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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T最近的签名,我敏感地觉得他热恋中……
然后就想,你若身边也有一个人让你欢喜让你忧,那有多好,
你若输给T,我是不乐意的。。。。。。
臭T。。。

Serena 发表于 2011-1-26 02:31
这个。。。老T人家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
时刻处于热恋期。
我哪赶的上。
(二十一夜)

续。

03.恋冬

我去南京看小妮子的时候,正值冬末。那日的天气非常爽朗。我全副武装的围巾帽子手套,下了火车之后就成了彻底负累的装饰品。我一边拖着我的行李,一边低手忙脚乱地扯着我脖颈的大红围巾,兜得住帽子撸不住手套。小妮子就在这个我万分狼狈的时候出现了,一下往我身上扑了过来,同桌!!!!!!!那声音还是那样甜美兴奋。

想来,我们高中同桌的时日已是过去多少年的事了,只是这称呼,她倒是一直都没改过。高一下半年,小妮子调到我身边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我在日记里写道:我的新同桌,个子娇小,其貌不扬,终日沉默寡言。搭讪难度:五颗星。只是我们大概谁也没想到,后来的日子里,我们的感情竟会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小妮子时常用深情的双眼望着我说,同桌,你知道吗,我们两个的相识就是一种宿命,是无法被解释清楚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任她抓着我的手臂,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是了,是了。这就好像你领着一个孩子去动物园看猴子,她会很兴奋地告诉你说,看看,那是猴子。 这个时候,你就算对一切已经见怪不怪,也要陪着她假装愉悦地说,啊,多可爱的猴子。我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一直哄着小妮子直到我们都毕业,然后,各奔东西。 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上了大学,她选了她一直醉心的中文系,我读了管理。小妮子问我怎么选了管理。我说,经过这高中三年和她斯磨,我发现我必须提高自我管理能力,以便于以后好管理她。她啐了我一口,然后扑在我肩头哭了。小妮子哽咽地说,同桌,你要是男生,我以后就嫁你。我说,算了吧,我是男生,我也不要你。 她听了,狠狠地在我肩上捶了一拳。那些闹闹哄哄哭哭啼啼的日子呀,就那样过去了。

同桌,你怎么包的这么严实。

怕被你吃了呗。

切。。。。手臂又被重击一拳。
哟,几年不见。臂力见长呀。

去你的。

。。。。。

我拖着行李走出大厅,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天空湛蓝湛蓝的,只有几片稀薄的云朵漂浮在半空。玄武湖的波光在冬日温煦的阳光之下烁烁生辉。我说,来,我们合个影留念。于是,某路人甲给两个比划着时下最过时的v字手形的傻妞按了快门。
我说:哎,还是老舍先生说的对啊。

什么?

南京的冬天是响晴的。

那是济南的冬天吧。

反正都一样,都有一个南字。

。。。。就你痞。

。。。。
。。。。


都说天才是在寂寞中成长的。认识小妮子之后,我就越发觉得这个道理是坚不可摧的。在认识小妮子之前,文学界里我能叫的出名字的基本都是像鲁迅,老舍,冰 心,这样老到掉渣,上到古稀,下到襁褓都识得的人物。历史课本中,除了记得公元前221,秦始皇统一中国,我就没记住其他的。地理更糟,在小妮子告诉我淮 河是划分中国南北界线之前,我一直觉得下雪的地方就是北方,所以类似江西重庆等等偶尔都可能被我划分到北方去。小妮子喜欢看书,尤其是外国文学,类似,雨果,拜伦,尼采,奥斯汀等等的人物,我都是在认识小妮子之后才听说的。认识她之后,我还看了《简爱》。我每天夜里把这书当催眠曲一般地看,就这么睡着看, 看着睡,看了一个学期,才把那书看完了。罗切斯特瞎着眼睛走出屋子与简爱重逢的时候,小妮子感动地潸然泪下,我那会就指望着在接近尾声前把罗切斯特的 名字给记住了。外国文学里的名字,个顶个的长,个顶个的难记。换个希腊的小说,那更要命了,什么尤拉诺斯,艾波特斯,普拉米休斯,管他是神是人,光念名字 就 已经够让我折腾的。但小妮子不同,她不是个凡人。她可以整日里都不说话,光捧着书,看着这些斯。我一问她,看什么那,她还总能把那些名字说的顺顺当当,清清楚楚。不过小妮子说的最清楚的,怕就是这些名字了。她有个毛病,一问她文学的东西就激动,一激动说起话来就颠三倒四的。有一回放学的路上,她要给我讲 《基督山伯爵》。 于是一路上爱德华又是被陷害,又是死刑,又是要复仇,又是什么宝藏的。听的我云里来雾里去的。但我依然装出听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偶尔还能在适当的位置提几个问题什么的。完了,她问我这个故事怎么样。我只说,恩,还成,一般乱。我的胳膊就糟了她第一次打。并且从此就养了她这么个好习惯,打完再来句,就你 痞。这样的日子呀,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即使是在念完大学,考进南大研究院的今天,那样的习惯还一直让她一路带着带着,带到我们再次重逢的日子。

我看到海戈的时候,他的手里提着一大袋的梨。脸型消瘦,样子羞涩而腼腆,背上还背着一个扁扁的书包。除了178的身高,就没看出哪里像是个研究生。还有, 哪里有人第一次见面带着鸭梨来的。这大街上的,是该让我干啃还是削皮。还是说这是要暗示他来见我这位大家长是顶着如何巨大的压力。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 吧,我们三人就这样带着一袋的鸭梨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饭馆。小妮子依然挽着我的手臂,一路都没和海戈牵手。我们点了盖浇饭,蚂蚁上树,如意回卤干。开饭前, 她和海戈一起祷告。我忘了说,上大学的时候,小妮子就入了基督教。并且像千千万万虔诚的基督徒一样,时不时就会和我讲讲经,劝导我也归顺于主。只是像我 这么固执的人,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受人教唆。 但我对宗教始终是存着敬仰与尊重。主让小妮子从一个沉默寡言,终日沦陷于小说哲学一般些虚迷世界的人,变成了一个开朗乐观,愿意和她所谓的“兄弟姊妹”一 起朝着他神圣光辉共同前进的精致的灵魂,那是一个活脱脱的质的改变。在我看来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她认识了主,认识了“兄弟姊妹”,然后认识了眼前这个有点呆呆的海戈。


是的,呆呆的海戈。小妮子在我来之前,就已经给了我预 警。海戈寡言。我说,好吧,你们凑堆的时候都是靠眼神交流的吧,境界高啊。据说,他们的认识也是通过教会的一个兄弟。他的表白不算表白。兄弟和他说,有个女孩对他仰慕已久。于是,情人节的时候,他拿着一枝玫瑰花,并且告诉她,他不是一个会早早结婚的人。他的婚姻等待着他的事业。他问她,你是不是一个愿意陪 我等的人。其实在我看来,这样的表白要比任何一种虚言假意的甜言蜜语来得真诚许多,也实在许多。这小子,行啊~~~


南京的夫子庙一直是我想去的地方。什么原因呢。我就喜欢凑热闹。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拿着一串长长的冰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啃着。然后,拿 着风车,招摇招摇地走过京城也就是北京的大街,大声地笑着。这就是我想要的。北京不行了,南京也一样,反正都有。小妮子常问我,男朋友和女朋友是不 是也一样,反正都有朋友。。。。嗯,大概是的。

拥挤的人潮,古色古香的建筑,灰白砖墙,河岸边的青铜浮雕,不过我没买冰糖葫芦,没买风车。我陪着两位文人雅士欣赏了一溜秦淮流韵,纯粹地跟着 附庸风雅了一回。两人热烈地猜测和讨论着墙上雕刻的人物。什么王羲之,李白,什么陈圆圆,董小宛。对月自酌,兰亭独饮,或许还看的出几分李白王羲之的韵 味。但就一个女子怀抱琵琶,居然能分辨出是陈圆圆或是董小宛,人才啊。。我相信了古时寥寥几笔画像,悬赏缉拿等等,原来是真的行得通的。

海戈到了这个时候 话明显多了许多。我算是见识到小妮子说的了,她说,海戈是一个相当博学的人。这个相当博学要怎么定义呢。我问了海戈一个很普通的问题。我说,你是读什么的。我想想他的回答。说实话我至今都没搞懂那个学科具体是叫什么,具体是研究什么的。好像是什么天文物理学之类的东西。研究宇宙啦,天体啦,起源啦,什么什么的。大概,也许,可能,或许是这样。暂且先不说他研究的那些我也说不清的东西吧。小妮子是研究外国文学的,所以时常要看些外国文学。但小妮子告诉我,他翻阅那些外学名著的速度要比她快上许多。讨论起中国古典文学,也是清清楚楚。简直博古通今,“文理双全”。
                                
说真的,这样的呆人才,要是错过了,必定是人生的一大遗憾。“感谢主让我遇见了海戈,这必定是主的安排。”那天夜里,小妮子就是这样和我说的。我们头挨着头,脚抵着脚,互相取暖。她说她习惯了图书馆,寝室,教室,食堂,四点没有线的生活。如果不是主,又怎么会遇上海戈。我想说,这个我一直以为是归月老管的。

“同桌。”我在黑暗中听到她的声音突然柔软起来。
“嗯?”
“我很希望你也可以相信主。我觉得他在让我把你带向他。”
“恩。。。”
“我相信他也会帮你安排一个对的人。”
“那最好,快给我安排一个人,管管我这没来得及上缰的野马吧。”


黑暗中,胳膊又是一记重拳。

“小妮子。”
“嗯?”
“能遇到他真好。”
“恩,是呀。你也会遇到的。”
“恩。。。”


PS。这篇文字,我叫他痞子文。因为没有写过这样风格的文字,所以纯粹是玩。
但是说不习惯太痞的话,所以,只能说痞的不够彻底。



(二十二夜)

续。

04.香草泡泡的季节

『她』

7号公车。他站在我身前,有力的左手紧紧抓着我身侧的椅背,将人群阻隔在我之外。
手臂的肌肉呈现出一道很漂亮的弧线。
我抬眼看着他,他却只是微微一笑。
拥挤的人群,他的身上,有股清爽的淡淡草香味。


『他』

公车拥挤。她低着小脑袋,呆呆地不知在看着什么。
然后忽然抬起头来,用干净的瞳孔望着我。
我想买辆单车,这样她外出就不需要再去挤公车。
她骑在夏日的大风中,开心地笑着。
一脸无邪。

『她』

他为我买了一辆单车,小巧轻便的。他说不用的时候,只要折叠起来,一点都不占空间。
我们去逛了超市,他买了一堆零食。我的一群小姐妹都高兴疯了。
她们说,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过,零食可以代替他说明一切。
朋友难道真是用来出卖的。
但,我知道,
行动,可以代替他的言语说明一切。

『他』

我买了一堆零食。因为她有一堆小姐妹。
她们看着我窃窃地贼笑。没有办法,谁让她们都是她最重要的。
我只能无奈地摇头,一抬眼,却看到她娇羞的面容。
可爱万分。
她们很有良心地卖给我一条内幕消息。
这段日子,她迷恋诗词。

『她』

他为我默写《春江花月夜》。
我们一起读《长恨歌》。
我满心狐疑。
后来才知道他从小姐妹那里得知我这段日子喜欢诗词。
所以,我要跟着小老头学围棋。
围棋的书,我只翻过开篇。所以只学会了开局。
我故意将棋子摆在离他的很远的位置。然后看着他歪着脑袋深思熟虑的样子。
他问我,怎么想的。
我说,什么都没想啊。
他很无奈地笑了,然后,揉乱我的头发。
围棋后来常常被我下成五子棋。

可是,这样,至少可以陪着他做他喜欢的事。

『他』

她让我教她下围棋。但唯一学会的只是开局。
围棋被她下成了五子棋。
但是看到她那狡黠的笑脸,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时常说我像个小老头,不是喜欢围棋,就是喜欢书法。
我写字的时候,她便在一旁安静地画画。
她的画,风格多变。时而通彻淡雅,时而浓烈灵动。

而她,就像她的画一样。

『她』

我画画,他在我身边写着字。
他的字很漂亮。
硬笔苍劲有力,毛笔飘逸洒脱。
然后他起身不发一言地离开。回来时手上拿着我最喜欢的曲奇饼干。
他说,休息一下。然后将大大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那个中午,阳光很暖。

『她们』

后来,他和她说,他每次看到单车都会想起她。
她说,她已经不记得了。
后来,她离开了。而他结婚了。

她没有告诉他,她每次看到7号公车就会想起他。
她没有告诉他,她曾经想过要陪着他下一辈子的围棋。
她没有告诉他,她的画描绘的是和他一起时安定的幸福,和激情。


我们都应该有属于彼此的纯真年代。
让你相信我的遗忘,才能让你,
更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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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夜)

续。

05.EPISODE I ~ 私たちは幸福が要る--我们需要一些快乐

(一)

她的出现,犹如萧索晦涩的云层中突然刺进的一丛阳光。轰轰烈烈地将一切沉寂打破,却毫不自知。


他专注地在沟渠边作画的时候,已尽黄昏。夏末的风透着初秋的阴冷,他丝毫没有察觉。眼前无边无际的芦苇在渐次劲猛的晚风中秩序井然地左右摇摆,海洋一般波澜起伏。夕阳远远地悬于天际,擦着大片芦苇地的尽头,为原本淡灰的芦苇添加了些许暖黄。柔顺的线条随着光球的慢慢下沉,被挤压和扭曲。那光线却像是越被打压越加地倾尽全力般,挣扎着逃逸出地平线,骤然间照地眼前的芦苇明晃晃地直刺人眼睛。

她就在这个时候,灰头土脸地从芦苇丛中突然地跳窜出来,两只小手撑在胸口高的堤埂上,向上用力一跳,双脚像是鼹鼠刨地一般踏着堤埂壁拼命扑腾着,终于连滚带爬地上了堤埂。小身影蹭着黄土地滚了一圈便迅速地站立起来。她拍了拍双手,左右看了看,似乎确定没有被人跟踪似的,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他。

她约莫四五岁大的样子,两只圆睁的漆黑的大眼睛却一下子让他想到了黑猫的瞳孔,狡黠并且深沉。他看着她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奇特感觉。不似孩子般的无知,亦不似小大人般的成熟和稳练。有一种超乎宽广的安静。柔软的短发,杂乱地贴在脏垢的脸颊两侧。她很瘦,骨骼的棱角都清晰可见。一件薄薄的破旧灰色长袖,大大的圆衣领稍稍向右倾斜着,甚至遮不住她脖子下的尖瘦锁骨,稍一移动,右边的小肩头便呼之欲出。黑色老旧的大直筒薄棉裤显然已经太短,露出脚踝以上两只竹竿一般瘦细的小腿下部。一双满是泥尘的白布鞋,早已被染地灰黑,隐约还能看到细细的红线点缀着。

她没有丝毫的窘迫,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她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坐在折叠矮凳上的高度一般高。她将视线转向他的画,然后,眼睛里闪出了惊喜了光。“哇~~~~”她惊叹道,然后咧着嘴咯咯地笑着。大风从后面吹地她的短发乱扬,遮住了她的眼睛。她转身将视线再次转向他,又露出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平静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嫣然一笑,转身往前一跳一跳地消失在堤埂延伸的小路尽头。夕阳随着她娇小身影的消逝,沉入了芦苇地下。他看着她的小身影,这期间,思维出现了很短暂的空白。

他站起身,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笔刷,画架,折叠椅子,然后将一切栓在自行车的后坐。自行车是他向村里的一个老人借的,是上世纪非常流行的凤凰牌自行车。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个牌子的自行车还远销过东南亚,成为当时流行一时的时尚单品。但如今看来已是作古的款式,金属外壳满是锈迹斑斑,火凤凰的标志都已经模糊不清。尽管如此,老人依然相当珍惜,说是从他年轻时代就一直骑着,链子至今只换过一次。

他踩着自行车在渐渐暗下的天色中朝着村子地方向吱呀前行。身边的芦苇摇晃地更加厉害起来。。。
(二十四夜)

续。

06.狮子大张嘴

(二)

她在灰暗的天色中,被四个大男孩围在黄土堤埂上。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她的身上。她攥紧双拳,护住头。她从手肘之间依稀看到他们的影子围在自己的身体旁边,画面晃动的很厉害。她不明白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没有爸爸妈妈,他们就可以这样没有尽头地欺负她吗?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像其他的小朋友那样被他们接纳,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像他们那样得到公平的对待?!!!她不觉得痛,她只是怒了,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欺负我?!!你们不配!!不配!!”她娇嫩稀薄的声音中却没有一丝软弱,似乎这样的坚定能够长出一双无形的铁拳反击在那些男孩的脸上。

那时,他就是在她那样愤怒和狼狈不堪的时候出现的。她从两只微微打开的手肘中间看到他的影子。他赶跑了那些大坏蛋,然后站在她的身体前面。他不伸手抚他,只是低头看着她。他的身后倒着刚才看到的自行车,那些画具也散在了路边。

他显然是有些吃惊,没想到竟然又是她。她双手紧紧握成拳挡住头,弓着背,像一只被树枝刺中心脏的蚯蚓一样,全身蜷缩成一个首尾相接的小圈。她瘦小娇弱的躯体里面发出的那声刚毅而勇敢的嘶吼深深震撼了他。他仿佛看到一只垂死挣扎的幼狮,即使面临着某种极致的灭亡,依然保持着她的尊贵,无论这样的尊贵是如何地渺小。这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你这个臭丫头!看你还敢耍诈!” “臭丫头!!撒谎精!” 。。。男孩们远远地大声怒骂着,一边迅速地跑开了,还不忘记朝这边丢来几块小石子。

感到危机解除的时候,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肘。她没有哭。看到他的那一刻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眼泪,也没有什么喜极而泣,也不含有着感激和感动情绪的笑容。那笑容犹如瞬间绽放的阳光,就像是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许久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那样,带着惊喜和兴奋。她就带着那样的笑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她的衣领被扯地更开了些,棉裤的右膝盖破开一个小洞,露出里面渗着血丝的小膝头。她没有说疼,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依然露着招摇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稍稍检查了一下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见她没有什么大的伤势便转身扶起身边的自行车,收拾着掉出工具箱的几只笔刷。她也跟随过来,曲着受伤的膝盖,蹲在地上,默默地帮他拾掇着。他重新将工具箱用绳子拴紧在后座,然后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便转身离开了。他没有马上骑上坐垫,而是扶着手把推着车子慢慢地往前走着。

她没有离开,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瘸地跟在他的身后走着。她没有靠近他,始终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他停下脚步,她也停下。他走,她也走。他顿了顿,终于还是骑上坐垫,用力地蹬起脚踏。女孩便在他身后啪嗒啪嗒地小跑着。白布鞋薄薄的底子踏着黄土,一下一下,发出连续而坚实的声响,一如她呐喊时的声音一般,清晰有力。

他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她在他身后两米的位置停下了,重重地喘着气,小胸脯一下一下地起伏着。他开始整理他的后座,将折叠椅子挂在左边的车把,画具盒挂在右边。然后朝着空的座椅拍了拍。她的瞳孔因为意外的喜悦慢慢地张大,欢欣雀跃地朝着他迅速地跑去。好像迟了一秒,那男人就会改变主意一般。

她坐在他的身后,很安静。小手没有攀着他,而是紧紧地抓着他坐的坐垫下方。

“你耍诈了?”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非常柔和,沉沉的,很好听。
“嗯,你知道吗。我上次在芦苇地旁边挖了一个很大坑,然后用芦苇垫好。他们全都掉进去了。。哈哈哈哈!!”她笑的很得意,声音弥散在旷野里带着跳动的喜悦。就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般,充满着天真和欢愉。他不知为什么要说“像”,但他就是这样觉得。

“抱紧了。”他略带命令地道。
她的小手便一下环上了他的腰。
然后他听到她突然问道:“你知道,狮子为什么张大嘴吗?”声音里满是孩子的稚嫩。
“嗯?”
“妈妈说,因为他们很幸福呀~~”
他暗暗吃惊她竟然用到“幸福”这个词。她就这样抱着他坐在他的身后,晃着双脚,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天色一点一点在他们的身后暗下来。

他带着她回到城市的公寓,坐上回城的公车,从崎岖到平坦,从绿野山川到高楼林立,轻而易举地就像带回路边的一只流浪猫一般。
不知道今后会如何,却也只是,就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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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夜)

续。

07. 海洋之息

(三)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伊伊。”
“一一?倒是挺好写的名字。”
“不是啦~~~不是一一。是伊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伊!!伊伊~~~”

她把尾音拖的很长很长。

此时,他正盘膝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低着头给她的膝盖上红药水。伤口的血早已凝固。粗细不均的痂皮透出新鲜的嫩红色,像一条条干涸的溪流攀爬在可爱的小膝头。听到这话时,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她。讶异于她“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形容。她湿漉漉的小脑袋上盖了一块大大的天蓝色方巾,长长的垂在小脑袋的两侧,他的视线穿过方巾中间落在她两颊鼓起的小腮帮上。洗过澡后的伊伊两颊不像先前那样惨白,有了些许血色。她微微皱着眉头,但在对上他的眼睛时,立刻转为若无其事的笑。

回来的路上,他带她去逛了商场。只能随便地先将一些急需的物品备齐。她似乎不轻易亲近人,不会怯生生地扯着他的衣摆,或是抓着他的手。她亦不轻易开口央求,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急匆匆地迈着小步子,始终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眼睛和小脑袋倒也没有一刻闲下来过,一路上四处兜转着。有好几次他停下来回头看她的时候,她都险些撞上他的背。最后他朝她勾勾手,然后伸出自己的食指。她愣了一下,然后抓住他的食指,抬头看着他笑了,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小毛虫。她的手掌软软的,只是,冰凉冰凉的。

他在童装部为她选了一件桃红色的公主袖小短裙,一条白色的缩边小中裤,正好盖过膝盖的伤口。他把她换下的破旧衣裤都留在了更衣室里。他让她自己挑选她的日常用品。她选了深蓝色的牙刷,天蓝色的毛巾。一套淡蓝的长袖睡衣宽大的长睡裤。一条海绵宝宝的很可爱的小内裤。她踮着脚尖对着商场呼呼转动的电风扇说话,听到自己颤抖抖的声音,她乐疯了,咯咯地笑起来,眼睛又再眯成两条小线。柜台的服务员小姐说“你女儿真可爱”,他尴尬地带着谢意冲她笑了笑。

他告诉她浴室在客厅右边的小门里。他搬来一张椅子,未等他开口她便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就如这天她爬上那道堤埂一般,抚着洗手台的边缘慢慢地站起来。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刷牙。两边的小腮帮子左右地晃着,像一只挂着泡泡的小金鱼。他站在一旁看着,脸上浮现出自己也未发觉的柔和。结束之后,她对着镜子咧着嘴亮出两排齐整的小白牙,然后满意地对着镜子中的他笑笑。

“会自己洗澡吗?”他问。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然后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爬下椅子走到浴缸边,踮起脚尖伸手去拧开关。就在她要够着的时候,一只大手从她的身后越过了她。他开始默默地清洗浴缸,然后放好温水。她在满是泡泡的浴缸里扑腾着,笑的很开心。他手忙脚乱地搓洗她在空中挥舞着的两条细细的手臂。她太瘦了,几乎是皮包骨头。他一直在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地,她把捧在手中的水泼向他。他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激怒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有些害怕了,不该那么得意忘形的,她想着。就在正要开口道歉的时候,他突然无奈地轻笑了一下,表情渐渐地轻松起来。她笑了,他们就这样在浴室里打着水仗。那是她到家里为止见他笑的最多的时候。他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笑的无边无际。。。

现在,她带着沐浴之后的清爽,又再睁着那双干净的大眼睛盯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闪着眼睛问。
“我叫程暮。”他回答的很平静。不带一点逗弄孩子的稚嫩嗓音。似乎坐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四岁大的小鬼头,而是一个和他同龄的成年人。这样的交谈方式似乎从一开始就存在于他们彼此之间。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因为她明明总是笑的很纯真的样子。
“程暮。程暮。。。”她在口中念念有词。

那天夜里,她裹着她的蓝色毯子,缩在他的身边。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她的呼吸轻微而均匀地吹在他右侧手臂的皮肤上。痒痒的。他看着她动了动,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小脑袋在他的手臂上蹭了几下,身子更缩紧些,然后又再沉沉睡去。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帮她将被角压实了,然后也睡了过去。这是他们一起的第一个夜晚。那天夜里的风透着初秋的清冷。但他很暖。

他的身上有股幽远而清新的味道。我很喜欢。妈妈曾说过爸爸的身上有海洋的气息,是温暖而深沉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伊伊

(二十五夜)

续。

08. 抹茶拿铁。

(四)

程暮喝拿铁的时候,就会给伊伊泡一杯抹茶。他们一人端着一个杯子,并排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夕阳慢慢没入远处高楼的背后。有的时候,他们都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后来伊伊再去回想从前的生活时,这个画面便时常浮现在她的脑中,有种根深蒂固的寂寥。


伊伊后来才知道程暮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也给不同的杂志画插画,那是他的兴趣。程暮有时一整天都不出门,只呆在房间里画画或是整理一些资料。也有的时候,伊伊连续几天也见不到他的影子。程暮离开的时候,伊伊不会粘着他,亦不央求他,眼神中也没有孩子惯有的不舍和不安。她会圆睁着两只大眼睛一直盯着程暮,直到他把大门的最后一丝缝隙也封住。几天后,程暮回到家,伊伊即使在看她最喜欢的电视节目,也会放下一切跑到门口。她笑着抬头看着程暮。这一整天,她几乎都会跟着程暮,寸步不离。她不吵他,只是会呆在他呆的地方,无论是卧室,厨房,客厅还是阳台。程暮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和一个孩子达成一种默然认可的,独特的相处方式。

伊伊是个奇怪的孩子。从她说“幸福”开始,从“所谓伊人”开始,从她很少的话语开始。她很经常笑,眼睛眯成两条小细线,这个时候,她是真的开心。就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天真浪漫,无忧无虑。她通常保持沉默,甚至是发呆。但每当程暮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会显得很快乐。程暮有时觉得她更像一只猫。你不去找她时,她便安静地趴在屋子的某个角落,你甚至会因为她的安静而忘记她在空间中的存在。但当你在她的身边时,她便温顺地贴合着你,让你感觉到她的柔软似乎一刻都未曾离开过你的左右。

伊伊很喜欢客厅正对电视的那张宽大的单人皮沙发。一个人呆在客厅的时候,她都会爬上那张沙发椅。她往上一坐,往后挪着身子直到背部靠到沙发椅背,两条腿自然地往前伸直着并排地放在椅子上。两只莲藕般白嫩的双手总是紧紧相扣安稳地收放在身子前边。她就像一只装进沙发椅子的洋娃娃一般,动作却是自然而优雅的。她就是这样娇小。程暮站在沙发椅子背后时,就只能看到她那两只露在椅子前面的小脚丫子,时不时地晃啊晃的。比起刚到这个家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红润了许多。手脚不再像从前那般枯瘦如柴。脸颊两边渐渐有了一点婴儿肥。她长的很漂亮。这种漂亮的感觉,并不只是由她光洁的脸庞折射而出,更是从她似乎与生俱来的恬静温润中渗透而出。带着一股贵族血统般的高雅和精致。

伊伊看电视时神情很是专注,并且似乎总能从里面学到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程暮会在某天从杂志社回来的时候,发现伊伊已经在他进屋的门口摆放好换穿的拖鞋;又或者是在某个穿过客厅去到厨房的时候,看到伊伊猫在角落正专注地拿着一双他的鞋子研究怎么着绑鞋带;更有一天,程暮发现伊伊竟然还学会了怎么打领带。不多久,伊伊已经学会淘米,用电饭锅煮饭;使用微波炉打热饭菜。她会自己装饭,盛汤,尽管晃晃悠悠的小手时常让程暮有点担心,但每次似乎总能有惊无险得顺利过关。

当电视对她已经失去吸引力,伊伊又把目光转向了程暮的书房。因为工作的性质,程暮的书房里有大量的摄影和绘画书本,这也正好满足了伊伊“目不识丁”就喜欢看图的意愿。伊伊抱着书册坐回她的沙发椅子,一页一页地翻看,看的很仔细。她的双脚依然晃啊晃的,有种轻松的愉悦。脸上的神情却是认真而专注的。这种专注的神情出现在她看电视的时候,在她研究鞋带的时候,在她翻画册的时候,有时,也出现在她注视着程暮的时候。程暮开始教伊伊识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伊伊学会了第一首诗经里的诗。从拼音到简单的字体,然后,程暮教她查字典。接着,他又再放任伊伊不管,由她自己玩耍去了。

程暮在书房专门腾出一个位置,摆放了一张小桌子。他买了很多标注拼音的故事书,就放在底层的书架上。他没有特别交代。但伊伊对书房似乎已经非常熟悉。她很知道去哪里拿书,看完又再端端正正地摆回原处。他们时常这样一起在书房里,坐在各自的书桌前。程暮整理照片,或是创作插图。伊伊自己翻看着各种不同的书。有时她也写字,画画,用蜡笔上色。伊伊的画色彩鲜艳,蓝天,白云,阳光,麦穗,田埂,还有他们相遇的芦苇地。她的画里通常都是两个人,她,和程暮。他们有时就那样,做着各自的事,谁也不吵谁,谁也不干涉谁。

傍晚的时候,伊伊就拉着小凳子和程暮一起坐在阳台看风景。程暮喝着拿铁,伊伊端着抹茶。伊伊一边晃着小脚,然后哼哼哈哈地唱着说不上名堂的歌。程暮看着她,觉得这时的自己无比轻松自在。她就像是一条匍匐在土壤上的清泉,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他的生活。似乎与他紧紧相依,又似乎与他彼此孤立。像空气一般飘忽不定,然而不经意之间,已觉得那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存在。

(二十六夜)

续。

09. 雪の舞--雪之舞

(五)



“伊伊~~~~该回去了哦~~~”程暮取下画夹上的画,抬起头朝远处大声喊道,然后又再低头继续收拾起画板和工具。四周放眼望去一片素白,没有半个人影。远处结了冰的湖面与四周厚厚的积雪连成一片。湖边的小树林被白雪覆盖了大半个身子,只留下隐约的棕色树干。程暮的声音融进冷冷的空气,吞噬在那一片纯白的寂静之中,没有一丝回响。

半晌,待程暮将东西都收拾妥帖的时候,却仍不见一点动静。程暮亦丝毫没有担忧的神色,他站起身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不一会,一个蓝色的小身影便在树林间出现了。伊伊步履蹒跚地从远处走来,积雪足以掩盖过她的小腿。她专心地低头盯着脚下,不紧不慢地朝着程暮的方向走来,身后留下一串可爱的小脚窝。


入冬的时候,程暮送伊伊去了幼儿园。两天后,在上学的路上伊伊问他,“程暮,我为什么要去幼儿园?我可以不去吗?”程暮看着她。那是她第一对他提出一个请求。他摇了摇头,然后还是继续送她去了幼儿园。伊伊不哭不闹,只是比以往更加沉默。到幼儿园的门口时,她甚至不和他说再见,只是径直走进教室。伊伊每天自己整理书包,她总是偷偷放几本程暮买给她的书。幼儿园的阿姨说她很乖,只是很沉默,不怎么和其他小朋友玩闹,常常总是在一旁看自己的书。程暮透过玻璃看着伊伊,她远远地坐在角落抬头对阿姨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又再埋下头去。她对事物没有兴趣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是冷漠,而是轻扯一个婉约的微笑。那之后一周的时间,伊伊对程暮的所有问题都回答得极其简短。通常只有“嗯”“哦”“好”。伊伊对他的笑比以往都更加优雅。

一周之后的两天,程暮回到家中告诉伊伊明天可以不用去幼儿园了。伊伊疑惑地看着他,程暮那时坐在沙发椅子上,视线仍停留在电视画面前,若无其事道“我帮你退学了。你以后可以都不用去幼儿园了。”伊伊愣了一下,迅速地从她的椅子上翻身下来,窜到程暮面前跳上他的身子。“程暮~~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大好人~~~” 那天伊伊搂着程暮的脖子,在他的脸颊重重地亲了下去。程暮抱着伊伊的小身板无奈地笑了。他忽然发觉,那是他们一起生活一年以来他第一次抱伊伊。她的背脊娇小而柔软,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青草香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伊伊太过骄纵,或许,他只是那样自然地做了,也未曾去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们是彼此独立的两个生命。他没有想过管束,因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灵体。有着她独立的思想,性格,有她喜欢与厌恶的,有她追求和寻找的。他无权控制与干涉。况且,对伊伊,他具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信任。这种信任放任了伊伊的一切举止和言语。伊伊不喜欢与人相处,沉浸于她的世界,有着那个年龄的孩子没有的纯熟和淡然。或许那些稚嫩的孩子无法进入她的世界。也或许是她习惯了这种短暂而迅速的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她对身边的人并非排斥,却只是淡漠。程暮本应该趁此机会让她学会如何与人相融,却被她莫明深沉的寂寞轻易击溃。他还是将她接回来了,留在他的身边。她的笑容,无形之中成为她予取予求的尖锐武器,而在这点上,程暮却毫不自知。

“程暮~~~程暮~~~~”伊伊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她已近在他十几步远的地方,一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一边挥舞着双臂。“你看~~你看~~~”她兴奋地叫着,欣喜若狂的表情犹如挖掘到了一颗深藏在几千尺冰层中的宝石,顾不得脚下厚厚的积雪,颠簸焦急地恨不得立即奔跑到他的面前。忽然之间,一阵风从她的身后吹来,顿时茫茫大地犹如卷入漫天沙尘的大沙漠。微雪四起,一下模糊了她娇小的身影。程暮高举双臂挡住前额,迎着摇曳的日光,迷蒙的雪气,他看着那一团模糊的蓝色身影慢慢地朝着他的方向前行。她就像一只从困境中挣扎着逃窜出来的小动物,踩着坚定而蹒跚的步履从白毛雪雾中走来。他呆呆地看着她,说不清为何自己会被这样的画面触动。她就是那样,走进了他的生活。无论在如何的境遇之下,依然保持着她不可预见的惊人毅力。


他开始带着伊伊四处游走。无论是去哪个地方采风写生,他都会将伊伊带在身边。他们走过油菜花开的田埂,穿梭在夏日里拔高拔高的向日葵丛中,盘旋于箱根溢满枫树的蜿蜒公路。浸泡在露天温泉中,他看着伊伊将毛巾叠成小方块覆盖在头顶上。她的小脸因为滚热的泉水涨的通红,她却依然神情肃穆地坚持要陪他到最后一刻。他喜欢这样,引领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这个世界,走向神秘更迭的自然。他喜欢观察她脸上出现的各种微妙神情, 对于他早已熟悉的一切,在伊伊的眼中,往往又将是另外一番景象。因为伊伊的存在,他发觉周围的事物都折射出异于往常的惊喜光芒。这使他觉得自己年轻。其实我们的降生都伴随着热情,只是一切都将被消磨殆尽,或早或迟。

但另一方面,程暮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亦将伊伊牵引在了只有彼与此的世界之中。

此时伊伊的手中握着一颗棕灰色的松果。她一如往常一般,回家的路上,都将视线投放在这个灰色的小东西身上。然后当她回到家中,她便把他放进书桌下的小方盒中。标上时间,名字。小方盒里有红色的枫叶标本,向日葵干瘪的种子,海滩边捡回来的贝壳,某次树林中拾到的一块燧石。那块燧石是伊伊的第一个收藏品。那时程暮教她辨认燧石的断截面,贝壳状的锋利截面,灰黑色调。程暮告诉她,人类最早便是以此为取火工具。伊伊听的很认真。蹲在地上眨着大眼睛盯着那块其貌不扬的小石头看了半天。然后她把它放进口袋里带回了家。

燧石是人类光明的开始,正如,她和程暮的相遇。

简言:因为伊伊的故事,不想从中打断,反而让文字受到诸多束缚,失去宣泄的初衷,文字也便失去了意义。所以,还是决定随心所欲了。

(二十七夜)

有几个人,让你爱过,痛过,在回想你们初初相遇的时候,依然觉得那是一生最华丽的景象。
他或她的出现,即使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弥补那之后留下的种种遗憾。
想起几年前他说的话。他说,我其实只是一个被人宠坏的小孩子。
现在,我开始慢慢相信了。

她说,对于感情,你太过冷静。
“太过冷静”,心脏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担忧她,亦心疼你。
你曾经是那样灼热而满富激情。
我曾经以为你的身体就像过于窄小的容器,所有的热烈感情都会丰盈溢出,你是这样需要去宣泄。
我没想过,一切会在一夜之间都被颠覆。
究竟是我折磨着你,亦或是你折磨着她。我只想袖手旁观。
你说你喜欢她。我明白,只是她能感受到的太少太少。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吝啬和惜言。
但我始终是无权过问的。
不管你相不相信,即使不是爱着,亦会心疼着。你们曾经都是那样鲜活明朗的人呀,究竟却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我想我或许还是应该学着安静地对待一切,不再去深究那些不属于我的问题了。


爱情就是一场决裂。我们在等待的,只是刹那芳华。
呐,我问你,你想要的是不是就是那样。
我们还太过纯真,所以将一切都想的太过纯粹。
那种决然而毅然地赴汤蹈火,必须在瞬间迸发。我们为此痛苦地恸哭流涕。
那就是我们要的了。我们就是这样地极端。
我们要的,就是当他将手覆于你的肌肤,即使有多少粉身碎骨的痛楚,还是会莫名地紧紧握住。
真的,我觉得,我们曾经,就是那样。


如果可以,不要问任何原因,因为脆弱总是来的很飘渺。
你说过,我是黑暗之中呜呜作声的兽,即使血流成河,也不会让人类发现。
你说人类是软弱而富于同情的动物,他们为我疗伤且倾尽真心,但最终都不得善终。
你是如此一针见血。我没有看你,只是平静。
但平静亦无法抚平我的恐惧,恐惧于我的罪恶。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你站在阳光之下,回过头来,蓦然一笑。。。
(二十八夜)

续。


10.纯白


(六)


“程暮,我下周就要到家了哦~~床单帮我洗好了么?"

“怎么下周要回来了吗?放假了?”
“喂喂,你最近真是年纪大了,不是先前就跟你说了么。过了这个万恶的考试周,我就能回家了。”
“恩,好,我会准备好的。”
“耶~~我以后都要陪在程暮身边了。”
“好。”
“好嘞~~~不要太想我了哦。。。哈哈哈”

电话那头随着欢快的声音,紧跟着“嗒”一下没了声响。程暮的手机依然紧贴着耳朵,脸上的笑容随着那头的静默瞬间消失无踪。陪在他的身边吗,是啊,不是一直都是的吗。最近的记忆力真的越加不好了。他楞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急急地拨通了一串号码。


“老墨吗,明天能来我家里一趟吗?。。恩。。。好的。。谢谢。”


他翻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写上:6/28,伊伊归家。



程暮又再打开伊伊的房间。一切都井然有序。被子折叠的整整齐齐,一旁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摞书和杂志。伊伊习惯睡前一定要翻看一阵,有些时候程暮半夜见她房间的灯还亮着就知道一定是她又抱着书睡过去了。靠窗的书桌上摆放着一盏小巧的淡蓝台灯,小熊闹钟滴滴答答走着,在安静的空间里更加清晰有力。一个四方的相框里,摆放着和他的照片。他半蹲在前面,伊伊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笑地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长长的马尾跟着她歪歪的脑袋,斜斜地搭在左边的肩头。相片里的伊伊不再是那个稚嫩忧郁沉默晦涩的孩子,已然成长为一个娉婷玉立活泼俏皮的花季少女。花季,是的,十八岁,一个耀眼的年岁。光阴犹如一个快速旋转的陀螺,一路席卷着过往,十几年的冗长宏卷不经意之间只消磨为一个瞬间。



那个时候,他教伊伊算术。然后,伊伊连跳两级,直接读了三年级。他的直觉没有错,伊伊喜欢和比她年纪大的孩子玩。伊伊第一天去上学,一路上紧紧抓着他的食指。她没有闹别扭,隐忍的不安很快就被课程里的那些她未知领域的新奇所取代。她一下似乎步入了另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她的话渐渐多起来,她开始有了许多许多疑问,关于课堂的,课堂之外的。她意识到人群的存在,开始和他讲起小朋友的事情。开始抱怨自己娇小的个头,因为和小女孩跳皮筋的时候,她总是处于劣势。她说完扁扁嘴,然后马上又再得意地说,她的弹跳力还是很好的,个子小又如何。他听了哈哈大笑。伊伊看着他,说,“程暮,伊伊开心,你也会开心吗?”他看着她,摸摸她的头顶笑了,笑得很无奈也很感动。


伊伊的学习成绩很好,在这点上他从未担心过。寒暑假的时候,他就带着伊伊去旅行。在张家界的黄龙洞里,他们看着钟乳石一起发呆。一百年的时间仅仅凝聚的只是一厘米的累积。伊伊的眼神里透出一种他无法说清的深厚韵致,像是一种汹涌的惊叹和巨大的感动,却又夹杂着一种隐隐的忧伤。她扭头看着他,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她说,“程暮,我长大了。”然后,她便回头匆匆往前走去。他突然明白,大自然孕育了她的纯净,她的宽广,她的温良如水。她从那些经久不衰,风尘万年的古朴中感悟到自己,寻到快乐。而她的快乐,给了他幸福。那年伊伊十三岁,他第一次手忙脚乱地给她买卫生巾,尴尬地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女人的生理构造。但是,他很清楚她的成长不仅仅只是如此。

十五岁,伊伊高中毕业,顺利考上大学。伊伊第一次离家,她没让程暮陪她去学校。临走前,她拉着一个行李箱笑着拍他的肩膀,她说,“程暮,放心啦,没问题的。我到那就给你电话。”她说着走出门,走了几步又再停下来,回过头来,定定地盯着他,道:“程暮,我会很想你。”她在学校给他寄信,信里夹着校园里的落叶和她拍的照片。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滤去了炽烈和刺眼,是平静的,温和的。



时间掩埋了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迹,消磨了他的犹豫和疑虑,他没来得及去思考,便倏然翩过。他老了,时间由不得他。伊伊马上就要大学毕业,已经被一家大企业聘请。就像是明白他的迫切一般,她早早地将未来都安定下来,工作,生活,一切显得水到渠成。他想着,大概也是到了可以放下一切的时候了吧。


“唉,程暮,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虚掩的书房门里,一个中年男人轻叹道。
“恩,老墨,以后伊伊就拜托你帮我照顾了。”程暮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

“可是你的病情现在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啊。”老墨急急地接到。
程暮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老墨,半晌道:“正是因为现在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我才想把一切都安排清楚。我最近的记忆力已经越来越不行了。我不想到我神智不清的时候再离开,那么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这是家族遗传的一种病症。只是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这么突然。四十七岁,还不到病发的年岁,可是一切由不得他。一年以来,他的记忆力已经开始明显下降。有些时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已经开始慢慢淡忘。他知道自己会慢慢失去所有的记忆,慢慢地变成一个神智不清,无理取闹的糟老头,当然,有一天。。。。他也会忘记伊伊。

“老墨,以后辛苦你了。北京的疗养院,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下周就会过去。我的所有积蓄除了治疗,剩下的全部交给伊伊。我既然已经签了字,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现在。。。大概是最清醒的时候了。”程暮的神色却是非常冷静和理智。他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林立的大厦,这个和伊伊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很快,他就会离开了。伊伊,以后却不能有你陪在身边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清丽脱俗的面孔出现在门口。女孩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紧紧盯着立在窗边的男子。


男子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女孩,脱口低低道:“伊伊~~~~”
(二十九夜)

续。

11.旋转木马前的约定

(七)

程暮,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你第一次带着我去游乐场的时候,我们一起坐了旋转木马。那天我哭了,你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回答,我只问你,程暮,你会一直陪着伊伊吗,你不会不要伊伊的是不是。你说,是,你会一直陪着伊伊。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吗。那时我一直觉得程暮陪我坐的旋转木马,逆转了一切的厄运。


她原本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当她将告诉他的期末考时间推迟了一周,想着他突然看到她出现在面前时的惊喜和无奈,她便隐隐自得。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书房外等着她的又是多么大的一场震惊。

她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程暮,便将视线转到书桌上。几页白纸简单地打印了几行黑字,首页右下角空白处两个蓝色钢笔字龙飞凤舞,洒脱爽阔。那不是遗嘱又是什么。伊伊对这个签名太过熟悉,从小到大每次带回的考试卷,程暮都会在那上面签上名字。她一直都很喜欢程暮的签名,带着一种超然自由的大气,看似随性闲定,却又是纵逸豪迈的。她暗暗里不知模仿了多少次,而在那天看来那两个字看起来却是如此的冷冽决绝,透着一股惨烈的寒气直直刺向伊伊的心脏。

她看着程暮只反复地问一句话,“谁让你自作主张了。”“谁让你擅自决定的。”“。。。。”她说着,拿起桌面的几张纸,“嘶啦---”撕成两半,再将撕成两半 的纸叠放在一起,“嘶啦----”又是两半。她就这样反复着动作,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玩具娃娃一样,动作缓慢而均匀。她面无表情,没有情绪激动的哭闹,大吼,指责,愤怒,什么都没有。程暮竟是有些惊恐地看着她。他似乎看到十几年前的那个伊伊,问着他“程暮,我可以不去幼儿园吗。”这样蓦然绝望的神情,似乎那个冷漠淡然的伊伊在一瞬间寻着记忆突然攀附上了她的躯体,竟让程暮不敢轻易开口。

书房安静得只有伊伊“嘶啦”“嘶啦”一下一下撕纸的声响。她一直持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被叠加的碎纸已经厚积地再也撕扯不动。然后,她抬起头开口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准你离开。”她说着转身出了书房,刚走出书房,又收住了脚步,侧身低头用轻柔而坚决地声音道,“你去北京的疗养院。。。。。我。。就离开 这。。什么都不要。”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神情中带着隐忍的盛怒,悲哀和绝望。她说,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说着,她的身影便逐渐模糊。他失控了似的疯狂地叫着,不要走,伊伊!不要!!!可是那个身影还是迅速地远去。

他忽地从梦中惊坐起来,发现额头竟渗满了冷汗。黑暗之中,月光透着窗帘的缝隙隐隐地照射进来,此时这微弱的光芒却让他感到无比温暖。原来只是一场梦。他的喉咙干渴的像是嘶吼了一夜。他打开房门,穿过客厅向厨房走去,却立刻收住了脚步。黑暗中隐隐传来一阵模糊的低泣声。他循着声音走近,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蜷缩在单人沙发椅上的伊伊。

“伊伊。”他轻轻走近唤道。

“程暮。。。”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着,“你不会不要我的,是不是?。。”

“唉。”他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模糊一团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膛。他该拿她怎么办。他怎么会不要,怎么舍得不要。伊伊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子却因着一种隐忍脆弱地颤抖着,她冰冷潮湿的脸紧贴着他薄薄的睡衣,温热的泪水一下子湿了他的胸膛。以后的生活该如何走下去,他一下子变得没了主意,然而现在,他却是放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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