他赞美我的言语时，我心花怒放。……
　　但我还是迷糊了。那是什么感觉？虽然我知道那不是“爱”。
　　如果勉强不把他归为网恋，可以吗？因为，我多多少少从ROY口中了解到他现实中的一些事。
　　他身高一米八。喜欢打篮球，但球技比ROY差一点。网络上虽侃功了得，但在现实中却腼腆内向，见到女生就舌头打结。
　　这真是个有趣的大男生。单凭他那在网上就着几个文字就能让我笑得仰面朝天的本领，我就觉得他实在是太可爱了。
　　于是情不自禁地对他说，我好喜欢你哦。
　　他像是很惊讶。似乎很严肃地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仿佛能感觉到他的脸红。
　　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有趣，很喜欢和你这个人相处。
　　他却说，不要随便乱说喜欢谁。吓我一跳。
　　我说，那有什么，我常常喜欢很多人啊，在我的定义里，“喜欢”只是对一个人很有好感啊，很喜欢和他在一起而已啊。
　　他说，在我的定义里，“喜欢”可不是代表那样。
　　那是代表怎样？
　　在我的定义里，“喜欢”就是那种感觉了。
　　哪种感觉？我故意装傻，追问到底。
　　就是那种感觉。
　　我知道他说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我说，其实在我的定义里，有的喜欢是普通的感觉，有的喜欢，就是那种感觉。
　　他说，那你对我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突然间，我发现我的心竟然狂跳不已。我知道，这是我“心动”的征兆。但我却说不明白，似乎有点那样的感觉，又似乎只是很享受和他聊天。
　　我和他绕着圈子，没有回答。
　　是“心动”又怎样？我知道，心动不会长久，何况我们隔着网络这样的距离。
　　某一天，ROY给我打了电话，他说狒狒就在身边你要不要跟他说话。记得那是个周末的早上，已经10点多了我还在床上做着白日梦。狒狒的声音比我想象中好听。可我不知道我的声音是否会让他失望。我的声音，本来就不像那些小女生那般的甜美清澈，更何况刚起床的声音迷糊得沙哑。
　　慢慢的，我觉得我是那么喜欢狒狒。我不会在乎他是什么样子，即使丑得不堪入目。虽然我已经在心里，把他想象成一副最丑的样子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即使那样，我仍然喜欢。
　　我和ROY和狒狒约定，我一定要好好努力，考到上海去。这样，我和ROY来回有个伴，而且那时候我和狒狒就可以见面了。
　　其实不仅仅是为了见面，我和狒狒谁都没说，但心里也许同样默契地期待着会有着什么样脱离网络，而存在于现实的故事发生。
　　于是，我觉得我们之间隔的不再是网络的距离了。而是从我的城市，到他的城市的距离。这是坐一个小时飞机就可以到达的距离。我们近了。
　　我和他之间，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一场网恋。因为我们谁也没有提出，让我做他的女朋友或是让他做我的男朋友。我们只是普通地交谈，却散发着浓郁的暧昧。
　　2001年的春节。大家都忙碌起来。而我会忙里偷闲地跑上QQ，看他是否在线。我已经习惯了有他陪伴的日子。如果没有他，这个春节也许会有些许的空虚。
　　他也在找我呢。这让我感到欣慰。他说，接下去会很忙了，走亲戚，在家里帮着忙上忙下，也许这几天上网的时间少了，即使上了，我们可能也会错开。
　　是呀，这也是我要说的话。只是觉得要难过好几天了。
　　我们约定，即使对方不在线上，也要给对方留言。这是唯一的线索，起码能让我知道他这几天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还有，有没有想我。
　　除夕夜，我和家里人到酒店里吃年夜饭。回到家时已经快接近大年初一的零点了。我迫不及待地上线。我知道，即使他不在线上，也一定有很多话留给我。
　　果然，那个熟悉的头像摇头晃脑地急叫着。他说，今晚外滩的烟花好美。在夜空中十分眩目。华丽地上天又在瞬间泯灭。我抬头看着它们绽放，破碎，实在很美。但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什么。也许是你。希望明年的上海外滩，有你陪我看烟花。
　　一刹那，我觉得自己的心，像烟花一样，在夜空中绽放，融化。他在那样的喧嚣中想我。这给了我怎样的感动和震撼啊。
　　狒狒，我也想你啊。一晚上都在家人们的觥筹交错中惦记你。我竟然破了例，把网上的人物扯到现实中来想念了。可是，你毕竟不在我的身边。
　　在那样的情感中，我自问，我在爱他吗？不是，我知道，那仍然不是爱。只是强烈的心动。
　　初一初二，我已经不再去忙了，连亲戚家我都不去，呆在家里守侯他。但整个白天，他没有上来。也许，他给我的留言都是在深夜时吧。
　　到了凌晨，再次打开电脑，我们又错过了，看到的，只有他的留言。
　　应酬了两天，我看等回到学校去，我肯定要比ROY胖很多了。今天在祭祖时，我祈求了很多愿望。最后，我在心里偷偷地祈求祖先让你明年的这个时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拜祭他们。
　　除了心跳，还是心跳。静静的夜里，我的心却不得安宁了。
　　但，他还是不在我身边。我还是不在他身边。这么热闹的节日，如果我们能在一起，那有多好。
　　初三的早上，我去找我的好朋友玩。这样的日子再不去找她，也许她会跟我绝交的。
　　去找我的好朋友时，陪她一起去了她堂兄家走了一趟。我曾经很深地暗恋过她堂兄。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他也喜欢我，我们能在一起的话，我肯定会爱上他的。他是个有独特魅力的人。只是后来，我努力控制住自己了。因为她堂兄并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并且我觉得他是不可能看上我的。
　　我是个在感情还没真正爆发前，懂得抑制自己感情的人。我不会让自己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
　　我和狒狒聊了一会儿，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的好朋友。她说了什么，我记不住了，我记得最清的是，她告诉我他堂兄无意中说起我挺漂亮。我心花怒放，手抖得按不准键盘。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跟狒狒说：有人说我漂亮了！
　　也许我有点想激起狒狒的醋意，也许又有点想宣泄自己内心的兴奋。
　　狒狒果然有点酸。我就告诉他，他是我好朋友的堂兄，比我大9岁。我曾经暗恋过他。他现在说我漂亮，我当然受宠若惊了。
　　什么？比你大9岁的老男人你都要？狒狒很惊讶。
　　他看起来没你想象的那么老啦。我说。但是，因为我觉得他不可能会看上我这种对他来说像是小孩的小女生，而且，听说他过去的女朋友非常漂亮，我没自信能超过她，所以，后来我就努力压制住对他的非分之想了。
　　激起了狒狒的醋意，我便很满足地略过这个话题。那天，一直聊到深夜，我们才各自离去。
　　后来，开学了，我按照约定给他寄了我的照片。我想，他应该不会太失望的。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慢慢的，我越来越没有时间上网。ROY也让狒狒不要打搅我，让我好好读书。
　　狒狒说，为了让你好好读书，考到上海，我只好少点打搅你了。分离是为了重聚。
　　又过了一阵子，狒狒也给我寄来他的照片。他长得不错。是个阳光的男孩。当然比我把他想成最丑的时候的样子要好。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皮肤黑黑的，是我喜欢的肤色。我原以为上海男生一定都是白白嫩嫩的。
　　差不多就是从他给我寄照片那时起，我几乎不上网了。也没和他联络了。我渐渐从这个故事中淡出。我想，不知道狒狒会不会以为我看了他的照片之后，不满意他的长相，所以不仅退出这个网络的感情游戏，而且连朋友都不和他做了。
　　总感觉后来他的语气有点怪。
　　又过了很久，大概一年。上线时碰到他，大家趋于自然，成了很普通的朋友。彼此是淡淡的招呼。这样很好。可我的心里却觉得哽着什么，想吐吐不出，想吞吞不下。我很想跟他说清楚一些什么，但，说什么？怎么说？
　　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也对我存在芥蒂。也许，因为我不再上网找他刚巧是在他的照片寄出之后，所以他会以为我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女孩。但，我实在不在乎一个人的相貌，更何况他长得并不错。也许，并不是因为照片，而是我不再联络他，所以他怪我无缘无故的疏离。
　　不管是因为照片，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别的东西，我想，他一定已经对我存在误会了。
　　而让我心安又有那么一点点失落的是，一段时间后，我感觉得出，他也不再喜欢我了。
　　2002年6月，ROY说狒狒要去美国了。在我们交往密切时，那只是一个可能，而现在却要兑现了。
　　又在网上相遇时，我说，听说你要去美国了。
　　狒狒：是。
　　我：什么时候离开？
　　狒狒：下个月。
　　我：挺伤感的。虽然我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面，本来就隔着挺远的距离，只是我们的距离现在换了个方位而已，怎么突然就觉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狒狒：呵呵，生离死别？？我倒觉得是一个伟大的友谊到了要考验的地步。伤感？？不会。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是很容易被忘却的，想想以后自由了能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还会伤感吗？那种能联系却见不到面的感觉其实也很美。
　　我：你倒是常常很乐观。
　　狒狒：呵呵，你会伤感？不会吧。我不信。
　　这句话，突然让我觉得更伤心起来。再怎么说，我和他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不管当初是怎样的一种情愫。
　　我们隔着的距离，已经不是我能衡量。
可是，叫我如何向他解释，我和他淡了联络的原因呢？
大年初三过后，我和好朋友的堂兄又接触了几次，他也喜欢上了我。慢慢的，彼此的喜欢变成了“爱”。是的，是“爱”。
　　而且是很爱很爱。“金牛座的女子一旦爱上，就会死心塌地”。
　　我一直能对自己的感觉做出准确的判断。虽然相差9岁是个不小的距离，但我确实爱上了他。他是第一个让我说出这个字眼的人。对于这个字，我是慎重的。
　　网络中的喜欢，怎么对抗现实中的真爱？毕竟，网络和现实，真的有那样的距离。
　　我没有告诉他真相，只是因为不希望他告诉ROY，不希望ROY告诉他母亲，不希望ROY的母亲告诉我母亲，不希望我的母亲阻止我和我所爱的人的恋情。毕竟要我的母亲接受她的女儿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9岁的人的事实，是一件挺难的事。
　　现在，往事，网事，都随风了。
　　狒狒去了另一个国度。也许，离开了父母的管束，他自由了，解脱了。而我，却也发现爱情的滋味并不像我曾经想象的甜美。我跳进了一个无法预测凶险的世界里，却执迷不悟地沉沦其中。是我自己选择了一场爱情，那么，我注定要在甜蜜苦痛交织中做好承受一切伤害的准备。
　　很想对狒狒说，对不起。
　　我和狒狒，毕竟隔着距离。“喜欢”和“爱”的距离，网络和现实的距离，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的距离。
　　而现在，我们的距离，是一个地球。


痴狂罂粟2002/7/24凌晨0：28

痴狂罂粟

如果我能爱你

　　Viky是我的一个网友的朋友。我的QQ号码就是那个网友给他的。
　　我们同在一个城市，一个不大的城市。他在X中学的高三年段，我在Z中学的高三年段。在这个城市的学生之间，要打听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转来转去，即使是在不同的学校，也常常会有认识的人。
　　Viky可爱的头像闪动着，说：“听说你很漂亮。什么时候出来见见面？”
　　我说：“第一，我不漂亮；第二，我没有和网友见面的习惯。”
　　他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孩，却常常会有很可爱的言语。
　　五年前，我开始上网聊天，到现在我早已厌倦了和那些毫不知底细的人聊一些无边无际的话题。那些“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哪一个城市？”等等查户口似的问话，叫我厌烦。
　　仍然开QQ，只是为了和一些老朋友、现实中的朋友保持联络。我很难和陌生人做心灵上的接近，最多几句客套的问候。却不知如何和Viky成为了知心的网络好朋友。这个问题，我至今无法回忆起来。
　　我是金牛座的，Viky是处女座的，我们同年出生，他比我小。所以，Viky说，我该叫你牛姐。尽管我抗议着说这个称呼把我和牛联系起来，有些难听，但他叫着叫着，我竟越觉亲切起来。
　　有时在QQ上遇见了，他就说：“牛姐，今天我又听一个见过你的同学说你漂亮了。我已经听不少人说你漂亮了，看来是不会错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跟我见个面？”
　　我说，你别听他们胡说，千万被把我想得太好，否则见了我你会失望的。
　　如果Viky把我想得过于优秀，那么见到我之后，也许会觉得我逊色于他的想象，也不过如此而已。这是我不愿意的。没有哪一个人希望别人会觉得他是不好的。
　　所以，我一直强调着别把我想得太好。
　　Viky说他的成绩不怎么样，但英语却是很不错的。他喜欢英语。跟我一样。
　　我说，我初中的好朋友Chelsea去了加拿大，她的英语很好，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很高兴，仿佛很感激我给他介绍了一位良师益友。
　　后来，他和Chelsea就在网上用英语一来一去地交谈。
　　再后来，大家聊着聊着，他又通过我和Chelsea，在网上又认识了Winnie——我和Chelsea的朋友。
　　Chelsea回国时，我们四个人约好要见面的。那天，我们说要去蹦迪。一开始，他勉强地同意了。后来又打电话说他不习惯去那种场所。
　　呵，真是个乖透了的小孩。
　　那个暑假，最终我们还是没有机会见着他。
　　对于见不见面，我倒是无所谓。我没有和网友见面的习惯。我也不网恋。我喜欢把网络和现实分得很清楚。朋友们都说，我是个理智而现实的人。况且，我有一个比我大了将近10岁的男朋友。我全身心地爱他，以至于无暇分心于网络恋情。
　　在网上，我不喜欢人家问我叫什么名字，是哪一个城市的人，是不是美女。有关这样的问题，我一概回答“我叫痴狂罂粟，住在跟你不同的城市，是只大恐龙……”
　　只是考虑到Chelsea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次不让Viky和她见上一面，恐怕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
　　Viky曾分别发过一张他小时侯的照片给我、Winnie和Chelsea。照片上的小男孩真的是可爱透顶，于是我们多多少少会好奇这个小东西长大了是个什么样。
　　Winnie向别人打听过Viky。有人说，他很高但有点胖。有人说，他又高又瘦。有人说，他挺帅。有人说，他脸上长痘痘。
　　我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人长相的描述会如此的众口不一。也许，他们接触的是各个不同年龄段的他吧。
　　于是，我原本无动于衷的心里，多多少少激起了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
　　一开始，我和他并没有那么熟稔，也并不是每天一定相见于网络。一般，我们都只在周六相遇网络。但有时我会消失几周，又突然出现。出现时，情绪低落。
　　他渐渐抓住一个规律——我只在心情不好时才上网聊天。而我的心情不好一定是因为洋，我那个大了我将近10岁的男朋友。
　　每次洋给我痛苦，我就只能上网寻求安慰。而网上，既在现实中不认识，又能交心的朋友，就只有他。我可爱的猪小弟。
　　他说，我既想在网上见到你，又不希望见到你。因为如果你在线，预示着你又不开心。
　　而我上线的次数却是渐渐增多。
　　他并不是很会安慰我。我能谅解，他从来没有爱过，又能用怎样对症下药的言语来安慰我呢。他只会跟我说些冷笑话。但却足以令我感动。他的那一点点傻傻的笨拙，已然能博得我会心一笑。
　　记得，他曾跟我说过挺喜欢我的，虽然还没见过面。
　　女为悦己者容。尽管我心有所属，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心花怒放。
　　在一段时间里，我和洋风平浪静，我也就忘记了网络，忘记了常在我孤独悲伤时陪伴我的Viky。当痛苦再次来访时，我才又惦记起那常常在我QQ里快乐晃动的可爱头像。
　　上线时，很多熟人。Winnie也在。和Viky聊。和Winnie聊。无边无际无主题。
　　Winnie突然说，还记得Viky吗？他在追我。但我拒绝了。
　　Viky在追Winnie？这个消息让我很惊讶。我和Viky是很亲密的朋友，也是认识于他和Winnie之前，而他居然没有告诉我，秘密行动。他和她见过面？他也没把这件事告诉我。而故事都已经从他跟她见面，到他喜欢上她，然后追求她，发展到她拒绝他了。
　　Winnie也有喜欢的人。所以，她不喜欢Viky。
　　这边，我和Winnie说着，那边我开始试探性地问Viky是否和Winnie见过面。
　　他果然是诚实的，开始把什么都告诉我。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追女孩子。没办法，谁叫他第一次看到Winnie时，就觉得这样的女孩对了他的胃口。但，失败了。
　　我的心里，竟有一点点的酸。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我这个人的独占欲吧。他在网上一向重视我，而此刻，我觉得已无法独占他的重视。
　　Winnie对了他的胃口，而我肯定是对不上他的胃口的。因为，Winnie是清纯可爱型的女生，而我，人家说，是阴郁成熟型。
　　从那以后，我们会在网上时不时地谈到Winnie，谈到Winnie为何傻傻地执着于她喜欢的那个不怎么样的男生。
　　我安慰他。他说他才没什么，又没有真正爱上，早就不去想了。
　　我们的友情，似乎是从那时起变得更亲密。我们并不是很有机会碰上对方都在线，但又很想和对方说说话，就在QQ上留言。每次我疏离电脑多日后再打开它上了QQ，那“嘀嘀嘀”的声音就不绝于耳，Viky亲切的头像傻头傻脑地不停晃动着。都是他给我的留言。
　　“牛姐，在吗？”　　
　　“牛姐，怎么这么久没上？”
　　“牛姐，是不是又去哪里钓凯子了？”
　　“牛姐没上来，这几天肯定和你凯子幸福甜蜜了。”
　　“55555……牛姐有异性没人性重色轻友啊。”
　　……
　　我常常是堆着满脸笑意，又好笑又好气地一条一条回过去。总把我的男朋友说成是我的“凯子”。还说我“钓凯子”，说我“有异性没人性”。
　　我们在线上都是隐身的。所以，给他回复时，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网上。一旦碰巧他在，他就会赶快发一连串“·#￥%……—*（）”等乱七八糟的字符过来，以示他正在线上，似乎害怕他还来不及让我知道他在线上我就下了。
　　这个傻傻的可爱家伙。
　　后来，他又给我发了一张他的照片。这回，是他长大后的样子。高高的，身材中等偏瘦，脸和小时候挺像的。倒是一副挺老实的样子。
　　我们常常会开玩笑。不经意地，会触及感情的问题。
　　他说，我泡你好不好。
　　我说，你不会喜欢我，我不是Winnie那种类型。
　　他说，可我就是喜欢你。
　　我说，你没见过我也不了解我。既然你喜欢Winnie那种类型的，就不会喜欢我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没有洋，我会追你。
　　我想，他是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的。他是没有真正爱过的。对Winnie，那也不是真的。否则，他不会几乎没有花多长的时间去恢复。所以，也许其实他并不了解那种感觉。所以，也许其实他对我的感觉只是成为了那种感觉的错觉。
　　我只当成，这些话全是逗趣的玩笑。我不相信网恋。我虽然相信一个人会一时喜欢上一个没见过的人，但那样的感觉是不真的。我不相信一个他没见过的人会完全符合他的想象，不相信在两个人见面之后，那份感觉会依然如昔。
　　我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容貌。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也不会是导致“见光死”的原因的那种样子。
　　只是，单凭外表，凭网络上的一些文字，凭一个人的想象力，我并不相信这样足以产生真实的情感。
　　我一直，只是把他当成我可以好好谈心的好朋友。只是，对他虽然没有男女之情，我却喜欢霸占网络世界里全部的他。当他和我聊天的同时，还在和别的网友聊，我的心里就会很不舒服。
　　我希望，自己是他在网络里最重要的人。
　　只因，我强烈的独占欲。只因，他是我在网络里最重要的人。
　　或许，我只是在寻求一种平衡。又或许，我是自私的。
　　其实，是因为他知道我不爱他，所以，我才敢肆无忌惮地霸占他而不怕他对我产生误会。
　　到了国庆长假，他说这次无论如何要跟我见一面了。我只能答应。
　　我是个不喜欢出门的人，整天把自己锁在家里，独自面对电脑。所以，我确实也懒得找机会出去和他见面。
　　马马虎虎定了个日子，可到了那一天晚上，家里却临时来了一大堆亲戚朋友说要在我家阳台举行个烧烤派对。我就决定，把他请到家里来。
　　于是，他成了第一个跟我初次见面就被我带回家的人。还是个男孩子。可是，决定请他到我家之前，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因为我已不把他当成陌生的网友了。
　　我们约好一个离我家不远的地方，然后我再带他到我家。记得那天，好像挺冷的，我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毛衣，围了一条红色的粗条针织围巾和一顶红色的粗条针织帽。呵，感觉自己臃肿得像个圣诞老人。
　　一路上我就想，我虽然看过他的照片，但不知道我能不能认出他，或者，从没见过我的样子的他不知道能不能感觉出我就是他的牛姐。又如果我们约好的那个地方有很多人在那里等人，那又怎么办？我能认出哪个是他吗？还有，见了面我跟他说什么？
　　其实，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我刚到了那里，他也随着到来了。虽然那里有三三两两的人，但我一眼认出刚来的这个才是。他和照片里没有什么两样，看到他，我也并不记得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仿佛我们早已见过，早已熟识，只是老朋友分离了一段时间又重逢似的。和他说话，我也没有什么不自然。就像在网上一样。
　　在去我家的路上，我问他，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他说没有，然后小声地补充一句，你确实很漂亮。
　　他说话的样子，很腼腆。
　　就这样，后来我们很熟很熟了。就这样，后来我们不再只是网友了。有了第一次见面，后来在这个小城市里，我们常常碰面。
　　后来，我相信了，他没有骗我，他喜欢我。见了面之后还是喜欢我。真的喜欢我。
　　他有时候会说，如果我是在见到Winnie之前就见到你，那就好了，那样，我也就不会去Winnie那里碰壁了。
　　但我知道，他对我，也许还不是爱。
　　对于爱，他自觉比我没经验，所以他说，也许吧。
　　可是，我有洋。不管Viky是爱我，还是喜欢我，我始终爱的是洋。我离不开他。
　　所以，我只能是他的牛姐。而他即使想爱，也不能爱。
　　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网上保持联络着。我已经不只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上网了。我常常会惦记他这个知心好朋友，时不时的就跑上来看看他是否给我留言了。每天，我们都会给彼此留好多的话。
　　当明白我和他要产生爱情是不可能的事之后，我们不再谈这个话题。偶尔只是以开玩笑的形式说说。
　　有时候我问他，你在干嘛？
　　他说：泡牛。
　　我：泡妞还是泡牛啊？
　　他：语带双关。
　　我：什么语带双关？
　　他：既是牛也是妞。
　　我：为什么既是牛也是妞啊？牛和妞有关系吗？你喜欢牛啊？那你到农村走一趟不就可以泡到牛了？
　　他：啊！牛就是你啊！笨牛！
　　这时我才想起，他叫我牛姐，牛指的就是我。
　　平常，就总是这样开开玩笑，说说琐事，彼此乐陶陶的。而碰上我和洋闹矛盾时，他是我最好的倾诉对象。
　　我抽烟，他劝我戒烟。
　　我心烦，他逗我开心。
　　他自己动手刻了一盘CD给我，里面收录了他最喜欢的一些英文歌曲。那盘CD花了他好多时间和精力。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想想，和他聊天似乎没什么主题，但我们却从来都不会觉得没话说而冷场。
　　我又和洋吵架了。心里寂寞得很。到网上找他，幸好他在。
　　我是个常常缺乏安全感的人，独占欲又很强，而洋是个让人不好抓的住的人，所以，和洋相处，总会有很多不快乐的时候。
　　他：你有人爱还觉得寂寞，我没人爱就更寂寞了。
　　我：有爱的人更会常常觉得寂寞，会患得患失，无缘无故失落。
　　他：可是没有爱的人虽然自由自在，但也像角落中的一片树叶很寂寞啊。
　　我：那也是。我体验过那种感觉。很空虚。
　　他：那不就好了。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我需要的是很多很多很多的爱。
　　他：你要啊？我有很多啊，给你给你。哈哈哈。
　　我：少拿我开心。你又不爱我的。
　　他：我不是不爱你啊。我是不能爱你啊。就算我爱你，你也未必爱我啊。
　　他说，如果没有洋，我就追你。
　　如果没有洋，如果没有洋。可是有洋。就是有洋。而且我爱洋。没骨气地爱洋。
　　他问，如果没有洋，你会爱我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只是如果，并不是真的。所以，我不知道。
　　他说，如果我能爱你，……
　　如果他能爱我，他会怎么对我？会像洋一样的让我伤心吗？
　　一切只是如果。
　　所以，一切只能隐藏。
　　我们仍然只能在网络上联络着。虽然密切，但他不能爱我。
　　他说，在虚拟世界中，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主人。
　　我说，对，你是我的宠物。但等你交了女朋友就告诉我，到时候我就得转让了。
　　当我说我的烦心事说到越来越难过时，他说：别说了别说了，我说笑话给你听。
　　我：好吧。我们不说我的烦心事了。
　　他：3只蟑螂爬在墙壁上，旁边两只很讨厌中间那只，主人回来了，把中间那只踩死，为什么中间那只没掉下去，而旁边两只摔下去了？
　　我：不知道。
　　他：因为旁边两只太高兴了直拍手说好啊好啊结果摔下去了。
　　我：：）
　　他：不好笑哦，哈哈哈。
　　其实故事本身是不好笑，但他憨憨傻傻的感觉，足以让我开怀。
　　一直这样，到了我们都毕业。之后便是各奔东西，到了不同的城市。也许大家都忙，网络便成了比较少接触的东西。很偶尔的，我们会有一点点的问候和联络。嘘寒问暖，体贴关怀，却少了那些能够慢慢交心的时间。和洋闹矛盾时，我只能把所有心事藏在心底，让它们发酵。
　　有一天，当我再开起QQ时，意外的，他说他有女朋友了。是个乖巧的学妹。
　　我说，恭喜你。我该把你转让了。
　　一个暑假的黄昏，我回到了那个城市。路过一间咖啡屋时，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
　　是他，Viky。他变得成熟了，脸上还泛着我未见过的幸福的感觉。
　　我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与他肩膀齐高的他的旁边。
　　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孩儿。穿着淡粉红色的连衣裙。一脸的幸福甜蜜。那种表情，一如我刚和洋在一起的时候。
　　Viky一手搭着她的肩，一手轻轻地温柔地理开她那被汗黏在额前的刘海。
　　原来高高憨憨傻傻的他，是这样一个温柔和顺的男子。
　　我记得就在几年前，我曾告诉他，让他以后要做个坦诚的男人，不欺骗自己的女朋友，不做对不起她的事，好好对她，不会像洋一样的不专心。
　　他答应了我，他说他一定不会。他说他一直是个诚实的人。
　　我说，你以后的女朋友一定会很幸福。到时候，她还真得感谢我今天好好教导你了呢。
　　他说，是的，谢谢牛姐，以后我和你的关系一定还很好，那时我女朋友可能会吃醋，我会向她说，This is 恩人。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微微地泛着酸。我知道，不是因为爱他吧，也许是我强烈的独占欲在作怪。
　　我孤独。我空虚。我一无所有。我缺乏安全感。也许，我是想独占他的关心和重视，以填补我的空白吧。如果失去他，我将会是怎样的贫瘠。所以，我的心里泛着酸。难过的酸。
　　而现在，他确实拥有一个女朋友了。当然，一开始就想到，他会有女朋友的。只是早，或者晚。不爱一个人，又怎能要求那一个人能为你守侯一生呢？
　　终于到了这一天，我失去了我的网络宠物。
　　因为我们不是彼此相爱的。不管是不爱，还是不能爱。
　　后来的QQ上，我看到了他的个人说明里，写这这样一句话：
　　“如果我能爱你，我不会去独自寻找自己的甜蜜。”
　　我在QQ上给他留了最后一句话：
　　Viky，相信你真的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甜蜜。很为你高兴。好好珍惜。从今天起，Viky不再是我的toy，Viky的所属权，已经转让……
　　然后，我咬着下唇，狠狠地把Viky扔进了“黑名单”。
　　或者完全占有，或者完全失去。我是个独占欲强的人。不能独占，我就放弃。
　　从此，我不再开我的QQ。
　　不再，和陌生人聊天。

痴狂罂粟2002/7/27晚21：11

痴狂罂粟

邂逅陌生人

　　这个季节的风轻轻的，凉凉的。随着发丝被痒痒地撩起，她的心也容易变得意乱情迷。
　　意乱情迷。
　　她喜欢这个季节。也喜欢把这个词赋予这个季节。
　　她常在午夜里，洗完澡的时候，在胸口洒上一点点CD香水，感觉香水的蒸发，也感觉自己的蒸发。她赤裸着身体，光着脚，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烟，头发湿湿地披散在肩上，静静地在房间的木地板上走来走去，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朵只能在夜里疯狂而放肆开放的花。
　　也许，她是个自恋的人。只有自恋的人才会在夜深人静时默默欣赏自己的怒放。
　　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拉开可乐的拉环。“噗”的一声，如同谁在深夜里发出深深的叹息。她喝了一口，凛冽的液体滑过喉咙。喉咙因干涩得到滋润，在宁静中荡出寂寞而空虚的回音。
　　她在月光下抚摸着自己的肌肤。因为抽了太多的烟而导致她脸上的皮肤有些许的粗糙。但身体却是光洁嫩滑的。她喜欢自己的身体。甚至深深迷恋。却觉得它缺少人来欣赏。
　　她有男朋友。一个让她很爱的男友。但在这个意乱情迷的秋，她的心却开始因寂寞而动荡。她突然渴望一个陌生的拥抱。温情的。温暖的。温柔的。没有情欲的。
　　夜里，寂寞常在她心里呼之欲出，将她吞噬。她觉得自己身体的细胞一个个地张大嘴，干渴地需要抚慰，大口大口地吸着夜里凉凉的氧气。
　　她需要一双陌生男人的手来将她抚摸。仅仅是单纯的抚摸。她需要。
　　她蜷起身体，双手抱着膝盖，用被子紧紧包住自己。
　　白天，她和所有人一样，在这个烟尘弥漫的城市机械地过着千篇一律的每天。平淡。没有风浪。没有激情。生活像一部无聊的肥皂剧，反复播放。结束。从头。再播放。
　　每个陌生人的相遇都是毫无新意的。
　　就像她遇见他。那个秋风撩人的无聊午后，整个咖啡厅只有她和他。他们隔着两张桌子。
　　她始终低头抽烟。他始终饶有深意地看她。她始终淡定。他始终面无表情。
　　然后他的烟在这时候抽完了，终于脸上有了点烦躁的表情，用力把手上的空烟盒揉成一团。缩成一团的烟盒被他扔在桌上，又滚落到地上，无辜地晃了晃身子，终于平静。
　　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点着了一支烟，缓缓走到他面前，把手中点着的烟放在了他的唇边。
　　收回手的时候，她触到了他柔软的唇。有暖暖的温度。
　　刚坐回自己的位子，他就走到她身边做了下来，一直侧着脸看她。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柠檬味。干净男人才有的味道。
　　他说，你的细胞缺氧了。然后，他的手指拨动她耳边的一缕长发。
　　她看到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耳边掠过他手指软软的触感。温情的。温暖的。温柔的。
　　她突然觉得身体的细胞又一个个张大了嘴。
　　窗外的树妩媚地扭动身姿。凉凉的秋风又来撩人了。
　　他们没有问对方太多的事。包括名字。这样，他们便是陌生的。没有言语。只是在午夜，陌生的酒店里，陌生的房间里，陌生的床上，他拥着她。
　　她赤裸着身体，蜷着身子，双手抱着膝，背对着他。他从身后抱着她。肌肤相贴。
　　暗夜里，她妖娆的身体吐露着芬芳。他的手慢慢滑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脸。颈。胸。手。腰。臀。腿。脚。温情地。温暖地。温柔地。
　　她的细胞大口大口地吮吸着来自一个陌生人给予的寂寞的填充。她感到满足。
　　她看不到他的脸。她只看到那双和她最亲近的手。修长的。干净的。右手掌心一颗棕褐色的痣。每一次移动，都呈现寂寞的姿势。也许，多年以后，她会忘记他，却不会忘记它。
　　风张狂地侵入，撩起落地窗的布帘，妖冶地舞蹈。窗外的植物似乎诡异地眨着眼睛，在夜色中窥视这两人沉沦的游戏。
　　欲望汹涌。他几乎把持不住。而她依旧是冷漠的，淡定的。拒绝，不留余地。她只想要陌生人单纯的抚摸。没有爱。没有欲。她并不想破坏这个游戏的规则。
　　寂寞过度也好，心血来潮也罢，她不想和陌生人有多余的牵索，不想生活出现节外生枝的结局。这只是一次填补空虚的游戏。
　　直到天空挣扎着变得惨白，她依然蜷缩着身子，只是已酣然睡去。
　　而他的手指依旧在她身上摩挲，游走。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想起昨夜，她满意地笑了。一个陌生人。温情的，温暖的，温柔的手。单纯的抚摸。没有爱，没有性。甚至，没有言语。从头到尾，只有他说了一句话，你的细胞缺氧了。
　　而现在，氧分充足。
　　起床。穿衣。刚要离开时，发现了一张纸条。
　　“说一见钟情，太俗气。恐怕你也不信。甚至会得来你的耻笑。那，就再见吧。”
　　她皱了皱眉头。结束的时候，有了言语，有了拖泥带水。也许，这是这个游戏最不完美的地方。
　　而且，她也从不想要和他再见。
　　各自生活。慢慢忘却。她如常爱自己的男友。
　　这个城市很小，可以让两个陌生的人走在一起。这个城市也很大，可以让两个分开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从不曾相遇。
　　夜里，她有时还是会寂寞。但她只是自恋地抚摸自己的肌肤。光洁如缎，柔滑如水。
　　想要回忆那夜，但却再也想不起那陌生人的脸。只是那一双手，清晰而突兀地徘徊在眼前。修长的。干净的。右手掌心一颗棕褐色的痣。每一次移动，都呈现寂寞的姿势。
　　偶尔，她也会想起他离去时留下的那张纸条上的话。心，轻轻一抖。
　　她会突然很想念那双手。不知是想念那双手，还是手的主人。
　　三年后，她和男友要结婚了。
　　婚宴上，男友喝多了，摇摇晃晃地拉着她，向她介绍一些她没见过的他的朋友。她一直端庄地面带微笑。
　　这位是我的初中同学。这位是我大学的学长。她一一与他们握手。
　　这位，可不普通，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兄弟。男友拉过一个气质不凡的男子向她说道。那男子一直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忙转移视线。
　　男友叹口气又说，只可惜他六年前就移民去加拿大了，我们六年来一直没能好好聚一聚。这家伙，六年来连同这次，一共才回来了两次。
　　男友说着，开玩笑地一拳落在他的胸口。她一直客套而礼貌地带笑。
　　男子微笑着伸出右手要和她握手。
　　在她刚要伸出自己右手的刹那，她看到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的那只手——修长的。干净的。掌心一颗棕褐色的痣。呈现寂寞的姿势。
　　只是，那只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闪着惨白光亮的钻戒。


痴狂罂粟完稿于2002/10/24晚22：05

痴狂罂粟

一个人生活

　 　　　　　　　　　　　　　 一
　　
　　起风的时候，她喜欢一个人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游走。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没有目的。双手抱在胸前，埋着头，默默地走。长风衣柔软的一角，随风轻盈扬起，张狂地舞动。
　　她努力幻想，身边的空气里都是他的存在。
　　她记得他说过，若有一天，他比她先离开这个世界，一定会化为尘埃，飘荡在她周围的空气中陪伴她，不会离去。即使错过投胎的机会，即使永世不超生，也心甘情愿，绝不放她一刻孤独。
　　风像他温柔的手，拨弄她的长发。却因为缺少温度，反而让心更荒凉。
　　空气里有她的思念，他的承诺。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却在他化为一抔灰烬的两年后，终于灰飞烟灭。
　　有些东西，抓得越紧，流走得越快。比如水。
　　有些东西，越是强化思念，越是加速遗忘。比如对一个人的记忆。
　　想念一个人到了极点，便常常会想不起他的样子，他的气息。
　　世事常是如此，想忘记的，却刻骨铭心。想怀念的，偏偏渐渐褪色。
　　
　　　　　　　　　　　　　　二
　　
　　她还记得，过去的每个清晨，她都是在他胡渣刺刺的摩擦下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他那张熟悉而亲切的笑脸。这让她幸福而安心。
　　他们一起快乐地刷牙洗脸。
　　他为她做甜点早餐。她不会做菜，而他在读大学时，就和好朋友关络两个人都练就了一手好厨艺。这正好算是互补缺陷吧。
　　她常说，言，你会娶一个不会做菜的女人为妻吗？
　　他笑答，妻是娶来宠的，不是娶来当厨师的。
　　她常说，言，我的胃也爱上你了。
　　他笑着说，那这样即使你要离开我，你的胃也离不开我了。
　　她怎么舍得离开他。她怎么可能离开他。她怎么离得开他。被自己所爱的人宠溺，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两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地吃完后，各自开始一天的生活。他去上班，她继续睡一会儿，然后起床开始写稿。直到晚上他回来与她共进晚餐，陪她度过每一个夜晚，最后再相拥而眠。
　　生活充满氧气，安然而甜蜜。他给她最安稳的幸福。
　　可是，幸福是玻璃，剔透美丽得令人心醉，却难以预料哪天会一不小心摔个粉碎。
　　
　　　　　　　　　　　　　三
　　
　　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天灰灰的。墙上的钟时针指向11，分针指向12。已近中午，他却仍在她身边安静地睡着。不但没有照惯例用刺刺的胡渣弄醒她，甚至自己睡到了中午还没去上班。
　　她摇了摇身边的他。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着，身体已是僵硬而冰凉。
　　她的脑子“轰”了一下。血液沸腾着往头顶上冲……
　　怎么叫，他都没有醒过来。
　　关络带着医生赶到的时候，她像个打破花瓶的小孩，木头一般坐在他高大的躯体旁，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紧闭的双目。
　　医生说，是心脏病。应该是在凌晨离去的。
　　凌晨。夜凉如水的凌晨。他一定挣扎过，一定呼唤过她，一定需要人拉他一把。可是她却没有醒来，放他在黑暗中独自恐惧，放他无助地战败在死神手里。
　　她不能原谅自己。不能。
　　几个男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他的尸体上拉开。她没有喊，没有叫，没有哭。只是木木地抱着他。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绝望气息，让关络感到莫名的恐惧。他从没想过，一个看起来如此瘦弱的女子，在绝望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火葬的那天，天还是灰的。她的天，已经塌了，还如何能明亮起来？
　　牙根隐隐作痛。她一直狠狠地咬着它。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始终未曾落下。不知道是她还不能接受木已成舟，还是痛到极至泪水已蒸发。
　　言的身体上放着几件他平时最喜欢的衣裤。他的躯体和那些衣裤一起被缓缓送入火炉，突然一倒时，火舌“轰”地窜起。
　　她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关络费尽力气拽住了她。
　　依着习俗，言的亲人们一声接一声大声地喊“言，火来了，快跑啊。言，火来了，快跑啊”。
　　耳边哭喊声此起彼伏，一阵聒噪。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四
　　
　　她抽搐着惊醒。又一次在这样的梦中醒来。在言离去的两年里，她常常梦到那天他被送入火炉的场景。梦中，看不到他的脸，却听到他喊，靳，救我，靳，救我。然后火炉门慢慢开启，他被送了进去，一倒，火舌狰狞而出……
　　她总在这时惊醒。想起梦中他一声又一声无助的叫喊，她撕心裂肺地痛。他离去的那夜，不知是否也是在枕边这样呼唤过她。如果她能醒来，也许他就不会离开。
　　肝肠寸断的痛。
　　她想他，真的很想他。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她掩面。
　　“又梦见他了？”关络从厨房出来，端出许多甜点。
　　言走了之后的两年里，一直是关络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五
　　
　　那天之后，她一直昏迷了两天。醒来时，她躺在家里的床上。
　　就是这张床，她和他每夜缠绵共度，每日共迎曙光的地方。也是他与她永别的地方。她的幸福，在这张床上缤纷绚烂，最后也在这张床上支离破碎。枕头上还有他干净而温情的味道，身边的床畔却空空荡荡。
　　她还不能适应他已消失在这个世界。她还不能相信他已化为烟尘。她还不能接受她剩下的那么长的人生不再有他陪伴。她还不能习惯与他温存的日子还鲜明如昨，今日却连想触碰到他都成为一种奢侈的可能。从此，只有她一个人生活。
　　关络做了些甜点端到她面前。
　　关络说，他本来就有家族遗传的先天性心脏病，只是一直没让你知道。大学时，发作过一次，这只是第二次，没想到……关络低下了头。
　　眼前的甜品，都是些言常做给她吃的东西，是他喜欢的，也是她喜欢的。精致而诱人。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家里处处是回忆，处处是言的影子，处处弥漫着他的气味。她凭着这些记忆和味道苟延残喘。他的衣服，他的枕头，他们一起睡过的床单，他们的被子，都遗留着他的气息，她总是抱着这些东西呆呆地坐一整天，悼念他，也凭吊自己的爱情。
　　她病了。昏迷。发高烧。说胡话。喊他的名字。
　　终于醒来时，关络为她做了一桌子的饭菜。他做的饭菜，和言做的有相似的口感，却少了一种特殊的味道。他每天为她做，她却什么也不吃。
　　关络捧起她憔悴的脸说，他以前交代过我，如果他有任何意外，让我照顾你。他说，你被他宠坏了，不会照顾自己。我必须照顾你，会像他呵护你一样的照顾你。可是，我也请你让我照顾，我不希望言地下有知心里难受，也责怪我。你知道心痛的滋味，不要让别人也心痛。
　　她的泪水从眼角流下。张口吃下关络送到她口中的粥。可是她吃什么就吐什么，胃里容不下一点东西。
　　又病倒了。严重的厌食症和营养不良。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靠输液维持生命。在身边照顾她的，只有关络。
　　出院那天，在医院门口阳光迎面洒下，她觉得仿佛做了一场梦刚刚苏醒。也许，回到家，会看到言从厨房出来，眼睛笑得弯弯的帮她提东西，欢迎她回家。
　　对，也许从一开始，就只是她病了之后做的一场梦。
　　车刚停下，她在前面跑，关络在后面追。到了家门口，她定了定，挤出一张笑脸，突然把门打开。然后开始每个房间乱窜，不停地叫着，言，我回来了，快出来迎接我呀。言，我回来了，……
　　可是旧物如昨，却人去楼空。
　　她的微笑的脸变得僵硬，笑声诡异而空洞。开始疯了一样在每个角落搜索。关络拉住她，却被她狠狠地甩开。
　　直到无力，瘫在床沿。她抓起枕头贴在脸上，却突然发现言留下来的气味已变淡，又抓起床单、他的衣物，都发现他残留的气息几乎被一种潮湿发霉的味道掩盖。
　　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言已经在越走越远了。当她发现，居然连他的气味也在无可避免地流失，她的心在泣血，她绝望地大哭，这两个月累积的泪水全在这一刻爆发。
　　终于醒悟，他是真的离开了她。
　　关络蹲到她面前，默默地抚着她的头，把她揽入怀中。她靠在他胸膛上，哭得直到睡去。
　　
　　　　　　　　　　　　　　六
　　
　　两年的时光，她的生活已经从阳光灿烂变得暗无天日。
　　白天，她躲在家里睡觉，拒绝阳光的侵袭。黄昏，当光明和黑暗纠缠出一片暧昧的惨淡时，她走出家门，游荡在城市的街头，试图寻找化为尘埃的他抚摸她的感觉。暗夜，她不敢睡，自从那夜从死神手里输掉了他，她在夜里便不敢睡，也睡不着。只是写些悲戚的字，卖些钱。
　　不写字的时候，她抱着言的睡衣，看着他的照片回忆过往。照片还没泛黄，而他用过的所有东西上，他的味道早已挥发。她害怕终有一天，她无法再真切详细地读取回忆。她的灵魂千疮百孔，记忆从每个细缝里流失。
　　没有爱人的日子，很寂寥。虽然关络每天都会到家里来，但实质上她只是一个人生活。
　　关络有她家里的钥匙。是言生前给他的。言怕自己突然离开人世，便预先把她托付给他。多么周到细心的男人。
　　关络每天在她还在睡觉时，就为她打扫好房间，为她做好饭菜。若看在别人眼里，两个人多半像是多年的夫妻，平淡而默契。他们之间的言语不多，却常能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两年来，他没有交过女朋友，只是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像言一样的照顾她。他做到了，他一直很好地效仿着言给她的关怀和呵护。而每日一室共处，却又与她相敬如宾，以礼相待，十足的君子。
　　但，总觉得他是个态度模糊而暧昧，情感隐忍而阴郁的男子。
　　
　　　　　　　　　　　　　　七
　　
　　言的祭日。三年了。
　　又是一个灰灰的天。也许从言走后，天就再没蓝起来过吧。
　　他的墓，灰着脸。墓碑上他的脸，还是那么温情。
　　周围的空气很哀伤。言应该是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的吧。虽然只是尘埃，她却是一直在他怀里的。
　　关络在言墓前放下一大束菊，拍拍她的头拉着她离开。
　　那夜，她一直在喝酒，拿着言的DV机看他们曾经一起拍的一些片段。言笑得弯弯的眼睛。言亲切的笑脸。言抱着她，喂她吃他做的布丁、蛋糕、甜点。奶油不小心涂到了她的脸，她尖叫着，抹了一块奶油涂到他脸上，他跑，她追……
　　她看得情不自禁地笑。她满脸通红，已是醉意朦胧。
　　她听到钥匙孔转动的声音，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声，言你回来啦。
　　是关络。淡淡的须后水味夹杂着酒精的气味。
　　一进门，他就狠狠地把她推倒。DV机摔在一边。他粗暴地抓着她的双臂大喊，你为什么还要提起言你为什么还要提起言为什么三年了你还不愿意忘掉言我不想再听到言这个名字……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粗暴。一种绝望的挣扎，崩溃边缘的纠缠。之后，他便瘫倒在地。
　　那晚，他们没有再讲话，一直默默地喝酒。她靠在他怀里睡去。梦里，有言真实的体温，宽厚的肩膀。可是，她记不起他的气味、他的细微的表情。
　　言一直越走越远，轮廓羽化。记忆一直淡化，接近封存。
　　
　　　　　　　　　　　　　　八
　　
　　屋里透进一丝光亮的时候，她醒来。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身上还好好地盖着被子。可是关络却不在身边了。
　　昨夜满屋的狼藉已经被关络整理得整齐干净。餐桌上有做好的饭菜。还有精致的甜点。都是言和她共同喜欢的甜点。
　　在沙发上坐下，她看到DV机的机身有点磨损。昨夜不小心摔的。打开机器，她想继续温习她的爱情。
　　可是，里面的是什么？言不见了。有的只是昨夜疯狂对饮的两具落寞空洞没有灵魂的躯壳。
　　一定是不小心碰到了录影的开关，把过去的影象全洗了。
　　她视若生命的最珍贵最生动的记录，现在荡然无存了。她的灵魂，最终被洗劫一空。
　　画面只有两个人想木头似的机械地喝酒。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突然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静静响起。是关络。她擦干眼泪。她看到DV机里自己沉沉地睡着了，靠在关络肩上。
　　关络说，你知道吗，在你还没认识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爱他了。
　　她看着DV机，坐直了身子。关络很清醒。一字一句地说。
　　从大学的第一天入学起。11年。到现在我已经爱了他11年。甚至他已经跟你在一起了，我还是爱他……可我却从来不敢告诉他……他说他喜欢的人一定要有一手好厨艺，要常做各种美味给他吃，我就努力去学做各种菜，常做他喜欢的东西给他吃……他喜欢什么，我就去学什么……可到头来，你一个不会煮饭做菜的女子，竟就这样轻易俘虏了他的心，甚至他还要反过来做菜给你吃……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就像，我爱上他……我现在才知道，爱一个人就应该告诉他，不管会不会有结果，否则到来不及的那一天，才会发现自己有多后悔……我一直想忘了他，可你却时时能提醒我他的曾经存在……我想走了。离开你，也离开他，离开这个曾经有他的城市。我对不起他，我答应他照顾你，可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人有记忆是最大的折磨……
　　DV机慢慢地播放着。她觉得关络的声音渐渐模糊。
　　她终于明白为何从没看他有过女朋友。终于明白为何他的情感隐忍而压抑。原来，他们爱着的是同一个男人。而她，不过只是他的情敌。
　　
　　　　　　　　　　　　　九
　　
　　天空，还是每天灰着脸。
　　快乐已经是她多年未曾触碰的奢望。结茧，沉淀，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无法打捞。
　　镜子里的自己，变得很陌生。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一切既已不复存在，那就封杀记忆吧。也许，空白才能带来些许安慰。
　　当她无法镇守回忆，便选择遗忘。
　　忘掉言，忘掉言。失忆是最好的解药。
　　然而，当某天清晨醒来时，她却又发现，记忆的残骸挥之不去。言的影子仿佛在每一个角落若隐若现。
　　这便是痛苦。预备折磨她一生的痛苦。
　　想记，记不完整。
　　想忘，忘不彻底。
　　她终于明白为何她和关络，一个想珍藏，一个想遗忘，却终究都是败者。
　　上天是残忍的，给了她一个美丽的梦，却在最灿烂的时候硬生生地把它砸碎，把她摇醒，逼迫她落入如此备受折磨的境地，让一个最幸福的女人在一夜之间，变得狼狈不堪。
　　生命为何总是不顺人心不尽人意……
　　
　　　　　　　　　　　　　　十
　　
　　办好一切手续，她决定去斐济。言曾经说过，会带她去那里。那个南太平洋的岛国。那里的大海很幽蓝。那里的天空很明亮。那里的阳光很灿烂。那里的人们没有忧伤。
　　天很灰，还是很灰。只是泛着一丝微微的暗光。
　　这是言离开后第四年的祭日。晚上8点，她坐上去斐济的班机。
　　飞机起飞。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会学着遗忘。没有他，她也会一个人好好地生活。
　　那个城市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终究会沉淀在记忆深处。
　　让一切慢慢蒸发，直至忘记自己是谁……
　　
　　　　　　　　　　　　　　十一
　　
　　“新华社最新消息，昨日北京时间20：00起飞从A城飞往斐济的班机在太平洋上空坠毁，机上所有乘客和机组人员下落不明。目前有关人员正在进行黑匣子和遇难人员尸体的打捞工作。失事原因有待找到黑匣子后查明……”

痴狂罂粟

曲终人散

　　我还记得那天去演出时，我穿的是一件胸前有褶皱的淡黄色衬衫，米色布裤，一双高靴。背着一个大得过分的天蓝色单肩包包。左耳挂着长长的耳坠，随着我的长发晃动，起舞。素面朝天。完全不像上台的样子。因为快迟到了，便随随便便地赶了出来，连饭都没吃饱。
　　到场的时候，乐队已经开始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听了一会儿，音效还不错。
　　可是，我在想，呆会儿我唱什么？我没有和乐队排练一下，甚至连曲目都还没准备。
　　我心不在焉。
　　乐队演奏了一会儿，开始了那晚的第一首歌时，我才回过神来。零点乐队的《爱不爱我》。唱歌的是个男歌手。瘦瘦高高的。全套牛仔。一副浅红的墨镜。
　　坐在身边的表哥笑了一下，说，呵，阿咪，这个人很好玩。我说，什么。他说，阿咪。
　　我觉得很好笑，一个大男人的名字，怎么叫阿咪。
　　看着台上那个男人，觉得很眼熟，但却不记得曾经听过“阿咪”这个名字。
　　那晚的歌手都是业余的。阿咪唱得很不错，很有原唱的味道。他唱的第二首歌是什么，我不记得了。他唱的最后一首，是费翔的《故乡的云》。深沉忧逸，带着浓浓的乡愁。和之前的《爱不爱我》完全是不同的风格。整晚的男歌手，我最欣赏的就是他。
　　我是最后一个出场的。临时上台和乐队商量，仓促地敲定了歌曲。一首《不管有多苦》。
　　我下台之后，阿咪上台，对着观众说，谢谢刚才的这位美女……
　　现在的客套话，都喜欢把帅哥美女挂在嘴边。
　　
　　演出结束后，大家收了乐器，呼着喝着一起去大排档吃饭。一路汽车摩托车呼啸而过，烟尘滚滚。
　　暗夜妖娆，冷风肆虐，我的心里猛地绽放出一朵妖冶的花，滋生着放纵的兴奋。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酒香烟浓，缭绕着欢快的气氛。我的表面，却一直是安静沉默，最多只是淡淡的浅笑。不喝酒，也不抽烟。在他们面前，我是个斯文单纯，每天认真读书的乖孩子。我安静得以为自己应该会被忽略。
　　但师傅招呼着我。几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向我敬酒，和我说话。师傅让那个吉他手叫我师姐。他比我年长个10岁的该是有的吧，而且吉他显然也弹得比我好，但他还是笑笑地叫着师姐，让我挺不好意思。
　　只有阿咪，整晚没向我敬过一杯酒，也没和我搭过讪，甚至似乎连目光都不曾停留在我身上。
　　他是个很幽默很疯癫的人。看着台下的这个他，很难把台上演出的那个人和他联系起来。我想起，几年前在师傅家里，好像见过他。我想，这个人最多也就25岁吧，如此青春欢快的感觉。
　　他整晚不停地和席上的每个人说笑，还一直在和身边的女歌手芳开玩笑，故作暧昧状。惟独我一个人，被他纳凉。有不认识的人和我说话，算是照顾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我，也算是彼此认识认识。但阿咪好像连认识我的兴趣或念头都没有。
　　大家被他逗得笑个不停。我也笑得似乎连牙齿都在痛，心里对这个人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在我的感觉中，他是个玩世不恭，挺花心的男人。
　　阿咪。大家都叫他阿咪。我以为他就是叫阿咪。
　　到了很晚的时候，耳边仍旧嘈杂着。我突然很想抽烟。很想。
　　芳看出了我的烦躁，善解人意地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站了起来，大声对我说，走，我们一起去洗手间。
　　我和芳，便躲进了隔壁的包厢里，关上门抽烟。暂时清静了。
　　芳说，看不出你也抽烟。我微笑。
　　凌晨时分回家的路上，我对表哥说，那个阿咪真是好笑。表哥告诉我，他的真名叫天赐。
　　我暗笑，好土的名字。
　　表哥说，这个人歌唱得不错，只可惜……没能好好发挥自己的优点。
　　我听得出表哥的意思。大概，这又是一个无业游民。那些乐队成员们、歌手们，大都没什么正当安稳的职业。
　　
　　本以为，演出结束，便各走各路，曲终了，就人散，大家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各自生活。
　　茫茫海洋，小鱼儿们擦肩而过，便朝着自己的方向游去，谁会想过是否会有再次交集。
　　更没想到，与我再次交集的，竟正好就是我注意过的那条鱼。
　　那天早上，我正在去男朋友家的路上。快到男朋友家时，经过某幢楼，听到高处有个男子的声音不停的叫着，喂，女的，女的……
　　心里正想，现在的人真好笑，叫人不叫名字，叫什么“女的”，也太概括了吧，谁知道叫谁。
　　那声音执着了很久，我好奇地抬头一看——是阿咪。原来是在叫我。
　　原来，他是这幢楼上的美容美发中心美发班的学员。这里离我男朋友家这么的近，我常常都会经过的。
　　我说这么巧。他问我要不要上去一起听课。我问没交学费可以随便听吗。他说是啊。我又转而说，改天吧。
　　那时，我正急着要去找男友呢。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百无聊赖。
　　我常那样的无聊。消磨时间的方法，就是在咖啡厅坐上一个下午，抽烟，发呆。有时候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不进商店，不买东西。
　　那日我想到了阿咪。我想去找他。一来无聊，二来想再见见这个能让我开怀大笑的人，三来我对美容美发挺有兴趣。
　　幸好表哥跟我提过他的真名，我才能找到了他。
　　对于我的出现，他显然有点高兴和意外。之前我说“改天”，他以为我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我会真的去找他。
　　我很想再看到那晚疯癫的他，不过虽然他还是那样有趣，但相形那夜，却多少显得有点寡言和笨拙。甚至，有些腼腆。
　　整节课我听得津津有味，懂了不少平常不懂的东西。
　　倒是阿咪，坐立难安的样子。一会儿看看老师，一会儿抄抄笔记，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手表。一会儿又拿起剪刀给桌子边的人头模型剪头发，我在一旁看着。一会儿，他放下剪刀，说，怎么你看着我时，我的手竟然会抖。然后笑。
　　他拿出一支烟来，低着头偷偷地抽。突然侧着头问我，你也抽烟不是吗？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我不相信，问他怎么看得到。他夸张地站到椅子上，踮起脚尖，把头往高处探了探。我以为他在干什么，他说，我就是这样看到的。
　　原来他是从隔开包厢的木板上面看过去的。
　　看着他那滑稽的动作，我不禁一笑。
　　我一直以为他只有二十四五吧，问了他才知道原来已经30岁了。
　　我很惊讶。我说你看起来简直还像个孩子啊。他问为什么。我说，因为太活泼了，疯疯癫癫的。他瞪大眼睛说，你今天来这儿是消遣我的啊，又笑我老又说我疯。
　　我被他的佯怒逗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像西方人。更像……猫。
　　他总会有意无意地逗我，怎么不去找你男朋友玩啊。
　　我笑，说，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了啊？
　　因为阿咪和表哥是朋友，我不希望他透露这件事。我和男朋友的事还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所以，我不打算让他知道我有男朋友。
　　我反问他，知道了他有个比他小5岁的女朋友，交往了4年了。
　　下课的时候，他们班的同学们都一脸怪笑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表情里的含义。
　　我听见阿咪说，什么啦，她是我妹妹。
　　旁边一个男生笑着说，是吗，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表妹不行吗。
　　……
　　
　　过了两天，他打电话给我。闲聊了一会儿，他问我明天还去不去。我说，明天下午看看吧，不一定。他说，那可是随便你哦，我只是随便问问，可没叫你来，我又没想追你。我安静地微笑。
　　我从来不曾误会不曾想过他会要追求我，因为觉得我们是肯定绝缘的两个人，我只是觉得和这么一个有趣的人成为朋友不错。至于他，我想他应该也只是把我当成个没有特殊感觉的普通朋友吧。或者是，小妹妹。毕竟那天晚上，他没对我表现出多大兴趣。
　　第二天下午，我没有去，呆在家里睡觉。到晚上的时候，他打来了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安静而受伤的声音——你骗我。
　　我心里被他的声音一惊，有点内疚。没有啊，我又没说一定会去的，不好意思啊，明天吧，明天去找你玩。
　　他突然又疯癫起来，哈哈，没有啦，开玩笑的啦，只是随便问问，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在等你来吧，我又没有要追你，你不用因为这样就要来哦。
　　我心里又轻松起来。我就知道，这个疯子，总是没个正经，说的话也不知哪句该信哪句不该信。于是笑着说，不是啦，是我喜欢去你们那儿听课啦。
　　
　　隔天下午，我算是履行诺言，又去找他。
　　他低声跟我说，我的同学都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说不是，他们还说，人家一个女孩子，不是你女朋友怎么会突然跑到学校来找你。
　　正说完，他们老师正好走过，笑着说，你一到这里来监视他，他就乖了很多啊。
　　大家都笑了。
　　我也笑着，心里不急，也并没有想澄清什么的念头。不是就不是，我没有必要向一个陌生人解释清楚一切。
　　阿咪听着课时，总会突然很认真地问我，你男朋友是你同学吗？他是做什么的？
　　那天，我让他知道了我有男朋友。他不是我的同学。他跟他一样的年纪。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
　　他“哈”的一声笑，说，你竟然在两年前就已经被钓走了。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虽然带着笑，但听起来却是深深的失望和落寞。
　　后来，他开始不说话了，一反原本快乐和精力充沛的常态。
　　我就开始听老师讲课了，没太注意他，时不时地还和他说笑着。后来才发现，他趴在桌子上，口中轻轻地唱歌。我听清了，是张学友的《心如刀割》：你的悠然自得，我却束手无策，我的心痛竟是你的快乐……我是真的为你爱了，你是真的跟他走了……
　　我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没事，很困。
　　我并不是那么迟钝，多少感觉得出他的异样。但我还不至于自恋到以为仅仅几天的时间，只见了几次面，就足够让他喜欢上我，并且为我有男朋友而难过。
　　
　　那天晚上，我去男朋友家的时候，路过阿咪上课的那幢楼，我在楼下叫他，他的一个师兄从窗口探出头来，说他没有去上课。
　　我回到家时，接到了他的电话。我听出他喝了酒。我说我晚上去找过你了，你怎么没去上课啊。
　　他说，我失恋了。
　　怎么了？
　　从下午知道你有男朋友之后，我就一直在外面喝酒了。我简直无法接受，你竟然，竟然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是两年多前就已经有。
　　他苦笑，说，你在我心里一直像个天使一样。从几年前在你师傅家里看到你时，就一直对你很有好感。觉得你是那么纯那么美好。可是没想到……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破灭了。
　　我听着觉得又惊讶又委屈。惊讶的是，他竟然能记得并且注意过几年前的那个“小孩”，更惊讶只是几次的见面，就让他对我如此这般。委屈的是，我只是有了男朋友而已，至于让一个原本美好的形象破灭那么严重吗。
　　那夜，他讲话颠三倒四的。
　　一会儿说，找男朋友就是不能找像我这种的，又没钱，心又脆弱，容易深陷，又容易受伤。
　　一会儿说，你听好了，我认认真真地说一遍，只说一遍，之前没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说，是我心里最真的话——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那样慢的语速，那样的深情，那样的认真，让我的心不禁动了一下。我沉默了。
　　可一会儿他又突然说，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们别再联络了。就这样吧。
　　接着，电话里传出忙音。他挂断了电话。
　　过不了多久，他就又打来了。他低低地说，我真的很想你，真的很想听到你的声音。你知道吗，我的一切破灭了。随后他又高声说，我要唱歌，今天晚上我要为你唱一首——心。如。刀。割。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那四个字的歌名。
　　“……其实我不想你对恋恋不舍，但什么让我辗转反侧……我是真的为你哭了，你是真的随他走了，就在这一刻全世界伤心角色，又多了我一个……”
　　可是歌还没唱完，他就又粗暴地喊，我要是再打电话给你我就不是人。然后电话又挂断。
　　我一直静静地听着。我以为他早就在心里认定我有男朋友了，以为他只是把我当一个很普通的朋友，更以为他是个玩世不恭，洒脱而花心的男人。
　　但是这一刻，他受伤了吗？他那样地咆哮着，又那样地温顺着，我真的能感觉到他的混乱。
　　折腾了一个晚上，他就这样反反复复着。一直说着不会再给我打电话，却又一直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
　　慢慢的，像他歌里唱的那样，不觉我说着说着天就亮了。
　　我想，第二天他酒醒了，应该一切只是一场玩笑吧。我也不需要平白无故地成为一个伤害了别人的人，不需要去面对一个让我束手无策的局面。
　　
　　我知道他喝了很多酒，所以挺担心他的。第二天早上去找他，可是他还是没去上课。
　　到了中午，他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人被你害成这副样子了，你说怎么办？
　　我是真的束手无策。感情其实只是一个人的事，和任何人都无关。我只能沉默。
　　最后，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
　　电话挂了。
　　我只是想和他做个朋友都这么困难吗？
　　我们从没有开始过，却仿佛要走向结束。
　　但是，自然，他并没有决绝到真的能把我放下。我能感觉得到，他不是个足够狠心的人。
　　于是还是电话不断。他说他想摆脱我，可不看不听却又令他如此难受。
　　过了几天，他说，你来找我吧。
　　终究他还是败给了自己。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我和你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己是你无聊时消遣的对象，不和你在一起，又很难受。
　　于是，我也看不清，他面对我到底是高兴还是悲伤。也许，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吧。
　　我看出了他的矛盾。并且发现，他的骨子里，有不浅的自卑感。
　　而我，越来越在乎他，越来越惦记他，担心他。总觉得我对他，是有责任的。
　　他还是那样，在电话里对我时而粗暴，时而温柔，时而果断绝情，时而纠缠不休。我们简直像一对常闹矛盾的情侣。
　　我说，何必呢，你也有交往了那么久的女朋友了。做我男朋友的人，是要能给我一生的。我真正谈的恋爱，是要一直到结婚的。你也不可能为了我而放弃交往了那么多年的女朋友吧？你对我喜欢归喜欢，但最后要娶妻，你还是会娶她，不会娶我。
　　他静了下来，似乎无话可说了。他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结婚，即使是现在的那个女朋友，我也没想过和她结婚。我根本就不想结婚。
　　所以，我们根本是不合适的。我说。
　　他没再说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他的情绪一直在决绝告别和欲断难断中徘徊。
　　我想，我不该再找他了。他再见到我，只会更狠不下心。
　　可是几天没见到我，他又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我想，我也不是个足够狠心的人。如果我是，我应该连他的电话都不要接。
　　他说，有个男人为了你而这样痛苦着，你是不是很高兴？你真是个情场高手啊。
　　我说，我没有高兴，没有玩弄你的感情，没有把你当作消遣。我更不是什么情场高手。
　　我怎么会高兴。我是那样狠毒的人吗？我是那样攻于心计的人吗？对他，我是认真的，认真地想和他交个朋友。
　　可是，当我这么说时，他却说，什么朋友，我才不喜欢交朋友。我告诉你，我只和能与我拥抱着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女人交朋友，你是吗？
　　我知道他又喝醉了。值得吗？为了一个只见过四五面的人，日日醉生梦死。我不相信他会陷得这么深。
　　他说，我姐在我家，你过来跟她说清楚啊，你不是说要结婚吗？好，我和你结婚，你过来和我姐定个日子啊。
　　我傻了。我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话没说完，他暴躁地说，你说啊，你是不是说过要结婚，是不是说过我不会娶你？
　　我……是……我是说过，但是……
　　是就好了。我现在要娶你啊，我想通了，为了你，我愿意结婚啊。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我想要你。他突然认真地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的身体。我说，不行。
　　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样做，会对不起你女朋友吗？
　　你觉得这样你会对不起男朋友？
　　当然。
　　他又挂了电话。
　　这样脆弱的人，本不该动情，一旦爱上不该爱的人，便万劫不复。
　　然而，不用想我都知道他会再打来。这似乎成了一个规律。我也不再着急他挂我电话了。
　　
　　一晃又是几天。他还是那样，把自己泡在酒精里，每天给我打电话，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让我去他家。他说只听到我的声音却看不到我很难受。他说我想你，真的想你了。他说，我想要你。
　　我不去，他一次一次地打电话，一遍一遍地或哀求或怒骂。我并不想和他上床。
　　终于，我心软了。我竟然是会心疼他的。这么脆弱的一个“老男人”。
　　坐车到了他家楼下，他下来接我。一脸的憔悴，眼睛布满血丝。完全不是我认识的他，更不是我预料中的样子。
　　天飘着很小很小的细雨。细细密密的，淋不湿，却那样痒地落在脸上，心上。
　　他跑过来，抱住了我。我木然地立在原地。
　　他放开了我，看着我说，你爱不爱我？
　　我突然想起了那夜演出时，他唱的歌，就是《爱不爱我》。我对他，哪里会突然来了爱？最多被他感动，有了些许的喜欢。我只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轻松，从来都只是想和他成为普通朋友。我以为他也是。可是，什么时候，这种纯粹变形了呢？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棕色的眼睛，没说话。他的长长的睫毛上，已经挂满了细密的雨珠。很小很小，煞是好看。
　　我轻轻地笑，举起手，用食指慢慢地擦掉了他睫毛上的水珠。
　　他抓住我的手，又问了一遍，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看着他棕色的眼睛，说，我活到现在，只爱过一个人。
　　他？
　　是。
　　他狠狠地转身，要走。
　　可是我知道，他的行动表现得越狠，他的心就越无法真的狠。
　　果然，他又转身了。我想要你，你给不给我？
　　曾经有一度，我以为我是不是喜欢他了。给他也未尝不可。是被感化还是本来就喜欢？
　　我突然想起，后来我再去找他，初衷本来就只是想让他成为我的普通朋友。可是，什么时候，我的初衷在心里慢慢模糊了。
　　来这儿之前，我像是被施了魔咒，迷迷糊糊。而此刻突然清醒了。
　　我说，不行。我不会和你上床的。
　　他说，为什么？
　　我沉默。
　　他说，我只想，我们之间即使没有结果，也想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
　　我想，不能再模糊了，不能再模糊了。我不能害了他。
　　他又问，为什么？
　　我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我让自己挤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我说，因为你玩不起。
　　我嘴角带着一抹鄙视的浅笑。我想，那个时候的我，看起来一定淫荡而下贱，像个风尘女子吧。
　　“玩”？你说“玩”？他看着我，我读不懂他眼里的语言。
　　他点了点头，说，我懂了。一直以为你是天使，原来你这么贱。
　　那个“贱”字，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却不知怎的，刺在我心里，溢出满满的血。
　　他慢慢地转身，远去。我看到，他的睫毛上，水珠又湿了他的眼。
　　是雨？是泪？
　　这次，他平静而去，我知道他不会再回头了。哪怕再看我一眼。
　　也许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上某个人。遇上他将是你此生最大的劫难，而他也将是你最难忘怀的人。
　　我不知道他此生的劫难是不是遇到了我，但我知道我已经遇上了我的劫难，并且在劫难逃。
　　而这个劫难却不是他。
　　所以，对他的伤害，在所难免。
　　
　　之后，他没再找我了。一个电话也没有。我常常会想念他，想念这个朋友，想念他所有有趣的样子，想念和他相处的每段快乐时光。
　　可是，我不能再去打扰他了，哪怕这种想念多多少少让我的心里有些难受了。但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让自己快乐，而去扰乱他的心，他的生活。何况，我无法给他爱，就更不能牵绊着他。
　　我还是常常想起那天的演出，想起阿咪在台上的样子，想起演出后他对我的不屑一顾，想起他前后的反差。
　　但慢慢的，记忆变得一场模糊了。阿咪的歌声也不再清晰。
　　一首歌，不能反复唱着永不终止。两条本无法共线的直线，不是互相平行，永不相交，便是相遇于一点，相交之后，彼此沿着原来的轨道，各自离去，渐行渐远。
　　再好听的歌，绕梁三日，也该散去了。
　　我们的故事，只是一首唱了一半的歌，旋律在还没结束时，就嘎然而止了。
　　其实，我们的“故事”从来就没有开始过，那么，应该远远不会有结束了。
　　但不管怎样，这次，是真的唱完了。
　　曲终了，人也该散了。
　　
　　2003年4月6日23：41

痴狂罂粟

你听海是不是在笑

　　我喜欢在一年四季里，与海为伴。
　　我每天都在沙滩上，对着大海作画。除了对着海画画，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我画海，画各种表情的海。我看见海哭，我看见海笑。我感受海温柔的抚摩，我感受海疯狂的吞噬。
　　我画旭日初升的海，我画黄昏渐渐入睡的海。我画涨潮的海，我画退潮的海。
　　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五彩的颜料，只有蓝天，只有碧海。
　　没有人了解，我对海是怎样的一种深爱和依赖。
　　　　　　　　　　　　　　　　　
　　有时，我常会觉得孤独，觉得这个热闹喧嚣的世界不属于我。没人和我说话，我也不和别人说话。虽然我有我的海便已足够，但我的心里常常还是满怀希望，和所有爱做梦的少女一样，憧憬着能邂逅一段美丽的恋情。
　　在海边。以海为背景。邂逅一个海一样的男子。
　　我常常把自己幻想成童话里的人鱼公主。等待着出现一个海一样的王子。把我带走。
　　我在这里痴情地等待，我就不信老天会不让他出现。
　　　　　　　　　　　　　　　　　
　　这样一个秋日的黄昏，我在画我的第77副碧海图。它就快完成了。
　　画面上，夕阳作别云彩。牵牵扯扯，依依不舍地留下满天的余辉。海温柔地亲吻落日，耐心地哄着它落山。我仿佛能听见海的低语。
　　正当我沉醉于眼前的海和自己的画时，却发现调色板上的颜料已经不够我继续完成这副画了。
　　我转身蹲下，在我的大背包里拿出我的油画颜料，专心地调着色。
　　我绝对是个做事专心的人。我不会让我的作品在颜色上有一丁点的不同。也许我的画不是最好的，但我会尽量做到让自己觉得完美。
　　当我调到满意时，起身对照画里的颜色。这时却发现画板上夹着一个海一样颜色的信封。它散发的诡秘色彩，犹如我朝夕相对的海一般诱人。
　　我在幻想着，也许是我的王子到来了。
　　轻轻地打开信封，里面的字，很有力：
　　　　　　　　　　　　　　　　　
　　美丽的海边女孩：你好。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只好这样称呼你。
　　其实我观察你已经好久了。每天的黄昏，我总是细细观察你海一样的忧郁，呆呆凝望你海藻一般的长发。仿佛你是一个从海里，或是从你的画里走出来的女孩——虽然你从不画人物画。但你确实有画中女子的美丽。
　　虽然我很想认识你，可看你总是静静地，不发一言地专注于你的画，我便从来都不敢打扰。
　　请原谅我今日的情难自控。但如果我的一生，只能这样躲在暗处凝望你，便永远都没有希望了。所以，我鼓起勇气，让你知道。
　　如果欢喜，请你微笑；如果厌恶，我从此不会再打扰。
　　海边的守望者
　　　　　　　　　　　　　　　　　
　　刹那间，我的脸一阵发热。我知道一定已经红得像现在天边的云彩一样。我露出羞涩而欢欣的一笑。不只是笑给他看，而且是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
　　有点紧张，有点慌乱。我忙收拾画具匆匆离开。
　　那一天，我一夜难安。我的脑海里都是那海一般蓝的信封，那海一样让人心动的文字，还有一个每天黄昏出现在海边的海一般的男子——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样子，但我想象他一定和他的字一样俊朗。
　　　　　　　　　　　　　　　　　
　　第二天，我还是去海边画画。但今天的我似乎变得对海没那么专情。我的心，像我现在看到的海一样翻滚着。
　　一副画在我手中涂涂抹抹，却怎么也不成形。最后，我把画面涂成一片蓝色。像海一样的蓝。
　　不对。是像那个信封一样的蓝。
　　黄昏里，我不专心地左顾右盼，希望看到我想看到的身影。但黄昏的海滩上，散步的人们那么多，哪一个才是我的王子？
　　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手里抓着一抹让我眼前一亮的蓝色，一蹦一跳地向我跑来，把那一抹漂亮的蓝色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再次着急地放眼张望，而每个人似乎都是那么若无其事的。
　　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小小的画像。
　　那是我。他居然画了我。
　　　　　　　　　　　　　　　　　
　　美丽的海边女孩：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你的身影，挥之不去，便忍不住提笔将你的容颜画下。却因为太过笨拙，画不出你的美丽。
　　昨日，我清楚地看见了你的笑。是欢喜？
　　一笑倾城。
　　也许，我已经敢确定地说，我爱上了你。
　　也许你该见见我。希望你不会讨厌我。
　　如果愿意，我希望再次看见你的笑容。
　　海边的守望者
　　　　　　　　　　　　　　　　　
　　可是，这次我虽满心欢喜，却没有让自己让自己笑给他看。
　　虽然我不曾见过这个人，可我却觉得自己深深的心动了。也许是被我自己的幻想打动。也许是因为他甜蜜的文字。也许是深深的感动。
　　毕竟，从来没有人能这样专注地凝望我，以至于看出我深藏的忧郁。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说过爱我。
　　但是也许是因为距离才会产生这样的美，两个人碰撞出火花，也许是隔着一层纱才变得美丽，才不会彼此灼伤。我害怕捅破了那曾纱，他就会离我而去。从此，就不会再有那样的眼神在远方看着我。
　　我终究没有笑。直到那夜入睡，我一直是忧郁着的。
　　　　　　　　　　　　　　　　　
　　第三天，当阳光亲吻着我的脸时，我慢慢地起床。
　　我在家里看书。
　　我在家门口画树。
　　我就是没有去海边。
　　而画出来的树就只是一根根死死的木头，没有海浪呼之欲出般的澎湃。
　　我的沮丧。我的想念。想念海。想念海一样的男子。
　　　　　　　　　　　　　　　　　
　　第四天，我想通了。不给自己机会就永远没有机会。上天终于看到我在海边的痴情等待，它给我机会，我怎能自己放弃呢？
　　何况，我实在按奈不住。
　　我背着画板，再次去看我深爱的大海。
　　还不到黄昏，一个小男孩就一颠一颠地向我跑来。
　　我赶忙看向他的小手。果然又是那一抹让我心动的蓝。
　　我打开信封：
　　　　　　　　　　　　　　　　　
　　美丽的海边女孩：你昨天一天没出现，让我心里又难过又自责又着急。
　　请原谅我的莽撞。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如果你讨厌我，我以后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只是，我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我应该不会是个让人讨厌的人。
　　如果你见了我，不喜欢我，我会从此在你面前消失的。可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
　　除非……除非，我运气不好，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如果不是，我相信你会喜欢我，也请你相信我会珍爱你一生。
　　愿意，就请你笑一笑吧，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海边的守望者
　　　　　　　　　　　　　　　　　
　　不可抑制的感动和喜悦，让我抬起了头，快乐地笑了。抬眼间，我已看到一个伟岸的男子向我走来。正如我想象中的海一样的男子。
　　希望就是他，希望就是他。我心里碎碎念叨着。然后紧张而羞涩地低下了头。
　　再抬头时，他已站在我的面前。
　　他真的是我要的海一样的男子。上天实在是太优待我了。
　　我激动得呆住了。那一刻，我相信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海也不哭也不笑了。人声也不喧哗不吵闹了。海鸥也屏着气停止飞翔了。
　　我看见他嘴唇轻轻一动，说，你真的是很美丽。然后伸手拨动我的长发。
　　我尽量让自己的唇笑成最美丽的姿态。
　　你笑起来更美。你叫什么名字？他笑。很迷人。像我熟悉的海。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相处了，常常面对着人就会很害羞。我抿了抿嘴。
　　我喜欢像你这样话少而稳重内向的女孩子。
　　……
　　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呢？不要那么害羞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我只是笑。我常常只能用笑来掩饰我的紧张和羞涩。
　　你不能只是笑啊。我告诉你，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他笑着一句一顿地说。然后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
　　如果你愿意，请让我照顾你一生。
　　我忘情地动了动嘴唇，却忘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是几声比乌鸦叫还要难听的“依依呀呀……”。
　　三岁的时候，因为一次车祸，我失去了听觉，只能靠看唇语来看懂别人的话。而因为那家小医院的错开药方，我吃错药，又烧坏了声带。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听不见声音，说不出话了。
　　我看见他俊朗的笑脸僵成一个很难看的样子，脸上的肌肉轻轻抖动着，然后双手像扎到刺一样，匆忙把我放开，趔趄着退了好几步。
　　什么？你是哑巴！！！我想他一定是吼着叫出来的。因为海滩上大部分的人都朝我们这里看来。有的表情淡漠，有几个老人表情惋惜，有些男人面露鄙视，还有不少女人幸灾乐祸。
　　他还僵在那里。
　　我就知道，撕开了那层纱，一切的美丽就都成幻灭了。我孤注一掷，还是输了。
　　但，这样的人，也是不值得我爱的。
　　他，根本不是我要的海一样的男子。
　　我没有让自己变成看起来是很受伤的样子，我只是低头笑了一笑，收拾起我的画板，转身沿着回家的路，离开。
　　英俊的王子，最终还是不会喜欢失去甜美声音的人鱼公主的。
　　我高高地抬起头，看着蓝天。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只是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我只是不想看到我深爱的大海笑我的样子。
　　我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在我迈出了第三步时，眼泪还是落到了干涸的沙滩上。
　　感觉背后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笑我。
　　你听，海是不是也在笑……
　　　　　　　　　　　　　　　　　
　　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天真得不得了，笑有人以为用痴情等待，幸福就会慢慢停靠。
　　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梦做得醒不了，笑有人以为把头抬起来，眼泪就不会往下掉。
　　　　　　　　　　　　　　　　　
　　　　　　　　　　　　　　　　　
　　痴狂罂粟完稿于2002.6.30晚22：09

Remind：此消息由痴狂罂粟在06-04　12:49:39做过手脚，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